“为证公允,请王上亲自备水,以证臣妾清白。”拂晓郑重地将陈天意的小手交到陈相允手中,陈相允尚未言语,陈天意已经一脸不情愿地缩回了手,一边抹泪一边吸着鼻子道:“不要,父王欺负母后不要儿臣,儿臣再也不要理父王了。”

陈相允尴尬地站在那里,还是拂晓抚着他圆圆的脸道:“意儿乖,听母后的话,你父王不是不要你和母后,而是受了坏人的蒙蔽,让他以为母后犯了错,所以才会这么对我们。”说这话的时候她锐利如刀锋的目光从柳青青和拉姑脸上刮过,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谁她心中一清二楚,而且她也已经备了一份大礼要还给她们。

“现在你和父王一起去把这个误会给消除,还母后一个清白好不好?”她哄着陈天意,后者想了想一脸不情愿地答应了。

陈相允牵着陈天意的手往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准备跟他一道走的人道:“你们都留在这里,孤自己去就行了。”目光在漫过青青时迟疑了一下,声音缥缈如天边云烟,“你行动不便也不要去了。”

“是。”青青面色微微发白,声音则一如既往地柔顺。

夜色漫漫,在更漏声中一点一滴逝去。乾明殿内虽人影绰绰却闻不得一点人声,活像一个个泥塑木雕的人偶,只有偶尔夹杂在夜风中的呼吸声才证明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茶于这样暖暖的夜间变得逐渐冰凉时,终于看到陈相允面无表情的出现在乾明殿,那小人儿就跟在他身后。

拂晓快步过去搂了陈天意,殷殷问道:“刺了哪里,可还疼?快给母后看看。”

陈天意的表情有些奇怪,缩着手摇头道:“只是一个小针眼罢了,早不疼了,母后不要担心。”

朱如水放下一直捧在手中未饮一口的清茶起身,一双金镶珠翠坠子在耳下晃动,“王上,滴血验亲的结果如何?可证实意儿是王裔与否?”

陈相允不曾即刻回答,反而扫过每一个在殿中的人,包括跪在地上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他的拉姑以及那两个宫女。

“贵妃,你说曾见到有人出入王后行宫,而又不是殷无垢,那是谁?”他忽地这般问朱如水,神情凝重。

朱如水眉心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旋即笑道:“瞧臣妾这记性,都忘了跟王上说呢,先前是记不清现在细细想来倒是记起来了,那人原是一个宦官。以前服侍碽妃娘娘,碽妃娘娘薨了之后他被放还出宫,后来姐姐远嫁,他念着旧主的恩情,所以一路跟随侍候,直至出了大明国境方才离去,没曾想拉姑竟然将他当着了与姐姐私通之人,实在可笑。”

一直咬唇不语的柳青青闻言蓦地抬起头,灼灼目光直逼朱如水,后者看到了,却只是笑笑。丝毫不放在心上。

陈相允笑了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里面,怜惜地抚着陈天意胖乎乎的脸颊。

“他是孤的儿子!”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乾明殿的每一个人听得一清二楚,“往后要是再让孤听到有人造谣说大殿下不是孤的儿子,格杀勿论!”

余音袅袅间,柳青青走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长出一口气欢言道:“太好了,总算能还王后和殿下一个清白,不枉废了这么多周折与功夫,真是苍天有眼。”随即又指着拉姑几人厌恶地道:“王上,这几个奴才无事生非恶意中伤,实在可恶至极,应立刻处以极刑!”

拉姑几人听了险些昏过去,随即爆发出尖锐的哭泣声抱着青青的脚哀求道:“不要!王上饶命,贵妃娘娘饶命,饶命,奴婢不想死。”

青青嫌恶地踢开她道:“你险些就害王上误会了王后和殿下,现在居然还有脸来求饶?就算本宫和王上肯放你一条生路,王后也不会答应。”

拉姑一听这话赶紧膝行爬到拂晓脚边用力甩着自己嘴巴子,“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所以才会胡言乱语绝非有意,求王后饶奴婢这一回!”

朱拂晓冷凝无言,反而是朱如水以扇障面娇笑道:“现在才知道求饶不嫌太晚了吗?拉姑,其实本宫很好奇呢,姐姐远嫁是六年前,殿下出生是五年前,这么久以前的事你却在今时今时突然抖了出来,真是无心吗?本宫很怀疑呢!”

“拉姑。”拂晓终是开口道:“你想让本宫饶你不难,但你要将所知道的一切从实招来,是否有人指使你污陷本宫与殿下?”

青青诧异地捂住了嘴唇,骇然道:“王后的意思是这一切并非偶尔,而是有人蓄意陷害?这…这怎么可能?是谁会那么大胆敢谋害当朝王后与殿下?”

朱如水吃吃一笑,若有所指的目光从她隆起的腹部划过,青青看到了咬唇不语,陈相允也看到了,看向青青的目光头一次闪过怀疑,但依然没有说话。

“拉姑,你想清楚了没。命只有一条,别等到死了才来后悔。”拂晓紧紧盯着跪在最前面的拉姑。

正文 第八十九章 逆(2)

第八十九章 逆(2)

拉姑的哭声有一瞬间停止。目光快如流星地掠过某人,随即哭得更大声,“没有人主使奴婢,是奴婢一时糊涂,说了不该说的话,求王后娘娘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真的再也不敢了。”

细细银钱自高耸的发髻上斜斜垂落,坠着南海明珠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与萧索如深如的叹息形成鲜明对比,“拉姑,本宫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自己不珍惜怨不得本宫。”话语一顿再响起时已是奇寒无比,“来人,将拉姑与那两个奴婢拉出去施以腰斩之刑。”

“不要!王后不要!”拉姑几人听得腰斩之刑吓得魂飞魄散,这可比斩首痛苦的多了,人断成两截后不会立刻死去,往往要挣扎许久直至血流尽才会断气。

“娘娘救救奴婢们,救救奴婢们!”在被拖下去经过柳青青身边时,拉姑等人不断向她尖叫讨饶。

柳青青不忍地别过头,一张俏脸毫无血色,抚一抚烦燥欲呕的胸口朝陈相允道:“臣妾真不中用。只是听着这两个字就觉得难受得很。”

陈相允抚着她苍白的脸颊道:“孤明白,平常你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忍何况是腰斩这样残酷的刑罚。”

青青与朱拂晓真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呢,一个温柔婉约,纯真善良;一个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等等等等;这种女人应该被唾弃痛恨,事实上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可为何现在他却觉得朱拂晓更加真实呢,甚至于开始怜惜她…他疯了吗?

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拂晓脸上,眸光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但…也仅止于此了。他执了青青冰凉的手扯了扯僵硬的唇角道:“忙了这么久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

他不陪她一道吗?青青眼中掠过一丝异色,旋即以谦恭的垂下身去,“多谢王上关怀,臣妾告退。”

“慢着。”拂晓的突然出声,令众人都惊了一惊,陈相允更是诧异地望向她,“王后还有事?”

拂晓命岚风先将陈天意带回昭阳殿,自己走至陈相允面前深深拜倒,“是!臣妾有要事禀奏。”

陈相允蹙眉道:“什么要事,不能明天吗?孤有些累了。”

拂晓不说话,只以坚定的目光望着他,陈相允见状只得叹一叹气道:“好吧,你说就是,不过青青是有身子的人,累不得,让她先回去吧。”

拂晓摇头道:“臣妾也不想累了慧贵妃。但是臣妾要说之事与慧贵妃有莫大的关系,所以还望王上见谅。”

她这一说倒是勾起了陈相允的好奇心,追问其究竟为何事。拂晓笼一笼被风吹乱的鬓发,任细细银线从指间穿过,“王上可还记得昨夜臣妾在昭阳殿前说过的话?”

陈相允眼皮微微一跳,浮起重重疑色,“当然记得。”

拂晓嘴角噙了一抹悠远冷漠的笑容,“当时王上不信对吗?可臣妾说的确实是千真万确呢!为着这事,臣妾一直在追寻当年掳走慧贵妃的乱臣贼子,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然真让臣妾给找到了。”

柳青青脸上头一回出现慌乱之色,手指不自觉地紧紧绞在一起,强笑道:“是吗?其实事情过去这么久,臣妾已经记不太清了。”

“哦?”朱如水状似讶异地道:“当年的事本宫也耳闻一二,对慧贵妃来说是一生的污点,怎么可能短短几年功夫就已经记不清了呢!”

一直以来陈相允怕柳青青伤心,对那件事一直避而不提,也不许任何知情者提及,眼下拂晓突然当着青青的面说及此事,不禁有些生气,不客气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拂晓扬一扬精致的双眉冷冷道:“臣妾就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弄清楚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臣妾不明白王后的话。”柳青青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惶恐地望着朱拂晓。

“不明白不要紧。当年袭击王上挟走慧贵妃的人此刻就在殿外,请王上召他入内询问清楚昔年所发生的事,究竟是臣妾有意让他们截走慧贵妃,还是另有内情!”最末几个字她说得轻缓而坚定。

柳青青像被谁用针狠狠扎着太阳穴一般,头疼欲裂,当年之事她最清楚不过,一旦对质,对她是极为不利的…

她以哀怨的眼神望着陈相允道:“王上,臣妾不想见他也不想再说当年之事。”

换了以往陈相允必是百倍怜惜喝斥于拂晓,但这一回他却犹豫了,沉吟片刻后以歉意地目光看着青青,“不必担心,有孤在,没人可以再动你一根汗毛,王后既是要问就让她一次问个明白,省得以后一直纠结于此事。”

“是啊,慧贵妃若心中无鬼又何怕对质呢。”朱如水也在旁边凑了句,眸中有一闪即逝的厉色,与笑嫣如花的神情极不般配。

青青与陈相允相伴多年,知道他是个一旦下定主意就不会轻易更改的人,自己再多说只会令他起疑,当下硬生生忍了在嘴边的话,忐忑不安地看陈相允将朱拂晓口中那个人召进来。

当她看到那个衣着邋遢,神情猥琐的男人一步步走向他们走来时,脑海中一片混乱,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奴才…奴才金则见过王上,王后,二位贵妃娘娘。”此人一进得殿来便慌忙跪下叩拜。

“抬起头来让孤看清楚。”随着陈相允的话,金则抬起了头。约摸四十余岁的年纪,长相甚是普通,属于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实在没什么特点。

陈相允盯着他的眼想了半天道:“事隔多年,且他们行事之时又都蒙着脸,孤并不能确定是否就是他。”

“那么慧贵妃呢,你可有印象?”拂晓微一抬眼瞧向神色不安的柳青青。

“他们从不曾除下面巾,所以臣妾也不知道。”柳青青别过头。

拂晓淡然一笑,敛一敛长袖道:“其实要知道他是不是很简单,王上是习武之人,当知道武者皆有自己的一套武功路法,别人冒充不得。”扬脸对跪地不言的金则道:“你耍几手给王上看看。”

“是,请恕奴才放肆。”金则说完后起身摆开架式,当着众人的面耍了几手,陈相允的目光时而迟疑时而恍然,待他停下时已是万分确定,“孤想起来了,没错,就是他,他就是当初袭击孤的那群人首领。你从何处找到他?”最后这句是问拂晓。

拂晓浅浅一笑,漫过无边冰冷,“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王上曾说过袭击王上的很可能是大王子与二王子所派来的人。臣妾一直记在心中不曾忘过。后来王上登基,处置了大王子与二王子,将他们圈禁起来,臣妾分别去宁古塔见过他们,从而得知一切皆是二王子所为。”

“你偷偷去见过他们?什么时候,孤怎么不知道?”陈相允不悦地问。

“怎么能说是偷偷呢,臣妾有权出宫,有权去宁古塔,王上忘记了吗?只是在一切未明了之前臣妾不想太早告之王上罢了。”她好整以瑕的回答。

陈相允蹙一蹙眉,虽仍有不悦,但她违逆他的次数太多。以致他都不知是否该生气了,哼了一声道:“金则就是二王兄所派的杀手?孤是他所伤,青青也是他所掳?”说到最后一句已是暗含杀气。

“这一点王上自己问金则不是更清楚。”扔下这么一句后朱拂晓走到朱如水身边坐下,端了一盅刚沏好的茶水轻抿着。

“金则,你老实回答孤,当年在山神庙的情形究竟如何,果真是…”他停顿了一下后咬牙道:“果真是王后故意让你们掳走慧贵妃的吗?”

金则惶恐地磕了个头道:“当年奴才奉二王子之命一路尾随王上到大明伺机谋害,王上去山神庙的时候,奴才就带着人跟在后面,想要看看是否有机会动手。之后王上与那些人拼斗受伤晕倒,奴才认为时机已到就现身偷袭,没想到王后会突然带人前来,令奴才等人前功尽弃,王后更为救王上而挨了一刀。慌乱之中奴才为求能离开,就抓了缩在角落里的慧贵妃为人质,王后投鼠忌器不敢枉动,这才被奴才等人逃了出来。要说王后是故意让奴才掳走慧贵妃,奴才确实没有看出来。”

陈相允脸色大变,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这件事他整整认定了六年,而今却被人告之是他错了,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是朱拂晓指使金则故意这样说的。

指甲在盏盖轻碰之下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拂晓眼也不抬地道:“王上不必急着下定论,不妨再问问金则后面的事,他…”淡漠的笑容掠过柔软的唇角,“有没有侮辱过慧贵妃!”

柳青青心中狠狠地抽动了一下,她情知自己要是再不作声的话就要彻底陷入被动局面,涕泪俱下地道:“王后这么问可是想说臣妾在撒谎?”

拂晓放下茶盏淡然道:“本宫只是想确认一下罢了,慧贵妃何必这么激动,除非…”她没有说下去,只将目光转向陈相允,他不是笨人,后面的话自然能明白。

“王上…”柳青青明白自己现在只有紧紧抓住陈相允的信任才能化被动为主动渡过眼下这个凶险的局面。朱拂晓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是有备而来,相比之下自己什么准备都没有。先机已失,唯有后发制人!

陈相允拍拍青青的手示意她稍安勿燥,“孤知道你心中不舒服,但既然已到这个地步,不妨听他把话说完。”

柳青青心中一凉,握着那抹暗金的手无望地松开,刚才的试探令她知道自己说到这里已经是极致了,再多言只会加深陈相允心中的怀疑,不利于已。

“金则,王后的问话你都听清楚了,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必难逃千刀万剐之刑!”在安南,这是最重的刑罚,一边用小刀将人身上的肉一片片剐去,一边用人参之类的补品吊住受刑人的命,痛苦永远休止,直至将其身上的肉一片片剐光为止,千刀并非虚言。

金则曾在二王子手下效力,对这些刑罚自是相当清楚,哆嗦着道:“回,回王上,奴才…奴才并没侮辱过慧贵妃!”

这真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陈相允像被谁狠狠扇了一个巴掌一样脑袋嗡嗡作响,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青青柔婉的面容被不断扭曲。

“这是真的吗?”许久,他望着同样惊惶不定的青青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青青低头不语只一昧垂泪,直至陈相允再一次追问方才仰起泪痕满面的脸大声道:“王上宁可相信这个不知是何来历的奴才也不愿意相信臣妾吗?在你心中臣妾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可以自毁青白的女子吗?若王上真是这样认为,那臣妾无话可说,听凭王上处置就是!”

柳青青的态度深深震慑了陈相允,他还是头一次听到青青用这样大的声音和自己说话且态度如此坚决,丝毫没有要求饶的意思,不像心虚的表现,难道真是金则冤枉她?

朱拂晓亲眼看着陈相允眼中的震怒与怀疑因为柳青青一席话而一点点消退,不得不佩服柳青青对陈相允的心理已经把握的炉火纯青。她很清楚现在示弱只会显得自己心虚倒不若显得强硬一点,会让陈相允觉得她受了委屈被人冤枉。

十年朝夕相处,已经令得她对他了解入微,每一个细微的弱点都了如掌握,这样的敌人太可怕…

拂晓与朱如水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惮。

若说在此之前拂晓对柳青青还有那么一丁点儿轻视的话,那么现在就完全将她放在与自己对等的地位上,将全力的、不留余地的除掉柳青青!

陈相允已经被柳青青说动了,并且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金则是朱拂晓带来的,也许在此之前他们已经串通一致陷害青青。而串通所带来的利益显而易见,除掉青青,朱拂晓便保金则不死,为了性命,金则可以说出任何谎言来。

“金则,欺君是诛连九族的大罪,你若想带着全族老小一起去死,孤很愿意成全你。”陈相允阴恻恻地盯着跪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的金则。

金则汗如泉涌,从额头滑过脸颊至下巴,然后滴落在平滑如镜的金砖上,细微的声响在耳边无限放大,像锥子狠狠从头顶钻落的声音,令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慌不择言地叩头道:“奴才不敢!奴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千真万确,没有半句虚言。”

陈相允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回望朱拂晓道:“王后,这种人说的话你也相信?还是说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为此可以不惜牺牲自己的良心?”

拂晓沉静地将口中抿着的一口茶咽下后方抬起精致无一丝瑕疵的眉眼道:“王上是指臣妾与金则串供冤枉慧贵妃?”

“难道不是吗?”陈相允的冷笑尚未停下,朱如水已意味深长地接过话,“那么王上呢?王上是否已经先入为主?”

先入为主――这一点旁人早就看在眼中,却从没一个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而此刻由做为中立者的朱如水说出来的话要比当事人拂晓有用千百倍,令得陈相允怔忡之余头一次开始反省自己。

柳青青面容如被霜冻,广袖下手指紧紧蜷屈,她不明白,朱如水不是一向与自己示好,与朱拂晓势不两立的吗?为何今日会突然倒戈?看似中立,时则处处偏向于朱拂晓。

正当陈相允陷入两难境地不知该相信谁的时候,拂晓缓步走至他面前行礼道:“臣妾有办法证明金则所言是真是假,但不知王上是否愿意采纳。”

“是什么办法?”他即刻而来的追问令拂晓嘴角微微上扬,当即凑到陈相允耳边轻声说出了她所谓的办法。

柳青青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内容唯有紧紧盯着陈相允的表情,希望能看出一二来,只见他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又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朱拂晓,她到底有什么办法?

陈相允听过之后,考虑了很久,此事关系重大轻率不得,而且万一…他复杂地瞥过柳青青,万一结果真是他不想听的那个,他该怎么办?

但,事已至此不弄个水落石出是不行了,当下咬一咬牙冷颜对贴身太监黄冲道:“去,传孤的口喻命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到乾明殿来。”

黄冲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若是已经回家的太医呢?”太医院太医并不是住在宫中,每夜轮流两名太医在宫中当值,其余的则回家。

“那也一样,传进宫来,一个都不许拉下。”陈相允冷声道,黄冲躬身后退,直至出了殿门方才敢直起身子一路飞奔而去,今夜,怕是要有大变了。

在之后的一个时辰内,太医陆陆续续来到,行过礼后不见陈相允说话,站在一边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不解深夜召他们来所谓何事。

待十二名太医尽皆到来后,陈相允方才命人拿来笔墨,在纸上面写下几个字,然后对折由黄冲交给其中一名太医,再分别传阅,再都看完过后,当即焚掉,连黄冲都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正文 第八十九章 逆(3)

第八十九章 逆(3)

在陈相允示意开始后,众太医走至金则面前轮流替他把脉,金则下意识地看向拂晓,拂晓睨了一眼道:“无妨,让他们把吧。”

待十二个太医一一把完后,已过去了一柱香时间,陈相允沉声道:“可有?”

太医们不约而同地点头,随即又走到柳青青面前,这一回不敢像对金则时那么随便,先行礼随后才道:“请慧贵妃伸手让微臣等把脉。”

“本宫?”柳青青诧异地问,目光越过太医看向坐在宝座上的陈相允,后者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无奈之下柳青青只得任由太医将生丝绢覆在手腕上,然后轮流替她搭脉。

他们在找什么?柳青青心里像有无数只猫在挠一样,勉强维持外表平静。

“有吗?”陈相允再一问,尽管他已尽力压制,声音中仍带上了细微的颤抖,显然这一次的回答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太医再一次做出了回应,这一次是摇头,陈相允如遭雷击,身子软软瘫倒在椅中,不论是目光还是神情,都流露出深深的痛苦之色,勉力问道:“可能诊出他得这病有多长时间了?”他指金则。

也许问这话的时候,他内心一直在不住祈祷,希望真像并非他所想的那么残酷,但太医的话狠狠粉碎了他最后一丝期望,“回王上的话,微臣等人并不能很准确的判断出有多长时间,但大概可以断定当有七年以上,即使不曾发病也一直潜伏在体内。”

七年…青青被掳去是在六年前,如此算来,若青青曾被他侮辱就一定会患上此病,可没有,也就意味着青青与金则根本没有发生关系。

几个太医也许会说谎,但所有太医都这么说,他就算想要自欺欺人也不行了,他竟然真的信错了人…十年的信任原来只是一场笑话吗?

青青见情况不对,急于搞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当下走上去拉着陈相允的衣袖道:“王上…”

她才刚说两个字,陈相允已经大力甩开她的手咆哮道:“走来,不要碰孤!”

青青被吓了一大跳,僵在那里半天不敢动弹,记忆之所及,陈相允从未用这般凶狠的声音和她说过话,何况她现在还怀着身孕。

拂晓拂一拂衣袖站起来对柳青青肃然道:“慧贵妃,你所犯之事王上已经知道,你还不肯坦白吗?”

指甲狠狠掐在掌心,生疼生疼,面上却仍维持着平静之色,瞥过头道:“臣妾不知王后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这一回说话的是陈相允,他似哭似笑地起身看向柳青青,没有习以为常的温柔,没有惯常的怜惜,只有深深地失望与逼视,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一样,这样的他让她害怕…

“慧贵妃,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孤都不曾怀疑过,孤是那么全心全意的信任你,可是你却对孤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让孤成为一个背信弃义的人,你如何忍心?孤问你如何忍心?”他逼视于她,眼底有深切的伤痛,他是那么一个痛恨别人欺骗自己的人,却被一直以来最信任的人所欺骗,实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慧贵妃…他从未这样生疏的叫过自己。青青的心不断往下沉,虽不明白陈相允如何肯定她在撒谎但事实已摆在眼前,她牺牲女子最看重的名节一手所促成的事正在逐渐走向崩溃。

“臣妾真不知道王上和王后所说的事。”她仍然不肯承认。

“跪下!”陈相允怒吼,当真像血淋淋撕开时,他还能保持着理智已是极不容易的事了,耐心已经被消磨到极点,一个小火星就可能烧成燎原之火。

青青不敢再违逆,扶着腰艰难地跪下,五个月的肚子显得极为扎眼,她泪眼朦胧地仰起头,“王上责罚臣妾,臣妾无话可说,但请王上明示臣妾犯了何错?”

美人的眼泪是对男人时最有杀伤力的武器,柳青青屡试不爽,直至这一次,陈相允并无丝毫怜惜,反而狠狠吸了几口气平息一下怒火汹涌的内心,命太医们都出去关好殿门后方才怒不可遏地道:“你知道孤召太医来给你和金则把脉是为何事吗?”

不待青青回答便指着拂晓接下去道:“为了验证王后所说是真是假,王后说金则患有花柳病,且已有多年,若与人**,此病必然会传给那人,所以孤召太医院所有太医来诊断。金则果然是患有花柳病,且已有七年之久,而你被金则掳去不过是六年前的事,可太医诊完脉后说你并无此病,慧贵妃,你告诉孤,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没病?是十二个太医集体冤枉你了吗?!”

“柳青青,你骗得孤好苦!”他恨极,扬起手对准她的脸狠狠扇下,柳青青吓得闭上了眼,然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意料中的痛苦,睁开眼,手掌就停在离脸颊一寸远的地方硬生生止住,顺势望去只见陈相允目光停留在她隆起的腹部,挣扎了很久终是收回了手,“你太让孤失望了。”

拂晓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六年,憋了整整六年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天这一刻缓缓吐出。柳青青,终于等到与你算帐的这一天!

“臣妾没有。”柳青青含泪否认,岂料这四个字令陈相允本已压下的怒火又窜了上来,在旁人反应过来前,先前忍住的一巴掌已经狠狠甩在柳青青脸上,极怒道:“还在撒谎!”

柳青青,你终于也有这一天吗?朱如水眼眸是深重如鲜血的快意,虚与委蛇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刻。

正文 第八十九章 逆(4)

第八十九章 逆(4)

在一阵诡异的安静后,尖锐的哭声从被甩得发钗横乱的柳青青口中暴发,拉着陈相允的袍角哭叫道:“王上,您以为这么多年来臣妾没有后悔过吗?不是,臣妾后悔,从说出这个谎言的那一刻就开始在后悔,可是臣妾已经没有退路了啊!王上,臣妾不想的,真的一点都不想,这些年来臣妾每时每日都在内疚中度过,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内心不住受着良知的遣责!”

虽一早已确定,但听得她亲口承认仍然让陈相允大受打击,身子晃了晃,若非黄冲见机扶得快他已跌坐至椅中。

“果然…是你…”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满面愤懑地盯着跪地哭泣的柳青青大声责问:“为什么要骗孤?为什么?”

柳青青仰起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庞哀哀道:“因为臣妾不想失去王上…”

“不要拿孤当借口!”他愤然打断她的话,面上一片赤红,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到极处,来回走了几步终是忍不住重重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盏跳起老高,水溅的满桌都是。

“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柳青青哭嚷着喊道:“虽然王上说娶王后只是权宜之计,对王后并无感情,但是臣妾依然害怕,王后是那样美貌聪慧,王上日夜相对真的会毫不动心吗?”

这一席话问得这般直接,以至于陈相允一时为之语塞,目光不自觉地瞥向朱拂晓,是啊,若没有当初的误会,这五年来他们会过得形同陌路人吗?

见陈相允没有否认,柳青青哭得更凶了,“臣妾害怕,真的很害怕有朝一日王上眼中会没有臣妾的存在,王上的宠与爱都会转移到王后的身上。臣妾一直都是孤零零一人什么都没有,只有王上而已,若离开王上,臣妾此生活着还有何意义?不如死了干净!”

这几句话说得哀怨无比,令得正在气头上的陈相允稍稍平了平气,看向她的目光掺杂了几分悲怜,“这就是你这样做的理由吗?青青,你太让孤失望了。”

拂晓见状知道陈相允被她说的有些不忍了,不能再任由其说下去,当即站起来道:“即使真是这样,你也不该撒出这等谎来,陷王上于不仁不义,更害死了本宫的母妃…”话音未落,泪已垂下,不带一丝做作,实是悲由心生,哽咽着道:“你只知自己,却不知本宫也是自小与母妃相依为命,母妃就是本宫的一切,就因为你的一句话,她死了,本宫看着她死的!柳青青,你于心何忍?”说到这里她已是泣不成声。

陈相允无言,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事他确实过于鲁莽以至于铸下大错,现在想要弥补也无法,唯有任愧疚占据整颗心。

他走到长泣不止的拂晓面前,从她手中取过丝帕默默地替其拭去脸上泪痕,然往往一边还没拭完另一边又已流满。

“对不起。”这是他头一次道歉,并没有所想的那么艰难。

朱如水默然一叹似自言自语,“可惜了碽妃。”若说大明后宫有一个人是始至终都干净的话,那么必是碽心素无疑。

是啊,对君王来说一句对不起是极难得的,但说到底终是一句空话,不能令时光回流;不能令死人复生;一句对不起什么事都做不了…

朱如水的话愈发加深了陈相允的内疚,他默默望着伤心不已的拂晓道:“你想要怎样?”

跪在地上泪意涔涔的柳青青听到这句话骇意顿生,朱拂晓对她有多恨她是再清楚不过的,而今遇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朱拂晓定会要将她置之死地而后快,如何肯放过她。

她没有料错,拂晓确实在心中想着要如何令她永无翻身之日,但临出口前不经意的一个对视令她改变了心意。陈相允,他在试探她,他并不会真的将柳青青交给她处置,只是想试探她的反应。多年的朝夕相处令他始终难以对柳青青真正狠下心肠,何况此刻柳青青还有腹中胎儿这一个筹码在手。

操之过急反而会输了前面所赢得一切!在心中不断重复这句话,生生扼住那股强烈的恨意,含悲抬头茫然道:“臣妾也不知道,一切但凭王上作主,只求能还臣妾母妃一个公道。”

陈相允神色微微一松,目光愈发歉疚,“你放心,孤一定不会再让你和母妃受委屈。”这是他第一次称碽妃为母妃,意味着在他心中真正地将拂晓视为妻子。

柳青青越想越害怕,膝行到陈相允面前泣然道:“王上,青青真的知错了,青青愿意一命偿一命,补偿王后所受的伤害,求王上念在夫妻多年的情份上赐青青一个全尸。”

她一口一个青青唤起了陈相允生生压抑的感情,是啊,夫妻多年,他如何忍让她去死,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