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你家主子起来。”陈相允起身对站在一旁的若雪道,自己则朝宫门走去。

感觉到温暖自脸庞抽离,感觉到他的起身,感觉到那抹明黄离开视线范围,而她除了痛哭再没别的办法,恨极了自己的无能,但她又能怎样,这样放弃一切自尊的乞求都不能令他点头。

四哥…四哥…我该怎么办?

宫门刚一打开便有风挟雨意迎面而来,漫卷上袍角,于这初夏的夜晚带起阵阵凉意,早有太监撑起伞候外面,见陈相允开门立刻迎了上来。

他开门,却并不出去,只是默默望着外面倾盆而下的雷雨,身后一室的烛光在越过他卷入殿中的长风下摇曳不定。

“一直以来孤都以为你是一个残忍无情的人,为达目的可以牺牲任何人,可以任由手上沾满血腥。直到现在孤才知道自己一直错看了你。你的残忍只是为了能够保护你所在意的人;无情只因怕动情。”他回过头静静地看着拂晓,“你应该是一个害怕羁绊的人,可是人活在世上不可能没有羁绊,所以你从不与人交心,像一只刺猬一样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碽妃、朱棣、意儿,这三个就是你的羁绊。”在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微微发苦,自己并不在她的羁绊里面呢!

拂晓诧异地望着他,不敢相信他居然能将自己看得这般透彻,即使了解如殷无垢者,也不曾主动说过这些。

似乎很高兴看到她诧异的神情,陈相允扬眉一笑,原来拨开迷蒙后,看清一个人是这样简单的事,自己真是被蒙在鼓中太久太久了。

他向她一步步走来,身后是漆黑若魅的暗夜,明黄衣衫烘托下的他竟给拂晓一种天神下凡的错觉,给世人带来无限希望。

“拂晓。”他唤她的名,手指穿过她的发,带着无言的悲伤,“孤答应你,倾安南举国之力去助朱棣靖难,孤答应你!”

事情来得太快太急,以至于拂晓连惊讶都忘了,只是怔怔看着那个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男子,看自己的长发纠缠在他指尖。直至含在眼中的那一滴泪落入他的指她的发。

“为什么?”怔忡许久,她终于问出了这三个字。

陈相允弯唇一笑,就是那抹笑令拂晓心弦颤了一下,在此后漫长的岁月中无论悲欢,无论哀喜都没有忘记过。

“因为那是孤欠你的。”他这样回答,“所以孤答应陪你赌这一局,若大明发怒,孤愿一人承担!”

“王上…”拂晓再度落下泪来,但这一次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混着欢喜与感激的泪水,身子软软跪下哽咽道:“臣妾谢过王上。”

“不用谢孤,只要你从今往后不再恨孤就好。”他如是说道,旋即又苦笑道:“说来说去,孤依然还是太过感情用事,若是大哥和二哥就不会犯这样的错,但愿一切都能好起来,否则孤九泉之下该无颜去见先王了。”

拂晓感激地望着他,她明白,要他做出这个决择是多么的艰难,更知道明日朝堂之上,一旦下旨,将会面对多少文武百官的反对与指责,甚至于谩骂。

仇恨,也许真的该忘了;他害死了母妃,但他也用全力去保护了四哥。

她与他始终是夫妻,这个事实此生无法改变,他的弥补她看在眼中,再执着下去只会令自己痛苦。

手缓慢伸出握住他的手,颤抖但不曾退缩,从此她将不再抗拒他的温暖;从此她将真正成为他的妻;从此,一切都将从此开始…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对弈

第九十二章 对弈

翌日陈相允在朝堂上先后提及册立陈天意为太子和出兵支援燕王朱棣的事,前一项几乎无人反对,陈天意既为嫡子又是长子,且又是唯一一个,立为太子再名正言顺不过。

然后一项却遭到了满朝文武一致的反对,态度激烈言词锋锐,有甚者几乎当面指责陈相允迷恋女色,为一女子公然与大明为敌,将整个王国都置至险地,万一朱棣起兵失败,安南数百万黎民百姓将在大明铁蹄下呻吟。

然大臣的一致反对并没有令陈相允改变主意,他决定的事无人可以更改,哪怕要赌上他所有的一切以及千古后的名声依然在所不惜,从某种意义来说,他是一个铁腕君主。

十数日后,养精蓄锐多年的五万安南精兵向北平进发,在那里他们将与朱棣的北军会合一起靖难,在此之前拂晓已经修书一封派人日夜兼程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朱棣,并让他提前做好接应。

陈相允能够力排众议做到这一步,拂晓是感激的,连最后一丝怨恨也在这样的感激中逐渐消失了。

战火在大明如火如荼地拉开,朱棣收服了宁王又得到安南生力军的加入,实力大增,在与南军的对战中又多了几分把握,但离取胜之路还很遥远,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坚持下去,为了自己的性命以及所有跟随自己靖难的人坚持下去!

建文帝发现了安南的动作,果然十分震怒,碍于眼下所有兵力都拿去攻打朱棣,所以一时无力攻取安南,派遣使者警告陈相允,让他立刻收兵,否则绝不宽待。

内监将这封措词严厉的文书交给陈相允时,他正在昭阳殿与拂晓一道闲坐品茗,陈天意在一旁撒着欢,一会儿抱抱陈相允一会儿蹭蹭朱拂晓,高兴的不得了,也难怪,自小到大,看到父母和睦地坐在一起喝茶说话尚是头一遭。

陈相允看过后只是一笑置之,反而与拂晓开起了玩笑,“王后,孤从未问过你燕王能力如何,该不会太过差劲吧?”

拂晓命人取过棋盘摆在小几上,微笑着取过一只白子下在棋盘正中天元位上,“王上现在才后悔不嫌太晚了吗?”

陈相允仰头一笑,取过黑子也下出了自己的第一手,“孤可怕王后找孤算帐,如何敢后悔?”

陈天意好奇地偎在拂晓怀中看他们交换着落下黑白棋子,在一方棋盘中步步为营各出奇招。

拂晓拨一拨耳坠下的珊瑚珠徐徐道:“在大明流传着一句话叫做:燕王善战,宁王善谋;但依臣妾看来,善战也好善谋也好,都非四哥莫属,所谓宁王善谋不过是世人以为罢了,否则宁王也不至于无声无息着了四哥的当,被迫跟着靖难。”

陈相允拈着一颗由墨玉制成的棋子含笑不语,其实他又何尝不知,但看朱元璋还在世时以朱棣为统帅的两次北伐就可以看出他不止用兵如神,能征善战,而且善于谋略,有城府有心计。

此次出兵虽说出于对拂晓的亏欠,但毕竟要赌上整个安南的国运,不可能过于轻率,早在拂晓与他说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说了这事,且暗中派人调查过朱棣,知道他是当世最杰出的将才,因此才放心将五万精兵交给他来指挥。

“近来操持宫中之事可还顺手?”自柳青青被降罪后,原先一直由她执掌的后宫之权顺理成章移交给拂晓,乍然接手,陈相允担心她会手忙脚乱。

拂晓舒一舒连娟长眉轻言道:“一切都还好,谢王上关心。”手中棋子刚要落下忽地被陈天意抓住,连声嚷嚷道:“这里不能下,下了父王就要赢了。”

拂晓一怔,定睛一看,果然她所要下的地方看似不错,实际是陈相允设下的一个陷阱,一旦落子,那么此局必败无疑,没想到却被陈天意给看了出来。

陈相允诧异地挑一挑眉,问陈天意道:“那你认为你母后下哪里是好?”

陈天意眨眨眼,点着胖鼓鼓的腮帮子想了一会儿一指棋盘左上角,“这里!”

他所指的地方正是陈相允黑棋唯一的一个缺点,只因隐藏极深所以连拂晓都不曾发现。

“你教过他下棋?”

“并不曾,只在旁边看过几局。”因陈天意自小养在身边,对他所学之事了如指掌,所以拂晓心中的惊讶比陈相允只多不少。

无师自通!两人心中浮起相同的四个字,陈相允正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天意,反倒把陈天意盯得有点怕怕,往拂晓怀中缩了缩小声道:“母后,儿臣是不是说错话了?”

拂晓尚未答话,陈相允已是长笑出声,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快活,一把抱过天意放到自己腿上蹭着他柔软的脸颊道:“很好,够聪明,不愧是孤的儿子!”

在没人教他下棋的情况下,只凭看过几局对弈便能看出棋路甚至准确无误地点出好坏,除了天资聪颖外还要有极敏锐的观察力。小小年纪已是如此,长大了更加不得了。

他高兴,天意可是不乐意了,父王下巴刚长出的沥青胡渣扎得他好疼,连推带搡地要下来。

一阵玩闹后,天意被岚风带了下去,拂晓则将棋盘上的棋子分别捡择后一颗颗放进棋盒中,棋子碰撞在一起有叮叮的脆响,恍若夏风中檐角的风铃,她低眉,似漫不经心地吐出几个字,“听说王上昨日去了慧心宫?”

陈相允无言良久才道:“是,青青遭此大变悲伤不止,孤怕她想不开,伤了自己还有腹中的孩子。”

菱唇微弯,放完最后一把棋子后起身朝洞开的殿门走去,明亮的天色一点一点染上她姣好精致的面容,淡淡道:“王上对柳淑仪真是关怀。”

陈相允跟着起身走到她身后,凝视着她唇角那丝缕如嘲讽一般的笑意道:“孤明白你在想什么,但她腹中毕竟怀着孤的骨肉,孤不能这么绝情。”

骤然转身,裙飞袖扬,瑰丽之姿犹如绮丽缤纷的蝶翼,“是,但是臣妾怀意儿的时候,还有宁贵人怀梦漓的时候都没见王上如此关怀。”

陈相允握过她的手叹道:“你是在怪孤吗?”

垂目于那交握的双手,不曾反握也不曾挣脱,只静静道:“臣妾不敢。”

陈相允端详她片刻,哑然失笑:“天底下就没有朱拂晓不敢的事。”静了静,放开她的手走到院中摘一朵刚开的牡丹簪在她鬓边,“你是王后,应该试着度量大些,不要总斤斤计较,没的失了自己身份。”

拂晓下意识地扶一扶簪花,随意一笑道:“王上以为臣妾是出于嫉妒,然事实上臣妾所言皆为王上着想。”夏日灼然,虽未至盛时已能感觉到热浪扑面而来,只站了这么片刻便有细细的汗渗出,黏在身上甚是难受。

“此话何解?”他好奇地问。

“很简单,王上以为柳淑仪为何会被禁足?”她侧头等着他的回答。

“因为她犯下大错,祸及宫庭。”陈相允沉声以答,面色微有不悦。

拂晓只当未见,依旧静静道:“是了,犯下祸及宫庭的大错,可是才一个月而已,王上便已经去探视于她,这是否意味着待得柳淑仪足月临盆或是生下孩子后就要解了她的禁足,恢复其名位与封号?”

“不会。”陈相允否认了她的话,但同时也逐渐明白了拂晓这么说的意思。

拂晓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口中依然諄諄道:“王上心中自是有数的,但是宫中上下并不知道,只当王上气过之后便要赦免柳淑仪,她们虽不敢当着王上面非议,但如此一来怨言是再所难免的,若是后宫人人生怨,那岂还有详和二字可言?”说到此她又语重心长地道:“君无戏言,臣妾不希望王上将自己曾说过的话当成儿戏。”

陈相允沉吟良久,终是道:“也罢,就依王后说的,孤不去就是了,但太医还是要去的,还有用度也不要少了,毕竟她腹中怀着孤的骨肉。”

“臣妾明白。”她如是说道,唇边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加深,只要断绝了他与她的见面,陈相允就会在时间的消磨中逐渐淡忘柳青青这个人,连着曾经的情份也一起淡忘,至于孩子…以柳青青此刻的待罪之身如何有资格抚着孩子,没了孩子她东山再起的可能就更加小了。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探视

第九十三章 探视

陈相允陪着拂晓一道用过晚膳后翻了成妃的牌子。待其走后,拂晓换了一身衣裳,领着若雪还有几个宫人踏出了昭阳殿,所去之方向正是柳青青被禁足的慧心宫。

王后亲自前来,守宫的人当然不敢阻拦,点头哈腰着将她迎了进去,在那座深幽的宫殿中拂晓见到了柳青青,月余不见,她的肚子越发大了,人瘦了些,精神却尚好,并未因禁足而萎靡不振。

“臣妾参见王后,王后吉祥。”柳青青吃力地朝坐在正中间的拂晓下跪,烛火的光芒在深黑色的眼眸中跳动。

拂晓弹一弹指甲似笑非笑道:“起来吧,淑仪这样给本宫行礼,王上可是要心疼了。”

“谢王后。”柳青青依言起身,静立于一旁,自她被禁足后,慧心宫大部分的宫仆都遣散至其他各住,只留少数几个侍候,过得甚是清苦。

拂晓以手支颐睨着她淡淡问道:“淑仪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多谢王后关怀。臣妾一切均好。”拂晓问一句她答一句。

“是啊,本宫也这样觉得,淑仪虽说瘦了些,但精神可是好得很,不过本宫很怀疑呢,淑仪做了这么多亏心事怎么还能够吃得下睡得着?不怕会有报应吗?”

柳青青终于抬起头,定定注视着拂晓,神情竟是无比哀怨,“王后还是恨臣妾吗?臣妾已经知道错了,也为曾经犯下的错付出了代价,王后难道还嫌不够?”

笑,从她那优雅的双唇逸出,带着无尽的讽刺,她起身,走到柳青青身边一字一言道:“本宫永远永远都不会嫌够,除非你死或是我死!”顿一顿之后她又鄙弃地道:“柳青青,不要在本宫面前装可怜,本宫不是王上,不会吃你那套。”

柳青青眸中一闪,复又楚楚可怜地攥着她的衣裳垂泪道:“臣妾知错了,不论王后要臣妾做什么臣妾都绝无怨言,只求王后能够原谅臣妾。”

“哦?果然吗?”拂晓扬一扬眉道:“那不如把淑仪曾昧着良心的事当着王上的面都说一遍,那本宫就考虑原谅淑仪。”刚说完她又点着绛唇吃吃笑道:“不对哦,淑仪有没有良心都不知道,又何来昧着良心一说呢,是本宫失言了。”

柳青青凄然摇头道:“臣妾不知道王后在说什么,除了王后一事之外。臣妾再没做过有违良心的事,求王后明鉴。”

“是吗?”拂晓轻轻一笑,目光往她身上一扫,“若你没做过,仪贵妃怎么会与你反目为仇。”

柳青青虽依然静立不动,但拂晓依然捕捉到她指尖有轻微的抖动,“那日在乾元殿上,若非仪贵妃突然反水,今日落魄的人便该是本宫,不,也许本宫和意儿已经横尸街头。”

她的话终于令得柳青青微微色变,强笑道:“臣妾不知王后在说什么。”

拂晓于浅笑中拈起她一缕头发放到鼻下,刚一闻便皱起了眉头,“淑仪没发现连你的头发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吗?怪不得你人前人后总要带着面具了…”唇凑近她的耳畔,轻轻吐出后半句话,“因为你的脸上也都是血,那些被你害死之人的血!”

她的声音像从地狱钻出来的幽灵,不断不断钻进耳中,令人听了头皮发麻,柳青青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与她拉开些距离勉强笑道:“王后真是爱说笑。”

拂晓眸光一冷,唇边依旧笑意如初。“还不承认吗?没关系,冤有头债有主,金屏的冤魂自会找你算帐,不,也许这五年来她一直缠绕在你身边从未离开过,淑仪,夜深人静时,你不觉得周身发凉吗?又或者听到女人和婴孩的哭声?”

柳青青倏地抬头,虽很快又再度低下但眼眸中的那抹一闪而逝的恐惧却被拂晓牢牢捕获,带着护甲的手指在她毫无温度的脸上轻轻抚过,唇角含了一缕残忍的笑意――柳青青你也有害怕的一天吗?

“其实本宫一直很奇怪呢,为何王上大婚这么多年,只有本宫与宁贵人生下子女,其他妃嫔皆无动静,甚至于连怀孕也不曾,这不是很奇怪吗?”拂晓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样道:“思来想去就只可能是有人在暗中作怪,淑仪你说这人会是谁呢?”

柳青青惶惶地摇着头,恍如一只受惊的小鹿,“这种事臣妾如何能知道,王后莫不是怀疑这都是臣妾做的吗?这种大逆不道有伤阴鹫的事臣妾怎么敢做。”

拂晓施施然收回手在灯光下比了比,唇角的笑容愈发狠决,“事到如今淑仪竟还不肯承认吗?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的阴鹫早已伤尽,天道循环终有一日要报,也许…”轻轻一笑,目光又一次漫过她的腹部,“也许它会报在那里。”

柳青青下意识护住已有六月的肚子,虽未语但眸光愈发深沉,定定道:“臣妾没做过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何来报应之说,王后若再这样污蔑臣妾。臣妾纵是微末之身也不甘再平白受辱。”

拂晓不以为意,转一转指上红蓝宝石戒指悠悠道:“怎么,淑仪想向王上去告状?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柳青青紧紧盯着拂晓,心中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升起几分不详感。

“不会了,淑仪,王上不会再来了。”在优美的笑容中她吐出了对柳青青来说无吝于五雷轰顶的话语。

“你胡说!”柳青青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叱哗。

拂晓侧一侧头,任鬓边粉晶珠串贴在粉白的脸颊上,“淑仪认识本宫也有五六年了,你何时见本宫说过胡话?王上真的不会来了,淑仪就准备在慧心宫老死吧,复起?你最好将这两个字从心中狠狠划掉,这样你未来的日子可能还不会那么难熬!”

柳青青愤然摇头,“不会,王上不会这么绝情,他那么喜欢我,一定不会舍得抛下我。”陈相允是柳青青此生最大的弱点,只要是与他有关的事,都能轻易挑动她的情绪,令她难以自持。

“信不信由你。”拂晓冷笑一声,转过身道:“淑仪,你已经很利害了,能遏制本宫整整五年有余。但也只能到这里,从今往后都将是本宫遏你的时候,慧心宫就是你的坟墓。”说到这里她忽又嗤笑了一声连连摇首道:“不对呢,也许将来淑仪连慧心宫都呆不住,要移位去冷宫呢,听说去了那里的人不是疯就是死,甚是悲惨呢,相处多年,本宫可真不忍心呢!”

柳青青眼底骤然闪过一丝凶光,下一刻便换上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跪在拂晓脚边哀求道:“王后。臣妾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王后放过臣妾,臣妾保证一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求王后原谅!”

拂晓掩口轻笑,弯身俯视于她温柔无比地道:“淑仪,本宫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不好?”说罢附耳到哭声稍小些的柳青青耳边,一字一句道:“金屏为什么会死在府外,这件事仪贵妃好奇,本宫也很好奇,所以说派人去查了查,你猜怎么着?”

柳青青身子狠狠地瑟缩了一下,拂晓脸上的笑意同时加深了几分,继续道:“原来金屏死的附近那座宅子是从前的二王子的,里面住了一个少年,听说也姓柳,和淑仪同一个姓呢,你说巧不巧?而最巧的是他也在那一天死了,从此那座宅子就成了空宅。”

柳青青紧紧蜷起冷汗涔涔的双手勉力道:“天下同名同姓的都有,何况是一个姓氏,有何奇怪的,也许只是巧合。”

拂晓直起身冷然道:“是啊,又是巧合,看来天底下的巧合事儿全都让淑仪一个人给碰到了。”

说罢转过身敛一敛袖道:“好了,夜已深了,本宫不打扰淑仪休息了,淑仪怀着龙胎可要好生休息。”说到这儿她回头诡异地朝跪在地上的柳青青笑道:“平日没事多念念佛烧烧香,鬼神之说不可不信,淑仪好自为之吧,希望能早日为王上诞下王裔而非…怪物!”

在她即将走到门槛时,身后突然响起冰冷彻骨的声音,“娘娘其实并不想青青生下这个孩子吧?”

拂晓回过头来看着她虽依旧布满泪痕但明显与刚才柔弱无依神情不同的脸庞,侧头一笑,声如银铃,“淑仪这个模样倒是很陌生呢,这才是真正的淑仪吗?可真是与先前大不相同呢!”

“娘娘还没回答青青的话呢。”她自顾自起身,言词也不再自称臣妾。目光比之声音更加冰冷百倍。

拂晓点着嫣红的唇畔摇头貌似真诚地道:“怎么会呢,本宫巴不得淑仪为王上再生一个王子,意儿也不至于一人寂寞,只是那些死在淑仪手中的冤魂怕是不会乐意呢!”

恨意第一次不加掩饰地从她眼中**而出,如熊熊燃烧的烈火,若目光能杀人的话拂晓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从见面的第一眼起她就预料到这个名为朱拂晓的女子可能会成为她的劲敌,所以她不惜一切甚至赌上她的清白,只为了陈相允与她反目,事实上她也做到了,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好,碽妃死了,朱拂晓与陈相允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不断超出她的预料,先是陈天意的出生,然后是先王下不得废后的遗旨,再然后就是现在,竟被她寻到机会将自己逼迫到这个地步。但是她不会干休的,她一定要将朱拂晓踩在脚底下,永永远远让她一辈子也休想再爬起来。

“娘娘以为自己能够一直赢下去吗?”她冷冷望向背对自己的朱拂晓,言词中有深切入骨的恨意。

“本宫不能,难道淑仪你就能吗?”这一次拂晓甚至连头也不回,因为柳青青已经不值得她再看一眼,她永远都不可能从慧心宫出去了。

我一定会赢你,到时候将会是你匍匐在我脚下哀求!柳青青在心中回答,深沉如夜的眼眸中浮起夹杂着疯狂的寒意。

拂晓离开了,柳青青躺在床上一直无法入眠,不知怎的一回事,她曾说过的话反覆出现在脑海中,冤魂,这世上真的有冤魂吗?外面夜风将树枝刮的咯咯作响,睁眼望去只见窗纱上树影晃动,似如鬼魅伸长的手臂,青青本是从不信鬼神的,这可一回却瑟缩了一下,头缩在棉被中不敢再看。

睡觉!睡觉!睡着了就没事了。她在心中不断这样对自己说着,可却想睡着头脑却越清醒,甚至于耳边隐隐约约开始出现女子呜咽的哭声,起初还以为是幻听,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声音越来越真实,而且…声音听着竟有些像金屏!

柳青青头皮一阵阵发麻,真的有冤魂吗?不,不可能,一切都是朱拂晓编出来吓自己的,别当真就行,没事的没事的。

女子幽幽的哭声逐渐变粗变低沉,听着像是男子的哭声,似乎…似乎是柳叶!背后寒气直冒,不论怎么将被子裹紧都无法阻挡那股寒气。

哭声一会儿男一会儿女一会儿又像男女一起在哭,阴森可怖,直穿耳膜,柳青青的手开始哆嗦,即使用另一只手压住也无济于事,因为她全身都在哆嗦,根本止不住。

“来人啊!来人啊!”恐惧像无底洞一样不断加深,简直好像要将她整个人吞噬进去一般,柳青青惶然大叫。

不多时,两个睡眼睲松的宫女疾步走了进来,燃起灭掉的烛火,掀起帐帘急切地问道:“淑仪主子出什么事了?”此刻的柳青青已经没有了被称为娘娘的资格。

柳青青紧紧攥着被子骇然指着外面道:“有人…有人在哭。”

哭?两个宫女对视了一眼,皆茫然摇头,其中一人道:“奴婢们没听到有人在哭啊,淑仪主子怕是听错了吧。”

“不可能,明明有人在哭。”说话间哭声变本加厉,简直好像在耳边一样,柳青青大声说道:“你们再仔细听听。”

两人侧耳倾听了一阵,依然没有听到,柳青青惶然摇头,可不论她怎么问,两个的回答都一样,没有听到。

怎么会这样?明明有人在哭,为何她们就是听不到,难道…难道真的是鬼魂在哭?不,不会的,世上根本没有鬼。

柳青青猛然掀开棉被下床,甚至来不及披衣快步开门走出去,朝着哭声来的方向走去,两个宫女急急忙忙跟在外面,唯恐她有什么意外。

在哪里?在哪里?!柳青青快步走到院中,哭声明明在耳边,可就是找不到。草木石树在夜色中变得极为诡异,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吓了柳青青一大跳,慌忙回头,只见其中一个宫女倒在地上另一个也是手脚发软,“怎么了?”

宫女颤抖地伸出手指着某一处结结巴巴道:“鬼…有鬼…”

柳青青目光一闪,旋即喝道:“不许胡说,这世上哪有鬼!”

另一个宫女也一脸骇色地道:“奴婢,奴婢也看到了,真有鬼,穿着一身白衣服从那里飘过去了。”

腹部隐隐作痛,柳青青深吸一口气,平了平那丝痛意以及心中的恐惧,移步朝宫女所指的方向走去,色厉内茬地道:“哼,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她走到宫女口中白影飘过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的宫女又叫了起来,两人抱在一起没命的叫,甚至于柳青青的喝斥也不能令她们安静下来。

在宫女一次次地惊叫声中,柳青青眉眼有深深的惊惶骇意,不敢再做停留急匆匆回到了寝宫,把自己包得紧紧地缩在床角,浑身发抖,哭声还在继续,任凭她怎么捂住耳朵也无法阻止声音的传入。

鬼!这世间真的有鬼!他们来找自己报仇了!好怕,她好怕!

在这样疑神疑鬼的恐惧中柳青青惶惶不可终日,孕妇本不能受惊吓,而今她连番受惊终令一向稳固的胎息都出现异样,虽太医尽力保全,但医病难医心,情况终是一日比一日差,之后连陈相允都被惊动了,有心去探望但想着拂晓之前所说的话终是忍住了,只叫太医一定要保住孩子。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小产

第九十四章 小产

远在昭阳殿的拂晓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淡然一笑,耳下米珠坠子摇曳生光,手中针线不停,一幅秋雁高飞图逐渐在素锦上成形,大雁身上的羽毛纤毫毕现,在秋阳下泛起淡淡的光泽,给人一种灵动的生机感。

彼时朱如水也在,她对刺绣没什么兴趣,只在一旁捧着刚泡好的定云雾茶闲坐,自联手除掉柳青青后,两人不再那么生疏,兼之天意又特别喜欢这位仪母妃,所以倒是常有走动,关系逐渐改善。

彼时已是七月时节,骄阳似火,树木花草一个个皆被烈日烤得耷拉下来全无精神,唯有阴凉处的还好些。外面热浪滚滚里面则阴凉无比,六块大冰盛在银盆中分别放在大殿各处,又有风车不断将凉气吹向中间,令得在里面的人一些也不觉得热。

“咱们那位淑仪主子最近过得不太顺心呢,王上看着着急但又不方便去探望,姐姐身为王后不过去关心一下吗?”她今日着一身粉色含烟描花宫装,娇娇滴滴,瞧着比实际年龄小许多。

拂晓唇角抿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看一次就够了,去多了反而容易惹人闲话,本宫可不想惹火烧身。”

朱如水掩唇一笑,“火明明就是姐姐你放的,现在却撇得一干二净,这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不过我喜欢。”

彼时拂晓已经绣完了大雁翅膀上的最后几针,打了个结后用小银剪剪断了丝线,闻言抬起头笑容似天边流云,“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而咱们那位柳淑仪却是亏心事做太多,稍稍动一点手脚她便以为真的有冤鬼来向她索命。”

“是啊,世上本无鬼,所谓鬼都是人心滋生出来的。”抿一口热茶轻笑道:“不过姐姐这一招可真是高,让我这做妹妹的想不佩服都不行。”

拂晓取过几个丝线对着外面的阳光比了比,口中说道:“也不全是本宫的功劳,宁福也出了很大的力,若非他夜夜潜入慧心宫扮成冤鬼哭泣,柳青青也不会信以为真。”太监声音本就尖细,学起女人来自然不在话下,倒是男子的哭声让宁福费了好长时间才学象样。

朱如水点一点头旋即又浮起几分不解之色,“不过有一事妹妹很好奇,为何宁福的哭声只有柳青青一人听到,其他几个宫女都半点不闻。”

拂晓将丝线重新穿入针尾后并没有立刻再绣,而是将针往素锦上一插,取过帕子拭了拭手心的汗道:“此刻的慧心宫如同冷宫,有谁会心甘情愿在里面呆一辈子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经她这么一点拨如水立刻明白过来,恍然道:“原来如此,姐姐不光让宁福假扮成鬼魂还买通了柳青青身边的宫人,让她们故作不闻从而令柳青青对冤魂之事深信不疑。”

垂眸落于捧在杯中的清茶,一片片茶叶在沸水中伸展,翠绿生姿,似如在水中起舞的女子,“若她不曾杀过人害过命,又何必怕什么冤魂呢!”

朱如水仰一仰头,脸上带着快意的笑容,“姐姐猜她还能撑多久,十天还是半月?上回太医跟王上回禀的时候我也在场,可是听说连烧艾之法都用上了,可见其胎像有多不稳。”

“谁知道呢,她的孩子怎样都好,总之一切与我们无关。”拂晓淡淡地回了一句,又有些不放心地道,“这段时间你避着些,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点事,万一正撞枪口上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看似平常的叮嘱却令朱如水心中一暖,王室之间最缺乏的就是平常二字。她借低头抿茶的动作掩饰眼中的感动,“我知道。”停了停她又道:“姐姐上回说从慧心宫出来的时候撞见了襄妃?”

“正是。”那夜从慧心宫出来没走几步便这么凑巧的撞到了襄妃,看着有些形色匆匆,只是行了个礼便急急走了,她也不及多问几句,这事她与朱如水提过,只不知她此刻问起是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