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院史斟酌了一番后上前小声道:“微臣并不敢确定,但仪贵妃仿佛有麝香侵体的症状。”

“麝香?”拂晓与陈相允均是大吃一惊,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惊骇,麝香是什么东西他们都清楚的很,拂晓断然否决道:“这不可能,仪贵妃有孕在身,对麝香之类阴毒之物避之唯恐不及,怎可能会沾染,何况穆太医也在,他不可能没有察觉,除非…”看向穆太医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穆太医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骇得浑身发抖,手摇脚颤地道:“微臣没有!微臣没有!贵妃所用所食微臣均一一仔细检查过,绝无疏漏。”

“那麝香从何而来?”陈相允怒目而视,穆太医正待答话,鼻翼忽地微微一动,旋即又用力吸了几口讶然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经他一提,众人也纷纷感觉到确实在整个层内都充盈着怡人的清香,因着不太浓郁所以先前不曾注意到。

陈相允对这香味最是熟悉不过,不假思索地道:“是襄妃身上的香味。”

“襄妃她不是在隔壁的信阳宫吗?隔了宫墙也能闻到?”拂晓甚是疑惑地道,还是银屏上前回了话,“是,近月来,咱们这里都能闻到襄妃娘娘身上的传来的香味。”

穆太医沉吟片刻,转身与另两位太医低声商谈了一阵,两位太医眼中浮起重重惊悸,仿佛有什么不敢置信的事,其中一人更断然道:“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陈相允不耐烦地问,两位太医皆盯着穆太医不言,此猜想是他提出来的,理所当然由他来回答,穆太医无法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拱手道:“回王上的话,微臣…微臣怀疑…怀疑…”后面的话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不知该不该说。

“怀疑什么,快说,吞吞吐吐地做什么。”陈相允不耐烦地吼了句。

“是是是。”穆太医被他吼得冷汗都出来了,拭了一下艰难地道:“微臣怀疑贵妃娘娘出现的症状与襄妃身上的香味有关!因为除此之外微臣再想不出其他可能。”

“荒谬!”陈相允一掌拍在紫檀长几上怒喝道:“你的意思是说襄妃的体香之中含有麝香?这怎么只要能,襄妃的体香乃天赋异秉,怎可能含有阴毒之物,休要在这里危言耸听!”

话音犹在,里面忽地传来一声东西摔碎的声音,陈相允关忧之下疾步入内,只见朱如水正半卧在床上低声哭泣,地上是摔成粉碎的药碗,暗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

“怎么了?好端端地怎把药给摔了?”陈相允坐在床沿抚着她露在锦被外的脊背问。

如水仰起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庞哀哀道:“喝药有什么用,反正也保不住孩子,还不如不喝来得干净,大不了到时候臣妾随这孩子一起去算了!”

“不许说傻话!”陈相允轻斥了一句,旋即又有所不忍,放软了声音道:“别吓自己,会没事的,孩子一定会平安生下,孤还等着他叫孤父王呢!”

如水含泪摇头道:“王上不用说好听得安慰臣妾,臣妾心里明白的很,太医都来看那么多回了,可没一回能找出原因的,呜…也许真的是臣妾福薄,命中注定无子!”长发未曾绾起,悉数披落在身后,在这样的黑色映衬下愈发显得她苍白不堪,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

“可是王上,臣妾舍不得他,他都在臣妾腹中待了两个月了,臣妾有时候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臣妾真得舍不得他离去…”她忽地一把攥住陈相允金线绣成的衣袖慌乱而悲伤地道:“王上,臣妾求求你,求求你救救这孩子吧,他也是您的孩子,没了他,臣妾真的不想再活了!”

陈相允心疼地抚着她单薄虚弱的身子,温言道:“不会有事的,相信孤,一定不会有事的。”哄了一阵见朱如水情绪没刚才那么激动了,便让宫人再去煎一碗药来,并嘱她一定要喝下去,不能再任性了,亲眼看着她答应后方才出去,太医和拂晓都在外面候着,见他出来纷纷行礼。

正文 第九十七章 设局(3)

第九十七章 设局(3)

陈相允径直走到穆太医跟前,牢牢迫视于他双目一字一句道:“你真觉得贵妃之事与襄妃的香味有关?”

“是,除此之外微臣再想不到其他可能。”穆太医如是回答。

“王上。”拂晓走近他身侧,“臣妾记得约半年前襄妃身上的香味曾减淡过是不是?”

陈相允不知她这般问的意思为何,但仍是道:“不错,半年前她身上的香味忽得转淡几乎闻不到。”

拂晓扶一抚鬓边流晶点碎的珠钗幽幽道:“襄妃比臣妾伴在王上身边的时间要久些,所以敢问王上一句,襄妃刚来时香味就像现在这般浓郁了吗?连离着宫墙都能闻到?”

事隔数年,陈相允想了想方才答道:“那倒不曾,是后来逐渐浓盛起来。”话音未落神情已是一变,目光倏地攫住她道:“你是否想说这些年来杨氏的体香并非纯粹如初?”

拂晓微微垂首,七巧玲珑镶翠步摇在脸颊处投落一道动摇不定的阴影,“臣妾不敢妄言,但确有此一想。”

陈相允负手在殿中来回踱步显然有些被她说动,但一时之间难下定论,他不语,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言,偌大的殿宇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骤然一停,随后有冷冽的声音响彻而起,“去传杨氏过来。”

拂晓目光一动,朝内殿努了努嘴,陈相允立时会意过来,自己一时大意险些犯下大错,赶紧叫住黄冲,让他不必去传话,所有人皆随他一道移步信阳宫。

在太监的传话声中,已经换过一身家常衣衫的襄妃出门相迎,看到陈相允身后跟了这么多人,愣了一愣方才垂首见礼,“臣妾见过王上、王后。”

“起来吧。”陈相允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与拂晓一道走至殿中坐下,近了闻发现襄妃的香味愈加浓郁,几乎整个信阳宫都可以闻到,陈相允睨了一眼垂手站在一边的襄妃道:“几日不见襄妃的香味倒是更见浓郁了。”

襄妃不知他这样说的意思,浅息一笑未曾接话,倒是拂晓道:“襄妃这一身体香可真让本宫羡慕,听王上说襄妃初伴驾时,香味并未这么明显,怎得时日一久,这香味倒是越来越浓了呢?可是有什么东西或秘方能够增强香味?”

襄妃神情瞬间大变,垂在两侧的手一下子蜷紧,生硬地道:“臣妾并不曾服用过什么东西,一切皆是顺其自然而已。”

“是吗?那襄妃紧张什么?”目光轻轻落在她紧绞的手指上,后者发现后赶紧松开,然神情始终有几分不自然。一直冷眼旁观的陈相允朝三位太医挥一挥手道:“你们去替襄妃把把脉,看能不能瞧出什么端倪来。”

襄妃目光倏地一跳,抬头问道:“王上这是什么意思?”

橘红色的烛光倒映在他眸中竟是幽暗如地狱冥焰,令襄妃无端生出一丝恐怖,仿佛有什么不可预料的可怕的事情正在悄悄发生。这样的恐怖令她下意识拒绝太医的把脉,“臣妾没病,不劳太医。”

她说什么也不肯让太医近身,这样的抗拒令陈相允的疑心不断扩大,冷冷道:“就算没病,让太医把一把脉又有什么打紧,又不会害了你。”

襄妃虽性子孤僻,但在宫中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总是学到了一些,听其口气心知难以善了,只得百般不情愿地伸出手让三位太医轮流把脉,心中十分紧张,唯恐被他们瞧出什么端倪来。

事关重大,三位太医仔仔细细把了脉,神情无一不变,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皆是一副诡异到了极点的模样。在已等得不耐烦的陈相允催促下,终是说出了真相――在襄妃体内确有服用过麝香的痕迹!

此言一出最震惊的既不是陈相允也不是拂晓,而是襄妃!

只见她蹬蹬蹬连退数步,面上血色一瞬间褪尽,惨白如鬼,口中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体内怎么会有麝香,不可能,一定是你们胡说!”声音骤然拔高,有刺耳的尖利,“傅太医一直有替本宫把脉,若有麝香,他如何会不知,你们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本宫不信!不信!”

陈相允面色愈发阴沉,大有风雨欲来的苗头,拂晓见状暗中握一握他紧紧抓着紫檀雕花椅的手,示意他稍安勿燥,随即道:“那就传傅太医来问话。”

这一去一来又是半个多时辰,傅太医想是从被窝里被拎出来的,连衣带都不曾系好,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进了信阳宫。

见了他襄妃脸色稍稍好转,急切地道:“傅太医,穆太医他们说本宫身上有麝香,是假的对不对?”

请过安正在站起来的傅太医听得这话腿顿时一软,虽然很快站直,但这一动作已被拂晓不动声色地看在眼中,口中则说道:“是啊,傅太医,你是负责照料襄妃的,她体内有没有麝香你是最清楚不过的。”

“是是是。”傅太医忙不迭地点头,如今虽是盛夏时分,但此时已入夜,屋内又多有放置冰块,并不炎热,然傅太医却是满头大汁,也不知是刚才走得急之故还是心有不安。“

他小心地觑了坐在上头的陈相允一眼,吱吱唔唔道:“微臣前几日给襄妃娘娘请脉的时候并不曾发现娘娘体内有麝香。”

“不可能。”穆太医断然否决,“襄妃娘娘体内的麝香分明已存在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可能诊不出来,二位院史认为呢?”左右院史互望了一眼,均点头作证他此言不虚。

陈相允阴恻恻的目光在襄妃与傅太医身上打了个转,“是傅太医医术不精没诊出来,还是你们两个狼狈为奸,互相串通谋害王嗣?!”说到后面已是怒不可遏,挣脱拂晓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一掌拍在刻有连枝花卉纹理的扶手上。

傅太医吓得连忙跪地磕头否认,“微臣没有,绝对没有,请王上明察。”

“麝香?我体内怎么可能有麝香,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襄妃喃喃低语,神情痴然。

拂晓看在眼中叹在心中,襄妃…可怜了她…

目光朝穆太医处瞥了一眼,后者立即会意,走到襄妃面前问道:“请问娘娘最近可有服用过什么含有麝香的东西吗?”

“休要在这里大放厥词,你以为本宫不知道麝香是什么东西吗,本宫无事为什么要去服麝香?!”襄妃厉声喝斥于他,胸口不住起伏,显然是气到极处。

“为了不让他人怀孕,这个回答够清楚了吗?”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陈相允,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一步步朝襄妃走来。

这句话对襄妃来说不吝于平地惊雷,连退数步直至抵在冰凉的墙上方才停下,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相允,颤声道:“五上这样想臣妾的吗?”臣妾虽是侧妃,但好歹与王上相伴六七载,王上当知道臣妾是什么样的人。“

陈相允回望于她,冷然道:“今日之前孤以为自己很清楚,可今日之后孤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你。”眼底是深深的失望,在襄妃还来不及看清时已化为无情的狠厉,“来人,给孤搜宫!”

“不许搜!”襄妃绝然而起,一把拦住领旨欲入内搜查的黄冲,素来孤傲清冷的脸庞头一回带上深深的悲恸,“王上,您真的一点都不相信臣妾吗?”

“孤只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襄妃,你若不曾做过又何必惧人搜查。”

襄妃冷笑一声徐徐放下拦住黄冲的手,“好,那就搜,左右这信宫阳、这襄妃的名头都是王上给的,王上想怎样就怎样。”

她其实并不怕人搜宫,她杨金铃从不做亏心事有何可怕,她不肯只是不愿平白受这屈辱罢了。

正文 第九十七章 设局(4)

第九十七章 设局(4)

信阳宫并不大,正殿、偏殿、东西暖阁外加数间耳房。十来个人很快便将这里翻了个底朝天,没锁的都翻出来了,有锁的也都撬开了,藏在柜顶的燕飞香自然也逃不过搜查。

黄冲亲自捧了这失传已久的奇香出来,穆太医一眼便认出此乃燕飞香,左右院史不敢确定,但内含麝香却是千真万确的,如此也就解释了襄妃由淡转浓的体香以及沉积在体内的麝香。

陈相允即便还有那么一丝怀疑也在这燕飞香面前悉数消失,盯着燕飞香的眼眸直欲喷火,连连冷笑道:“好啊,原来这么多年来孤膝下单薄一直是你搞的鬼,可笑孤还以为是上天对孤的惩罚,杨金铃你好大的胆子!”

他的怒火她并不曾看在眼中听在耳中,整个心思都放在太医刚才的那句话上――燕飞香有麝香?

“这不可能,燕飞香怎么可能会有麝香,她明明不是这样对我说的,她不会骗我,不会的,一定是太医弄错了…”她喃喃自语,说到此处忽地眸光一亮,仿佛垂死之人看到一线生机。手指一伸,指向缩在角落中的傅太医道:“这香傅太医也曾检查过,他说没有问题的,绝不可能有麝香一类的阴毒之物,不信王上可以问他。”

“傅太医,果然是这样吗?”陈相允冷看向傅太医,冰冷的声音如数九寒风刮过脸庞,傅太医瑟缩了一下冷汗不住滴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

乖了半天不见他回答,陈相允怒气更盛,随手抓起一个盛满茶水的杯子砸向他,“还不快从实招来,难道还要等用刑不成?!”

茶虽已放了一阵,但天气炎热,并不曾凉下多少,傅太医被泼了一身又疼又痛又怕,哆嗦着瘫在地上,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陈相允麉要再斥,傅太医忽地重重叩起头来,口口声声道:“微臣有罪!微臣该死!微臣不该财迷心窍为了钱财而昧着良心害人!”

说到此处,他膝行到襄妃面前,老泪纵横地扯着襄妃的裙摆声泪俱下地道:“娘娘,微臣当初就曾劝你不可做此伤天害理的事,终有一日会纸包不住火,您当时不信,现在果然成真了,娘娘,您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苦海无涯回头方是彼岸呐!”

襄妃怔怔地看着跪伏在自己脚下的傅太医,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席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放久,她才找到自己声音,“你…你说…什么?”

傅太医的哭声有一瞬间停止,但这阵寂静很快被更大的哭声掩盖的无影无踪,“娘娘,事已至此,您再否认也没有意义了,还是说实话吧,微臣再也不想帮着您害人了。”

襄妃愣了半天终于醒过神来,浑身的血都往脑海里涌,夹杂着被背叛的愤怒,甩手一掌狠狠打在傅太医脸上,“你冤枉本宫!”

傅太医被她拼尽全力的一掌打得眼冒金星,半晌地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并伴着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对她灰心到了极点。

如此,襄妃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襄妃,你太让孤失望了,孤一直以为在所有人中你是最与世无争的那一个,没想到这一回孤却是信错了人!”陈相允痛心疾首地看着她。自己一直为她体内所散发的香味着迷,全不知这香味正在不断谋杀他一个又一个子,在成形之前将他们悉数谋杀,甚至于差点连这一次如水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都遭其毒手。

“臣妾没有!”泪已凝聚在眼底,却一直倔强着不肯任其落下,“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王上的事,一切皆是傅太医污陷于我。”

傅太医闻言连忙替自己叫屈,称一切皆是受襄妃指使,两人争执不下,一直未曾言声的拂晓见状抬起头,目光湛湛地道:“襄妃,本宫问你,这燕飞香失传已久,你从何处得来?是傅太医所配吗?”

这一句话提醒了襄妃,她连忙道:“不是,是柳淑仪给我的。”

陈相允大惊失色,脱口道:“青青?”

拂晓亦是惶然失色,“你的意思是说这燕飞香是柳淑仪给你的?”

襄妃嘴角带着冷冽的恨意,一指傅太医道:“不止是燕飞香,还有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也是柳青青所荐!”

话是脱口而也的,说完后才慢慢明白过来,她想笑,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笑声如刺梗在喉。待好不容易挤出来时已是如同哭声,“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一切都是柳青青设好的局…”

泪淆然而下,一落便不可再止,入宫这么多年。拂晓从未见她过,哪怕失宠也不曾,因为她有她的骄傲与尊严,可是现在却哭了…

唉,整件事中最无辜最可怜的莫过于襄妃,也许一生都蒙在鼓中会让她好过些,可是谁又愿一世被他人耍在掌心。落得今日的下场,要怪只能怪她信错了人。

陈相允犹自沉浸在刚才所听到的消息中,青青,襄妃说燕飞香是青青给她的,怎么可能,青青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一定是襄妃想要脱罪所以把一切事端推给青青,一定是这样,青青虽也曾犯过错,但那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有心,岂会如襄妃所言那般处心积虑。

他说服了自己,重又将目光投向跪坐在地上长泣不止的襄妃,怒然道:“襄妃,事已至此你还要祸及无辜吗?”

无辜?听到这两个字襄妃豁地抬起头,眼中有锃亮如刀的恨意,“王上如何认定柳青青无辜,若这燕飞香中真有麝香。若宫中多年无婴儿之声皆是这燕飞香的过错的吗?那么柳青青她如何当得起无辜这两个字!”说及此她忽地又大笑起来,苍凉无比,她一边笑一边从地上踉跄着站起,笑声渐次低下再度化为哭泣之声,她指着自己的胸口道:“王上,你可知臣妾有多伤心,伴驾多年,在这深宫之中,臣妾只信过柳青青一人,因为她看起来是那么善良,那么的为人着想。所以臣妾信她,深深地信她,可是结果呢?原来她才是最恶毒的人,不知不觉中她将臣妾当做她的杀人工具整整六载,而臣妾还一直当她是好人,真真是可笑!”

陈相允斥责的话在看到她伤心欲绝的神情和狰目欲裂的眼角时怎么也说不出口,襄妃她真的是在说谎吗?若是这样那她的演技未免也太高明了些,他竟一些也瞧不出破绽,而且记忆之所及,襄妃是从不说谎的。难道真是青青?怎么会,青青怎么可能是这种人,他不信不信!

襄妃犹在喃喃道:“您不会知道臣妾是多么的独孤,也不会知道深宫的夜是多么难熬,臣妾只想要一个孩子,可以陪伴在左右,可以伴臣妾度过今后无数个寒暑春秋;可是一直都没能如愿,臣妾只以为是自己没那个福气,可现在才知道,原来一切皆是柳青青搞的鬼,她害了我一生,不,她害的又岂止是我,所有我曾见过的人都被她害了…”

从前怀意儿时,为何两次见到襄妃回去都会觉得不适,直至今日拂晓方才找到答案,回想起来真是有些后悔,若非襄妃对她怀有敌意不愿多停留,只怕意儿难来这个世上。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连吹动的风都带着黏稠的错觉,襄妃绝望的哭声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地一停,仰起泪痕满面的脸庞一字一言道:“臣妾无心却害了他人,到底是犯了错,王上要废要杀臣妾都无话可说,唯有一点,请王上一定要惩治柳青青这个元凶!”

襄妃此言斩钉截铁,令陈相允的心愈加动摇。正在两难之际,拂晓近前柔声道:“王上,臣妾有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王后但说无妨,孤也想听听你的意见。”陈相允心烦意乱地道,一旦事情涉及青青他便有些失了方寸,所谓关心则乱真是一点都不错。

拂晓与他到底做了多年夫妻,自也察觉了他的心思,所以斟酌了一番后道:“臣妾与柳淑仪曾有过误会本不宜多言,但臣妾终是王后,掌着整个后宫,置身事外总是不对的,所以请恕臣妾大胆直言,此事襄妃固然可疑,但疑点同样有,若襄妃真有心用燕飞香加害王嗣,她应当多去各宫各院走走,保证每一位姐妹都吸入麝香不能受孕,而非整日在信阳宫中少与人来往。另外燕飞香源自西汉,失传已久,一般人连名都不曾听过,襄妃又如何会制呢?”

“兴许是傅太医为为虎作伥呢?”陈相允第一个想到便是跪在地上的傅太医,后者赶紧磕头请罪。

拂晓笑一笑道:“这自然有可能,那么臣妾倒想知道傅太医是从何处识得这燕飞香的方子,又是如何制成?还请傅太医明示。”

“这个…”傅太医身子微微哆嗦,手指不停抠着金砖缝显然其内心十分紧张,想了半天方道:“回王后的话,奴才是从一本古书上看到,至于这做法…做法…”他暗自一咬牙道:“做法微臣忘记了。”

“身为太医,看过方子也会忘记吗?而且这些燕飞香是新近制作的,若傅太医忘记了,那制药的又是谁呢?”她问的是傅太医,目光却始终锁定在陈相允身上,随着这一个个问题的抛出陈相允的疑色果然渐渐加重,若有所思。

目光漫过鬓发凌乱的襄妃,如有千钧之重,在渐重的呼吸声中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去慧心宫,让她们当面对质!”

拂晓闻言目光一松,紧跟拂袖离去的陈相允而行,宫人则带了襄妃、傅太医等人在后面。

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在踏入慧心宫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此时已近二更,迎出来的柳青青却依然妆容整齐,不曾有半分毛燥凌乱。

“臣妾见过王上王后,见过襄妃。”柳青青尚在见礼,襄妃已瞪着通红的双眼挣脱宫人的束缚冲了过来,一把揪住柳青青的头发声嘶力竭地喊道:“柳青青,我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柳青青被她此举弄得惊惶失措,头皮被抓得又红又痛,银钗珠花掉了一地,“襄妃你做什么,疯了不成?”

“是!我是疯了,被你逼疯的!”襄妃大声喊道,眼中不住掉下泪来,被唯一信任的人背叛的痛苦让她的心几乎要被生生撕成两半。

陈相允看着不成样子让人去把她们拉来,饶是三四个太监一起拉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襄妃从柳青青身上拖开,此刻再看柳青青已是一身狼狈,衣服破了,头发被拔下好多,脸也肿了。

“王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平白无故受此一顿折磨,柳青青真是万分委屈,含泪望着陈相允。

陈相允压下心中的不忍,命人将燕飞香拿到她面前,冷声道:“你可认得此物?”

柳青青仔细辩认后茫然摇头,“此物如此奇香,若见过一定牢记,可臣妾一些印象也没,不知王上从何处得来又为何要让臣妾认?”

“此物名为燕飞香,人服用之能通体生香,襄妃体香之浓郁皆拜此香所赐。”在说这话时陈相允一时紧紧盯着柳青青的反应。

柳青青面有诧异,目光一转落在襄妃身上,“什么?襄妃不是天生异香而是服用药物所致吗?那她岂非犯了欺君之罪?”

一直冷眼旁观的拂晓插话道:“也不是,她只是用药物加强天生的体香罢了,本非什么大事,只是偏偏这燕飞香中含有一味麝香,女子闻之可致其不孕,宫中多年无子嗣降生便是这个缘故!”

柳青青大愕,手下意识地覆上娇唇阻止即将脱口而出惊呼,“怎么可能,襄妃怎么可能会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王上,一定是弄错了,臣妾与襄妃虽不算深交但也相识数载,她并不像会做出这等事的人,是否有所误会在其中?”

襄妃双眸一红,声嘶力竭地叫道:“柳青青,你不要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明明这燕飞香是你给我的,你现在居然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好卑鄙,我真是信错了你!柳青青,你这个阴险小人,我要杀了你!啊,我要杀了你!”激愤之下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脱了两个太监的束缚,在旁人反应过来前已冲到柳青青身前,劈头盖脸便打了下来,每一下都用上了全力,柳青青躲闪不及生生挨了几下,疼得直掉泪。

“王上…”好不容易让人拉开襄妃,柳青青抬起含泪的双眸委屈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襄妃会说是臣妾给她的燕飞香,这东西臣妾直到今日才第一次见,再说臣妾又怎可能会做出伤人子嗣的事,毕竟臣妾自己也是失过孩子的,深知此痛,怎忍心再加诸在别人身上?!”

“孤知道。”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不胜伤心,又听得她提起两次失子的事,不禁怜意大生,眸中笼上一层雾色,伏下身道:“是,孤知道,可是襄妃句句字字皆指向你,为求公正起见,孤带她来与你对峙。”

拂晓在一旁微微皱起了黛眉,从适才到现在柳青青的一切举动言词都太过完美无瑕,挑不出半根刺来,仿佛果真是头一次听说,真的吗?面对自己一手布下的局拂晓头一次产生了怀疑。

就算心计再深的人,一旦隐藏在内心最深的秘密被人当众皆穿都会露出一丝破绽来,可是柳青青没有,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真是清白的,另一种就是…想到后一种可能,拂晓心中“咯噔”一下,几乎凉了半截,若真是这样,恐怕今日之局要失算了。但是她怎么可能事先知道?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失局

第九十八章 失局

柳青青愕然抬头。眼中慢慢积聚起愤怒的火焰,盯着在宫人束缚下挣扎不休的襄妃道:“襄妃,我与你远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为何要这般污蔑于我?”

“我污蔑你?”看着她一脸错在自己的表神襄妃恨得几乎要呕出血来,“柳青青,你这样颠倒黑白扭曲是非,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要遭天打雷劈的人是你!”柳青青愤然反驳,此言之后她形容有一瞬间僵硬,复伏地大哭起来,于那样的泪眼蒙胧中泣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孩子为什么会没有,不是所谓的鬼魅,而是你,是因为你杨金铃,你害死了我的孩子,绝了我今后的希望,杨金铃,你好狠的心!好毒的心!我究竟有什么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我,呜…”

原本是襄妃指责柳青青害人,现在却一下子反了过来,柳青青指责襄妃害死了她的孩子。

“柳青青!”襄妃愤然大喊。激愤之下连声音都变了形,双目通红几要滴血。

这般的互相指责,而且双方皆似发自心底一般全无做假之色,倒令得陈相允有些踌躇不定改而问拂晓有何意见,拂晓努力按下心中不安缓缓道:“襄妃既说燕飞香是柳淑仪所给,那么想必柳淑仪定有残余的燕飞香,不如搜宫一观。”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不过她心中并不抱太大希望,看柳青青此番模样,只怕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是她始终不明白是如何走漏的风声。

陈相允不言,只一昧望向柳青青,后者含泪道:“若搜宫能还臣妾一个清白,那么王上尽管搜就是了。”

于无边夜幕中陈相允的声音徐徐传开,“传孤旨意,搜宫!”

一夜之间连搜信阳、慧心二宫,这在安南后宫之中是绝无仅有的。黄冲领着刚刚搜过信阳宫的太监宫女将慧心宫从里至外仔仔细细搜了一遍,均回禀说未发现燕飞香踪迹。

果然是早有准备,拂晓的心渐沉至谷底,眼见陈相允面色渐霁,知其已开始相信柳青青,勉强振一振精神左右看了一眼道:“怎么不见平常伺候柳涉仪的那两个宫女?”

“王后是说怜儿惜儿二人?”柳青青忧心忡忡地道:“臣妾今儿个起来就一直没见着她们二人,不知是去了哪里,已经派人云找了,可至今没有消息,真叫人着急。”

拂晓冷笑一声别过头未置一词,怜儿惜儿正是被她买通的那两个宫女。而今在这关键时刻突然失踪,不用问定是柳青青搞的鬼,可惜无凭无据不能拿她怎样。

陈相允在一旁微蹙了双眉道:“后宫就这么大,两个大活人能跑到哪里去,多派几个人去找,总能找到的,你别担心。”

事情似乎已经明了,搜遍慧心宫并无燕飞香痕迹,襄妃的指责一下子变得苍白无力,没有任何可信度。

柳青青拭一拭泪道:“终可还臣妾一个清白了。”说罢她又直挺挺朝陈相允跪下去哀然道:“王上,咱们的孩子去的好冤枉,您看到了吗?他民形了,有手有脚,不再只是一块肉,却被襄妃生生害死,求您为咱们的孩子讨还一个公道,求您了!”

“你先起来。”于她,他是有所怜的,“孤明白你的痛,他不止是你的孩子也是孤的。”目光一转,落在襄妃身上。由怜转怒,于她,他是有所恨的,“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好说?”

无人证无物证,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自己的话的证据,连王上都不再相信自己,可燕飞香明明就是她给自己的…

襄妃收了泪挣开内监的束缚,拖着浓重的脚步走到他面前,“王上已经认定一切皆是臣妾所为了是吗?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臣妾与王上夫妻多年却连这一丁点信任都没有??????”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望与绝望,而带给她这一切一切的人正是眼前这个她深深爱过的人,不是曾经深爱,而是一直一直都深爱着…

“孤也想相信你,可是麝香是从你体内诊出的,燕飞香又是在佻宫中搜出的,傅太医诣证的也是你,金铃,你要孤怎么相信你?”

“金铃…金铃…”她喃喃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忽地仰天大笑,笑声如鬼如魅,凄凉无比,明明是笑却又有透明的泪珠不断从眼角滚落,一颗颗滑过脸颊摔碎在地上,宛若她支离破碎的心。

泪无声而落,从泪光中看去,世界原来是如此丑陋,她自以为聪明,实际上却一直被人耍得团团转。真是愚笨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敛了笑声,迎风而视,低低道:“王上很久没唤过臣妾的名了,总是叫着襄妃、襄妃,其实臣妾一点都不喜欢呢!”她厌倦地摘下头上双珠并蒂簪,“因为那时时刻刻提醒着臣妾只是个妃子,是王上众多妃子中的一个…为了不被那份嫉妒所吞噬,臣妾唯有让自己变得冷漠寡淡,不与人接触便可不想这些。在王上身边多年,不论是王府还是这宫庭,臣妾只信过一个人,偏偏所信非人,落得这个下场,臣妾好怨,真的好怨…”

陈相允原本为她流露出的真情所动,然听得她言词间又指向柳青青不由得大怒,一拂袍袖挥开她向自己伸来的手,冷哼道:“死不悔改!“

“也许吧…”这一次襄妃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有一种近乎于心死的悲哀在里面。

于她,拂晓是同情的今日之局要逮的本该是柳青青,未曾想却被她逃过。襄妃则成了替罪羔羊,当真是可怜,唉,可惜这样的同情她只能放在心中,不能为襄妃辩解一句。

“不论有心无心我终归是错了,王上要怎么处置我,我都无话可说,唯有一样我说什么都不会放过!”话音未落她平静的神色骤然一变,有形如厉鬼的狰狞,紧握了那枝双珠并蒂簪在手间狠狠向毫无防备的柳青青刺去――赌上自身生死,她一定要杀了那个罪魁祸首!

柳青青。她毁了自己一生,这个仇,她一定要她以血偿还!

“住手!”陈相允大惊失色,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锐利到极处的簪尖直插柳青青心脏,她旁边虽站着不少人但那些个宫人突遭此大变一个个均被吓得手软脚软,僵在那里动弹不得,根本帮不上半分忙。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柳青青眸光一冷,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扯过一个旁边吓呆了的小太监挡在身前,小太监只感觉心口一凉低头看去簪子已连根滑入胸口,暗红的血正不断从作品涌出,一点一滴带走他在身后人看来是如此卑微的生命…

襄妃已是红了眼,一击不中立刻拔出簪子再度刺向柳青青,柳青青吓得连忙放开挡在身前的小太监,躲避发疯了的襄妃,口中不住朝陈相允喊道:“王上救我,王上救我!”

黄冲带着几个内监试图夺下襄妃手中染血的簪子,无奈襄妃浑似没了理性一般,挥舞着簪子谁都近不得身,一时还真拿她无法,只得眼睁睁看她追着惊惶失措的柳青青跑。

柳青青跑着跑着不甚绊到桌脚摔倒在地,待要爬起来已经来不及,看着一步步逼近的襄妃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忽地眼前一暗,一个颀长的身影挡在她前面,不是陈相允又是谁。

只见他冷冷看着站在一步之外不动的襄妃道:“刺啊,怎么不刺了?照着孤的胸口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