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语塞:“这个、莫非是殿下知道小人今日来工部报到吗?”

赵世禛笑道:“你还挺会自作多情的。”

阑珊蓦地红了脸,明明是他让说的,现在居然如此嘲笑的口吻。

她将脸转开,嘀咕:“请殿下恕罪。”

赵世禛打量着她薄红的脸颊:“这样就受不了了?刚才看你对温郎中的时候,还是很能言善道的嘛,那口齿虽然比不上苏秦张仪诸葛亮,可温郎中依旧是没有招架之力,差点儿中了你的套儿。”

阑珊心悸,假意不知的:“殿下是说什么,小人不懂什么套。”

此刻两人出了院门,远远地有几个工部的人经过,见状忙退到路侧躬身见驾。

慢慢地进了夹道,高高的墙壁,另一侧的墙上镶嵌着个菱花窗,光影透过镂空,斑驳地落在砖地上。

赵世禛看着那一处泄透阳光的窗户,缓缓止步:“你当然懂,就如你刚才故意激怒温益卿一样。”

阑珊忙道:“我并非故意的,只是、受不了他那些话才一时冲动。”

赵世禛回过头来:“你总该知道,你那点伎俩瞒不过所有人。”

阑珊突然有一种给他看的透透的感觉,她想要后退,又勉强站在原地。

“你故意如此,无非是因为不想留在工部,所以想借着这个因由大闹一场,得罪了温益卿,顺理成章退出工部,对吗?”

阑珊不知不觉中要紧了唇,她不敢承认,虽然这的确是她当时所想。

赵世禛也并没有想要她的答案,因为他早知道这个答案,从在门口看到她故意挑衅温益卿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她的心思。

荣王重又迈步往前:“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既来之则安之,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工部吧。”

“殿下!”阑珊终于忍无可忍,她追上一步,“殿下,您不是不知道,是首辅大人派张先生送我过来的,如今首辅大人俨然把我视作自己人,可是殿下你……”

阑珊顿了顿,烦恼地叹道:“你们两位,哪一个都是我得罪不起的,那在这种情形下,我到底算是谁的人?”

“算谁的?”赵世禛踏前一步:“不如你告诉本王,你算谁的人?”

他靠得太近了,衣袖的一角撞上了阑珊的胸口,分明只是轻飘飘的云锦,却好像能轻易地将她撞翻在地。

这压迫感太强了!没有任何犹豫,阑珊慌忙回道:“当然是您的、您的!”

“懂事儿。这种没必要的问题以后别再提了,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他明眸皓齿地望着她笑,微挑的眼尾一晃,晃的阑珊心慌。

送了赵世禛出门,荣王殿下上轿之前回身:“其实给你猜对了。”

“什么?”

“今儿的确是特看你来的,怕你给人欺负了,才出东宫就马不停蹄过来给你撑腰的。”只想不到她是在欺负别人。

阑珊呆怔。

赵世禛欣赏她一瞬间流露的懵懂无措,以及那一丝不敢过分的薄嗔,很满意的:“所以你并没自作多情,而是跟本王……心有灵犀。”

“殿下!”这是在故意调戏吗?在堂堂工部门口?!

可是在惊恼之余,心却更慌了,甚至想抓住点什么才能站稳似的。

这日阑珊回到“家里”,还未进门,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气,至此,满腹的忧愁才随着消散了不少。

她推门而入,却见王鹏跟言哥儿两个对坐着,正蹲在屋门口摘青菜,厨房的方向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真是世俗烟火。

阑珊深深呼吸:“唉,我又活过来了!”

大家吃了晚饭,王鹏迫不及待地宣布了一件好事,原来之前王先生说给他在顺天府找个差事,谁知还未安定,大理寺那边儿姚升派人来寻他,说是已经在大理寺给他安排了一个随行侦缉的差使,王鹏本就对姚升十分高看,闻讯立刻答应了。

阑珊想了想,虽然觉着姚升有些城府太深,不过王鹏一穷二白似乎也没什么可给他算计的,又见他这般高兴,便由得他去,只是略交代了几句、无非是让他细心行事而已。

当晚安歇,阿沅问:“你才回来的时候,又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你今日去工部……有没有发生别的事?”

阿沅当然也知道温益卿在工部任职,故而早上阑珊出门她就已经悬心,此刻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阑珊静了静,终于如实将今日在工部跟温益卿的事告诉了阿沅。

阿沅听了大为惊愕:“他、他一点也没认出你来?”

眼底的感伤一掠而过,阑珊笑说:“是啊,枉我之前各种担心,生恐给他认出来无法收拾,可没想到都是多余的。他根本毫不在意……”

“怎么可能?”阿沅皱着眉,“就算这几年你变了很多,又是男装,怕他不会立刻就怀疑,但是毕竟、难道一点也不觉着相像吗?”

“阿沅,”阑珊垂了眼皮,“也许人家,早就忘了过去的事情了,只有咱们两个还当作心结。你说可笑不可笑?”

阿沅满面苦涩:“小姐……”

“本来我也不信的,但是,但是他现在对待公主,大概比之前对待我更上心千万倍,而且,”阑珊忽地有点头疼,“你没看见今日在工部他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点儿波澜都没有。”

也就是发现温益卿根本“不认识”她,所以阑珊才索性肆无忌惮地跟他闹起来。

只是没想到,闹是闹的很成功,走仍是走不掉。

阿沅听着她的语气,不知为何很想哭,她揉了揉鼻子,反而发狠般笑说:“既然是这样,那更好!免得我担惊受怕的。”

阑珊笑叹道:“是啊,终于没了这个心腹大患,咱们也不用担惊受怕了,索性就像他说的,既来之,则安之吧!”

“谁说的?”

“咳,不是温益卿……算了,睡吧。”

过了休沐日,阑珊便到工部正式当差。

她慢慢地踱过历经沧桑的青石砖地,从那棵百年的大榕树下走过,抬头看着若大罗伞盖般的榕树冠,忽然想到:许多年前自己的父亲是不是也跟她现在一样,走过长长的甬道,站在这榕树下若有所思?

那时候的父亲,只怕想不到吧,有朝一日他的女儿,他以为不能继承衣钵的女儿,会沿着他的脚步走进这巍峨的工部内廷。

本来因为杨时毅跟赵世禛的缘故,让她曾心生退意,但是这一刻,胸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澎湃。

隐隐地有一种感觉:她想要,留在这里!

阑珊回神的时候,看到前方廊下站着两三道人影,正望着她,似乎在说什么。

对上她的瞬间,那些人便飞快的散了。

阑珊不以为意,照之前张大人领着自己走过的路来到了营缮所,才进门,就听见里头窃窃地说:“真不愧是背后有人的,那日敢当面冲撞温郎中呢,偏偏温郎中还奈何不得他!”

“你们说的舒阑珊背后的人是首辅大人吗?为何我听说他跟荣王殿下的关系也不错?”

“这岂不也是左右逢源了吗?”

阑珊听着大家的议论,犹豫要不要这会儿进去扫扫他们的兴,不料有个声音先从背后响起来:“都没事儿干了是不是?谁要闲的发慌,那就滚去感因寺给我监工去!”

是江为功不知何时居然出现在阑珊身边,里屋的众人看见他们两个,慌忙都各就各位去了。

江为功这才回头对阑珊笑道:“舒所丞啊,你总算来了。来来,快跟我进来。”

阑珊随着他入内,到了他的公房中,江为功有些鬼祟地把自己的房门掩了,笑道:“你不要把他们说的放在心上……实话告诉你,我觉着你做的好极了!”

阑珊看着他关门的样子本正有些疑虑,听了这句才笑道:“我以为江大人要痛斥我呢。”

“什么痛斥!我哪舍得痛斥?”他高兴之余声音不由大了些,又忙放低,“整个工部上下,几乎都把温郎中当菩萨似的供着,谁敢去得罪他?之前你闹的那场,真叫人痛快!”

阑珊想起那天张先生领她去的时候,江为功正给温益卿痛斥,多半是因为这个,当下苦笑道:“小人也是一时莽撞,以后是不敢了的。”

“怕什么呀!”江为功叫道,“别人怕他,你用不着呀!”

大概是看阑珊眼神中带着疑惑,江为功道:“他给人捧在手掌心里,是因为他背靠首辅大人,又是驸马爷,可你也不差啊,你同样也是首辅大人的师弟,比他还名正言顺呢!他难道还敢欺压你?”

阑珊发现这位江所正大概是真的给温益卿欺负的太过了,居然比她更盼着天下大乱。

江为功嚷了这句,把胖胖的身子塞进太师椅里,又让阑珊坐,才叹道:“你是才来不知道,这个人吧,他太不近人情了,还算是计大师的关门弟子呢,我看早就把先生的所传抛到脑后了!”

阑珊本想借故告辞,闻言不由坐了:“这话怎么说?”

江为功趴在桌上,小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她:“远的不说,就先前感因寺的工程,前前后后失踪了三个工人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可能是逃走,其他工人说是有妖怪作祟,都不敢开工,我能有什么办法?是!他温大人的命的确比别人要金贵,但那些工人也不容易,人家命虽然贱一些,可每个人家里不是也有上下老小的?我难道明知道危险还催着他们去送死?他倒好,前儿你也听见了,倘若我还办不成,是要革去我的官职呢,有什么了不起的!”

阑珊等他发泄完了,才笑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我们的头可以低,你可不能,”江为功期盼地看着阑珊:“听我的话,以后继续怼他!不要停!”

阑珊心中大乐,自己这位上司倒是个有趣的人,至少目前……跟她还算是“志同道合”。

阑珊便含笑道:“江大人是我的直属上司,上司的话一定是要听的。”

江为功的眼睛里突然冒出星星,他如发现天才般地看着阑珊,几乎要喜极而泣似的:“小舒啊,我、我真的跟你相见恨晚啊!”

两个人正顺利地推心置腹,外头门给敲响,有人道:“江大人,温大人那边叫你。”

江为功满面红光神采飞扬的,突然听了这句,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般,他愁眉苦脸地抱怨:“听见了没有?又来了!我简直是他随传随到的奴才!”

阑珊正要安慰他几句,那传话的侍从隔着门又道:“温大人还说……让新来的舒所丞一块儿去。”

江为功神奇地从太师椅里弹出来:“去去去,一块儿去!”他整整衣裳,昂首挺胸,简直有点儿迫不及待。

作者有话要说:小赵:哼,难道本王的情话不溜吗?

西窗:我给主子打666!

小江(擦泪):苍天有眼,苦尽甘来!

阑珊:组团去打怪喽!

工部众人:全员进入看戏模式~~

么么哒,这里是有爱的二更君~

第 35 章

这么多年来, 自诩为工部有为青年的江为功, 第一次感觉到被召唤去温益卿的公房是如此令人身心愉快甚至迫不及待的事儿。

在此之前他都是以一种悲惨的上刑场的姿态前去面见温大人的。

但今日显然不同,因为他终于得到上天垂怜, 赐了救星,那就是他身边这位看起来同样年轻有为的舒阑珊。

其实平心而论,第一次看到张先生带了阑珊来的时候, 江为功的想法跟温益卿是差不多的。

眼前的这个人看着太年轻不说, 脸太嫩, 太白,太……身形也娇弱,不能说女孩儿气,就只说是太过秀气好看了些吧,仿佛只要换件锦衣,就是个娇生惯养世事不知的公子哥儿。

总归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个能在工部吃苦干事的人。

可没成想下一刻就惊飞了他的眼睛。

这个看起来绵软面嫩的舒阑珊, 居然成了工部上下第一个敢直面冲撞温益卿的人。

可把江为功激动坏了, 阑珊的形象在他心中犹如稀世宝贝,胜过工部任何人, 毕竟就算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见了温益卿都得低声下气,只有这位舒所丞,外表女孩子一样, 内心却如此生猛。

江为功甚至隐隐地有一种莫名幸灾乐祸的预感,他温益卿在工部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同时喜极而泣,自己在工部总算要熬出头了。

眼见温益卿的公房将到了, 江为功感慨万千,忍不住落下了一滴喜悦的眼泪,他难以按捺激动的情绪,猛地站住脚回头脉脉含情地看着阑珊:“小舒,以后我全靠你了!”

阑珊看着这个胖胖的家伙,莫名之际又有些好笑。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大眼瞪小眼惺惺相惜的样子被不少工部的差员捕了个正着。

这时侯的江为功跟阑珊还不知道,他们两个这般奇特的组合,将很快拥有一个不逊于“工部二成”的称号。

——“工部二呆”。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个响亮而独特的称呼会跟“工部二成”一样熠熠生辉。

虽然心底已经开始有底气的嚣张跋扈,可进温益卿公房的时候江为功还是处于本能地低了头,换了平日小心翼翼受气包的脸色。

饶是如此,温益卿第一眼瞥见这两人进门的时候,仍是敏锐地察觉了江为功身上气息的不同。

“江所正,”温益卿端坐在官帽椅上,挑了挑眉,“你今儿好像容光焕发啊。”

江为功一惊之下窃喜,抬手在圆胖的脸上抚过,情不自禁地说道:“多谢郎中夸赞,兴许是卑职用的擦脸膏比较好,是景玉楼新出的一种香膏,你要的话我那里……”

眼睁睁看着温益卿的脸色沉了下来,江为功立刻住嘴。

温益卿冷笑:“你还挺知道保养的,脸皮养的这样嫩,是不是就舍不得出去工地现场风吹雨淋了啊?”说到“脸皮嫩”的时候,还特意淡淡地扫了他身边的舒阑珊一眼。

江为功见了他就天生的紧张讷言,这会儿便心虚地往旁边偷瞄。

阑珊在江为功身后一步之遥,她本是懒得再看温益卿一眼的,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抬眸。

却正巧跟温益卿瞥过来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温益卿看着她不以为然的眼神:“怎么了舒丞,你有不同看法?”

既然他问了……阑珊拱手道:“郎中见谅,可是以卑职看来,官员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另外留意整肃仪表,不失官体,自也是无可厚非。”

江为功听见,果然舒心多了,低着头偷偷地露出宽慰笑容。

温益卿道:“是吗?好冠冕堂皇的说辞。可你也知道先要做好分内之事,那你不如问问你这位‘仪表非凡’的上司,我交代他的分内事他完成了多少。”

江为功着急:“郎中,感因寺那工程的确棘手,之前顺天府勘查都找不出缘由,我觉着……”

“你觉着工程就得因此终止,或者你觉着你可以向皇后娘娘交代。”

江为功缩起脖子:“卑职当然不敢,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向上头禀报,说你那些怪力乱神的搪塞之语?”

江为功想辩解,又实在不敢,便咬住舌头。

温益卿道:“今日你给我出城去感因寺,一日不顺利动工,你一日别回来!”

江为功目瞪口呆:“郎中?!”

“你不愿意?”温益卿轻描淡写的,话语中却藏着不容分说:“在其位谋其政,你要是连这点儿差事都做不好,那就回家去继续保养你的脸吧!”

江为功的脸开始抽搐。

“至于你……”温益卿又看向阑珊,“你倒是个肯为你上司出头的,只不过有些事只靠嘴上功夫是不行的,首辅大人不远千里将你接到京城,甚至连荣王殿下都格外关切,你的千金贵体不敢有损,还是回营缮所去乖乖呆着吧。”

温益卿说完后,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

阑珊做了个揖,不卑不亢地说道:“多谢郎中照拂,不过温郎中这份以己度人的心思未免太多余了,虽都受着首辅大人跟荣王殿下的关照,但小人跟大人您可是不一样,小人没有大人那样好命,不能一步登天以势压人,只能踏踏实实的办自己的差事,凭自己的本事在工部立足,毕竟小人的结发妻子……不过是个出身寒微的小户人家女子。”说到最后,她很遗憾自己没能尚公主似的摇头。

温益卿的脸色刷地又变了:“舒阑珊!我看在两位贵人的面上才对你客气三分,你最好别不知好歹,变本加厉!不要以为我不敢处置你!”

“大人当然敢,听说大人在工部地位超然,除了尚书外,连侍郎都要让大人一头,”阑珊叹了口气,“可我这个人脾气有些倔,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但有人若想打我的脸,我自然要打回去才成。”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坦然地抬头,双眼微微含笑地看着温益卿,不是挑衅,而是笃定。

方才是温益卿先嘲讽她是仗着杨时毅跟赵世禛的势力,“千金贵体不敢有损”,所以阑珊便报以颜色,同样出言嘲讽。

温益卿当然明白,他盯着阑珊忖度片刻,忽地一笑:“好啊,本官本是因为别人的嘱托好意照料你,没想到你竟误会了、不领我的情,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徒劳,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踏踏实实办事,凭本事在工部立足吗?既然如此,这次江所正前去感因寺一行,你便陪同吧,一来可以施展你的‘大才’,二来也正好成全你维护你的直属上司的忠心,你说,本郎中这样安排,是不是苦心孤诣,你可满意?”

江为功听着阑珊跟温益卿针锋相对,果然不负他望,怼的解气。

他不敢抬头,脸朝地笑的眼睛都不见了。直到听温益卿说让阑珊跟他一块去感因寺,江为功才猛地抬头:“温大人……这个怕是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

“这个,舒丞才来营缮所,上下的流程等还不熟悉,立刻叫他出外差是不是有些太急了?”何况是感因寺那种连他都觉着头大的地方。

“是他自己先夸下海口,本官才给他这个立功机会的,”温益卿转开目光看向阑珊,“舒丞,你上司给你说情,你现在打退堂鼓,可还来得及,免得将来在首辅面前,说我以大欺□□迫于你。”

他很想看阑珊露出吃瘪的表情,但是让温益卿失望的是,阑珊仍是坦坦然然的一笑:“温郎中格外优待我,我怎么能不识好歹呢?卑职领命。”

江为功忙拦着:“舒丞!”

温益卿眉头一蹙,暗中咬了咬牙:“好!果然是少年豪气。”他冷笑了声,又对江为功道:“不要以为本郎中只管催,我已经把有关之事上奏,近日就会有人前去协助你们。”

江为功忙问:“是什么人?”

温益卿没理他,只瞥着阑珊道:“事不宜迟,你们即刻出发吧……本郎中就在工部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阑珊跟江为功退出了温益卿的公房中,江为功拉着她的衣袖紧走几步,出了月门才站住脚。

他焦急地说:“你怎么就答应了他?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些干活的工人们,他们常年东奔西跑,什么地方没去过,什么怪异的场景没见过,连他们都忌惮恐惧的地方,何况你我?我是避不开,你明明能避开怎么还中他的激将法呢?”

阑珊回答:“我知道温郎中是故意激我,只不过我更不想看他得意的脸,而且所正你都要前往,没个我隔岸观火的道理,到底要跟上司同进退。”

江为功吃惊地瞪圆了小眼睛:“你、你……”他又想训阑珊冒险,可心里又有些莫名的感动。

阑珊笑道:“当然我也有私心的,我这人好奇心重,到底是什么东西导致工人失踪,甚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也想亲临其地看一看。”

江为功这才笑道:“真是服了你了,好,不管刀山火海,咱们一块儿去就是了!”

两个人商议定了,江为功便吩咐随从去备马,准备其他一应物件。

出门的时候,他忽地想起一件事:“温郎中似乎老跟我的脸过不去,是不是他自己生得那样,就不许别人也保养保养了?”

阑珊忍笑道:“大人何必跟他比,他不过是脸白些而已,整个人看着阴阳怪气的,哪里比得上所正这样有男子气概。”

“识货!”江为功得意地哈哈大笑,一时把去感因寺的忧虑也抛之脑后了。

这感因寺在城郊二十里开外的摩诃山下,原本是一座小道观来着,听说很久以前有道士常在内炼丹烧汞之类,弄得乌烟瘴气,后来某天那道士失了踪,因为地方偏僻,更没有人前往,这道观就废弃了。

可是据居住周围的百姓们说,这道观本就有些邪气,比如别的废弃房屋往往会沦为鸟兽聚集的所在,但是摩诃山上的飞鸟却往往绕开这道观飞,而且绝不会停留在道观之中,连那些山中的野狐,黄皮子等也并不踏足道观一步……不过这些只是传闻,毕竟不会有人真的过去盯着看鸟兽是否栖息道观。

之所以要在此地起早感因寺,是因为皇后娘娘之前偶得一梦,梦见自个儿身在摩诃山下,有一位菩萨向她讨要一座安身寺庙,皇后娘娘将梦中所见告知了圣上,皇帝叫钦天监测算,便选定了这野道观的旧址。

定下此处后工部立刻派人前往实地勘察,觉着地角还算合适,地方也够宽敞,于是便敲定了此处。

工程是在夏季的时候开始动工的,先是要将道观旧址的那些破败房屋,门窗物件等拆除运走,谁知才动手没两天,就有工人陆陆续续病倒,然后又是一场连绵的大雨,把工期推迟到了秋季。

秋天的时候又换了一批人施工,总算将原地拆的七七八八,另一侧已经在新址上着实打地基了,不料地基才打到三分之二,就发生了工人失踪之事。

事发后负责现场督察的监造带人里里外外地搜查过了,却都一无所踪,又怀疑那工人是误入了摩诃山,兴许是山高路杂,一时迷了路,或者困在哪个山坳子里出不来,于是暂时将此事按下。

然而又半个月,第二个工人再度失踪,但这次有现场的目击证人。

证人是失踪之人的工友,只不过他在说起此事的时候仍旧语无伦次,像是受到极大惊吓,好不容易才从他掏出了部分真相。

人失踪那夜,他们起夜小解,因为之前的事情两个人都有些害怕,所以不敢远走,出了房间后就只在院子角落随便解了衣带。

这证人先完事儿,握着裤子打了个哈欠催那人快些,不料就在这时候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他的眼前,那工友像是给一只无形的手抓着一样,刷地飞了起来,然后诡异地消失在了夜空中,那人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生。

那证人虽目睹了这幕,却仿佛是做梦似的,简直不敢相信,他擦了擦眼睛又呆了会儿,才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说了这些后,这名工人便不能干事儿了,据说精神有些失常,时常会胡言乱语,搅得其他人也都心神不宁,流言蜚语四起。

又下了几场秋雨,大概是因为之前开工的各种怪异之事,工人们也十分萎靡,工程进度十分缓慢,眼见要入冬的功夫,第三个工人失踪了。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人心大乱。

江为功长的虽心宽体胖,其实是个很胆小的,尤其怕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他手底的几个监造受命前往感因寺,去一个,病一个,最后竟无人可派,所以在温益卿面前,江为功才那样头痛。

如今他跟自己的新“难兄难弟”阑珊一块儿出城,路上就把有关感应寺的种种详细告诉了她。

正说着,外头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这是工部的车马吗?”

阑珊听着耳熟,掀开车帘看出去,却见竟是大理寺的姚升,带了几个差人,姚升看见她,双眼一亮便打马奔了过来。

江为功探头,忙拱手:“是姚大人啊,您这是去哪儿?”

姚升笑道:“江所正也在,说来巧了,接了命令前去感因寺。你们两人……”

江为功大喜,这才知道原来温益卿并没有骗自己,居然真的派了帮手:“我们正也要去,有姚大人作伴,安心多了。”

姚升道:“好说好说,大家相互照应就是了。”

阑珊问道:“姚大人,王大哥呢?”

姚升说道:“他才大理寺,正适应之中,所以没带他出来。”

放下车帘后,江为功喜滋滋地对阑珊说道:“这位姚大人很是精明强干,是大理寺的一把好手,之前在泽川又立了功,只怕不日就会飞黄腾达……咱们有了他同行,我安心多了。”

出城后半个时辰,就到了摩诃山下,阑珊从车窗往外看去,见苍山郁郁,上头还有着未曾融化的雪色。

姚升打马过来,道:“小舒,真想不到,你才到工部,居然就得了外派的差事,你们工部的老大也太不怜……”那“怜香惜玉”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又觉着不便如此玩笑,便改口道:“太不知道怜恤人了,好歹给你个适应的时候啊。”

阑珊还未说话,江为功从旁插嘴:“我不也是这么说的?但是谁叫我们摊上个不知道体恤下属的上司呢?”

姚升笑问:“江所正说的是温郎中?”

江为功还是很谨慎的:“我可没提他半个字儿。”

姚升笑道:“江所正不必如此提防,我又不是个多嘴的人,何况你们温郎中的性情我难道不知道么?之前小舒才来京城,恰好在永和楼上碰见了大家一起吃面,那会儿我看到温郎中在楼下,还想着跟他寒暄寒暄呢,没想到他硬是不理人,自顾自走了。你看看……”

江为功听了,像是遇到知己:“可不是嘛,真是个不会做人的。”又道:“原来姚大人跟小舒之前就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