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赵元斐见她不吱声,反而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阑珊道:“我怕殿下想睡,不敢打扰。”

翻身的声音,赵元斐转身向着外头,过了半天,才突然说道:“之前大……赵元塰把你带走,他对你做什么了?”

阑珊微怔:“倒也没有做什么。”

“哼,他把你从古庵带到济州,那么危急时候逃走都不忘带着你,难道是别无所图吗?”

阑珊心想:这两句话说的倒的确不是小孩子,很有老成的气息。

略一想,阑珊决定实话实说:“大殿下他,起初大概是想用我来要挟荣王殿下吧。”

赵元斐嘀咕:“我就知道。”

阑珊笑而不语。

又隔了会儿,赵元斐道:“舒阑珊,你是怎么跟五哥认识的?”

阑珊诧异起来,扭头看了一眼元斐:“六殿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只是好奇……”赵元斐的声音渐渐低了几分,“五哥对你跟对别人不同,你当然也知道。”

最后一句,小孩子想起在济州时候阑珊那么主动地抱紧赵世禛,说那些没羞没臊话的情形,语气就变得悻悻地。

“我跟荣王殿下,”阑珊想到当初两个人相见那种紧张诡异的气氛,“一言难尽。”

“那你就说啊,有一整夜的时间呢。”

阑珊无奈,很想劝小孩子赶紧睡觉,但赵元斐显然也有种倔强脾性。她凝神一想,就略微把在太平镇遇到荣王,带她去临县看堤坝,又给他救了的事简略说了。

赵元斐起初还只是一般,听到赵世禛及时发箭救了阑珊,不由精神起来,猛地从榻上爬起。

阑珊转头看见:“六殿下,你怎么还不睡?”

赵元斐呆坐了半晌,突然握着小拳头道:“我长大了也一定像是五哥一样!”

阑珊眨了眨眼,这才明白小家伙的心思,见他这样激奋的,不由又想起赵世禛在感因寺屠蛇之举,居然有种想要告诉他的冲动。

可又知道若真说起,小家伙只怕真的就一宿不睡,阑珊暗笑自己怎么也像是孩子了,对赵世禛有种崇拜式的迷恋。

于是说道:“若真的要变成荣王殿下般的人,六殿下却要早点睡才好,因为我知道,晚睡的小孩子长不高。”

赵元斐吓了一跳,他虽然小儿老成的,毕竟不是全知,当下忙又躺倒。

过了片刻,阑珊听那边安静无声,正以为他已经睡了,却听赵元斐道:“舒阑珊,你真的不会害五哥是吗?”

阑珊诧异。

她张了张口又停下,最后终于温声说道:“我绝不会伤害荣王殿下,因为……我视他如同自己的性命一般。”

半天,赵元斐“唔”了声:“我记住了……”

这一句话仿佛是安眠的药,又或者的确是白天赶路累了,赵元斐很快睡了过去。

阑珊见他终于安顿了,才也松了口气,慢慢地翻了个身,也有些困意袭来。

直到屋内终于安静下来,窗外,听了半天的赵世禛把要去推门的手重新收了回来。

他因为窥破赵元斐的心意,生怕这孩子人小鬼大不知分寸,求了阑珊陪他指不定存着什么心思,所以暗暗地跟着过来。

不料听两人说了半天有关他的话,倒也没有别的什么事。

赵世禛这才放心,本想进去叫阑珊起来,但听她呼吸绵沉,又何必去打扰她呢,她正是康复的时候,该多睡会儿才是。

荣王殿下负手身后,转身要走,却又有些挪不动脚步。

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门口廊下,他缓缓抬头,却见繁星连片,星空浩渺,今夜虽无皎洁满月,他的心却圆满澄澈极了。

此后,赵世禛并没有再叫阑珊去陪元斐。

元斐虽只是个小孩子,到底是会长成为男子的,他总是觉着古怪,又且怕这孩子捣鬼,所以余下几日,赵世禛索性叫阑珊自己歇着,他陪着赵元斐同屋而睡。

到达京中的时候,正是端午前夕。

那会儿马车距离城门口还有一段距离,远远地便听到有人高兴地大叫:“殿下!”

阑珊听出这是西窗,心想多半是西窗多日不见赵世禛了,得知他今日回京自然先迎了出来,正也替他高兴,就听到又有个声音叫道:“爹爹!”然后却又低了下去,像是给人捂住了嘴。

阑珊忙掀开车帘,她探头往前方看去,先看见兴高采烈的西窗跑到赵世禛马前,向着他跪倒迎驾。

但是在西窗的后面路边上也站着几个人,竟是阿沅跟王鹏,阿沅怀中抱着的是言哥儿,一手正捂着他的嘴,。

阑珊见状大喜,先叫了声,又忙让马车停下,自己着急从车上跳下地。

那边赵世禛一回头,正看到她急急落地,往前一个踉跄,幸而又稳住了身形。

这会儿那边言哥儿先看到了阑珊,立刻挣脱了阿沅的手跑了过来。

阑珊也往前跑了两步,她毕竟正是恢复之中,体质虚弱,跑了四五步,就有些体力不支,站在原地咳嗽了几声,又要往前。

此刻赵世禛已经翻身下马,疾走几步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混账!”

阑珊被他拉住,低头又咳嗽了几声,才道:“殿下我无事。”

这会子言哥儿已经跑到跟前,本要扑到阑珊怀中,可见荣王殿下在旁边,他犹豫了会儿,终于先跪地道:“参见殿下。”

赵世禛垂着眼皮,似是而非的嗯了声。

阑珊早喜的叫道:“言哥儿过来!”

言哥儿听了这声,虽然王爷并没说什么平身,却也顾不得了,当下爬起来,往前张手投入了阑珊怀中。

赵世禛脸色发黑,偏偏这时候赵元斐趴在车窗上看的津津有味,看到这里便道:“舒丞,他就是你的儿子吗?”

阑珊回头,忙拉着言哥儿跟六殿下行礼。

言哥儿看对方是个小孩子,眼中便透出几分警觉,只听阑珊说是六皇子,才也行了礼。

阑珊正想跟赵世禛告辞,不防荣王先开口道:“哼,合家团聚,真是感人啊,是不是着急要回去了?”

这口气倒是有些凉凉的,阑珊笑道:“殿下也自然该先进宫面圣,只怕还有一番正事要忙呢,下官就先不打扰,改日殿下闲了,再去王府拜谢殿下救命之恩。”

赵世禛听了这两句,脸色才有所好转:“好吧,你先回去吧,那药本王叫人送去,记得吃。”

“是。”

赵世禛本要走,又想着还有几句话,便又道:“想必你也得回工部覆命,只是别忘了我的话,先在家里调养几日,知道?”

“是是,知道,一定。”

赵世禛见她这般应承,又瞥了眼她旁边的言哥儿,总算才又上马自去。

西窗自始至终都瞪大眼睛看着她,此刻见赵世禛上马,他自然也得跟上,只在临去向着阑珊使了个眼色,见阑珊含笑冲自己点头,才放心去了。

那边赵元斐在马车里也盯着言哥儿看,忽然道:“舒丞,改天你去王府,也带着你儿子吧。”

阑珊一愣,看了看言哥儿,忙笑着躬身答应:“是。”

这一行人恭送了王驾后,那边阿沅跟王鹏才也忙过来,嘘寒问暖了半晌,阑珊问道:“你们怎么就得到消息,早就出来了?”

王鹏笑道:“是姚大人偷偷告诉我的。”

原来姚升是先他们两天回京的,他的消息自然灵通,又怕阿沅等不放心,就先通过王鹏报了“平安”。

原来阑珊虽在古庵出事,江为功却也是个大事靠得住的人,他怕事先张扬出去不妥,就先安抚了惊慌的众人,只找了个借口说阑珊有事先离开队伍。

私底下就忙派了两个心腹日夜兼程地去济州给赵世禛报信。

工部其他的人都唯他马首是瞻,也并不怀疑他的话,只有江为功攥着满腹担忧回到京内。

直到赵世禛派人送信回来,江为功那颗卡在嗓子眼里的心才总算又摁回了肚子里去。

这边阑珊同阿沅等小聚片刻,道:“我是奉命出京,如今回来,不能擅自先回家去,等我去工部报了到,自会回去。”又吩咐王鹏:“王大哥,你陪阿沅跟言哥儿先回去吧。”

于是大家仍旧分道而行,阑珊回到工部,却打听到江为功今日随着杨时毅在宫内面圣,回禀海船的工程,而葛梅溪因为先前领了外差,这些日子一直都在京郊督工。

营缮所众人见了她,倒是格外的亲热些,又说起温益卿也在前两日从掖州回来,便一直都在府内养病,昨儿才回来工部报到,今日才正式回来。

不多时候外头叫:“江大人随着杨大人回来了!”

阑珊才站起身,就看见江为功微胖的身形在门口一晃:“小舒回来了?在哪里?”

“江大哥!”阑珊探身从窗口招呼了一声,又忙转出桌子迎了出去。

几乎是才出门口,江为功就神乎其技地出现在她跟前。

这会儿总算不是当着荣王殿下的面了,江为功肆无忌惮地张开双臂:“小舒!”把阑珊紧紧地抱住。

阑珊给他抱的喘不过气来:“江大哥!”

之前她失了踪,江为功独自一个人揣着心事,提心吊胆生怕她有个万一,后来赵世禛虽派人报信,可江为功心里仍是惴惴的,如今总算见到了面,才彻底放心,只不过大喜之余,忍不住又热泪盈眶:“你把哥哥担心死了。”

阑珊听他的声音里透着哽咽,自己的眼眶忍不住也红了。

于是简单地抬起手臂,从江为功腋下轻轻地在他后背上拍了拍:“江大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要掉泪,让人瞧见了笑话你。”

营缮所那些人哪里敢,且也不敢围观了,都笑笑着先行退下。

江为功总算把阑珊放开,自己吸吸鼻子,抬手擦了擦眼睛,又忙把她撮到屋里头,见左右无人才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了何事?”

阑珊略一犹豫,就把给赵元塰劫走,以及赵世禛救人等都说了,她尽量的轻描淡写,危险过程掠过不提,江为功听的目瞪口呆,道:“怪不得荣王殿下的人只说无碍,别的只字不提,原来是……”

毕竟赵元塰曾是凤子龙孙,如今出事,却也不是他们这些人妄议的。

江为功掏出手帕,去水盆里浸湿彻底把脸擦了一顿:“算了算了,横竖如今雨过天晴就行了。”

阑珊笑道:“江大哥,这几日不见你好像白净了些。”

“是吗?”江为功惊喜起来,“这些日子我一直坚持不懈地用玉容散呢,果然有效吧?”说到这里他往阑珊身后看了看:“小叶呢?平日里跟你焦不离孟的,今儿怎么不见人?”

阑珊知道江为功格外关心飞雪,心中一转,只道:“小叶原本是殿下身边的,之前殿下派她有事,过几天才能回来。”

“是吗?”江为功眨巴了会儿眼睛,有些失望,却又笑道:“那也行,这几天我的脸必然会更白了,见了只怕还吓她一大跳呢。”

说到这里江为功一拍脑门:“我怎么忘了,你快,快去杨大人那里。方才杨大人跟我说,让你即刻去一趟呢。”

阑珊先前已经见过工部主事了,若不是等江为功,只怕就回家去了,如今听说杨时毅要见自己,只好先又整理了一番,打量着从头到脚干净清爽的才出了门。

阑珊只顾思忖见到杨大人该如何应对,冷不防旁边院子里也慢慢走出一个人,旁边还有一名侍从扶着。

转头看见温益卿清减苍白了许多的脸,那双眼睛却越发的幽深清冷了。

阑珊双眸微微睁大,然后她后退一步:“郎中。”

“回来了?”温益卿淡淡道:“走吧,我也要去杨大人那边。”

阑珊应了声,便在他身后跟着,且走之间且留心,却见温益卿受伤的那条腿仍似不敢落地,走动的很慢。

她本来是想问一问温益卿身子恢复的如何了的,但是赵世禛的脸跟华珍的脸相继在心中浮现,阑珊便紧紧地闭嘴忍住不提。

走了几步,温益卿缓缓停下,只听他说道:“舒丞,你就同本官这样见外,扶我一把,又能如何?”

阑珊一愣,暗中把手攥紧又放开,终于上前轻轻地扶住温益卿的右臂。

温益卿转头看她:“多谢。”

阑珊未曾抬头,只应道:“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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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7 章

工部正堂的院子里种着的是梧桐树,据说杨大人最喜梧桐, 喜欢这树高雅清致, 花叶妍净, 据说在杨府之中就设有临桐轩, 整座院落种满梧桐, 妙景极佳。

这会儿正是梧桐花开的时候, 淡紫色的花朵在枝头上簇簇盛开, 每一眼都能入画, 大片绝妙的紫连成一片,把个气氛肃杀冷寂的正堂院子也衬的多了几分仙气儿, 宛若室外桃源。

阑珊向来喜爱玉兰花, 如今见这般盛景, 不由也有些目眩神迷的,不住地抬头打量。

温益卿见她仰着脖子, 露出柔细白皙的一截脖颈,忽然轻声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 于彼朝阳。”

阑珊一怔, 知道这句出自《诗经》中的《大雅·卷阿》,以“凤凰于飞,翙翙其羽”起句,整首诗透着雍容雅贵,祥和大方的盛世之气,倒是跟杨时毅的人物很是相称了。

阑珊不由一笑道:“我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好看的梧桐树, 以前在外头的时候,也时而见过几次,都没得闲仔细端详,以为不过是琐碎小物而已,毕竟比不得那些大的花树之类,没想到却是我肤浅短视了。”

温益卿道:“各有所好,也算不得肤浅。你喜欢的是什么?”

阑珊一顿,终于说道:“玉兰花……呃,牡丹等,都是喜欢的。”

温益卿笑笑:“你的口味倒也很杂,玉兰跟牡丹等,本不是同种类型的,一个清华孤傲,一个雍容华贵,你竟能兼容并蓄。”

阑珊本是想回答玉兰,可毕竟温益卿是旧人,很知道她的喜好,她为避嫌,且又想到了郑适汝,便把牡丹抛出来做烟雾。

可温益卿这几句,倒像是另有所指似的,阑珊摇头道:“所以我说我只是肤浅,总之是好看的就都喜欢。”

温益卿看着她,一声不响。

阑珊给他看的不安,正要转开话题,却听前方有人道:“我在这里等了半天,你们两个倒是好兴致,竟在此处闲话聊天。”

两人一看是杨时毅现身,忙收声往前而行,在台阶前站住,先向着尚书大人行礼。

杨时毅站在廊下的栏杆前,看了看庭前那盛放的桐花,难得的一笑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清傲华贵的?”

阑珊看向温益卿,温益卿便道:“是舒丞说她今日才觉桐花之美,又说起她喜欢的花。”

杨时毅道:“哦?阑珊喜欢什么?”

阑珊略略局促,她当着温益卿的面还能信口胡诌,但是面对杨时毅,却有一种自谨的本能,便道:“回大人,其实下官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所以方才在跟温郎中说,但凡好看的都是喜欢的。”

杨时毅淡笑道:“是吗?怪不得益卿不喜你这话,听着倒像是个处处留情的性子。”

阑珊不敢吱声。

杨时毅才道:“进来吧。该说正事了。”

两个人等杨大人先入内,才也跟着到了里间,站定后重又行了礼。

杨时毅看看他两人,出发的时候还是翡翠明珠,如今两个站在跟前,却是一般的苍白清减,气质里也不约而同地透着体虚气弱之意,不是翡翠明珠,而是两块磨薄脆了的白玉似的。

“这一趟差事是意料之外的难办,让你们两个受累了。”杨时毅道。

两人忙道不敢。

杨时毅又道:“益卿身上有伤,阑珊你看着也好不到哪里去,都不用拘礼,坐了说话吧。”

温益卿先谢过,阑珊见他应了,才也跟着躬身道谢,就在温益卿的下手落座。

杨时毅便问道:“之前虽派了人回来禀告过了,可究竟不如你们亲身所见所感,益卿,你就先说吧。”

温益卿欠了欠身,才将自己到掖州之后如何调配上山,又听说全员陷于山中,自己上山的时候发现整座山是一座阵,恰好救了姚升,又遇到阑珊等等一一说来。

他说的很是仔细,几乎所有要紧之处都点到了,只把自己跟阑珊掉下密道后的那些相处省略不提。

最后温益卿说道:“正如大人所闻,虽然知道有贼人觊觎这李克用墓,但是下官亲身入了墓室,却实在并未发现有何异常,此后就是荣王殿下同司礼监两位公公来到,据说殿下命人把墓室之中所有都封存了起来……外人不得而见。”

杨时毅微微颔首,眼皮似抬非抬:“这么说你一无所知。”

温益卿道:“确实如此,不过……”

他突然慢慢看向阑珊:“舒丞的心思细腻过人,洞察力也同一般,兴许她所见所感会跟下官不同。”

阑珊先前听着温益卿讲述,一颗心浮浮沉沉,心里想的症结,却是不知该不该把墓室里的发现如实跟杨时毅说明。

忽地听温益卿这样一句话,她竟有点形容不出此刻心中的感觉,——似乎温益卿这话里存着某种给她的“信号”。

给温郎中幽冷的眸子扫过,更有种他知道了一切的错觉。

杨时毅听罢后,果然也抬眸看向阑珊:“既然如此,阑珊也把自己所见说一遍吧,你可有无重要发现?”

阑珊缓了一下神:“下官、本来并无察觉,后来因、因大殿下那件事,才有所醒悟。并不敢瞒着大人。”

“嗯,”杨时毅的目光甚是平静:“你说。”

阑珊就把自己给赵元塰掳去后,赵元塰也问起墓室的情形,又是如何给赵元塰逼着吃药,发现了山脉的异样,以及绘图等也说了。

温益卿在听她讲述的时候也是面无表情,直到听她说服那明视丸,眉峰才微微蹙起。

杨时毅却是自始至终的云淡风轻不露声色。

阑珊道:“后来李先生及时赶到……加上荣王殿下所派之人才将下官救了出来。”

杨时毅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地一敲,道:“李墉回来后也跟我说起过赵元塰的事,我虽愕然于他竟冲着你下手,却庆幸你最终无碍,不然的话我也无法向老师交代。倒是没想到其中还有此事。”

这会儿温益卿道:“尚书大人,这件事跟宝藏有无关系,还待定论,所以,那幅图应该也算不得什么。”

杨时毅并没看他,眼睛盯着窗外在风中摇曳的桐花,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了几下。

阑珊没有发觉这个动作,温益卿却留意到了。

他知道杨大人正在做一个决定,他不知道是什么,但知道很重要。

终于杨时毅看向阑珊:“这件事,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阑珊本来是有意压下给赵世禛画图一节,给杨时毅这样突然一问,眼中顿时透出些慌张。

“大人,”阑珊的头更低了几分,“其实后来……”

阑珊把心一横,才要说出来,杨时毅的手指一停,却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正如益卿多说,这件事跟宝藏有无关系,没有任何的凭证,何况百牧山的事情跟昔日大皇子有关,皇上已经交代给荣王殿下跟司礼监去处置,不归我们工部管了,工部也管不了,所以今日你所说的话就也到此为止,也不用再去跟别的什么人提起了,知道了吗?”

阑珊分明已经要开口了,连温益卿都看的很清楚她已经要说了,杨时毅偏偏在这时候拦了下来。

温益卿心中忖度,阑珊却巴不得不提,忙站起身道:“是,下官遵命。”

杨时毅抬眸看向她,微微一笑道:“听说你也受了伤,又才出了外差,两日后就是端午,索性就多放你几天的假,在家里多休息几日,好生调养调养吧。”

阑珊差点忘了这件事,没想到杨大人这么善解人意,一时眉开眼笑:“多谢大人!”

杨时毅道:“好了,你去吧。益卿先留下。”

阑珊忙后退两步,将退到门口才转身出门去了。

出了杨大人的公事房,也算去了一桩心事,阑珊抬头看着眼前的桐花,揣着手赞叹道:“果然越看越好看,怎么家里头就没有种梧桐树呢。”

她只顾看花,且挪着脚步往外走,不料前方一人道:“是……舒阑珊?”

阑珊吃了一惊,忙站住脚。

定睛看时,面前的人,身着红色的常服袍子,白玉腰带,着朝靴,和蔼的面相,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竟正是之前在永和楼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户部李尚书。

阑珊急忙躬身深深地作揖:“参见尚书大人!”

李尚书呵呵笑了两声,仰头看了看怒放的桐花,慈眉善目地笑道:“你们杨大人这里的桐花儿好看吧?看迷了眼了?可知我今日正好得闲,也想着他这里的花儿呢,所以过来同他喝两杯,看看这花儿。”

加上这次虽只见过两面,阑珊对于这位李尚书的印象却极好:“是,我们尚书正在里间,大人进去就是了。”

李尚书笑道:“不忙不忙,反正他跑不了,倒是我隐约听说你这两日回京,今儿来的路上还想着不知能不能见到你呢,不料竟这样巧,看样子我运气很好。”

阑珊见他很有闲话的意思,虽然对他印象不错,但人家毕竟是一品大员,随平易近人些,但却不是自己能够随意说说笑笑的,当下只是含糊地答应了声。

李尚书打量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道:“你才回来,多半是因为劳累,气色不佳啊,你们杨大人就没给你放几天假?”

阑珊才笑道:“给您料中了,我们尚书的确给了我几天假期。”

李尚书了然道:“我说什么来着,毕竟跟他认识这么久了……他的脾气我还是摸得着的。对了,这个端午,我家里请酒席,不知道阑珊你有没有时间莅临啊?”

阑珊猛地听到最后一句,大为讶异,李大人身为户部尚书,若是请酒席,自然都是高朋满座,只怕五六品以下的都没有资格进门,突然对她这个九品小官如此说,难道……是客套?

阑珊忙道:“这自然是下官的荣幸,求之不得的,但是……”

她也认定了李尚书只是客套而已,所以也顺着李尚书的话头说下去,准备自己搬一个诸如“有别的事”之类的借口当台阶顺便下去。

“好!”不料李尚书不等她说完便笑道:“你既然这么说,本大人就当你是答应了?改日就叫人把请帖送到府上,阑珊你可不要食言哦。”

正说到这里,里头温益卿走了出来,李尚书一看他,便扔下呆若木鸡的阑珊,笑嘻嘻走了过去。

那边温益卿行了礼,李尚书笑道:“温郎中久见了?听说你身体有恙,可好些了吗?”

“多谢大人关怀,已经好多了。”温益卿的脸上总算也露出一点笑容,道:“我们尚书大人方才就听见您的声音了,请您入内呢。”

李尚书笑道:“你们尚书精明着呢,不止是耳朵长,鼻子又尖,只怕闻到我带的蔷薇露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好酒呢。”

话音未落,就听到里头是杨时毅淡淡道:“你唠叨够了没有?”

李尚书忙道:“你听,他等急了。不说了我先去了!”忙带了侍从拾级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