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神听了半晌,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喜色!

飞雪对于赵世禛自然是非常的了解,听到这马蹄声奔腾如雷,不是那种寻常人家的马匹,是再熟悉不过的大宛良驹才有的气势,又听还有其他追随,自然是他身边的王府精锐以及镇抚司的人马。

飞雪忙把车窗关上,回头又看阑珊,却见她迷迷糊糊地说:“好像有响动。”

飞雪不敢吱声,阑珊又叹道:“天寒地冻,还有跟咱们一样赶路的人啊。”

直到那马蹄声逐渐逼近,阑珊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猛地把遮脸的毯子拉了下去:“这是……”

她睁大双眼看着飞雪,却对上飞雪淡然而宁和的目光。

那踩踏地面的马蹄,好像也踩在了阑珊的心头上。

她突然不知所措。

直到马蹄声戛然而止,同时马车也迅速地刹住了!

阑珊才坐起身,冷不防整个人往前冲了过去。

幸而飞雪早有提防,轻轻地将她搂入怀中,及时护住了。

飞雪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而且会很快到来,从她选择给荣王留下踪迹的时候就知道,所以也并不觉着惊讶。

只是看着怀中阑珊越发苍白的脸色,却忍不住有些怜惜跟愧疚之感,本想说几句安抚她的话……比如大可不必害怕之类。

但此刻车门虽然关着,她却能感觉到在车前,自己的主子正鹰隼般盯着这里,那种无形的压迫感竟逼得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飞雪只能轻轻地将阑珊扶正了坐好,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阑珊的确是怕的,对于赵世禛,从最开始就是极度的惧怕,只是后来跟他相处之中,发现了他种种的好,乃至后来逐渐喜欢上,那种强烈的喜欢就盖过了起初的敬惧之意。

但是现在,阑珊重又体会到当初在太平镇跟荣王相见时候的那无法形容的恐惧。

她本来是不敢出去的,虽然明知道这区区马车挡不住什么,但仍是想要自欺欺人的留在车内,似乎这薄薄的车壁车门能够保护自己,让他无法进来。

她听见了那声“出来”,有些沙哑,好像是饱含了冬月里的风霜雨雪,沉重地向她击来。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对峙中,阑珊听到自己的心跳,听到窗外的风声,甚至听到后一辆马车上阿沅跟言哥儿惊疑说话的声音。

这让她清醒镇定了过来。

终于,阑珊深深呼吸,挪着仿佛已经僵硬了腿往前靠去。

原先飞雪出外的时候,并没有将车门掩上,只是半掩着,之前给风吹的微微摇晃。

北风小刀子一样从车门缝中袭来,阑珊伸出手,握住那冰凉的车门。

她鼓足勇气,才将车门打开的瞬间,一道黑影带着冰天雪地里的凛冽寒意,从天而降似的,他一把握住阑珊的肩,生生地将她又拽回了车内!

车门在身后又虚虚地掩上了。

阑珊不由自主地又跌落了回来,后背靠在车壁上。

抬眸,对上那双刻骨铭心的凤眼。

赵世禛一手摁着阑珊的肩,一手抵在车壁上,她整个人在他身形笼罩之下,大有无处可逃之势。

事实也的确如此。

两个人目光短暂的交汇,阑珊便败下阵来,她垂了眼皮看向别的地方,却正瞥见他玄色的斗篷边沿,竟是一溜儿晶莹的冰凌子,就像是冬月人家屋檐底下流淌的雪水结成的冰挂子似的!

但是这斗篷又怎么会结冰呢?

心神恍惚的刹那,赵世禛已经低头。

下颌传来手指冰凉的触感,然后是一个让阑珊再难忘记的吻。

她感觉自己碰到一尊冰雕雪成的塑像,所接触到的都是切齿刺骨的寒冷跟坚硬,甚至他身上的气息都是冷冽极寒的,这让阑珊情不自禁的有些瑟缩,甚至想要回避。

这细微的动作却给赵世禛察觉,他微睁双眸。

阑珊毫无察觉,只是身不由己地受着他的吻,所有给他遇见的好像立刻给抓住,吞噬,连同她的神智一起摇摇欲坠。

直到她总算有所反应。

阑珊抬手推了赵世禛一把,手触及的地方也一概的冷彻入骨,就像是推在了冰雪上。

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又像是激怒了他。

阑珊甚至觉着疼,她不由闷哼了一声,那声音却给噎在喉咙中,无法出口。

她感觉自己要给荣王撕碎了。

就在这时候,车窗外有人低低道:“主子。”

赵世禛听见了,但也不当回事儿。

阑珊也听见了,那是飞雪。

她仿佛看到一丝希冀,才挣扎抬手,就给擒住了手腕。

赵世禛的掌心湿润,不知是冰还是水,极冷的贴在肌肤上,像是要将两人粘在一起。

隔了片刻,窗外飞雪又再度出声:“主子!”这次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些。

赵世禛动作一顿,然后,总算停了下来。

荣王当然也了解自己的下属,不是万不得已,飞雪绝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打扰自己。

但他仍没有打算放开阑珊,反而死死地盯着她。

阑珊的脸更加白了几分,她垂着眼皮,像是乏力,也像是失神,靠在车壁上没有动过。

通身上下,只有嘴唇因为方才的行为而透出些异样的嫣红。

却更引动了他心中那小股炽暗燃烧的火。

赵世禛顿了顿,终于沉声道:“进城。”

外头飞雪松了口气。

马车重又往前而行,王府的侍卫跟锦衣卫十几匹马这才上前,不紧不慢地簇拥着马车而行。

城门处的小吏跟士兵们瑟瑟发抖,见他们经过,头也不敢抬,更加不敢拦问。

这些人毫不停留地进了城。

此刻天色阴暗,又是黄昏,车厢内也昏暗异常。

阑珊慢慢地转开头。

除了最初时候那猝不及防的对视,她再也没有看赵世禛一眼,起初还睁着双眼,到进淮州城的时候,就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赵世禛冷笑了声,却也没有说话,但他也没有再做别的,反而后退回去,坐在她的对面。

自始至终,目光没离开过她身上。

马车停在了淮州城的驿馆,先前跟随的王府的人早先一步去通报,驿馆上下早忙碌起来,收拾干净的屋子,准备炭火等等。

赵世禛上前要抱阑珊下车,才一动就觉着异样,低头看时,却见她依旧垂着头不做声,手却握着车窗下的一块突出的横木,徒劳地不肯松开。

赵世禛盯着她看了会儿,稍微用力就轻而易举地将她抱入怀中。

驿馆的侍从迎接了荣王殿下,碎步小跑引着向内。

飞雪想了想,就先退后一步,等阿沅跟言哥儿下车,安抚了他们几句,才叫人领着进内暂时安歇。

等飞雪赶了过去的时候,赵世禛已经抱了阑珊进房内去了。

飞雪走到门口,犹豫徘徊了半晌,还是没有敢动手敲门。

房中,地上安放着才摆好的炭炉,因为时间仓促,整个房间还没有暖起来,仍旧透着丝丝冷意。

阑珊给他放在榻上,不知是怕还是冷,双手环抱着手臂,微微发抖。

赵世禛退后一步。

看她一眼后把桌上的茶壶提起来,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口。

这茶是才沏的,未免有些热,荣王吃了一口就又放下了。

他的目光从冒着白汽儿的茶杯上挪开,看向眼前因雪色映照而格外明亮的窗棂,终于说道:“说,为什么要离京。”

阑珊一颤。

她知道自己回避不了的。这是她选择的,不管怎么样都该面对。

阑珊淡淡道:“我在京中,已无立足之地。”

“哼……”赵世禛笑起来,“西坊住不下你,荣王府是空着的!”

阑珊不由笑:“荣王府门槛太高,我进不去。”

“你之前进进出出的还少吗?没见过你绊了脚的。”

阑珊一顿:“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现在又有什么不一样。”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就要你告诉我!”

阑珊鼻子酸楚,眼中也有泪光浮现。

她低着头终于说道:“从最开始就不该跟殿下相遇,更加不该有此后的种种妄想跟胡为,如今……事已至此,我已经放下了,殿下也该放下。”

“放下?”赵世禛笑了出声,似乎觉着有趣:“你是怎么放下的,不如你教教我?”

阑珊扭头。

赵世禛重新举起杯子又喝了口,轻轻道:“怎么了,姗儿,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可等着你的至理名言啊。”

阑珊本不想说话的,可听他这般揶揄,忍不住道:“殿下抬举我了,我也不过是庸庸碌碌,糊糊涂涂的苟活于世罢了,活都活的不清不楚,又有什么至理名言可说。”

赵世禛仿佛听出她话里有话,便冷笑道:“你虽说不出,做的倒是利落痛快,很有主意。”

阑珊不语。

赵世禛捏着那茶杯,将里头的残茶一口喝尽了。

他的口中仿佛有些许甜丝丝的,本以为是错觉,转念才想到,是因为方才马车里的那个吻。

这一点儿将要消失的淡淡的甜意,勾起了他心中更多的渴求。

可惜身边的这个人竟无视他的所有用心良苦,一意孤行的要离开。

赵世禛回头看向阑珊。

阑珊靠在床边坐着,双手抱着膝,俯首在膝头,他看不清她的脸,由此而觉着烦躁。

“怎么又不说了,你不是很振振有辞吗?”

“殿下,”阑珊轻轻地叹了口气,苦笑说道:“你我本不是一路人,何必强求,殿下这会儿应该是回京复命吧,如此贸然,不怕皇上震怒吗?”

“怎么不怕,但是有人逼我这么做,我能如何。”

阑珊轻声道:“我没有逼你。从我选择离京的时候,殿下就该知道我的心意,你是至极聪明的人,且又身份尊贵,当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你是想说,你既无心我便休。”赵世禛往床边走了两步:“你让我也痛快的割断了,是吗?”

“是。”

“可我偏偏不能休,也不想休,”赵世禛盯着她,话像是从齿间缓缓咬出来的:“我也不懂,是什么让你突然间就想放手,是皇上?是母妃?是太子妃?是杨时毅亦或者……是温益卿?”

他一个一个的报出来,每一个名姓,都把阑珊的心头压得一沉。

“是我自己。”终于阑珊回答,“是我自己幡然醒悟。”

“幡然醒悟?”赵世禛拧眉,“这么说你觉着以前都是……”

“都是执迷不悟,虚妄荒谬,种种错而已。”

赵世禛的瞳仁在瞬间收缩。

他失去了言语,只盯着阑珊道:“你再说一遍?”

阑珊张了张口,到底没有重复一遍去挑衅他的胆量。

她道:“殿下,这样对你、对我都很好,你就当作从来没有认识过我,不行吗?”

“不行。”回答她的是不疾不徐的两个字,简单,而有不容抗拒的力量。

阑珊抬头,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赵世禛已经握住她的肩:“之前是谁口口声声说喜欢本王?是谁对我说想要当荣王妃的?你以为……这些是什么儿戏的话,你说说够了就扔掉?”

“殿下……”

“你叫我什么?!”赵世禛眼中的冷冽一涌而出。

他俯身靠近阑珊,盯着她的眼睛道:“舒阑珊你是不是忘了,我本来不是个温柔耐心的人,你再说一句绝情的话试试?”

阑珊蹙眉:“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赵世禛将她往后一推,冷笑,“我本来没想怎么样。”

他边说边抬手,轻轻地解开了颈间斗篷的系带。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这两个吵嘴也挺有火花哒,露出后妈式微笑

虎摸,加油~

第 192 章

阑珊突然意识到荣王想做什么。

她徒劳地往内退了退, 却知道自己并无退路。

有那一刹那, 阑珊想, 索性破罐子破摔就一了百了吧。

但当他冰雪似的凛冽气息逼近的时候,阑珊终于还是受不住了。

她闭上眼睛,低声道:“你不能……”

“我怎么不能?”

“我、”阑珊屏住呼吸, 还是说了出来:“我有身孕了!”

那两个十分陌生的字眼跳入耳中,让赵世禛有瞬间的错愕。

他几乎不能理解那是什么意思。

但当反应过来后,赵世禛猛然直起身子:“你说什么?”

他甚至有些怀疑阑珊是在骗自己。

阑珊抱着头, 流着泪说道:“我有身孕了,你、不能乱来。”

这种私密大事, 飞雪只跟郑适汝商议过, 而且也不适合贸然留信给赵世禛。

所以赵世禛竟然还不知情。

此刻听闻,如同给雷劈了一样,说不上来的感觉。

荣王双手握拳,直直地看了阑珊半晌,终于转身往外走去。

阑珊听到门响的声音。

她半信半疑地含泪抬起头, 果然见屋内没有了他的影子。

阑珊绷紧的心弦松了一寸, 却突然又有些想哭。

然后她看到桌上赵世禛放着的茶杯。

赶了半天路,倒也口渴了, 加上之前在车内吐了几次, 肚子里早就空了, 又渴又饿。

阑珊慢慢地起身挪到地上,也倒了一盏茶,慢慢地喝了口。

茶壶内是驿站里孝敬的上好的祁门红茶, 阑珊却觉着这味儿仍有些冲,倒不如喝点白水的好,但现下也懒得叫人,又怕赵世禛去而复返,便又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她回到榻上,呆坐了半晌,毫无头绪。

终于倒身躺下,不多会儿又觉着冷,便把被子拉过来盖住了。

赵世禛出门之后,果然见飞雪站在廊下。

见他露面,才忙上前行礼。

赵世禛叫了两个侍卫,让守在门口,自己走开两步推开旁边房间的门,见无人,这才入内。

飞雪也跟着进入,等他落座,便原原本本地将他离京之后的种种都告诉了荣王。

说完了这些,也有半个多时辰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这间房内没有点灯,赵世禛坐在圈椅上,脸也浸润在黑暗之中看不清神情。

终于他说道:“司礼监送去的有毒的饭菜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飞雪的心跟着窜了窜。

这件事上她的确有个怀疑的对象,但是不管对阑珊还是赵世禛,她都不敢开口。

也正因这个,才没有把这件事也告诉郑适汝。

赵世禛却听了一遍就察觉了。

“你只管说,”赵世禛抬眸看向飞雪,“只要你疑心的人就说出来,也不用管有没有证据,横竖我心里有数就行了。”

飞雪的喉头有些发干,却只能说道:“主子,我不敢胡说,也怕冒犯到。但是那天,在宫内的容妃娘娘去看望过她,也拉过她的手……我知道娘娘是会听脉的,所以我担心、加上晚上的事情那么巧合……”

赵世禛抬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因为已经知道了。

然后他沉吟着:“那么晚上放火的人呢?你也同样怀疑是……”

“不,”飞雪皱眉道:“司礼监放火的人是谁,我的确不敢乱说,也没有怀疑对象。因为、总觉这种太张扬的手段,并非出自内宫之手。”

赵世禛点头:“很好。”

他顿了顿:“你所怀疑之人,没有跟她提起过吧?”

“奴婢怎么敢提。”飞雪叹了口气,“因为怕真的如我所想,所以下毒的事情,连太子妃都没敢告诉,怕太子妃聪明,会窥探到什么。”

赵世禛皱眉:“你没跟太子妃提此事?那……姗儿知道你没提?”

飞雪一愣:“是,她知道。”

阑珊的确知道飞雪没告诉郑适汝下毒的事情,当时飞雪说是怕郑适汝担心,阑珊也没提别的。

只是这会儿赵世禛又重复了一句,却让飞雪有点不祥的预感。

“主子……奴婢做错了吗?”飞雪有些忐忑。

“没,”赵世禛否认,“你做的很好了。这一次多亏了你在她身边。”

飞雪听到最后一句,脸上不由才多了些许笑意:“我不敢邀功,只是求她能够平平安安的,希望主子早点儿回来,其实……”

她因为给赵世禛夸奖,心里高兴,不由想多说两句,话一出口又觉着冒昧。

“其实什么?”赵世禛问。

“其实,”飞雪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谨慎地说道,“主子不要怪她离京,其实就算她不想走,有人只怕也巴不得她尽快离开。”

赵世禛抚了抚额角:“本王知道。”

廊下的灯笼都亮了起来,赵世禛同飞雪出门的时候,侍从来报,说是淮州城的知县跟衙门官员们已经到了驿馆,正在外头等候传见。

赵世禛哪里有心情见这些人,便只叫他们退了。

又有侍从询问要不要传晚饭。

赵世禛连日里餐风露宿,也没怎么正经吃东西,只是因为心事重重,却并不饿。

飞雪早知其意,便道:“主子,她这些日子也没大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