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心头一喜。

郭伯言剑眉倒竖,换一天,随便哪天,他都不会停,但今日,林氏还没与孩子们正式谈过。

“不用高兴,饭后饶不了你。”在她耳边留下一句威胁,郭伯言沉着脸先去更衣。

林氏抓起被子,平复片刻,不得不在郭伯言灼热的注视下捡起一件件被他甩走的衣裳,硬着头皮穿好。坐到梳妆镜前梳头时,林氏后知后觉地想到了自己的身体,虽然刚刚被郭伯言占了很多便宜,但他的药膏确实管用,好像没那么酸了。

紧赶慢赶,夫妻俩还是让三个子女等了足足一刻钟。郭伯言淡然自若,林氏没他的脸皮,对上三个孩子的那一瞬,她微微红了脸。郭骁守礼,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继母,庭芳单纯不知事,误会继母脸红是因为害羞,只有宋嘉宁,杏眼在母亲与继父脸上一扫,便猜到怎么回事了。

上辈子,宋嘉宁一直活在笼子里,她逃不出去,不知道往哪逃,也没想过逃,浑浑噩噩过了数年吃了睡睡了吃的金丝雀一样的日子,心眼没长,但在男女房中事上,拜梁绍、郭骁所赐,宋嘉宁几乎无所不知,男人们喜欢她什么样,她被人欺负完了是什么样……

低下眼帘,宋嘉宁尴尬地捏了捏手指头,不知道该替母亲高兴得到了继父的宠爱,还是替母亲心疼。有宠是好事,但诸如郭伯言、郭骁父子这样的武夫,过于频繁的宠爱简直与日夜耕地劳作没什么区别,那叫一个腰酸背痛。

她装傻,郭骁是不上心,郭伯言在子女面前话少,林氏便与庭芳聊了起来,一个温柔想当慈母赢得继女的信任,一个乖巧想与继母和睦相处,两人竟然越谈越投机,饭桌上全是她们的声音,其他三人都没怎么插话。

饭后,郭骁兄妹走了,宋嘉宁留了下来,林氏一进门,她也从太夫人那儿搬到了临云堂,就在林氏后面的院子里。

“国公爷先休息,我送安安回房。”林氏牵着女儿,恭声对郭伯言道,不是想躲他,而是想问问女儿这两日在国公府的情况。

郭伯言明白,点点头。

“娘,国公爷对你好吗?”到了宋嘉宁的小院子,一进屋,宋嘉宁便忍不住关心母亲。

林氏与女儿一并坐到床上,弯腰点点女儿鼻尖儿:“怎么还叫国公爷?”被郭家人听到,不好。

宋嘉宁反应过来,懊恼道:“我又忘了。”

林氏笑,抱住女儿不叫女儿看她眼中的苦涩:“没事,安安多叫几次就习惯了。”

她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多与郭伯言睡几次,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第17章 017

确定提前进府的女儿并没有受什么委屈,并且与郭家的兄妹们相处地还算融洽,林氏放心地走了,到了她的浣月居,想到等在里面的男人,林氏情不自禁放慢脚步,由衷希望郭伯言挡不住困乏,已经睡下了。昨晚她没睡好,他出的力气更多,应该困了吧?

“夫人回来了。”

春碧、杏雨、采薇一同朝她行礼。

林氏点点头。

采薇与秋月一样,都是她带进府的大丫鬟,也是她的心腹。春碧、杏雨是郭伯言身边的老人,昨日她进门就在这边帮忙了,现在……按理说她用不着这两个丫鬟,候在这儿,或许是郭伯言的意思,他走哪儿她们跟到哪儿服侍?

林氏不懂,她只是个商家女,国公府内都有哪些异于小门小户的规矩,她需要时间摸清楚。

按下这点小疑虑,林氏刻意放轻脚步,进了内室,透过刺绣屏风一看,男人果然躺下了,面朝这边,闭着眼睛。林氏心中稍安,既然郭伯言已经睡了,她便屏气凝神坐到书桌旁,随手拿出一本书。

纤细如花的女人,穿着大红褙子端坐于桌前,隔着薄纱刺绣屏风,郭伯言看不清林氏的脸,只能看见她朦胧的身影,偶尔翻动书页。那么安静温柔,姣好地像一朵静静开在枝头的花,谁去打扰,便是天大的亵渎。

莫名地,郭伯言焦躁的欲望慢慢平复了下去,一动不动地看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才低声道:“还不歇下?”

林氏心一颤,余光扫眼屏风,她立即合上书,不紧不慢地走到屏风后,脱了外衣搭在衣架上,垂眸敛目来到床边。郭伯言往里挪,给她让出地方,林氏轻声道谢,神色恬静地躺好,仰面躺着,双手放在腹部,犹豫片刻,还是对着帐顶解释道:“方才怕惊动国公爷,所以……”

耳边响起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林氏及时闭上嘴。

郭伯言自然不信她,但也没有拆穿,伸出手臂让林氏躺过来,他搂住她细细的小腰。将人带到怀里,郭伯言闻闻她清香的发丝,平静道:“歇完晌,把安安叫过来,你们娘俩一块儿跟岑嬷嬷学学拜见贵人的礼仪,明日好进宫给淑妃娘娘请安。”

太夫人膝下三子一女,女儿便是当今淑妃娘娘,育有端慧公主,因是宣德帝唯一平安长大的女儿,深受宠爱。现在郭伯言娶了续弦,淑妃身为亲妹妹,想见见新嫂子也是情理之中。

林氏前一刻还在担心郭伯言白日胡闹,听了这话,她又开始担心宫里的情形了,不安道:“我与安安都没见过什么世面,会不会无意冲撞娘娘?”林氏家境不错,但再富裕也只是一介平民,林氏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与一位国公爷绑在一块儿,更有机会进那座威严的皇宫。

郭伯言拍拍她背,笑道:“放心,娘娘脾气随母亲,宽厚大方,不会为难你们的。”

林氏只能默认。

“睡吧,累了半晌了。”郭伯言低头,看着她眼底的青黑说。

林氏怔住,下意识去看他,正好落尽男人深湖一样的眸中。她心里一慌,匆匆垂下眼帘。

“我去前院。”她太美,只是一个慌乱的怯怯眼神便叫他动情,但郭伯言知道她身体的情况,不想让她睡不安稳,那就只能自己离开。下了床,郭伯言利落穿上衣裳,临行前回头,就见她受惊的兔子般闭上了眼,郭伯言笑笑,虽然没吃到肉,却意外神清气爽。

跨出堂屋,一眼看到门前的春碧、杏雨。

郭伯言皱眉:“有事?”前院丫鬟跑林氏这边做什么?

春碧抿唇,杏雨低着头,恭恭敬敬道:“前日国公爷叫我们过来帮忙,现在夫人进门了,还请国公爷示下。”

郭伯言马上道:“回去,若非有事,不必过来。”

两个丫鬟便跟着他一块儿走了。

秋月、采薇互相瞅瞅,一个留在外面守着,一个进屋去禀报夫人。林氏坐在床头,听完秋月的话,再联想刚刚郭伯言的克制隐忍,心头慢慢升起一丝慰藉。郭伯言仗势欺人,逼得她改嫁与他,不过,看郭伯言的做派,虽然好色,却也并没有一味地把她当寡妇轻贱。

这样便好,她努力当个贤妻良母,他在大事上给她体面,夫妻和顺,孩子们才能安心长大。

林氏严于律己,歇了半个时辰便起来了,那边宋嘉宁有娘疼,连续吃了两顿饱饭,今日的晌午觉睡得特别舒服享受,大丫鬟双儿来叫她,她哼唧着就是不肯起来,抱着被子往里面滚。双儿、六儿原是太夫人院里的三等丫鬟,稳重懂事,比宋嘉宁从林家带来的强多了,太夫人喜欢宋嘉宁才改名赏给她的,但毕竟是新丫鬟,不敢太逼着主子,两人就把与宋嘉宁一块儿长大的九儿叫了过来。

九儿太了解宋嘉宁,笑嘻嘻站在床边道:“姑娘醒醒,夫人叫厨房做了几样拿手点心,请您过去呢。”

宋嘉宁睡得香,前面丫鬟们说话她都没听清,唯独九儿这句听清了,揉揉眼睛转了过来,打着哈欠问九儿:“真的?”

九儿笑道:“当然是真的,夫人听说姑娘这两日吃得少,别提多心疼了。”

宋嘉宁满足地笑了,有娘惦记就是不一样。

想着好吃的,宋嘉宁不困了,伸个懒腰坐起来,乖乖地让丫鬟们服侍。

林氏确实给女儿准备了填肚子的糕点,郭伯言从太夫人那儿借了岑嬷嬷过来,看到桌上的几样吃食,打趣道:“我说安安怎么那么胖,原来都是你惯出来的。”

林氏看眼面带微笑的岑嬷嬷,无奈道:“我也不想惯她,可这孩子天生胃口大,吃少了就蔫蔫的,还为此生了几次病,我就不敢管了。”

岑嬷嬷笑:“夫人不必担心,四姑娘眉眼随您,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胚子,胖点也不碍事。”她在太夫人身边伺候,见过新来的四姑娘,其实也没有太胖,这会儿脸蛋肉嘟嘟的,过两年开始长身段了,自己就会瘦下来,顶多长得丰满些。

说话间,宋嘉宁来了,见郭伯言与岑嬷嬷都在,不由拘谨起来。

林氏把女儿叫到身边,柔声道:“明日咱们进宫给淑妃娘娘请安,一会儿岑嬷嬷教咱们如何行礼,安安要用心学,知道吗?”

宋嘉宁好眠过后红润润的脸蛋,一下子就白了。

淑妃她不认识,但淑妃的女儿端慧公主她见过啊,如果不是端慧公主叫她进宫,她怎么会被荔枝噎死?刚重生那几天,宋嘉宁每晚都会梦到端慧公主,梦见端慧公主罚她长跪不起,跪得她膝盖都磨出血了……

小丫头比她娘还胆怯,听说要进宫就怕成这样,郭伯言既好笑,又下定决心改掉继女身上的小家子气。府里三个姑娘的仪态都是岑嬷嬷教出来的,端庄优雅,等明日从宫里回来,他即刻安排岑嬷嬷教导继女。

“安安过来。”坐正了,郭伯言朝女儿招手。

宋嘉宁白着脸走了过去。

郭伯言低头,认真地问女儿:“你管我叫什么?”

他这张脸与三十岁的郭骁太像,宋嘉宁不敢多看,垂眸唤道:“父亲。”

郭伯言嗯了声,摸摸她脑袋,自信道:“对,现在你是我郭伯言的女儿,是卫国公府的四姑娘,安安你记住,有为父给你撑腰,除了皇子公主,整个京城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没人能欺负你,谁不老实,回头告诉你三个哥哥,让他们欺负回去。”

小孩子吵架,他不方便出手,子侄们却不用忌惮。

宋嘉宁暗暗腹诽,欺负她最厉害的就是郭骁与公主,一个亲儿子一个亲外甥女,郭伯言能给她撑腰?

但宋嘉宁吃完一块儿甜甜的绿豆糕就想通了,前世端慧公主嫉妒她“抢”了郭骁才看她不顺眼,这辈子她与郭骁是清清白白的兄妹,端慧公主没必要针对她。

吃饱了,宋嘉宁乖乖跟岑嬷嬷学规矩,翌日太夫人领着长房一家五口,进宫拜见。行到宫门,郭伯言要去面圣,下了马,他沉声嘱咐儿子:“公主刁蛮顽皮,庭芳管不住,你当哥哥的看着点,别让安安受委屈。”

郭骁颔首。

郭伯言去扶太夫人。

郭骁原地站了会儿,目光掠过两位长辈的马车,慢慢落到了最后面那辆。丫鬟上前挑帘,露出里面妹妹与宋嘉宁的身影,再看看亲自扶祖母下车的父亲,郭骁自然而然地走到妹妹们这边,扶亲妹妹庭芳。

庭芳朝哥哥微微一笑。

宋嘉宁探身出来,看到等在车前的郭骁,郎眉星目,鬼使神差记起了前世多次扶她下车的那个冷峻世子爷,然后习惯地朝他伸出小手。郭骁见了,眸中掠过一抹淡淡笑意,随即转身,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宋嘉宁反应过来,庆幸不已,幸好郭骁没扶,扶了她还得欠他一个小忙。

现在这样挺好的,他冷着她,她躲着他,井水不犯河水。

第18章 018

长春宫,温暖如春的暖阁里,淑妃正与九岁的女儿端慧公主说话。

“娘,大舅舅为什么要娶一个寡妇?”端慧公主靠在母亲身旁,嘟着嘴问。她在宫中四处玩耍,好几次都听到小宫女、太监们议论大舅舅的婚事,话语里都在嘲笑新舅母的身份。端慧公主开始不懂,后来弄明白寡妇的意思了,她特别生气,气宫里的人议论舅舅,气那个寡妇舅母连累舅舅。

“娘也不知道啊。”淑妃瞧着自己新涂的艳丽蔻丹,漫不经心地说。

端慧公主哼了一声:“我不喜欢她,我不要叫她舅母。”

淑妃这才抬眼,轻斥女儿:“不许胡闹,至少在你舅舅面前要守规矩。”

她也不喜欢有个寡妇嫂子,长兄被美色迷惑任意妄为,却害她成了其他妃嫔口中的笑柄,淑妃不怪兄长,只怪林氏不守妇道勾引男人。但当着兄长的面,该给林氏的体面还得给,免得林氏在长兄耳边吹枕头风时,她这里落下把柄。

端慧公主虽然年纪小,但宫里长大的孩子,心窍早开,这种简单的道理还是懂的。

没过多久,小宫女进来禀报,说是太夫人等人到了。

亲娘来了,淑妃高兴地带着女儿去院中迎接,宫里规矩多,但在主妃各宫,是一板一眼还是轻松惬意,全看各妃子的喜好。淑妃习惯简单轻松点,宣德帝也喜欢她这样,是以每个月都要过来几次,宠爱从未断过。

“臣妇拜见娘娘。”太夫人领头行礼。

林氏等人紧随其后。

宋嘉宁是进过一次宫的人,好歹见过一点世面,现在又有太夫人、母亲陪着,她并没有怎么紧张,按照岑嬷嬷教的,规规矩矩地行礼,任谁也挑不出任何差错。淑妃上前扶母亲,目光飞快扫过林氏母女,先是意外林氏过分的美貌,随即又被便宜侄女胖嘟嘟的脸蛋惊了一下,转瞬恢复平静。

“娘,我大哥可真有福气,瞧瞧我这位新嫂子,都快把宫里新进的美人比下去了。”挽着太夫人胳膊,淑妃笑盈盈地夸赞林氏。

林氏面颊微红,低头道:“娘娘谬赞了,能得到国公爷的错爱,是我三生有幸。”

淑妃笑笑,接着夸宋嘉宁:“嘉宁是吧?长得可真好看,看着就招人稀罕。”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只碧绿的翡翠镯子,弯腰替宋嘉宁戴上:“这是姑母的见面礼,姑母最喜欢你们这么大的孩子,以后姐姐进宫了,嘉宁也跟着来,你们一块儿陪姑母解闷。”

她盛装打扮,眉眼与太夫人有几分相像,年轻明艳,宋嘉宁见她笑得亲切可亲,便乖乖巧巧地道:“谢姑母赏赐。”

淑妃捏捏她肉嘟嘟的脸蛋,转身介绍女儿:“这是端慧,比你小一岁,以后你们就是表姐表妹了。”

端慧公主明白虚与委蛇的道理,但她年纪小,做不来母亲的炉火纯青,心里不喜欢林氏,现在发现林氏带进国公府的女儿居然长得这么好看,比她这个公主都强,端慧公主立即把宋嘉宁也厌恶上了,倨傲地扬着下巴,不太高兴地盯着宋嘉宁。

一个商女寡妇的女儿,也配与她姐妹相称?

她这模样,与宋嘉宁记忆中的端慧公主完完整整地对上了。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意识到端慧公主从小就趾高气扬,宋嘉宁哪敢叫人家表妹,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公主”。

端慧公主稍微满意了点,勉强应了声,转身去找庭芳了,亲昵地抱住庭芳手臂:“表姐,你都好久没进宫了,还有表哥。”歪着脑袋,欢喜地看着穿一身牙白色锦袍的郭骁。

宋嘉宁忍不住偷偷地观察这对儿青梅竹马。上辈子遇见郭骁时,她十八,郭骁二十四,男人二十出头还没娶妻,算是很少见的,但皇家公主出嫁一般都比较晚,郭骁如果在等端慧公主,就能理解了。后来京城好像出了一堆事,她不清楚内情,只知道端慧公主的婚事被耽误了,直到给先帝守完三年孝,才由新帝赐婚。

郭骁专宠她七年,算得上盛宠,可郭骁为了端慧公主苦等十来年,熬到三十出头还没成婚,这才叫真正的痴情啊,若非好事多磨,郭骁早早娶了端慧公主,哪还有她的所谓“专宠”?宋嘉宁唯一不明白的,是郭骁既然那么喜欢青梅竹马的表妹,何必又来夜夜找她?单纯为了解决身体需要?

应该就是这样吧,端慧公主耽误郭骁那么久,不好意思计较,才默许了她的存在,快成亲了才找找她的茬。

宋嘉宁真想看看这对痴情男女年少时是如何相处的,想必十分温馨动人。

她眨着水汪汪的杏眼偷瞄,郭骁注意到了,猜不透宋嘉宁在看什么,淡淡朝表妹点点头。

见礼完毕,众人移到暖阁说话。

淑妃与林氏不熟悉,太夫人从中热络气氛,淑妃给母亲面子,林氏有心处好姑嫂关系,三人言笑晏晏,表面上相谈甚欢。孩子们这边,端慧公主牢牢霸占了庭芳,每次庭芳想拉宋嘉宁加入谈话,端慧公主就蛮横打断,庭芳拗不过她,递给妹妹一个抱歉的眼神。

宋嘉宁一点都不在乎,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秀秀气气地吃桌上的糕点。皇宫就是不一样,梅花形状的山药糕精致好看,上面点缀一片金黄的桂花,香香的。乳白的山药入口即化,枣泥馅儿甜中带香……

吃完一块儿,宋嘉宁瞄眼聊得正欢的庭芳与端慧公主,放心地去拿第二块儿,胖手指已经移到瓷盘上方了,对面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宋嘉宁莫名心虚,慌不迭缩回手,红着脸抬头,撞上郭骁冷俊寡淡的脸庞。

宋嘉宁垂眸,捞起腰间的香囊把玩。香囊是母亲绣的,粉缎上绣了梅花,针脚细细密密的。

看完香囊,宋嘉宁余光又瞥向了桌上的糕点盘子,正偷偷咽口水,一个小太监突然走了进来,低头对淑妃道:“娘娘,今日皇上考校殿下们箭术,得知世子进宫了,特派人过来,宣世子去练武场一起比试。”

郭骁立即站了起来,朝长辈们请辞。

端慧公主眼睛亮亮的,跑到郭骁一侧,兴奋道:“我跟表哥一块儿去!”

郭骁管不了她,看向主座上的姑母。

“娘……”端慧公主拉着郭骁腰间的玉佩,娴熟地向母亲撒娇。

淑妃没当回事,笑道:“去吧,带嘉宁一块儿去,庭芳大了,来姑母这边坐。”侄女明年就要及笄了,皇子们也陆续到了婚配的年纪,淑妃不想皇上误会她有帮亲侄女搭桥牵线的意思。国公府深受皇上信赖,犯不着结交皇子徒惹猜忌。

庭芳乖顺地应了声。

宋嘉宁局促地望着自己的母亲,要见皇上,她慌。

女儿为难,林氏也不敢让女儿往皇家那群男人身边凑,起身解释道:“娘娘,嘉宁年少不懂规矩,我怕她冲撞了几位殿下……”

淑妃却道:“嫂子多虑了,殿下们比武最喜欢有人助威,今天多个小表妹给他们鼓劲儿,他们只会高兴。”言罢朝郭骁摆摆手:“快去吧,别叫皇上等。”

郭骁行礼告辞,端慧公主开心地与他并肩,宋嘉宁最后看眼母亲,认命地跟了上去。

离开长春宫,不用忌惮长辈了,端慧公主瞅瞅落后几步的宋嘉宁,嘟嘴对郭骁抱怨:“表哥,大舅舅被那女人迷惑,你怎么不劝劝啊?”声音不高不低,故意要让宋嘉宁听见。

宋嘉宁低着头,紧紧抿着嘴。端慧公主怎么说她她都不介意,可她受不了旁人轻辱母亲。

“大人的事,你少搀和。”郭骁大步疾行,神色清冷。

端慧公主撇撇嘴,短短不满的功夫就被郭骁甩开了好几步,她小跑着追上去,扯住郭骁玉佩,软声软语地央求:“表哥你慢点走,我都跟不上了……”

郭骁侧身,看见表妹哀怨转喜的小脸,也看见落后了二三十步的继妹。穿粉裙的胖丫头,耷拉着脑袋好像谁欺负她了似的,红唇高高嘟着,越走越慢,简直把皇宫当成了她江南宋家的小宅小院,可以随心快慢。

“嘉宁。”郭骁不悦道。

宋嘉宁抬头,嘴还撅着。

郭骁脸色阴沉:“跟上。”

宋嘉宁怕他,“哦”了声,颠颠颠跑过来,跑的时候,肉嘟嘟的小脸蛋也跟着微微颤。端慧公主第一次接触这么胖的姑娘,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继续大声跟郭骁说悄悄话:“表哥你看,她这样像不像猪?”

宋嘉宁脸红了,气得,但她假装没听见。

郭骁扫眼继妹红透的耳根,冷声质问端慧公主:“堂堂公主,学什么村妇?”声音也不低。

端慧公主万万没想到表哥会训她,偏偏她刚刚说的话确实有点粗鄙,无法反驳表哥,便狠狠瞪了宋嘉宁一眼。都怪这个姓宋的寡妇女儿,不然她怎么会被表哥训?

瞪完了,端慧公主继续去追郭骁,宋嘉宁走一会儿跑一会儿地跟着,想到郭骁那句“村妇”,越回味越想笑。郭骁貌似潘安文武双全,又是尊贵的国公府世子,如果让他知道前世他看上的两个女人正是现在跟着他的“村妇”与“胖猪”,郭骁会不会气炸肺?

要不是为了自己的小命,宋嘉宁还真想试试看。

胡思乱想,紧赶慢赶,两刻钟后,气喘吁吁的宋嘉宁,终于见到了皇家练武场,也见到了练武场中央的皇家父子。穿朱红龙袍的微胖男人自然是宣德帝了,至于宣德帝旁边高矮不一的四个皇子……

宋嘉宁只见过三皇子赵恒,认出对方的瞬间,宋嘉宁仿佛在他头顶,看到了万丈金光。

第19章 019

练武场,除了皇家父子与四位皇子的弓箭师父褚阵,碰巧进宫的郭伯言也在。

宣德帝双手背后,看见远处朝这边走来的三个孩子,他意外地挑挑眉,目光在宋嘉宁脸上停留片刻,问郭伯言:“那个粉衣女娃,是你新认的女儿?”

郭伯言肃容道:“正是臣次女嘉宁,皇上,她刚进府,臣还没安排嬷嬷教她规矩,失礼之处还请皇上宽恕。”

宣德帝笑了笑:“爱卿言重了,朕岂会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不过这孩子一脸福气相,确实招人喜欢。”

说话间,郭骁三人已经到了近前。

“父皇!”端慧公主笑容灿烂地扑到了宣德帝怀里。

宣德帝爱怜地抱住,拍拍女儿肩膀,看向郭家兄妹。

“郭骁拜见皇上。”郭骁领头行礼,因为常常进宫,与宣德帝熟了,他不必跪拜。少年身后,宋嘉宁提前得了郭骁指点,这会儿鼓足勇气站在郭骁右侧,微微落后一步,然后浑身僵硬地朝宣德帝福了一福:“臣女拜见皇上。”

十岁的女童,音色本就娇软甜濡,此时面圣心中敬畏,声音更轻了,一副小可怜样。

宣德帝不会过多关注一个小丫头,示意两个孩子免礼,宣德帝另一侧,宋嘉宁的出现,却如一缕春风,在四位皇子中吹起了一丝涟漪。大皇子今年十八,体型健壮魁梧,武艺超群,宫中已有通房侍寝,美人会吸引他,漂亮的女童还不足以让他动心。

二皇子十七岁,在女色上同样开了窍,但与大皇子一样,对孩子没兴趣。

三皇子赵恒,今年十五,乃大皇子一母所出的同胞兄弟,因天生口疾说话结巴,自幼孤僻不喜与人亲近,无论男女。现在别说一个十岁的小丫头,便是来个国色天香的妖娆美人,他也未必会正眼相看。

唯独十三岁的四皇子,一眼就喜欢上了新来的小表妹,这种喜欢,并非男人对女人的霸占渴望,而是单纯的好感,就像国公府二房的郭符郭恕兄弟,有了漂亮妹妹便想多跟她说几句话,哄她朝自己笑。

趁宣德帝询问郭骁功夫练得如何时,四皇子原地不动,人却偷偷地朝宋嘉宁挤眉弄眼。

可惜宋嘉宁谨记“进宫不能乱看”的规矩,老老实实地站在继父身侧,低眉顺眼哪都不看。四皇子是宫里最小的皇子,宣德帝未能免俗,对幺子更纵容宠溺些,所以四皇子胆子颇大,捡起一颗小石子,并且在郭伯言犀利的注视下,准确地丢到了宋嘉宁脚边。

宋嘉宁吓了一跳,吃惊地望了过去。

四皇子朝她笑,露出几颗洁白整齐的牙齿,左右两侧各有一颗尖尖的虎牙,为少年增添了几分顽皮。宣德帝天庭饱满气宇轩昂,膝下皇子公主也全都是人中龙凤,四皇子浓眉大眼虎虎生威,放在哪儿都是鹤立鸡群的俊俏儿郎,但此时此刻,宋嘉宁却不受控制地被四皇子身边的那个少年,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三皇子赵恒,未来的天子。

前世宋嘉宁有幸见过一次这位潜龙,当时她跪得浑身麻木,狼狈地躺在地上,从下往上看,只觉得帝王山岳一般巍峨高大,如玉脸庞也似雨后山巅萦绕的水雾,朦胧不清,只能凭感觉断定他必是俊美无俦,只能模糊地感受到帝王身上与生俱来的清贵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