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真真切切地领略到了三皇子的风采。十五岁的他,体量尚未长开,更像山间一株独自生长的苍翠杉树,修长挺拔,遗世独立。四皇子浓眉大眼,三皇子眉目清秀,非常地俊逸风流,可他眼如云雾,冷寂不带任何感情,淡淡地瞥过来,仿佛有清清凉凉的雨落在心头……

凉意席卷全身,宋嘉宁陡然清醒,就见三皇子已经移开视线,刚刚那一眼恍惚如梦。

宋嘉宁突然谁都不敢看了,重新低头,没瞧见四皇子失望的脸庞。

弓弩箭靶准备完毕,皇子们的考校即将开始。

“父皇,干比没意思,咱们赌一把吧?请褚师父当庄。”端慧公主声音清脆,怎么好玩怎么来。

宣德帝宠溺地笑:“好,那你准备押谁赢?”

端慧公主瞄眼郭骁,从香囊中取出一块儿银锭子,大大方方道:“我押骁表哥。”

“端慧你行,胳膊肘往外拐,看我以后还给不给你带礼物。”大皇子一边拉弓一边朗声打趣道。诸位皇子中,他容貌最似宣德帝,仪表堂堂威风凛凛,乃宣德帝最器重的儿子,也是目前唯一一位可以进中书省旁听政事的皇子,足见宣德帝对长子寄予的厚望。

端慧公主嘿嘿笑:“你们四个都是我皇兄,我谁都不能偏心,只好押骁表哥了。”

大皇子哼了哼,被青睐的郭骁亦不见任何喜意。

端慧公主高兴地将银锭子交给弓箭师父褚阵。宣德帝看眼长子,命太监拿出二十两银,押宝小儿四皇子。谁会胜出,众人心中都已有答案,既然皇上故意押错了,郭伯言便取出十两银锭子,押宝大皇子。

“嘉宁觉得谁会赢?”女儿不懂事,宣德帝却要体恤郭伯言的爱女之心,慈爱地问宋嘉宁。

宋嘉宁根本没料到自己也会参与其中,面对宣德帝似笑非笑的眼睛,顿时无措起来。

郭伯言递给女儿一块儿银锭子,笑着安抚道:“嘉宁不用紧张,想押谁就押谁。”

宋嘉宁接过银子,偷偷瞄了眼三皇子的位置。一共五个人比试,现在就剩二皇子、三皇子没人选了,谁不想有人看好自己呢?如果两人都在期待她的肯定,她押宝别人就是得罪两个皇子,必须二选一的话,宋嘉宁再傻,也知道要选三皇子啊。

别看三皇子现在不显山不露水,但他可是未来的帝王,万万不能得罪。

“我押三殿下。”身边都是贵人,每一道目光都是压力,宋嘉宁红着脸说了出来,言罢忐忑地望向三皇子,想看看对方是什么态度,却见三皇子低头挑拨弓弦,恍若未闻。宋嘉宁莫名不安,这个三皇子,到底在想什么呢?半点喜怒都不露,太高深莫测了。

赵恒在想什么?

漫不经心扫过远处那抹粉色身影,他云雾萦绕的眼底深处,荡起一点彻骨寒意。整个京城都知道他有口疾,都知道“三皇子资质平庸,文不成武不就”,最不受皇上待见,郭伯言的继女选他,是故意讽刺他,还是看他可怜,同情同情他?

哪个他都不喜。

二皇子射完后,赵恒拉弓引箭,瞄准箭靶红心之外,松手,羽箭急射而出,瞬间没入主人瞄准的位置。右侧传来二皇子一声遗憾叹息,赵恒面无表情,转身时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宋嘉宁。宋嘉宁正伸着脖子遥望箭靶,发现三皇子射偏了,大皇子、二皇子都正中靶心,她紧张地攥住衣襟,怕三皇子射的最差,他不高兴。

在宋嘉宁眼里,宣德帝是老皇上,三皇子是小皇上,皇上输了,能不严重吗?

赵恒收回视线,第二轮比试,他继续瞄准红心外侧,然而松手之前,脑海中意外闪现一个胖丫头为他紧张攥手的样子。目光微动,赵恒手臂稍稍下移。

“嗖”的一声,羽箭正中靶心。

“好!”观战的大皇子由衷赞道,他当亲哥哥的,自然希望弟弟出彩。

赵恒波澜不惊,余光转向宋嘉宁。宋嘉宁望着三皇子的箭靶,高兴极了,杏眼明亮水润,桃花似的小脸好像都比前一刻更漂亮了,灿烂喜人。察觉胖丫头要看过来,赵恒淡淡别开眼,视线无意掠过宣德帝。

宣德帝龙颜平静,只在四皇子射中靶心后,赞许地笑了。

赵恒不羡不妒。

他知道自己是结巴,幼年的他,曾刻苦读书勤于练武,希望用聪慧弥补身体缺陷。八岁的二哥解不出来的题目,六岁的他轻松应对,答完了,他期待地观察父皇,父皇果然龙颜大悦,然而那高兴只持续了短短几瞬,就在他暗暗满足的时候,父皇摸摸他脑袋,轻轻叹了口气:“我儿天资聪颖,可惜……”

可惜是个结巴吗?

但他只是说不好话,其他兄长们能做的他都能做的更好,父皇为何要可惜?

他不服,他继续努力,十岁练成百步穿杨,换来的却是父皇从惋惜变得无动于衷,是二哥四弟是妃嫔们夸赞后必定补充的一句可惜。他不喜欢听,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惋惜,与其被人怜悯,他宁可如他们所愿,做个平庸的结巴。

一个结巴皇子,平庸了才是正常的,他们不再夸他,也不再可惜他,耳根清净。

所以他功课平庸了,武艺平庸了,就像现在,能射中靶心,在父皇等人看来,只是侥幸。

第三箭,赵恒再中靶心之外。

这是最后一局,赵恒将弓箭交给太监,淡然自若地走到一旁,眼帘低垂,等候父皇点评。

大皇子赢了,宣德帝笑着提醒老大练武之余也要多读读书。二皇子名次第二,宣德帝便指出儿子的不足之处。来到三皇子面前,宣德帝什么都没说,最后大大赞赏了一番进步神速的小儿子,至于排名第三的郭骁,宣德帝也勉励了一番,心里则清楚,郭骁故意放水了。

宣德帝点评完毕,端慧公主笑嘻嘻跑到郭伯言面前:“大舅舅,我的银子……”

郭伯言痛快地把外甥女的赌注还给她,还多分了十两。

端慧公主高兴地走了,郭伯言再把剩下的两个银锭子分给小女儿。

“多谢父亲。”长辈赏赐,宋嘉宁乖乖接着,想到成绩垫底的三皇子,她还是有点担心,再次朝他望去,未料三皇子竟然也在看她,而且好像已经盯了她很久了。宋嘉宁心里一慌,顿时不敢再瞧,低头,佯装认真地往荷包里装银子。

赵恒却看清了胖丫头发自肺腑的担心,直到这一刻,他才确定,她那么紧张他的输赢,并不是为了几两银,而是单纯地在意他。

只是,为什么?

第20章 020

射箭比试结束,宣德帝领着大皇子、二皇子走了, 郭伯言随行。

目送圣驾离去, 郭骁朝三、四皇子行礼, 垂眸道:“两位殿下请便,我等告退。”

赵恒颔首, 四皇子看着宋嘉宁问他:“你们回长春宫?正好, 我也要去看看母妃,一道走吧。”

四皇子是惠妃所出, 惠妃的咸福宫与长春宫挨着, 这个借口倒说得过去。

郭骁只好点头, 请他先行。

四皇子直接绕到宋嘉宁身边,兴致勃勃地问道:“你叫嘉宁?今年几岁了?”挨得特别近,华贵袍角都碰到宋嘉宁的裙子了。

宋嘉宁骨子里就是一个江南小户人家的女儿,如今一位皇子对她这么友善热情, 她既受宠若惊又局促紧张,自然是人家问什么就乖乖地答什么, 低着头道:“回殿下,我过完年就十一了。”

四殿下听了, 意外地看眼端慧公主, 笑道:“不像啊,我还以为你比端慧小。”

宋嘉宁攥攥袖口,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端慧公主不爱听, 虽然她才九岁, 但也知道女子越面嫩越好, 遂气哼哼地瞪了四皇子一眼:“四哥眼睛这么不好使,刚刚那几箭都是瞎蒙的吧?”她明明比宋嘉宁面嫩可爱。

四皇子不理她,只低着脑袋看宋嘉宁,见宋嘉宁泛红的脸蛋嫩嫩的,比新开的桃花花瓣还好看,他忍不住捏了捏。宋嘉宁反应慢了一拍,被人捏完才尴尬地捂住半边脸,训也不是,委屈也不是,脑袋垂得更低了。

郭骁皱眉,沉声道:“殿下这是何意?”

四皇子摸摸脑袋,咧嘴笑:“都说江南女子肌肤娇嫩,是水做的人,我试试。”卫国公郭伯言续娶了一个寡妇当夫人,还带了一个女儿,他之前也有耳闻,故知道宋嘉宁是在江南长大的。

“那到底嫩不嫩啊?”端慧公主添油加醋问,语气里充满了对宋嘉宁的轻视,仿佛宋嘉宁只是一个小宫女,可以任由他们品头论足。

宋嘉宁其实明白,四皇子只是淘气不懂事才捏她的,没有恶意,可端慧公主的话却叫她难堪极了,小脸先是涨红,迅速又白了下来。四皇子没心没肺,刚要回答,郭骁突然几个箭步跨了过来,伸手便把宋嘉宁扯到他身后,冷声对四皇子、端慧公主道:“嘉宁是我四妹,还请两位殿下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勿存轻贱之心。”

在郭骁心里,继妹是外人,他可以欺负,但在外面,继妹也是妹妹,容不得他人欺辱。

四皇子平日受宠,身份尊贵,他不怕郭骁,但他绝没有轻贱宋嘉宁之意,连忙道:“误会误会,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就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四皇子弯腰,诚恳地向宋嘉宁道歉:“嘉宁表妹,刚刚是我不好,不该乱你捏脸,我保证没有下次,你原谅我一回?”

宋嘉宁点点头,小声解释道:“我没怪殿下……”

话未说完,头顶传来一道冰冷的视线,宋嘉宁不用看也知道是郭骁,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她怕郭骁,端慧公主却气郭骁,气得眼里都转泪了,委屈无比地控诉道:“表哥,她算你什么妹妹?我可是你亲表妹,你居然喊我殿下?”宫女太监喊她殿下是规矩,她最喜欢的表哥这么喊,那便是生分,是比训斥她村妇还让她伤心的事!

郭骁对四皇子多少存着几分顾忌,对端慧公主,他直接呵斥道:“我是你表哥,嘉宁是你表姐,你把她当外人,便是不认我。”

“你,你,我去告诉外祖母!”他再三维护宋嘉宁,端慧公主又气又妒,狠狠剜了眼宋嘉宁,抹着眼睛跑了,跑得那么快,大红色的裙子随风起伏,如一朵火红的花。宋嘉宁呆呆地望着端慧公主的背影,再看看旁边郭骁挺拔的背影,担忧端慧公主告状之余,心头窜起一丝疑惑。

不是说青梅竹马吗?郭骁对端慧公主怎么这么冷淡?

“公主年幼不懂事,让三殿下见笑了。”四皇子是犯错的人,郭骁无需客气,只朝一直默默走在四皇子另一侧的三皇子道。

赵恒微微摇头,表示并不介意,随即目视前方,继续不紧不慢地走。他生母贤妃早已病逝,平时赵恒基本没有去后宫的机会,他也没必要去,但从练武场出来,他有一段路与郭骁等人同路,故一道走了。

端慧公主离开了,也带走了方才的小小不愉快,四皇子注意力重新回到宋嘉宁身上,无视郭骁的冷脸,继续凑到宋嘉宁跟前,哄孩子似的问:“嘉宁表妹,我是四皇子,以后你喊我四表哥就行了。”

宋嘉宁敷衍地点点头。

四皇子兴奋地撺掇她:“现在就喊一声。”与郭符郭恕想听宋嘉宁喊哥哥时一个样。

宋嘉宁不知道这样合不合规矩,虽然想与郭骁保持距离,但现在,她只能求助地看向郭骁,她名义上的兄长。

郭骁微不可查地摇头,目光隐含警告。

宋嘉宁懂了,低头婉拒:“殿下身份尊贵,我不敢僭越。”

四皇子看眼郭骁,猜到是郭骁从中作梗,他哼了哼,然后想起另一件事,奇怪地问宋嘉宁:“刚刚比箭,嘉宁表妹为何选我三哥?”选郭骁他能理解,兄妹关系熟,选最魁梧健壮的大哥他也服气,赢的可能最大,但漂亮的表妹偏心结巴三哥,他不服!

这……

宋嘉宁偷偷瞄三皇子。

赵恒侧脸淡漠,自己走自己的,仿佛没听到两人的对话。

宋嘉宁发愁了,实话肯定不能说,可是假的,她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啊,毕竟今日是她第一次见四位皇子,按理说该一视同仁的。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宋嘉宁就低头装傻,抿着小嘴儿不说话。四皇子看得着急,只顾催促漂亮小表妹,没留意郭骁与三皇子的步伐也慢了下来,三个少年竟然不约而同地在配合宋嘉宁蜗牛似的脚步。

“好表妹,你告诉我,我,我过年给你压岁钱。”四皇子想方设法要问出来。

宋嘉宁差点笑出声,抿着红红的嘴儿忍着。她又不缺钱,四皇子把她当财迷吗?

她杏眼水亮,越发勾人逗弄。银子不管用,四皇子捏捏下巴,瞥见宋嘉宁头上的绢花,他灵机一动,突地摘了那朵粉色绢花,一转眼绕到三皇子那边,嬉皮笑脸道:“嘉宁表妹告诉我,我就把花还你,不然这花就是我的了,我打赏小宫女去!”

宋嘉宁摸摸发髻,确定头发没乱,便不担心了,一朵绢花而已,没了就没了。

鱼儿不上钩,钓鱼的四皇子急得心痒难耐,目光一斜,落到了三皇子脸上,然后一眼就明白了,恍然大悟又隐含酸气地道:“我知道了,我们哥四个,三哥最好看,嘉宁表妹是不是喜欢上我三哥了?”

十二三岁的少年,不知情滋味儿,却知道拿这种事起哄了。

赵恒、郭骁同时皱眉,又同时暗中观察宋嘉宁。

被四皇子当着三皇子的面诬陷她喜欢人家,宋嘉宁小脸刷的红了,飞快看眼三皇子,她努力替自己辩解:“我没有,四殿下别胡说。”

她不是端慧公主,没有端慧公主随心所欲大声讲话的底气,声音细细的,脸蛋红红的,水汪汪的杏眼还紧张地瞥了三皇子好几次,落在三个少年眼中,分明是小姑娘被戳破心事恼羞成怒的着急模样。

赵恒终于找到了答案,原来胖丫头押他会赢,是因为喜欢他的脸。

女子重视容貌,会费尽心思打扮自己好吸引心仪之人,但对一个男人来说,因为脸被女子喜欢,并不是什么值得引以为傲的。恰好前面就是岔路口,赵恒一声招呼都没打,直接领着他的人走了。对四皇子,他是兄长,对郭骁,他是皇子,有资格不辞而别。

他离开地太突然,宋嘉宁只来得及看见三皇子冷漠的侧脸。误会三皇子是被她气跑的,宋嘉宁心都凉透了,一股一股地冒寒气。她这样的身份“喜欢”三皇子,无异于街头乞丐惦记殷实人家的小姐,三皇子不生气才怪。

继妹脸又白了,郭骁严声对四皇子道:“殿下慎言,家妹年幼,对各位殿下绝无私情。”

关系到自己的名声,宋嘉宁回神,终于找到了一个借口,红着脸配合道:“皇上让我选,我太紧张了,抬头第一眼看到的是三殿下,就选了他。”

原来如此,单纯的四皇子立即信了,满意地走过来,想帮宋嘉宁插上珠花。

“不劳殿下。”郭骁抬手,霸道又不失礼节地抢走了那朵珠花。

四皇子有点不高兴,看出郭骁不喜欢他,他突然没了兴致,朝宋嘉宁笑笑,走了。

宋嘉宁松了口气,这位四皇子真是太缠人了。

“刚刚说的,是真话?”

头顶传来熟悉的清冷质问,宋嘉宁仰头,对上郭骁审视的目光,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小声强调道:“我真的没喜欢三殿下。”她只是想押宝三皇子,让未来的皇上高兴一下,虽然三皇子从始至终都淡淡的。

她杏眼清澈,里面只倒影着他的身影,郭骁暂且信了,俯身,沉着脸帮她插花。

少年郎冷俊的脸庞近在眼前,黑眸寒潭般无情,却做着不符合那冷的细心事,宋嘉宁僵在当场,蓦地忆起似曾相识的一幕。那是一个春光烂漫的休沐日,郭骁带她出门赏花,桃林如霞,她跟在他身后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男人在一棵桃树下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朵花。他叫她别动,他帮她簪花。

宋嘉宁目光恍惚,前世过完就忘的日子,现在回想,竟别有感触……

“没喜欢最好,他好歹都是皇子,不是你能肖想的。”插好花,郭骁低声在继妹耳边告诫道。

宋嘉宁眨眨眼睛,迷蒙的杏眼恢复了清明,迎着郭骁冷冷的注视,她乖乖一笑。

她连光明正大给国公府世子爷当妾都不配,又怎敢觊觎未来的皇上?

不用郭骁提醒,她也会牢记自己的身份,这辈子啊,嫁个一心对她的老实男人就够了。

第21章 021

宋嘉宁跟着郭骁回了淑妃的长春宫,刚跨进第一道门, 暖阁里便传来端慧公主低低的哭声:“外祖母, 表哥欺负人, 嘉宁表姐长得胖,我开玩笑说了句, 表哥就说我是村妇, 还当着三哥四哥的面叫我殿下,不要我这个表妹了……”

外孙女哭得可怜兮兮, 太夫人只觉得好笑, 搂着人哄道:“胡说什么, 你表哥最疼的就是你这个表妹……”

端慧公主埋在太夫人怀里,呜呜哭:“才不是,他对外人都比我好!”

太夫人皱了下眉,暗暗抬眼, 就见林氏早已离开座位,低头站在淑妃面前, 正在替女儿赔罪,脸庞泛白, 神色还算镇定, 没有失了分寸。太夫人很满意,倘若林氏因为这点小事便方寸大乱,那国公夫人的位置, 还真不适合她。

门外, 宋嘉宁慌了, 端慧公主嘴里抱怨着郭骁,可郭骁是因为她才训斥端慧公主的,太夫人、淑妃会不会责罚她?回想前世端慧公主对她的跪罚,宋嘉宁只觉得膝盖隐隐作痛,额头脸上都开始冒冷汗。

郭骁既气端慧公主的不懂事,看到继妹这胆小如鼠的模样,莫名也窜起一股火,不想管她,又怕一会儿进去了继妹做出更丢郭家脸面的举动,便低声问:“你有犯错吗?”

宋嘉宁小脸惨白惨白的,只有进过宫才能真正明白皇家与平民的差距,人家要你跪,你再委屈也只能受着。听到郭骁的问题,宋嘉宁想了又想,更委屈了,明明是端慧公主先嘲笑她胖如猪的,她还没哭,端慧公主哭什么?

她耷拉着脑袋,摇摇头。

“既然没犯错,那就不用怕。”看着她的脑袋瓜,郭骁最终还是没有摸她脑袋,率先迈了进去。宋嘉宁跟在后面,飞快扫了一眼,看见母亲背对她朝淑妃赔罪的纤细身影,宋嘉宁眼睛一酸,泪水涌了上来。是她连累母亲了……

“嘉宁,还不过来给公主赔罪。”林氏也看到了女儿,眼底藏着担忧,面上却厉声斥道。

宋嘉宁毫不犹豫地走到太夫人身边,为了快点让端慧公主消气,为了让淑妃看到她的诚意而别迁怒母亲,宋嘉宁扑通就跪下了,“咚”的一声磕了个头,额头触地道:“公主,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您别哭了。”

偌大的暖阁,她小小的跪在那里,震惊了所有人。

其实太夫人与淑妃都知道,最先挑衅的肯定是端慧公主,太夫人根本就没有怪宋嘉宁。淑妃虽然清楚宋嘉宁没错,但女儿因宋嘉宁受了委屈,她还是想简单提醒一下林氏母女的,却没料到宋嘉宁这个平民出身的孩子竟然吓破了胆,一下了行了这么大的礼。

淑妃突然一点都不气了,一对儿低贱到骨子里的寡妇母女,不值得她计较。

“这孩子,姐妹间拌拌嘴都是常事,姑母又没怪你,哪至于这样?”淑妃震惊地道,示意亲侄女去扶妹妹。庭芳早就心疼了,忙快步走到宋嘉宁身边,弯腰将人扶了起来。宋嘉宁听到淑妃的话,放了一半的心,却依然忐忑地看着端慧公主。

端慧公主毕竟才九岁,习惯了宫女太监们的跪拜,却没被官员家的闺秀们磕头过,宋嘉宁这么怕她,端慧公主也不生气了,擦擦眼泪,绷着脸倨傲道:“好吧,这次我先原谅你,你以后别再气我了。”

宋嘉宁连忙保证。

端慧公主破涕为笑,红着眼圈看向表哥,却见郭骁薄唇紧抿,脸色铁青,是她从未见过的可怕样子。端慧公主顿时笑不出来了,却也想不通她又做错了什么,宋嘉宁自己愿意跪的,与她何干?

低着头,端慧公主躲到母亲身边去了,默默地不安。

淑妃抱着女儿,故作严肃地告诫道:“嘉宁是你表姐,表姐不欺负你,你也不许欺负表姐,让我知道,罚你再也不许出宫。”

端慧公主撒娇地钻到母亲怀里。

林氏强颜欢笑:“都是嘉宁不懂事,娘娘就别怪公主了。”

淑妃自责道:“嫂子不用安慰我,是我把端慧宠坏了……”

太夫人及时当和事老,气氛缓和了,她笑道:“不早了,娘娘好好哄哄公主,我们先告退了。”

淑妃亲自将母亲一行人送出长春宫。

出宫的路上,林氏很想牵着女儿,但那不合规矩,婆母在身边,她得先做一个孝敬的儿媳妇,寸步不离婆母。庭芳温柔,早早就把妹妹的小胖手抓到了手里,宫中不便说话,她就替妹妹暖手。因为后怕,宋嘉宁手是凉的,被温柔姐姐暖了一路,彻底走出宫门后,宋嘉宁也终于不怕了。

郭伯言被宣德帝绊住了,派人来传话,叫娘几个先回府。

林氏扶太夫人上车,转身见女儿与庭芳牵着手,胖乎乎的脸蛋恢复了红润,林氏目光温柔下来,感激地看庭芳一眼,上了她的马车。长辈们都上去了,庭芳这才牵着妹妹走向她们那辆,让妹妹先上,并亲手扶妹妹。

“谢谢姐姐。”宋嘉宁甜甜地道。

庭芳柔柔笑,郭骁站在一侧,单手放在背后,看着被妹妹握住的那只小胖手,他食指动了动,却只能扶亲妹妹上车。两个小姑娘都坐好了,丫鬟放下车帘的那瞬间,郭骁看见妹妹将宋嘉宁搂到怀里,宋嘉宁只露出半边肉嘟嘟的脸蛋。

回府路上,知晓了来龙去脉,庭芳柔声安慰妹妹:“端慧是公主,脾气比一般人大,安安以后尽量别招惹她吧。”除此之外,没有旁的办法,人家是公主,她这个表姐都没资格像管教自家妹妹那样劝阻。

宋嘉宁靠着姐姐,乖乖点头,水汪汪的杏眼呆呆地对着晃动的窗帘发怔。进了一次宫,莫名其妙得罪了端慧公主,还在未来皇上那留下了癞蛤蟆的坏印象,如果可以,这辈子宋嘉宁都不想再进宫了。

回了国公府,太夫人叫郭骁、庭芳先散,单独将林氏、宋嘉宁带回了她的畅心院。

丫鬟们都退了出去,林氏看看女儿,主动对婆母道:“母亲,是我没管教好嘉宁……”

太夫人摆摆手,制止了儿媳妇的自责,然后将宋嘉宁叫到身边,拉着孙女的小胖手,慈爱地道:“安安啊,你把宫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祖母听,实话实说,谁都不用顾忌,放心,祖母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没糊涂呢。”

老人家太和蔼,宋嘉宁眨巴眨巴眼睛,小声说了起来。

太夫人拍拍她的小手,疑惑道:“这么说来,安安没错啊,那你为何要给公主下跪?”

宋嘉宁一下子就哭了,豆大的泪疙瘩往下掉,她也不想跪,可……

“我怕公主罚我。”低着脑袋,宋嘉宁眼泪越来越多,将前世被罚跪的委屈也哭了出来。

林氏心酸地偏过头,努力憋着泪。为了给女儿撑腰,她用性命威胁跟郭伯言要了正妻的名分,却没料到,女儿与国公府的兄妹相处融洽,受的第一次委屈竟然来自宫中。那可是公主,她再心疼,都束手无策。

娘俩都跟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太夫人好笑又无奈,卑微惯了的平民一步登天,有的适应呢。

林氏做的还不错,太夫人一边替宋嘉宁擦泪一边语重心长地道:“接下来的话,祖母只说一次,安安记在心里,别对任何人讲,姐姐也不行。”

宋嘉宁茫然地抬起头。

小丫头睫毛上挂着泪,着实惹人怜爱,太夫人完全能理解长孙对继妹的维护,一个又乖又漂亮的妹妹,谁不喜欢呢?抹掉宋嘉宁脸上新落的泪珠,太夫人低声道:“安安现在姓郭,是国公府的四姑娘,别说你没犯错,就算你言语冲撞了公主,只要不是太过分,你都不用向她下跪磕头。安安你记住,现在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咱们郭家姑娘的体面,不能再把自己当宋家姑娘看了,知道吗?你不能,别人也不能,除非她想得罪咱们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