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儿看向自家主子。

宋嘉宁扫眼敞开的厅堂门板,知道郭骁要说那幅画,便点点头,笑道:“就在这边玩,别往远处去。”到底还是得防着郭骁。

双儿笑着哄茂哥儿随她出去。她原是太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往常大姑娘未出嫁时,世子也会单独与大姑娘说话,因此并不觉得现在世子与四姑娘独处有何不妥。

双儿出去后,阿顺也退到了廊檐下,只有茂哥儿稚气的声音时不时传进来。

宋嘉宁扭头,疑惑地问郭骁:“大哥有事?”

郭骁看她一眼,将食谱放到她那边的桌子上,平静道:“你自己看。”

宋嘉宁茫然地眨眨眼睛,捡起食谱,秀秀气气地先翻开第一页,娴静的姿态仿佛在自己闺房看书。郭骁目光锁定她脸,见她居然一行一行地真在看食谱前面的序,他食指扣了两下膝盖,终于提醒道:“书里夹着东西。”

宋嘉宁大惊,快速翻了起来,很快就翻出了那幅画。看清了,宋嘉宁呆呆地张开嘴儿,半晌才歪过脑袋,不解地问郭骁:“大哥,这画上的女子,怎么跟我有点像?那行诗是什么意思?”

单纯的像一个尚未在男女情事上开窍的小姑娘。

郭骁半信半疑,盯着她道:“书生最喜以诗画传情,梁绍明着送你食谱,其实是想送他亲手作的画。至于那句诗,他是说,因为你这朵冰面芙蓉开得太好,他才无心读书,出门寻芳。”

宋嘉宁没想到郭骁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眼中的意外倒正符合了一个姑娘得知自己被男人以诗诉情的惊讶。惊讶过后,宋嘉宁小脸一沉,登时将食谱摔到桌子上,气呼呼地道:“我,我根本不知道书里藏着这个,不然绝不会收!”

郭骁还是不信她真的不知情,但他已能肯定,继妹确实对梁绍无意。

这样就够了。

捡起飘落地面的画像,郭骁塞回书中,起身道:“他心术不正,若是个外人,我定会逐他出府,为你做主。可他是祖母娘家唯一的嫡系侄孙,这事又牵扯你的清誉,安安,我只能保证他不会再打扰你,等他春闱结束,我会想办法调他离京,且今生都无缘京官。”

这也正是宋嘉宁想要的,梁绍渴望平步青云,今生却只能在地方为官,对于梁绍这等野心勃勃的官员,郁郁不得志简直比要了他命还难受。

“多谢大哥。”宋嘉宁低头,心中五味杂陈。

郭骁看着她白嫩莹润的脸颊,攥攥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只低声道:“我是你大哥,照顾你是应该的。”

宋嘉宁不知该作何感想,就在此时,茂哥儿跑回来了,嫌院子里没很么好玩的。宋嘉宁趁机告辞,郭骁无法挽留,拿着食谱与她一道出去了,同行一段,宋嘉宁姐弟回了临云堂,郭骁拐个方向,去找梁绍。

梁绍正卧床看书,得知郭骁来了,他立即放下书,一跃而起,迅速穿好鞋,刚要起来,瞥见门口跨进来一道高大身影,但梁绍最先看见的,却是男人手中他无比熟悉的那本食谱。短短的一瞬,梁绍全身血液好像都凝固了,僵硬地坐在床边,无法反应。

这本食谱,怎么到了郭骁手中?

“退下。”郭骁走到梁绍面前,冷声道。

他气势慑人,梁绍的小厮慌不迭闪了出去。

梁绍手心全是汗,还没想到转圜的借口,郭骁先动了,他取出食谱中的画像,然后非常随意地将食谱丢到梁绍怀里,声音比国公府湖面凝结的冰层还冷:“春闱将近,表弟最好闭门读书,若再叫我听说表弟有闲情去花园漫步……”

“世子放心,我糊涂了一次,绝不敢再糊涂第二次。”梁绍白着脸起身,低头弯腰,仆人般朝郭骁行了一个大礼:“只求世子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切莫告知姑祖母,若叫姑祖母失望动气,我纵是百死也难恕罪过。”

郭骁嗤了一声,不屑听这种冠冕堂皇之语,转身离去。

看着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梁绍腿一软,跌坐了下去,浑身全是冷汗。懊恼悔恨害怕忌惮种种情绪飞快掠过心头,良久之后,梁绍的视线缓缓落到了那本跌落在地的食谱之上。几个月的谋划毁于一旦,梁绍大怒,捡起食谱就要撕毁,半边书脊已经分开,梁绍忽的心中一动。

她的画像……

想到宋嘉宁那张妩媚动人的绝色脸庞,梁绍竟还是不舍,翻开书页,想收好画像,然而来来回回翻了几遍,床边附近都找过了,也没找到那幅画。梁绍不解,仔细回想,这才记起,是郭骁带走了他的画。

郭骁,是料到他会私自收藏吗?

梁绍苦笑,不愧是国公府的世子,果然心细如发。

颐和轩,幽静沉寂的书房,郭骁站在书桌前,小心翼翼取出了藏在袖中的那幅画。画上的女子,眉似新月,杏眼灵动,娇娇俏俏地站在那儿,含笑望过来,见画如见人。惟妙惟肖,郭骁不得不承认,梁绍这个道貌岸然的书生,在舞文弄墨上,还真有些本事。

取了剪刀,郭骁将梁绍为她写的两句诗裁了下去,只留画像。诗句丢进书桌旁的小竹篓,画……

郭骁抬眼,然后走到书架前,从顶层取下一本兵书,盯着画像继续看了足足一刻钟,男人终于将画像放进书页,夹好,再把厚重的兵书放回原处。

郭骁与梁绍说了什么,宋嘉宁一无所知,但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她再也没有撞见过梁绍,据六儿所说,梁绍这次是真的埋头苦读了,连太夫人那儿都轻易不去。宋嘉宁既解恨,又隐隐担心,前世她老老实实地给郭骁当禁脔,从未领教过郭骁处事的手段,现在看来,郭骁做什么都跟他的人一样,又冷又狠啊。

万一哪日郭骁不想当大哥了……

宋嘉宁打个哆嗦,不敢再往下想。

一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后,京城又迎来了一次除夕,照旧是络绎不绝地往来应酬,酒席接着酒席,满桌都是大鱼大肉。卫国公府众人忙碌地赴席时,梁绍一个人闭门不出,二月初九,便开始了他的春闱第一场。

太夫人替侄孙捏了一把汗,宋嘉宁心如止水,知道梁绍能考中进士。

然而三月底春闱发榜,才气过人的梁绍,居然落第了!

宋嘉宁震惊极了,惊后高兴地多吃了一碗饭,落第更好,叫他连地方知县都当不上。

既然没考上,梁绍再无留京的理由,发榜当日便向太夫人请辞,太夫人好说歹说多留他住了一晚。翌日清晨,宋嘉宁随母亲一块儿去送梁绍,看着梁绍强颜欢笑的脸,宋嘉宁这辈子第一次尝到了扬眉吐气的滋味儿。

梁绍一走,宋嘉宁又多吃了一碗饭,没等这碗饭变成她胸口的肉,宫里突然下来一道旨意,召一至九品京官府中十三到十七岁的未婚姑娘进宫,为三皇子寿王、四皇子恭王选妃!

第83章 083

春闱三年一考, 自打过完年,春闱就成了京城官民口中最大的谈资, 家中有举人考生的不消说, 没有的也津津有味地看热闹,新科状元、榜眼、探花策马游街那日, 京城万人空巷, 别提多热闹了。在这样的氛围中,谁都没料到,宣德帝会突然下旨选秀。

选秀,为皇帝、宗亲挑选女人。

有的人把选秀看成官职晋升的梯子, 小官希望与天家结为姻亲后,贵人能提携提携自己,大官想的更远,万一女儿跟着的王爷将来坐上龙椅, 自家肯定也会飞黄腾达, 另有一部分官员,舍不得女儿入宫, 对选秀存着抵触之心。

若是在整个大周各地官员中挑选秀女,远离京城的官员若不想女儿进宫,可以趁皇帝诏书抵达当地之前赶紧给女儿定下婚事。但这次选秀, 根本没有地方官员的事,宣德帝以去年边疆有战事为由,不想兴师动众,将秀女限定在了京官之中。京城官员少啊, 为了让寿王、恭王多些选择,自然要全部品阶的官员都送出适龄未嫁的女儿。

天子脚下,早朝宣的旨意,散朝后,负责选秀事宜的公公们便迅速出宫了,先到各府将未出嫁的小姐们都登记造册,三日后再由官员将自家女儿送到皇城拱辰门外,等候初选。

卫国公府毫无准备,宣旨的高公公过来时,宋嘉宁正在后院陪弟弟荡秋千,姐弟俩玩得好好的,秋月突然慌慌张张跑过来,叫她去前院听旨。宋嘉宁莫名其妙,牵着还没晃够秋千的弟弟去了国公府正院。

林氏娘仨离得近,太夫人、二夫人、三夫人耽误了会儿才到。

人齐了,高公公朗声宣告选秀旨意。

林氏心里一突,强忍着才没回头,看跪在后面的女儿。

太夫人低垂的眼帘动了动,可旨意来得太快,根本没有给她们为小孙女打算的时间。

“敢问老太君,府里三位姑娘可有婚配?”高公公瞄眼郭家的三个姑娘,笑着问太夫人。

太夫人只能实话实说,指着兰芳、云芳道:“这两个都定了亲事,一个月中出嫁,一个婚期定在九月。”目光落到宋嘉宁身上,见小孙女还惊愣着,太夫人在心里叹口气,无奈道:“就这一个还没舍得许出去呢。”

高公公细细端详宋嘉宁一番,诚心奉承道:“四姑娘花容月貌,肯定是有大福气的。”

太夫人笑笑,眼睁睁看着高公公将自家孙女的名字记在了名册上。

高公公忙完差事走了,一院子女眷面面相觑。

二夫人瞧着林氏泛白的脸色,知道林氏没有高攀的心思,便走过来,轻声劝道:“嫂子别急,晚上与大哥商量商量,兴许能免了安安的选秀。”

三夫人也跟着劝:“就是就是,再说了,安安好吃的名声早传出去了,当年皇上还赐了文房四宝给安安,就算安安进宫参选,皇上应该也不会选她的。”

这话说的,太夫人微微皱眉,不悦地看了三儿媳一眼。大儿媳不想小孙女入选是一回事,但三儿媳暗指宫中贵人瞧不上小孙女,哪个当母亲的爱听?

林氏确实不爱听,但这会儿选秀才是她心中的第一件大事,无心与三夫人耍嘴皮子,林氏镇定自若地对两个妯娌道:“能进宫选秀是安安的造化,即便落选,能去见见世面也好。不过我头回经历这个,弟妹们先回去吧,我向母亲取取经。”

二夫人点点头,携着兰芳先走了。

三夫人瞅瞅六神无主的宋嘉宁,也领着女儿云芳朝三房而去。三夫人根本不信宋嘉宁会选上王妃,只把此事当笑话,云芳视线自隔壁的寿王府扫过,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震惊道:“娘,三殿下与四妹妹有些渊源,他会不会……”

三夫人扭头看女儿,意外问:“他们有何渊源?”

云芳仔细回想一番,把宋嘉宁与寿王组队猜灯谜、寿王刚搬到王府时斥责端慧公主维护宋嘉宁的两件事说了,说完,云芳越想越觉得四妹妹有可能当上寿王妃,皱着眉头道:“四妹妹虽然有点胖,可她……”

脸蛋长得好,她与两个嫡出的姐姐,论容貌,没一个比得上四妹妹。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四妹妹有可能会成为王妃,云芳胸口有点不舒服。早在楚王、睿王选妃时,云芳便认定王妃必须都是小门小户出身,因此从来没想过要给任何一位王爷当王妃。如今宣德帝临时改了规矩,四妹妹成了秀女,有了当王妃的机会,她莫名不喜。

大姐姐、二姐姐嫁的都比她好,一旦四妹妹成了王妃,别看寿王是结巴,结巴也是王爷,往那儿一站,她们亲姐仨的男人就得给他跪拜行礼,结果最后排下来,她嫁的最不如意。

“不可能。”三夫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忽然斩钉截铁地道,示意身后丫鬟们跟远点,她低声给女儿分析:“首先,选妃是皇上皇后做主,王爷们插不上话,贤妃若活着,兴许会帮三殿下打算打算。再者,你四妹妹名声早坏了,先是贪嘴好吃,又被鲁镇嫌弃……”

云芳嘟嘟嘴:“外人又不知道,都在嘲笑鲁镇笨。”气死她了,明明是鲁镇看出她比四妹妹好。

三夫人不跟女儿争辩这个,继续说宋嘉宁:“反正皇上绝不会让你四妹妹这样的当正妃的,侧妃,或许还有可能。”

侧妃不就是妾?

云芳终于好受点了,只要四妹妹别当王妃,侧妃或是落选,她都能接受。

浣月居,林氏焦急地向婆母求助:“娘,安安是你看着长大的,她那性子,当不了王妃也做不好侧妃,偏偏长得……娘,咱们能想办法免了安安去选秀吗?”

现在林氏只恨女儿生的太美,若是丑一点,加上那贪吃的名声,她也不用担心了。

太夫人叹气,搂着一直没说话的宋嘉宁道:“若是提前得到消息,咱们还可以安排安安装个病避过去,可刚刚高公公都瞧见了,安安哪有一点生病的样子?一听说选秀就马上生病,任谁也不会信,只会白白得罪了皇上。”

林氏心中一沉。

秋月帮忙出主意,小声道:“夫人,听说前朝宫里选秀,有的秀女不想入选,便故意吃些让口气难闻的东西,或是在腋下动动手脚……”

还没说完,就被太夫人否决了:“安安进过宫,宫里贵人们还都夸过她模样好,这些法子太容易被拆穿了。”正是因为孙女长得好,这两年宫里有宴席,她才没叫孙女去,皇子们倒还好,太夫人更怕孙女被年近五旬的皇上看中。

主仆商议了许久,最后却发现,根本无法阻止宋嘉宁进宫参选。

看着母亲忧心忡忡的脸,回过神的宋嘉宁有点想笑,拉着母亲手道:“娘,皇上给王爷们选王妃,我肯定落选的,您别担心。”寿王、恭王,一个是未来皇上,一个也是正经八百的王爷,王妃怎么可能轮得到她一个外来的郭家四姑娘当?

宋嘉宁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女儿语气轻松,似乎“铁定落选”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一样,林氏脸上强颜欢笑,心里更不安了。这傻孩子,就因为不是郭家嫡出的姑娘,一直妄自菲薄,能嫁鲁镇那样的就高兴地不得了,丝毫没想过,就凭她那张脸,别说王妃,宫妃……

思及此处,林氏脸色大变,她之前最怕的是女儿因为姿色被指为哪个王爷的侧妃,进府后被未来主母欺凌,眼下想到女儿有可能会被年近半百的宣德帝看上,林氏岂止是害怕,她一颗心都要碎了,惊恐地看向太夫人。

婆媳俩彼此心知肚明,只是看看异常“自信”的宋嘉宁,两人都没表现出来,先打发宋嘉宁领茂哥儿去后院玩,婆媳再继续琢磨办法。

夕阳未落,郭骁先郭伯言一步回府了,官服都没换,直奔临云堂。

“母亲,路上我听百姓说,宫里要选秀女?”行过礼,郭骁肃容问道。

继子与她没什么感情,林氏猜不透继子的心思,便也没有流露出自己的焦虑,浅笑道:“是啊,你四妹妹的名字已经记上去了,三日后便要进宫。世子坐吧,喝口茶。”

郭骁点点头,在林氏左下首落座,喝了茶,他看看门外,打趣道:“怎么不见四妹妹?是不是害羞躲起来了?”

女儿何尝害羞,分明是没心没肺,林氏却只能承认。

脑海里蓦地浮现去年中元节继妹被寿王抱在怀中的那一幕,郭骁攥紧了茶碗。

就在此时,郭伯言回来了。

厅堂中的母子俩都站了起来,看到丈夫,林氏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担忧,面现愁容。

郭伯言一眼就看出来了,三言两语打发了碍眼的长子,他拉着林氏的手去了内室。

“我不想安安进宫。”夫妻独处,林氏靠到男人怀里,婆母帮不上忙,她唯有指望丈夫了。

郭伯言早就考虑过此事,笑道:“放心吧,如果我没猜错,皇上让高官之女参选只是为了凑数,一个都不会选的,不然睿王该多想了。”

寿王是楚王亲弟,给了寿王得力的妻族,便相当于抬高楚王。同时选妃,这边寿王赐了高官之女,四皇子恭王自然也得指个差不多的,如此一来,四个王爷,只有睿王妻族势微,皇上素来公允,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那,皇上会不会……”林氏咬咬唇,后面的话有点难以启齿。

郭伯言盯着她红红的唇,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妻子是在怀疑宣德帝贪图继女的颜色,登时笑了,惩罚般在林氏纤细的小腰上捏了两把:“安安只比端慧大一岁,皇上怎么会看上自己女儿的表姐妹?有那乱操心的功夫,不如想想如何伺候我。”

言罢打横抱起林氏,朝床帐走去。前几天妻子月事在身,他今早就开始惦记了。

林氏坐立不安了一整天,郭伯言竟然只想着自己快活,她既恼火,又不由地松了口气。

她信郭伯言,既然他这么肯定,那女儿三日后的宫中之行,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宣德帝:听说你很了解朕?

郭伯言:难道不是?

宣德帝:你猜。

郭伯言:……我还是回家抱媳妇睡觉吧。

嘿嘿,如果你们热情一点,今晚可能就会赐婚哦~

第84章 084

林氏生怕女儿被选为王爷侧妃或是宣德帝宫妃的时候, 永安伯府,谭舅母却虔诚无比地焚香沐浴、烧香拜佛, 祈求菩萨保佑她的女儿谭香玉能当上王妃, 最好是恭王妃。四皇子恭王的生母是惠妃,颇受皇上宠爱, 而惠妃的父亲, 正是户部尚书何之敬,皇上跟前的红人之一。

“娘说的没错吧,以你的容貌,不用着急嫁人, 看看,这不就等来了千载难逢的好机遇。”拜完菩萨,谭舅母牵着女儿的手回了内室,自豪地打量女儿。

谭香玉容貌确实不俗, 鹅蛋脸柳叶眉, 身段窈窕纤细,就像画中人似的。谭香玉也曾引以为傲, 但去年在寿王府勾引不成反被端慧公主讽刺一番后,谭香玉便对自己没有信心了,耷拉着脑袋道:“京城那么多美人, 一个嘉宁表妹就把我比下去了,她有姑父撑腰,肯定能得一个王妃,剩下的……”

秀女多王爷少, 谭香玉真的不抱什么希望。

“光脸好有什么用,就凭她那贪吃的名声,京城闺秀都落选也轮不上她。”谭舅母不屑地讽刺道,“再说了,谁不知道她亲爹是个江南落魄举人,要不是这样,鲁家为何看不上她?香玉啊,打起精神来,论身份,她远远不如你的。”

谭香玉瞅瞅母亲,慢慢点点头。

帮女儿找回了斗志,谭舅母又开始为女儿准备进宫穿的衣裳。女儿越来越大,谭舅母也越来越舍得在女儿身上砸钱了,光是今夏就做了四套新衣裳,用的全都是上好的料子。衣裳够穿了,谭舅母又亲自去首饰铺子给女儿买了几样精致的簪子、耳坠儿,回到家,再教女儿衣裳与首饰如何搭配。

过得忙碌,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

“夫人,世子爷来了。”娘俩正在屋里说贴己话,门外丫鬟忽然禀报道。

谭舅母惊喜交加,外甥可有阵子没来看她了。

料想外甥还记得女儿勾引寿王那事,谭舅母叫女儿在屋里等着,她自己去前院见外甥。脚步轻快地走过走廊,到了前院,就见外甥穿着一身鸦青色家常袍子站在廊檐下,面容冷峻,却又俊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平章怎么过来了?”谭舅母慈爱地问。

郭骁朝舅母行个礼,正色道:“听说表妹明日也要进宫选秀,我从库房挑了几样首饰。这批秀女出身高,咱们不攀比,但也不能叫人小瞧了。”说完,他朝阿顺使了个眼色,阿顺立即将手中的香柏木首饰匣子放到谭舅母旁边的方桌上。

谭舅母震惊极了,激动地心砰砰乱跳。自打林氏母女搬到国公府,也不知怎么回事,外甥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淡,谭舅母心都快凉了,没想到向来冷冰冰的外甥,居然会主动过来送首饰。看看桌上的首饰匣子,谭舅母及时平静下来,一边将匣子往郭骁那边推,一边推辞道:“不用不用,舅母这里有,你这是从你娘的嫁妆里取的吧?快拿回去,留着将来讨好你媳妇罢。”

郭骁按住首饰匣子,淡笑道:“舅母,这是我送表妹的,您叫表妹过来,看看她喜不喜欢。”

谭舅母一听,知道外甥是真心想送东西,也是真心原谅女儿当初犯的错了,登时喜笑颜开,吩咐丫鬟去叫女儿。丫鬟去请谭香玉时,自然把前院的情形说了,谭香玉心花怒放,简单打扮打扮,欢喜地来了前院。

“表哥。”进了堂屋,看着端坐在左侧主位上的俊美表哥,谭香玉甜甜地唤道,脸颊微红。

郭骁看看她,皱眉道:“怎么瘦了?”

谭香玉闻言,眼睛莫名地发酸,委屈地咬了咬唇。为何瘦,当然是表哥吓的啊,如果表哥一直这么关心她,她才不想去当什么王妃。

“过来看看吧,我也不知道你们姑娘家喜欢什么样式。”郭骁打开匣子,对谭香玉道。

谭舅母捏捏帕子,矜持地没往匣子里面看。

谭香玉走到跟前,就见匣子里摆了一整套水色上好的翡翠头面,每一样单拿出来都令人惊艳侧目。她喜上眉梢,目光一一扫过匣子中的首饰,既稀罕,又好奇,猜到郭骁这会儿心情不错,谭香玉看他一眼,俏皮地问道:“表哥怎么突然这么好了?”

郭骁就打趣道:“现在不送,等表妹当了王妃,便看不上表哥的东西了。”

说的全是谭舅母爱听的话。

谭香玉心里的欢喜却淡了些,听出这位好表哥心里,是一点都没有她。

“舅母去忙吧,我单独嘱咐表妹几句话。”喝口茶,郭骁突然对谭舅母道。

谭舅母怔住,与外甥对视一眼,虽然心里困惑极了,但还是笑着点点头,把厅堂留给了表兄妹。

母亲走了,丫鬟们也出去了,谭香玉坐到母亲刚刚的位置上,不解地望着对面的表哥。

郭骁看眼门外,沉默半晌,从袖中取出一支红宝石簪子。

宝石红得宛如鸽血,在男人手中散发着世间女子难以抗拒的诱惑,谭香玉紧张地屏住呼吸,就在她默默等待表哥开口,说这簪子也是送她的时,却惊悚地看见男人捏住簪头,似乎没怎么用力,簪头便脱离了赤金的簪身!

谭香玉震惊地捂住嘴。

郭骁起身,走到她面前,叫她看清楚簪身内藏着的物事。

一刻钟后,谭舅母估摸着时间回来了,却见厅堂中只坐着自己的女儿,外甥不见踪影。

“你表哥呢?”谭舅母惊讶地问。

谭香玉强颜欢笑:“说是有事,先走了。”

谭舅母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小声问女儿:“你表哥说什么了?”

谭香玉摇摇头,找个借口敷衍了过去,表哥再三警告她不许对任何人说,包括母亲。谭香玉也不敢说,怕母亲为她担心。

翌日早上,彻夜难眠的谭香玉,上了自家马车。

与此同时,卫国公府门外,宋嘉宁也走到了马车前。男人们都去当差了,只有一众女眷出来送她,林氏拉着女儿的手,看着女儿虽然瘦了些却依然显得肉嘟嘟的细嫩脸蛋,杏眼澄澈宁静,丝毫没把选秀放在眼中的样子,不知为何,林氏突然特别不舍,仿佛女儿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似的。

“若是宫里饭菜吃不饱,记得跟管事女官说,别饿着。”千言万语,林氏抱住女儿,悄悄在女儿耳边道。当年她改嫁郭伯言,大婚前头,女儿要先搬到国公府,她怕女儿被郭家笑话,叮嘱女儿少吃点,结果这孩子居然饿成了那样。这次女儿要在宫里待一个月,林氏宁可女儿因为吃得多被秀女们嘲笑,也不要女儿听她话,傻傻地饿上三十天。

宋嘉宁也记起了幼时的傻故事,乖乖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