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无言以对。

侄子的话,从情理上讲,确实说的过去,他不碰女儿,将来真的出了事,女儿以清白之身改嫁,与新驸马的感情会更融洽。但,淑妃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如果她是男人,能娶到心里喜欢的女人,肯定会急着洞房,哪里会因为不确定的事白白耽误?

“等着,下次平章进宫,娘帮你说说他,真是傻孩子。”摸摸女儿脑袋,淑妃无奈地道。

端慧公主只能等消息了。

然而郭骁再次进宫,却是宣德帝正式决定了三路北伐大军的出征日子,明日郭骁便要随军出行。淑妃派人传召郭骁,郭骁匆匆过来,淑妃语重心长地劝说,郭骁同样义正言辞,坚持要等凯旋后再与表妹圆房。

女婿坚持等,还是为了女儿着想,淑妃能说什么?只能放郭骁离开。

郭骁回了国公府,先哄太夫人宽心,跟着去正院书房聆听父亲教诲。

这次北伐,宣德帝派遣三路大军,共二十万人马,郭骁跟随枢密使曹瑜领兵东路,郭伯言奉命留守京城。父子俩不在一处,有上次郭骁命悬一线的惊险,郭伯言当然不放心儿子,再三叮咛,快二更天才谈完战事。

出了书房,郭伯言准备亲自送长子离开正院,快到门口,郭骁突然顿足,看着父亲道:“我想去看看茂哥儿。”

兄弟感情好,郭伯言感慨道:“去吧,茂哥儿最舍不得你。”

郭骁行礼,单独去厢房找茂哥儿了。

茂哥儿已经睡着了,守夜的小厮打开门,郭骁示意他在外面等着,他一人提着灯走了进去。走到床前,挑开帐子,就见男娃双手平伸、姿态粗犷地躺着,居然还有轻微的呼噜声,一看就是白天又疯玩了。

郭骁笑着坐了下去,动作很重。

茂哥儿皱皱眉,困倦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兄长,茂哥儿迷糊了会儿,确定兄长真的来了,茂哥儿立即坐了起来,扑过去抱住兄长,急着道:“大哥,我也要跟你去打仗!”

郭骁低头,静静地端详眼前的弟弟,同父异母,但兄弟俩容貌都随了父亲,郭骁在弟弟脸上找不到继母或是她的影子。就是这个孩子,他亲眼看着他从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孩儿渐渐长大,长成两三岁蹒跚学步的小娃娃,长成六七岁嚷嚷着上房揭瓦的淘气包,然后跟着先生读书练武,终于懂点事了。

看着茂哥儿,郭骁想起了很多事。

继母刚嫁过来,舅母就提醒他世子之位的稳固问题,但郭骁从不担心幼弟能抢走他的什么,一来抢不走,二来,他与父亲,也绝不会将弟弟教成那样的人。转眼八年过去了,弟弟果然如他期待的一样,兄友弟恭。

这是他的弟弟,是国公府长房的嫡次子,郭骁相信,他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英伟男人。

“大哥不在家的时候,茂哥儿要听话,用心读书,勤奋练武,不许再惹祖母、母亲生气。”抱着男娃,郭骁郑重地交代道。

茂哥儿抿嘴,大哥这么说,就是不肯带他出门了。

“等茂哥儿长大了,大哥再带你出征。”捏捏男娃脸蛋,郭骁笑着承诺道。

茂哥儿这才恢复精神,仰望着兄长道:“那大哥早点回来!”

郭骁还是笑:“好。”

他一定会回来,不论早晚。

翌日大军出征,宣德帝带着文武大臣出城相送,赵恒与睿王分别跟在宣德帝左右,巡阅到马军营时,赵恒若有所觉,目光扫过禁军马军司指挥使刘守仁,落到了一旁的郭骁身上。郭骁一身银甲,见寿王看了过来,他唇角上扬,下巴微微抬起。

无声挑衅。

赵恒端坐马背,手却攥了下缰绳。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若是可以,他也想亲上战场,金戈铁马。

第189章 189

北伐大军,兵分三路, 西路军这边, 宣德帝封忠武军节度使潘逊为主帅、封代州刺史王胜为监军, 另封老将虎威将军李继宗为副将, 三人统兵五万。李继宗乃恭王妃李木兰的祖父, 故恭王夫妻也在西路军这边领了差事。

二月初大军出发,一路北上,顺利攻下几个小城镇后, 终于下旬抵达被寰州城外, 正是被辽国占据的幽云十四州之一。

辽军守将闭城不出, 监军王胜命李继宗带兵攻城, 商定攻城方略时, 恭王在一旁听着,一共四个城门, 眼看三个城门都分出去了,恭王急了, 大手一敲沙盘北门, 高声道:“北门交给本王!”

王胜看他一眼,视线转向了主帅潘逊, 潘逊垂眸看沙盘, 不出声。那是王爷, 在京城里娇生惯养的,便是学了一身好功夫,之前也从未上过战场, 没有经历过战场的腥风血雨,派恭王去攻城,败了好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回去谁跟皇上交代?不派的话,又要得罪恭王。

“李将军,你怎么看?”潘逊不接招,王胜将球踢给了李继宗。

李继宗还没说话,恭王先谄媚地朝他咧嘴笑:“祖父,您就派我打北门吧!父皇让我出来历练,您一直不许我出兵,我怎么历练?”说完还给自己拉帮手,侧头问王妃:“木兰早就手痒痒了,是不是?”

李木兰没理他,只是在祖父瞧过来时,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脸上,也露出了隐隐的恳求。

李继宗并非宠溺子女之人,恭王虽是皇子,但也是自家孙女婿,既然学武,岂有武将不上战场之理?而且西路军来势汹汹势如破竹,寰州城内只有八千辽兵,此战胜算极大。

“好,北门就交给恭王与王妃!”李继宗痛快地做了主。

恭王大喜,神采飞扬地拍了媳妇一把,李木兰瞪他一眼,夫妻并肩走出营帐,调兵准备去了。前往北城门的路上,恭王想到一事,纳闷地问道:“祖父战功不输那二人,父皇怎么就安排祖父当副将了?”亲眼目睹威名赫赫的老爷子得听王胜、潘逊的安排,恭王真是憋屈。

李木兰目视前方,没有解释,但她知道原因。李家世代名将,但祖父乃前汉的大将,当年高祖皇帝改朝换代,带兵攻打前汉,是祖父带兵抵抗,苦战数月不肯投降,叫高祖皇帝吃了不少苦头,最后前汉的亡国之君主动投降,高祖皇帝又恩遇祖父,祖父才成了大周的将军。

高祖皇帝、当今圣上待祖父都不薄,祖父亦为大周立下了无数战功,可是,到底是降将,皇上用起来,还是不如用王胜等人放心吧?

不过祖父不在乎,祖父想要的,只是尽忠报国而已。

战鼓起,转眼之间,寰州城陷入了一片血战,而老将李继宗率领两万精兵,没用两个时辰,便大破城门,蜂拥而入。

翌日,寰州城破的捷报被八百里加急送进了京城。

宣德帝抚掌称快。

大周开局顺利,赵恒也松了口气,傍晚回到王府,在前院待了片刻就去后院陪王妃女儿了。自打大军出发,他第一次过来的这么早,再看男人愉悦的神情,宋嘉宁便猜到前线有好消息了,故意装不懂地问道:“王爷今儿个怎么有闲情哄昭昭了?”

赵恒正举着女儿让女儿的小脚丫踩他膝盖玩,闻言笑道:“西线大捷,寰州城已破。”

宋嘉宁面露疑惑,寰州城在哪儿?

赵恒见了,放下女儿,吩咐丫鬟去拿舆图。

宋嘉宁之前读《史记》时就从他手里得了一份舆图,双儿知道放在哪儿,很快就给铺到了矮桌上。宋嘉宁扶着肚子挪过来,准备像以前那样挨着他看,但这次夫妻俩可再也无法安静地讲与听了,因为家里多了个小郡主啊。

双儿刚铺好舆图,昭昭就从父王怀里站起来,趴在桌子上要扯舆图玩,吓得宋嘉宁赶紧捂住。

“不能扯,扯坏了,娘亲哭。”赵恒单手攥住女儿的一双小胖手,笑着道。

昭昭张着小嘴儿瞅娘亲,扯坏了娘亲为什么要哭啊?

王爷都那么说了,宋嘉宁只好配合,假装揉眼睛,反正一个是她男人一个是亲女儿,不怕丢人。

昭昭可舍不得让最喜欢的娘亲哭,急着用小手去拉娘亲抹泪的手,摇头保证她不扯了。

宋嘉宁“破涕为笑”,奖励地亲了女儿一口。

赵恒默默看着她哄女儿,等女儿乖乖地重新坐好,赵恒抬手给王妃指出寰州城的位置,心情好,寿王爷还多给小王妃说了几句:“拿下寰州城,再取朔州、应州、云州,西北四州,便尽归中原。”

宋嘉宁看着舆图上小小的四块儿地方,知道恭王夫妻在西路军,她忍不住问道:“才半个多月便夺回一州,剩下三州,岂不是再有两个月就能打下来了?”她五月里生,真若如此,木兰姐姐兴许能赶回来给自家老二贺洗三呢。

赵恒失笑,行军打仗,真能这么算就简单了。

收手抱着女儿,赵恒的目光,落到了北境的辽国。辽国地广,东西横亘千里,这次父皇出兵神速,辽国又在与东边的高丽交战,暂且还没来得及应对,故而西路、中路两军一口气拿下了两州,但战事才刚刚开始,后面会如何,谁也不能确定。

这些很复杂,赵恒没再说给他的王妃听。

京城收到西路军、中路军的捷报不久,东路军也得到了消息。

主帅帐中,枢密使兼主帅曹瑜背靠椅背,左手拿着捷报,右手烦躁地揉了揉额头。此次北伐,朝廷发兵二十万,他的东路军就占了十万,那两路加起来才与他一般多。但皇上说了,他这十万主要是为了牵制辽国主力,要他缓缓行军,待西路、中路拿下那两边的八州之地,再赶过来与他的东路汇合,一举攻打幽州。

这个战策确实不错,但,他这边还没开始打,人家西路、中路已经立下战功,将来打幽州也是三路军平分,论功行赏时,他的东路军岂不是功劳最少?

曹瑜不太舒服,而东路军为此不舒服的将领,不止他一人,一听说那两路兵马立功了,纷纷赶到主帅营帐,请求曹瑜派他们出兵。曹瑜见人来的差不多了,索性将部下的诸位将领都叫了过来,共商对策。

“平章,你怎么说?”一番讨论后,曹瑜问始终沉默的郭骁,郭骁是郭伯言的儿子,也是端慧公主的驸马,虽然年轻,但曹瑜并不敢轻视这个后生。

郭骁环视一圈,帐中的全是立过战功的武将前辈,他心不在此,也不在乎北伐是赢是输,平静道:“末将但凭曹帅差遣。”

言下之意,曹瑜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绝不反对。

曹瑜颔首,既然没人反对,他起身离座,走到沙盘前,沉吟片刻,指着幽州城南边的涿州道:“皇上命我等缓步行军,主要是想等三军合并再讨伐幽州,我却觉得,不如趁辽国准备不足,咱们快马加鞭一鼓作气先拿下涿州、幽州。王胜、韩达手下才五万兵马,咱们有十万,难道还不如他们?”

武将武将,等的就是战场立功,有了战功,才能出头,不然凭什么让他这个战功低的当枢密使?

“好,咱们这就出发,打幽州个措手不及!哈哈,那个萧太后这会儿八成在与韩让厮混,等奸夫淫妇缓过气来,幽州已经是咱们的了!”

曹瑜的主张,立即得到了诸位将领的拥护,武将粗野,还趁机调笑了一下辽国新寡的摄政萧太后。郭骁附和着笑,心思却因萧太后转到了京城的继妹身上,继母是寡妇,萧太后也是寡妇,身边都有了新的男人,可见女人心善变,不会一直记挂着前夫。

有了决定,当天下午,曹瑜便抽调九万大军先一步出发了,轻车简行,粮草辎重走得慢,暂且落在后面。

辽国,都城上京,收到寰州城、新城相继失守的败报,年仅二十八岁的萧太后,细长的柳眉微微蹙了起来,烦忧,却没有一丝慌乱。看了两遍,萧太后将奏折交给宰相韩让,愁道:“大周来势汹汹,咱们该如何是好?”

辽相韩让接过奏折,看过之后,随手扔到桌子上,从容道:“太后无需惊慌,臣这就调兵遣将,支援幽州,大辽铁骑跑得快,定能赶在城破之前抵达幽州。且耶律雄与臣说过,他料到宣德老贼会趁机而入,已经提前部署下去,宣德老贼再来,大辽定叫他有去无回。”

提到宣德帝,萧太后笑了,眉目清丽,眼带不屑:“他还赶来吗?上次耶律雄送了他两箭,他的胆子早吓破了吧?”

韩让也这么想的。

调侃了下宣德帝,萧太后神色又恢复了沉重,离开座椅,走到东侧高挂的舆图前,抬头打量。看着看着,魁梧的男人从后面抱住了她,萧太后拍拍他手,朝幽州、涿州扬扬下巴,不紧不慢地道:“大周兵分三路,实则声东击西,不过确实叫宣德老贼算对了,我还真腾不出手同时击退他这三路。这样,你随我带兵赶赴幽州,咱们先击退东路,再去支援云州、蔚州。”

韩让大惊,难以置信地问:“你要亲征?”

萧太后眉峰上扬,轻轻飘飘地反问道:“不可以?”

虽是女子,却敢睥睨天下。

韩让最爱她这样,猛地将人打横抱起,去了内室。

他与太后有私情,这是事实,但宣德老贼肯定想不到,他的这位太后,可不是普通女子。

第190章 190

三月初,枢密使曹瑜率领东路九万大军, 快马加鞭, 迅猛如雷地杀到了涿州, 涿州辽将死战, 然而寡不敌众, 顽抗一日后破城而逃。这是东路军的首功,曹瑜立即派人将捷报传到京城,大军休整一晚, 翌日曹瑜继续领兵, 直奔幽州。

晌午时分, 宣德帝正要休息片刻, 听闻有八百里加急, 宣德帝困意顿消。接过战报,目光一行一行地扫过上面的字迹, 宣德帝的眉头也皱得越来越深,一把将战报拍在桌案上, 恼火道:“国华贪功误事, 岂有大军先行粮草落后的道理?万一辽军烧了粮草,朕的东路军……”

国华是曹瑜的字。说到一半, 宣德帝突地大步朝外走去, 派人即刻启程去传口谕给曹瑜, 命曹瑜带兵驻守涿州,一等粮草二待中路、西路大军,不得擅自攻打幽州。

然而距离涿州更近的幽州, 辽国大将耶律雄早在昨日就得到了涿州战败的消息,更是从前来投奔的涿州败将口中得知,曹瑜乃急攻突袭,大周粮草还在后面慢慢地走。耶律雄走到沙盘前,约莫一刻钟后,男人眼睛微眯,喊来长子耶律照,指着涿州西侧的岐沟关道:“你带八千精兵,从山中小路暗中绕到曹瑜之军后侧,前去烧了大周粮草,只烧粮草,不必与其恋战。”

耶律照抱拳领命。

这边曹瑜带兵前往幽州,却不知耶律照已经带着八千精锐铁骑挑小道绕到他们身后去了。

东路军绝大部分的粮草辎重才刚刚走到瀛洲,曹瑜出发前,安排郭骁领兵护送粮草。郭骁尽职尽责,尽量让粮草车队以最快的速度前行,一日更换三次骡马轮流拉运粮车,但骡马承重跑不动,半路更换同样需要时间。

位于涿州与京城之间,郭骁先收到了宣德帝的口谕,命他尽快追上大军。郭骁接旨,可惜他只能保持原样,想不出加快速度的法子了。

“世子不必急,主帅带了二十日的粮草同行,二十日,咱们肯定到了。”监运使马锋语气轻松地道。

郭骁颔首,车队又行了一个时辰,红日西斜,郭骁抬手,示意车队安营扎寨。

夜幕降临,郭骁再次巡视一圈营地后,这才进了他的大帐。长夜漫漫,郭骁和衣靠到床上,身边只留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晚风从毡布缝隙吹进来,油灯火苗毫无规律地前后摇曳,郭骁盯着火苗,慢慢地,从怀里取出一物。

那是一个蜡纸包,防潮防水,郭骁垂眸,一层一层地展开,最后才现出里面的宣纸。宣纸不知被折叠过多少次,画上的姑娘因为折痕也变了模样,郭骁一手托着宣纸,一手轻轻按平折痕,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游移,一寸寸地扫过画上的姑娘。

看着画像,男人深潭似的眼底,渐渐浮上一抹温柔。

这是十四岁的安安。梁绍将画像夹在食谱中送她,被他撞见,为了不让他知道,她难得地跟他撒娇,说什么怕他贪了她的食谱。画像暴露,她生气地瞪圆了杏眼,要他做主教训梁绍,虽然都是装的,可郭骁喜欢。

如果,时间能一直停在那天,他也愿意的,她永远是他的继妹,永远待在他的身边。

烛火跳跃,男人冷峻的脸上,是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怀念与温柔。

夜越来越深,郭骁重新包好画像,贴胸而放,吹了油灯,和衣而卧。虽然躺下了,可郭骁脑海里依然是她的样子,十岁的她,十三岁的她,嫁了人的她,抱着昭昭的她……一幕一幕,翻来覆去,回忆多少次都不会厌。

万籁俱寂,沉浸在回忆中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马蹄声,羽箭破风声,越来越密集。

郭骁一跃而起,抓起随身而放的佩剑,转眼间便冲出了大帐。

只是短短的功夫,外面已是处处火光冲天,辽军放肆的笑声充斥于耳,来自四面八方,郭骁跳上马,纵目远望,夜色火光,人影攒动,竟分辨不出辽兵到底来了多少,只看到越来越多的粮车着了起来。

“世子世子,辽军杀来了!”监运使马锋一边系腰带一边狼狈地朝他跑来,披头散发。

“我去迎敌,你带人往外运粮,能救多少是多少!”郭骁厉声吩咐道,说完催马冲了出去。

马锋慌慌张张地去准备。

然而火箭不停地从外面射过来,哪里没火就往哪射,射中粮草,粮草瞬间变成火海,射中大周将士,一个个惨嚎着在地上打滚灭火,却将火滚得越烧越旺。马锋起初真心想奉命救粮,眼看着身边的士兵相继中箭惨死,马锋害怕极了,再无斗志,抢过一匹无主的战马便单独朝外面冲去。

“世子,撤吧!”骏马疾驰,马锋四处张望,忽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郭骁回头,见他带着一队士兵要逃,怒容喝道:“大敌当前,逃兵一律处斩!”吼完再度调转马头,冲进辽兵阵营厮杀。

马锋犹豫了,怕辽兵,也怕事后被郭骁处死,正左右为难,忽见火光之中,一辽国骑兵高举大刀,朝郭骁后背砍去!

“世子小心!”马锋大骇,可惜话刚出口,就见郭骁一头栽落马下,转眼便被汹涌的火海吞噬!

马锋先是震惊骇然,不敢相信堂堂卫国公府世子就这么死了,但鬼魅一样朝他冲过来的辽兵及时拉回了他的神智,连郭骁那样悍勇的武将都死了,他再不逃,难道也想将命交待这里?

“驾!”带着几十个人马,马锋拼命突围,一路冲进了漫无边际的黑暗。

辽兵烧完粮草便退了,徒留十万大军数月的粮草在原地烧了整整一晚。马锋逃出一段距离,发觉辽兵没有追上来便不跑了,停在原地,身边慢慢又聚集了两千逃兵,大火烧了一晚,他们就在远处看了一晚,直到天慢慢地亮了,斥候确定辽兵已退,马锋才带领两千人马回到营地,查看伤亡。

火灭了,黑烟滚滚,逃兵未到跟前,却能隐隐约约看到满地尸横遍野,更令人作呕的,是一股股烧焦的……肉香,那是没有逃出辽兵杀戮的大周将士的尸身,经过一夜焚烧,有的全都烧焦了,鬼神难辨,有的趴在地上,后背烧黑了,脸烧了一半……

马锋一眼都不忍再看,凭着记忆,第一个赶到了郭骁落马之处。

那里果然躺着一具彻底烧焦的尸身,仰面躺着,黑漆漆的手中,握着一柄长剑。

“世子……”马锋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第191章 191

京城。

郭伯言虽然没有出兵伐辽,但也率领三万禁军镇守京郊的西大营, 随时备战。

“国公爷, 瀛洲有战报!”

郭伯言正在看舆图, 闻言立即命属下带人进来, 他依旧负手而立, 听到脚步声逼近,郭伯言才肃容回头,却见瀛洲派来的传讯兵灰头土脸一身脏污, 分明是从火里逃出来的!郭伯言心中一沉:“辽军偷袭粮草?”

身为随时关注前线军情的他, 自然知道曹瑜大军已近幽州, 粮草辎重才走到瀛洲。

传讯兵扑通跪下, 痛哭流涕:“是, 昨夜三更天,辽兵偷袭火烧粮草, 世子,世子他……”

他没说完, 郭伯言脑海里却嗡的一声, 险些后退一步。身边都是人,郭伯言极力保持脸上的镇定, 双手却隐隐颤抖, 上前一步, 长眸死死盯着传讯兵:“世子如何?”

传讯兵看他一眼,边说边哭,颤着嘴唇道:“世子, 世子死战,丧命火海……”

说到最后,传讯兵低下头,不忍看国公爷丧子的悲恸,然而心惊胆战又悲凉地等了一会儿,头顶没有任何声音,眼前的衣摆黑靴也一动不动。传讯兵抹抹眼睛,疑惑地抬头,不期然地,对上了一双呆滞茫然的眼睛。

郭伯言没惊没怒没哭,但山岳一样巍峨的男人露出这副怔忪样,却更让周围的几个属下难受,有的握拳扭头,有的紧张地盯着国公爷,随时准备上前扶一把。

“尸身,找到了?”

半晌之后,郭伯言眼睛终于动了,垂眸问。

他在期待另一种声音,期待只要没有儿子的尸首,死讯便无法佐证,可传讯兵再次击毁了他唯一的期望:“马大人亲眼看见世子被辽兵砍落马下……回头去找,世子全身烧焦……”

砍落马下,浑身烧焦。

想象那情形,郭伯言一口血喷了出来。

战报很快传入宫中。

宣德帝当场推翻了书桌!

郭骁死就死了,他也为一个年轻将领的英年早逝而痛心惋惜,但当务之急,宣德帝更担心的是整个东路大军,是他收回幽云十四州的全盘大计。曹瑜违抗皇命,害他损了亲女婿与大军数月的粮草,若曹瑜在他眼前,宣德帝恨不得一刀杀了他!

“来人,传朕旨意,让曹瑜固守涿州,再敢擅自攻打幽州,朕要他的命!”宣德帝怒吼道。

“皇上,皇上,幽州战报!”

他还没派人去训斥曹瑜,曹瑜的八百里加急却先到了,宣德帝往前迎了一段距离,抢过战报一看,年过五十的男人,竟然身体晃动起来。赵恒脸色大变,二皇子睿王已经先一步冲了过去,紧张地扶住了宣德帝。

“曹瑜,曹瑜……”白着脸靠在儿子身上,宣德帝骂人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却是曹瑜昨日上午攻打幽州城,耶律雄死守不出,僵持到后半晌,萧太后、韩让率辽国十万援军赶至,曹瑜败退涿州,索性此战未伤筋动骨,只损了三四千兵马,大军主力尚存。

战报后面,曹瑜终于请示宣德帝接下来他该怎么做了。

还能怎么做?东路军肯定是不能退的,退了辽国马上就换个方向支援中路的蔚州、西路的云州,那两路捷报连连,攻下城池与东路汇合指日可待,绝不容有闪失。因此宣德帝下旨,令曹瑜固守涿州,京城即刻再调粮草过去。

安排了大事,宣德帝捂着左边腮帮子,一边忍受牙疼,一边等前线消息。

郭骁的死,他已经无暇顾及。

但对于旁人来说,郭骁的死讯,无异于五雷轰顶。

国公府,噩耗进门,年过六旬的太夫人眼睛一翻,直接昏死了过去,林氏红着眼圈照顾婆母,只能将嚎啕大哭的茂哥儿交给二夫人帮忙照看。端慧公主呆呆地坐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可她不信,一日没见到表哥的人,就不信表哥真的死了!

主子们哭,下人们无论真心还是假意,也都哭,隔壁寿王府,宋嘉宁牵着昭昭在花园赏花,隐隐约约都听到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