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知白把那些画轴蹬开,“热着呢,堆这半床!一元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天地万物不过阴阳二气而已。子时阴气重,午时阳气重,一日十二时辰,阴阳平衡各自不同,故而出生时辰不同,其体内元气亦异也。世人不知其中奥妙,只知道八字相合旺妻旺夫,财富子多,却不知此乃是占气。元气之事微妙,哪是说个相合便可的。”

齐峻又听得云里雾里了,只明白了一句话:“如此说来,她们也难有子嗣?”

知白皱起眉头:“你怎么就知道子嗣啊,你纳这些妃嫔就是为了子嗣的?”

“也是为了前朝。”齐峻神色冷淡,“难道你以为朕是为了渔色?若无子嗣,天下便无储君,江山不宁。更何况——”他往西南边抬了抬下巴,“那边还有一个呢。”

知白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前些日子,蜀地那边送来了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那座矿山不出银了。齐嶂发起疯来,也顾不得消息不能外泄了,兴师动众几乎将整座山谷都挖了一遍,除了在谷口挖出七八十斤的精银之外,再也没找到一粒银屑子,气得他处置了当日在山谷中的所有私兵和矿工,自己也生了一场大病,连着福建那边的叶大将军,都憋得卧床三日。

坏消息则是,平王侧妃有喜了。自打平王妃——当时她还是二皇子妃——难产身亡之后,平王很快出京就藩,谁也没提再给他娶一位王妃的事儿,故而这位侧妃在藩地就算是女主人了。此刻她有孕,平王便上了折子要将她扶正,若是生了儿子就是嫡子,还是皇长孙呢。

知白把几轴画像翻了翻,从里头挑出一轴来:“这一位,跟陛下的八字还是能匹配的,若说子嗣,她当最有希望。”

齐峻瞧了瞧,原来就是郑家二房的的那位郑姑娘,已故平王妃的堂妹。

“那到时候就封她一个婕妤。”齐峻随手把画轴放到一边,“冯恩记着。”刚入宫的秀女,父亲官职亦不是太高,一般也就是个美人才人,得封婕妤,足见皇上看重。

冯恩在窗外应喏了一声。每次到观星台来,他都极识趣地站到外头去,也免得在内殿碍眼。皇上跟国师这关系——当然了,皇上是天下之主,虽说男风略有些偏离正道,但既然不会有子嗣的拖累,国师也不是那等狐媚惑主的人,甚至说,冯恩都觉得,皇上只有到观星台来,才轻松惬意些。至于其他人——太后也就罢了,皇后实在是…就连文绣这个伺候了多年的旧人,最后竟然也是这般心计,实在让人伤心。

不过冯恩不知道的是,他正在腹诽着的皇后娘娘,这会儿在紫辰殿里,正跟贴身宫人秘议:“就是姓郑的那个,务必将她弄下去!”

那宫人并不是她从赵家带来的,原是别宫拨过来的,今年二十三了,再过两年就能放出宫去,实在是不愿意趟这趟混水:“娘娘,郑氏出身并不贵重,便是入宫也碍不到娘娘的。”

“你知道什么!”赵月想起那日齐峻说过的话,只觉得这个郑氏是她的劲敌。皇上要抬举郑家二房,还不得使劲抬举郑氏吗?何况这郑氏又生得十分美貌!横竖这选红宴是贤妃在主持,到时候出了事,自有贤妃担着。

“怎么,莫非你是不想听本宫吩咐?”赵月冷冷看着那宫人,“你的家人,是不想要了?”

宫人猛地打了个冷战,扑通就跪下了:“奴婢遵命。”她的家人还捏在赵夫人手里呢,怎敢不听命。好在郑氏的父亲官位低微,总比让她去害那几位尚书侍郎的女儿孙女强吧,只是——郑姑娘,对不住你了。

赵月冷冷一笑,看着那宫人出去,有几分得意。只是她遣开众人与这宫人密谈,两人却都未发现窗口下头的阴影里还缩着个小中人。这小中人像条影子似的沿着檐下溜走,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他就站在了贤妃宫里。

“很好,你且回去吧。”贤妃对贴身宫人点了点头,那宫人立刻塞了个荷包在小中人手里,将他送到门口又叮嘱了一句:“闭紧了嘴。”

“娘娘,皇后娘娘果然不甘心呢。”另一名宫人忿忿道,“还真是打了一箭双雕的主意,娘娘,现下怎么办?”

“让她去。”贤妃咬着嘴唇想了半天,才缓缓地道,“我不曾惹着她,她却要来害我,我若再退,在这宫中还如何立足?”

“可那郑姑娘——”宫人说了半句才猛然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闭了嘴。

贤妃低头半晌,悠悠地道:“她若不能进宫,才是她的福气呢。”

选红宴那日,老天颇做美。天蓝如洗,万里无云,御花园里那几棵百年老桂花开如繁星,香飘十里。桂花树下设了茵席,一众过了二选的秀女各自精心打扮,前来赴宴。

贤妃穿着桃红色宫装坐在太后下首,含笑对秀女们点头寒喧,手在衣袖里却握得紧紧的。贤太妃坐在太后另一边,也是满面欣喜地瞧着这些花容月貌的女孩子,暗地里琢磨着哪几个是皇上要的,除此之外还有哪个看起来是温柔贤惠的。

皇上很够意思,允许玉兰将名册抄录了一份拿给贤太妃,还给了一点儿外头打听来的消息:譬如哪个女孩儿在家里不得宠,但因此十分坚强能干;哪个父兄俱为官,然娇养太过有些跋扈;哪个母亲贤惠,教养得宜善于理家。贤太妃拿着这些消息,只觉得心里大定——跟着皇上果然不错的。

虽说是太后和贤妃主持的选红宴,入选秀女也早内定了,但齐峻怎么也要走一趟才像个样子。他在延英殿批完了折子,看看外头天色,便起身道:“去御花园。”想想这样的好天气,桂花又开得好,便顺口加了一句,“着人去观星台问问国师,愿不愿去赏赏桂花。”

冯恩自然差人去不提,齐峻便带了人往御花园来。只是才走到一半,就有个内监慌慌张张跑来:“皇上,皇上出事了!”

“胡说八道什么!”冯恩连忙上前低声骂了一句,“有什么话好好说!”

那内监也发现自己说的不好了,连忙自己抽了自己两耳光,才又道:“郑秀女在荷花池落水,被三殿下看见,让内监救了上来。”

“郑秀女落水?”齐峻眉头一皱,“怎会落水?”御花园里荷花池有好几个,可好端端的,谁会落水?更不必说今日本是选红宴,秀女们但凡有点脑子的就会离着水边远些,如何会落了水?

内监战战兢兢地道:“三殿下身边的内监抓住了推郑秀女落水的人——是,是皇后宫中的大宫女翠竹。”这才是他惊慌的原因啊。

“皇后宫中的大宫女…”齐峻缓缓重复了一遍,忽然问,“那么郑秀女本该在席中坐着,为何会去荷花池?”

“这——”内监脑子都快吓成浆糊了,半天才想起来,“是了,贤妃娘娘说日头有点儿晒,让秀女们若觉得热可以随意走动。”贤妃娘娘也奇怪,设席不设在桂树树荫底下,说是离得太近反而不好赏花,倒设在草地空处。虽说已近中秋,可正午的阳光仍旧有些强烈,秀女们都是涂脂抹粉的,晒出了汗脂粉哪还好看,一得贤妃娘娘的话,可不就四散开去了么。

齐峻意义不明地笑了笑:“去观星台。”这扫兴的选红宴,不去也罢。

选红宴草草结束,贤太妃在自己宫里看着儿子有些吃惊:“你要选郑氏做正妃?可那是你皇兄要挑中的人。”

“现在皇兄已然不能挑她了。”三皇子从前是毫不起眼的,他几乎是在宫里悄没声地成长着,如今已然是英气勃发的少年人了,“虽然救人的是内监,可是毕竟儿子在旁边,她救起来身上湿淋淋的,已被儿子看见了。这不算失节,可是若想入宫为嫔妃,却是万万不能了。”

“那也是皇上的事…”贤太妃有些不解,“你这会儿避嫌还避不过来呢,何必凑上去。”

“郑秀女出身不高,可皇兄为何要挑中她,母妃您想过没有?”

“因她貌美贤惠?”

三皇子摇头:“母妃您看皇兄是耽于女色之人吗?”

贤太妃也摇头。若真是耽于女色,早就选秀充实后宫了。

“儿子大胆猜测,皇兄选她是要分薄平王妃的娘家。”三皇子目光闪亮,“如今不管是谁做的手脚,郑氏是必不能入宫了,皇兄就失去了这个机会,而郑氏一门又暂时再无适龄女子。倘若儿子这会儿去向皇兄请旨立她为正妃,儿子跟着皇兄,郑氏的父兄也就要跟着皇兄,其效果也差强人意。”

“只是,那是你的正妃…”贤太妃虽然觉得儿子这个想法非常英明,可到底是替儿子可惜。

三皇子笑了:“母妃当时不曾看见,郑氏性情坚毅,虽将没顶,但捞起来之后竟不啼哭,若是做了正妃,必然是儿子的贤内助。何况儿子也听说,郑氏之母素有才德兼备之名,有其母乃有其女,想来郑氏也不会错。”

他有几分感慨:“母妃,观皇兄继位后所为,实乃明主。论私,儿子无平王之能,亦无谋逆之心;论公,儿子当效忠皇上,如今,这是个机会啊。更何况郑氏亦不是不堪之人,且儿臣此时请赐婚,于她亦是施恩,何愁将来她不对儿子倾心相报?”

“好。”贤太妃也不多做犹豫,当即拍板,“你大了,自己能拿主意了,母妃从此往后,都听你的。”

三皇子欣然起身:“那儿子这会儿就去求皇兄赐婚。”

“皇兄”这会儿正在观星台里呢。外殿上,正跪着赵镝。

“把这个拿给国丈看看。”齐峻的声音从内殿传出来,片刻之后,冯恩拿着一张纸出来了。

赵镝接在手里看了。他是武将,也就是识字而已,但这纸上的东西写得浅白,倒也不至于看不懂。只看了一遍,他的冷汗就下来了,因为上头正是他的女儿如何逼迫宫女将郑秀女推入荷花池的口供。

“皇上,这,这宫女只怕是诬陷皇后…”谋害秀女的事儿,往小里说也是个嫉妒,这乃是七出之条;往大里,秀女是官家子,这按律是要赔命的。

“再给国丈看看这个。”

冯恩又捧了一张纸出来,赵镝看完,这下是连跪都跪不住了。因为上头是他的老妻将那宫女翠竹一家拿捏在手心里的证据。两张纸略一对照,赵镝就知道完蛋了。

“皇上,罪臣教女不严,管家无方,请皇上治罪!”赵镝痛哭流涕,“只求皇上留罪女一条性命,留臣妻一条性命…”再抵赖也无用了,皇上可不是先帝那样的糊涂人,与其抵赖,不如老实认罪,自己的官位封号也不要了,可是他就这一个女儿,还有数十年的结发妻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死哪。万幸郑秀女没死,若是死了,这事儿就全完了。

“国丈起来吧。”半晌,内殿才传出齐峻的声音,“朕知道,此事国丈是不知的,皆是内宅妇人所为。”

赵镝哪敢起来,仍旧跪伏在地连连磕头。

齐峻站在殿门处看着他:“为了国丈的颜面,朕不会废后,只会将她禁于紫辰殿。至于赵夫人——国丈若想留她一命,就带她去西北吧。”

赵镝如蒙大赦:“臣这就启程去西北,只做一阵前卒,誓死为皇上镇守西北,不死不归。”这比流放至少好一些。

“国丈还记得西北那场大雨?”齐峻淡淡道,“国丈骁勇,但失去冒进,朕盼你此后查漏补缺,扬其所长,在西北立一场功劳,也教后人记着。”

“是!”赵镝也不知自己是感动还是愧疚,只觉得涕泪纵横不可遏止,“臣谨记皇上教诲,誓死效忠!”

第70章 求子

正烨三年和正烨四年过得都很平静。

正烨三年九月,三皇子被封为晋王,封地山东,并赐婚郑氏女,前往就藩。郑氏女之父因此得以被擢拔,任工部侍郎。

同年十月,皇后卧病,御医断其应静养,紫辰殿遂封宫。皇后之父前往西北任将军,听说兢兢业业,可为三军表率。

次年正月,孟太妃薨,念其生前服侍先帝有功,升其父为兵部尚书。

这两年风调雨顺,唯一令人不满的,就是后宫里嫔妃虽然多了不少,却没多出一个皇嗣来,倒是晋王那边,才成亲一年就生下一个皇子。这可是皇长孙,皇帝一高兴,就允了他将贤太妃接去藩地,以便“照顾皇嗣”。

“还是没动静?”太后看着面前战战兢兢的御医,只觉得头疼,“合宫这些嫔妃,一个有身孕的都没有?”

御医也发愁着呢。这两年合宫从皇上到嫔妃,乃至宫人们都没有什么大病,按说御医院该是轻松好过才是,可是太后整日里都问他们要什么补身生子的汤药,几乎每个月都要召他们来问问为何无嫔妃有孕,简直像一座大山压在众人头上,抬都抬不起来。可问题就在于:无论皇上还是嫔妃们身子都还康健,不管从哪一边看,都不该两年毫无动静才是。

“下去吧下去吧。”太后丧气得要死,连御医都不想多看一眼,冲着他的背影啐道,“一群无能之辈,只会吃饭!”

“太后——”一个小宫人从外头进来,一看太后脸色,到了嘴边的话顿时结巴起来,“山东,晋王、晋王送来奏疏…晋王妃,晋王妃又有孕了。”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太后刚把茶端起来,哗地一声全泼了。晋王就娶了个正妃,尚未纳侧妃,可瞧这架势,是准备三年抱俩。相形之下,齐峻的后宫简直都是一群不下蛋的母鸡!

“皇后——”太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晋王妃如此能生养,若不是当年皇后干的那蠢事,现在高兴的就是自己了!太后越想越气,大声道:“传话给贤妃,皇后今年夏日用冰减一半!”白白让自己丢了两个皇孙,她倒在紫辰殿里过得逍遥自在!

“太后,不能啊…”芍药如今也快到放出宫去的年纪了,说实在的,她还真有点担忧太后,年纪渐长,脾气也渐长了。虽说是后宫之中第一人,可就怕她一怒之下又做出什么违背了皇上心意的事。

“太后,陛下亲口说过,皇后封宫,份例不可缺,她还是皇后啊。”再说,国丈大人还在西北兢兢业业守卫边关呢,就是冲着有这么个爹,皇后做的事儿也不能大白于天下。

“哀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哟…”太后老泪纵横,“当初皇上怎么就看上她的!”

芍药不敢说话,心里却暗暗地想:皇上当初虽然挑中了赵家有个领兵之人,但也跟太后叮嘱过,让她好生观察一下赵月的人品,结果太后将这话当成耳旁风,如今闹到这样子,太后也有一份责任呢。皇上如今这样处置,不撕破两家的脸面,才是最好的。

太后擦着眼泪还想再抱怨几句,已经有小宫人进来传话:“承文伯夫人舒王氏来给太后问安。”

舒王氏就是贤妃的母亲。如今舒父因贤妃封了承文伯,其长子在荆州任知府,正就近盯着蜀地的平王,也算是得力之人了。太后听说舒夫人来了,便也揩干眼泪叫请进来。

舒夫人跟贤妃生得甚像,只是年纪长了些,瞧着更富态。进来先给太后行了大礼,又问过太后和皇上的安,之后三言两语的,就扯到了后宫无子的事上:“臣妾今日入宫,是有个生子的方儿想进献皇上。”

“生子方?”太后皱了皱眉。这两年来献什么生子求子的汤药丸药之人就没断过,都说是从什么隐世神医手里得的,或者是家传秘方,结果呢…经御医院的人看过,没人敢给皇上吃。当然了,这些嫔妃们私下有没有吃就很难讲,反正至今后宫里还是没人有孕。

“是。”舒夫人满脸笑容,“这个方子,臣妾家中亲戚亲自试用过,臣妾长子在任上也找人试用过,这两年间,用过此方的五家人家,皆生了孩儿,四男一女,年纪最大的一个,半月前过了周岁。”

太后登时来了精神:“果然如此?”这年头也不是说生了孩子就行的,还得能养得大,一般认为孩子能活过周岁,差不多就算站住了。这生子方五家用五家有孩儿,且是四男一女,简直就是灵验无比了。

“臣妾岂敢欺瞒太后?”舒夫人正色道,“臣妾家中早得了此方,只是恐其诳人,未敢遽然进献。如今这五家人家,皆是成亲多年未孕,由男子服食此方,多则一年,少则三月,家中妇人均有孕。直到如今孩儿都生了下来,且有一个过了周岁,臣妾才敢前来。”

太后喜得眉开眼笑:“好好好,这方子若真能奏效,哀家要重重赏你。”

“臣妾一家只是尽忠,不敢贪图太后赏赐。”舒夫人也高兴。贤妃如今在宫里地位虽尊,却没个一子半女,眼看着这年纪就渐长了,本来容貌也就平平,更比不得年轻小姑娘鲜亮,听说皇上的恩宠也淡了。新进宫的秀女们位份在逐日上升,若是贤妃一直没个孩子,将来可不是晚景凄凉么。

送走了舒夫人,太后乐得只差手舞足蹈,好容易盼着齐峻散了朝,立刻叫人请过来,得意扬扬将那方子说了一通:“从前那方子,只怕是假的,反伤了你的身子,都不敢用。如今这个,是实实的有用,这才能献上的,贤妃家里也算是忠心的了。”

齐峻拿着那方子看看,没接话。贤妃在当初郑秀女落水一事中扮演的角色,太后是不知道的,齐峻也不曾跟她说。因太后心眼儿太浅,贤妃这等推波助澜的手段太幽微,要向太后解释也极费力,何况连齐峻自己都没有实证,说也无益。

只是他是个诛心之人,既然知道了贤妃有这等落井下石的心思,又如何还会再亲近她?若不是后头选进来的秀女是为分化前朝势力,故而颇需一个东宫的老人儿压阵,只怕贤妃也早就被贬了。自然,这里头也有舒家在前朝忠心耿耿的功劳。

“这方子,朕看还是要问问国师。”

“怎么要问他?国师又不是御医。”太后有些不高兴了。这方子她已经宣御医来看过了,都说用药不致伤身的。

“不是哀家说你。皇帝去观星台的次数也太多了些,若是把在观星台留宿的日子分给嫔妃们,没准现在已然有人…”太后说到这里,瞅见齐峻脸色不悦,只得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她固然是已经认定齐峻与知白乃是那等关系了,然而知白于国委实有大功劳,又从不插手后宫或前朝之事,她也只得睁一眼闭一眼,只恨知白占据了齐峻太多时间,不能分给嫔妃们罢了。

“太后也劳动了,歇着罢,朕去问问国师。这求子之事,到底也还要看子女缘。”齐峻不想多说什么。这两年来他与知白的关系几乎已经是人人都知道的了,但无人敢在他面前谈论罢了。可是太后只看见这两年他令出政行,哪知道私下里他有多劳累?后宫找不出个能说说心里话的嫔妃来,他不去观星台,要去哪里?

观星台还是那么安静,虽然将至夏日,暑气已起,但一进观星台,不知怎么的就让人觉得一阵清凉。观星台园子里花木以松竹为多,但空隙之处也点缀芍药杜鹃梅花,墙角隙地且种些草花,以至于炎炎夏季则翠绿沁眼,皑皑冬日则幽香入鼻,真是四季皆宜。

齐峻一进园子,眼角眉梢就微微带上了些笑意。冯恩在旁边瞧着,心里暗叹,皇上大约也就是这时候才能轻松些了。别人不知道,他却晓得,这些年光是在福建与蜀地之间暗暗插进去的那支兵马,皇上就费了多少心思,更不必说一边要分化前朝旧势力,一边又要提拔自己人了。太后一心只想着抱孙子,哪知道江山不稳,有了孙子又有何用?

“这正午头的,怎么跑出来晒着?”齐峻才转过弯,就看见知白拿着把剪子在修花呢,“连帽子也不戴一顶,伺候的下人们都是干什么的!”

知白抬起被日光晒得微红的脸一笑:“没什么。午时阳气正盛,不过是来沐浴一下阳气罢了。倒是皇上,怎么今日这样早就来了?”说着,放下花剪跟齐峻进内殿了。

“太后得了这个。”齐峻捞起桌上温热的绿豆汤,先灌了几口,随即伸长了腿,没什么形象地坐倒在椅子上。知白这里的椅子是特制的竹椅,坐上去便四仰八叉的,全无仪态,却是舒服。

“又是生子方?”知白接过看了看,皱了皱眉没说话。

“听说是试过了果然有效的,总共生了五个孩子,最大的一个已然过了周岁。”齐峻其实也有几分心动,毕竟他今年二十有六了,晋王都有了儿子,平王那里侧妃多也生了几个,唯独他一子半女都没有,如何不着急?

知白低头想了一会儿,还是道:“皇上别怪我直言,这几个孩子,怕是都养不大。”

“为何?”齐峻的绿豆汤停在嘴边,就连冯恩都在外头惊住了。要知道这里头最大的已经过了周岁了,知白如何能下这样的断言?

知白深深叹了口气:“一年前太后就曾问过我,可有种子之方,其实我也略知几个。”

“你有种子方?”齐峻猛地坐直了,“为何不说?”知白的方子,怎么也比别人的强啊。

知白摇了摇头:“求子之方确有,且有神效,食必生子。然而有效跟无效一样,有子也跟无子一样。”

齐峻狐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陛下知道小儿多爱出痘吧?”

“知道。”齐峻小时候也出过痘呢,幸好他出痘顺利,可晋王就大病了一场,险些没命,就连平王出痘也凶险。就这样,宫中还都说敬安帝福泽深厚,儿女们没有因痘而亡的,据说前朝死于出痘的皇子皇女们有好几个呢,民间就更不必说了。

“结胎,乃是精血化生,其中为欲火所驱,便成热毒。热毒发作,便是痘症,因此十个孩子之中,总要有一两个因出痘而折损。这种子方,乃是用药,是药便有三分之毒,何况用来催化精血欲火,其中所含热毒,较普通胎儿更为数倍,到了出痘的时候,百子之中,未必保全得了一个。”

齐峻听得倒吸了一口气:“你是说——”

知白认真地点点头:“凡用种子方的,都能得子,可是到了出痘的时候,又百不保一。人不知其中道理,徒然于夭折之时惋惜,却不知道结胎之始,便已种下了必死之因。皇上所说的那五个孩子,现在尚未出痘,待出过痘后,只怕一个也保不住。因此求子无益,子生而不养,与不生也无甚两样。”

齐峻怔怔地听着,半晌叹了口气:“罢了。或许真是朕命中无子吧。”他神色有些颓丧,随手将那种子方揉成一团扔了,靠倒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皇上弃用求子方的事儿,太后自然是第一个知道的,贤妃则是第二个知道的。

“娘娘,夫人这样苦心求来的方子,大爷又费力找人来试,如今都被国师一句话便轻轻抹煞了,这,这也欺人太甚了!”贤妃的宫女忍不住地抱怨。

“别说了…”贤妃如今真是后悔莫及,“当年我实在不该…”眼瞅着那年进宫的吴秀女,如今已升到昭容的位份了。吴秀女的父亲在户部任侍郎,前任户部尚书今年就要告老,皇上十之八九就要将他提拔起来,到时候吴秀女说不准还会再升一步。

可再升一步,就要到妃位了。四妃贵德淑贤,自己这个贤妃乃是四妃之末,若是吴昭容往上一升,除非皇上把自己的封号换一换,否则吴昭容就要到自己前头去,到时候六宫之中,自己就不是皇后之下最尊者了。

吴侍郎从前并不是叶党中坚,但因他中进士的房师是叶党,故而也被划归其中。但自女儿入宫之后,他不但对新帝忠心耿耿,还很是拉拢了一批人,如今他儿子与皇帝新提拔上来的那些新进士一党又交好,可见前途无量。

父兄有前途,这女子在后宫前途也差不了,何况吴昭容自身还貌美多才,贤妃怎么能不担心?好不容易母亲献个求子方,若是能因此让后宫有子嗣,哪怕不是她生呢,至少也有她一份功劳。如今——全被国师搅了,也不知道他跟皇上说了些什么,皇上回头就把那方子驳了不让用。

“国师——”贤妃苦笑,“国师比皇后还要…”不,在这后宫之中,其实国师比太后还要得皇上看重呢。

宫女想了想,终于大胆地道:“其实依奴婢之见,皇上无子,钦天监该好生观一观天象,是不是有什么人作祟才是。”

“别胡说!”贤妃赶紧喝止,“你不要命了?”

“奴婢可是说的真心话。若是皇上有了子嗣,观星台那边,国师还能如此得宠吗?”

“钦天监…”贤妃苦笑,“国师自己就是神人哪…”

“奴婢也不是说让钦天监造谣,只是看一看。若是当真有碍,那也是娘娘一份功劳。”宫女也发愁呢,仆以主贵,若是贤妃失势,她们这些贴身宫人又有什么好处?

“那,那就试试。”

正烨五年六月,钦天监使进言,帝星旁有一星,其光由暗而亮,压迫帝星,后宫无子,只怕与其有关。

“早怎么不见你们上奏?”齐峻面沉似水,冷冷地问。

“回皇上,此星早隐在帝星之旁,只是其光晦暗,臣等观之不清,不敢妄言。”钦天监使奉上一迭记录,“臣等观此星已有七年之久,逐年记录皆在此处,绝非虚言。”

齐峻拿过来扫了一眼,其纸色墨色都可证明,这确实是七年间陆续的记录,当真不是临时造出来的:“你说已有七年之久?”

“是。”监使伏地,“臣等皆知妖道真明子屡以假天象欺君,臣等那时不得先帝信任,进言无力,可观测天象一事,却未尝有一日止。此星初时光晦暗,乃是佐星之象,故而臣等亦未进言。然而近年来其光渐亮,以至压迫帝星,阻其气运。如今至夏,其象更显,臣等,不敢不报。”

齐峻心情复杂地看着监使。这监使家世代相传皆以此为业,其忠心也是真的,当初真明子初入宫时,还因为驳斥其言论而遭敬安帝贬斥过,这记录也都是真的。可是如果说七年前便有星隐于旁,那——只有知白啊…

第71章 求灾

知白在观星台顶端打坐完毕,起身下来。正是午时,烈日当头,他脸上身上却不见半滴汗水,只是脸颊被晒得略有一丝绯红,健康圆润像个鲜果一般。

观星台里还是安安静静的,因此有宫人在廊后的私语也就特别听得清晰:“…当真的?妖星现世,皇上都不问?”

知白听出来这是平素把守观星台园门的一个小中人。另一个声音却不大熟悉,仿佛是前几日里送膳的,只是他从未注意过:“可不是,皇上下旨,让钦天监正使副使都告老了,倒是把他们家里的幼子给弄进了钦天监来,其余家人全部送回了家乡,听说还是让御林军一路护送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