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绍元性情阴郁,少有笑容,很多时候他明明笑着,却好似隔着什么,看不透彻,即便床笫之间,他也克制隐忍,从来没有恣意欢快过,这会儿看着他孩子气的笑容,柳兰芷心中一疼,眼眶微微湿润着,动情道:“绍元,一定要让我们的孩子,能够享有父母足够的呵护疼爱。好吗?”

禾绍元笑道:“那是自然。”

手贴在她腹部好一会儿,才松开来:“怎么不动了?”

柳兰芷笑道:“孩子也要睡觉,不能总醒着。”

禾绍元嗯了一声:“近日可有岳丈家书?”

柳兰芷点头:“父亲虽忙碌,家书来得勤,说是盼着见到外孙。”

禾绍元笑道:“是啊,我也盼着孩子出世,满月时,可将想请的人都请来。”

柳兰芷摩挲着腹部,捋捋禾绍元腮边的发,殷切叮嘱道:“绍元,昭苏国的太子,还是少来往吧。”

禾绍元眼神一冷:“兰芷知道的太多了。”

柳兰芷叹口气:“我虽一介妇人不懂政事,可也并不蠢笨,猜也能猜到那人的身份,你放心,我没有和父亲提半个字。可是南部设郡,新派了不少官员,定是泰半为王上心腹,绍元当心才是。”

禾绍元手抚一下她的发髻:“外面事忙,走了。”

他的背影清瘦挺拔,隐隐透着孤寂,柳兰芷真想过去抱住他,问他为何苦苦执着王位,可是,这一年多夫妻恩爱,她知道对他唯有顺从,否则,他的冰冷疏离,就足以让她如堕地狱。

她起身唤人,趁着春光晴好,去花园里走走,郎中叮嘱过,需多多走动,虽然身子时时发懒,她还是强撑着,她希望生个女儿,这样绍元就能将她宠上天去,绍元就能时时有那样轻快的笑容。

她抬头看着后花园中一株梅树,似乎在何时,听到过绍元清朗的笑声,是在何处呢?她摇摇头,果真有了身孕后昏聩了,竟想不起来。

她轻抚着腹部,娘亲无力改变你的父亲,就指望你了……回过头笑对身后跟着的丫鬟道:“孩子要长得象王爷才好,俊美无俦。”

丫鬟笑嘻嘻道:“要说俊美,谁能超过乐王去?”

柳兰芷笑容僵在脸上,想到渥基,心中狠狠刺痛了一下,我那会儿中邪了吗?竟对渥基做出那样的事,几次想要去信,罢了,何必再去惹他不快,自从认识渥基,他总是面带笑容,可自己惹他哭了多少次……

柳兰芷蹙了眉头,抓一把小石子,一个个往湖里投去,王城的人,王城的事,不想记起,今日因乐王二字,都活生生出现眼前。

渥基,那样真诚得待着自己,无微不至得关心着,掏心掏肺对自己好,自己却利用了他。

王太后对我很好,可是半因寂寞,半因敷衍。

王上,真能有那样的兄长,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可叹自己……

又想到王后,王上纳她,终究是委屈了,再怎样都喜欢不起来。

也就这几个人,手里石子扔完,拍拍手心尘土,孩子满月的时候,一定要邀请渥基前来,歉意的话,没用也一定要说。

转身时,突然就想到一个人,王后身旁的那个姑娘,叫做沅湘的姑娘。绍元明明是冲着她朗声而笑,陪她取梅花上的无根水,绍元亲口承认……

柳兰芷心里翻腾起来,是了,怎么就忘了这些,还是故意没有想起?

她疾步冲出花园,身后的丫鬟婆子慌忙跟上搀扶,她一把推开喝道:“不许你们搀扶。”

她脚步如飞一般冲进书房,屋子里几个人齐刷刷朝她看来,禾绍元站起身温文笑道:“王妃有事吗?”

柳兰芷指指那些人:“你们出去,我有要紧的话问王爷。”

那几个人看看襄王,看他轻轻摆摆手,都告辞走出。

书房的门被大力关上,柳兰芷看着禾绍元:“今日不知怎么,想起了王后身旁跟着的一个姑娘,叫做李沅湘的。”

禾绍元背在身后的手紧攥一下又松开来,脸上不动声色,只望着柳兰芷。

柳兰芷一声冷笑:“我记得,王爷亲口跟我承认,喜爱沅湘姑娘。”

禾绍元依然不说话,柳兰芷步步紧逼:“那我呢?我在王爷心里,算什么?”

禾绍元一笑:“兰芷是我的王妃。”

柳兰芷盯着他:“那沅湘姑娘呢?”

禾绍元笑着:“沅湘要终身事佛。”

柳兰芷抓住他的衣袖:“你跟我说的话,都是假的不成?”

禾绍元握住她手:“兰芷孕中多思,怎么会是假的,兰芷腹中,怀着我的孩儿。”

柳兰芷手攥得更紧:“那,绍元跟我发誓,发誓心中没有李沅湘,拿我们的孩子发誓。”

禾绍元冷了脸:“兰芷休要胡闹,回寝殿歇息去。”

柳兰芷潸然泪下:“你,你竟不肯说……”

禾绍元喊一声来人,对几个婆子道:“将王妃抬回屋中,王妃情绪激动,煮些安神汤给她。”

那日后,柳兰芷十多日没见着禾绍元,初始的激愤过去,心中百折千回,对禾绍元又气又怨又恨,却又难免惦记,时不时悄悄问伺候的人,王爷起居如何,心情如何,身子可有不适?

她望眼欲穿的时候,禾绍元在书房收到密报,王上与国师去往峨眉山途中,救了沅湘姑娘,然后王上受了箭伤,三人回到王城,国师将她带回国师府,王上大婚后,她总出现在王宫,日日陪伴王后。

禾绍元扬唇笑了,果真如此。

自从禾木智攻打萨苏,青城山下一夜之间集结八万军队,他就开始派人查探。羌国的大王和国师,如此行径,若是羌人知道,又会如何?还真是想看看。

共明月

这一夜,禾绍元来了,没事人一般笑道:“每日都问伺候的人,说是兰芷渐渐开颜,才敢来见,兰芷那日可真是,中邪一般,我头一次知道束手无策是何滋味,哄你不听,凶你吧,不舍得。”

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柳兰芷已滴下泪来,听他如此一说,扑到他怀中泪如雨下,哽咽说道:“我想过了,我才是你的王妃,我才会和你生儿育女,你若心里有别人,就偷偷藏在心底吧。他日你若纳妾,只能是不在你心里的人。”

禾绍元抱住了她,自她有孕后,夫妻二人头一次同床共枕,禾绍元这一夜待她柔和,柳兰芷在他引领下□颤栗,直上云端。事后靠在他怀中:“绍元,以前每次我都疼痛难忍,为了你,只能忍着。”

禾绍元默然半晌方道:“兰芷有身孕后,确实反常。这样吧,如今南部郡油菜花盛开,风景如画,兰芷不如邀请王后前来。”

柳兰芷噘嘴说不,禾绍元笑道:“知道你不喜王后。”

柳兰芷转过身亲亲他脸,侧卧着枕着他的胸膛,笑嘻嘻道:“绍元有这份心就好,王后此人,心机深沉,手段又毒辣,绍元想想,她都能手刃萨苏,还是再等等,太早相邀她难免心中生疑。”

禾绍元手握住她肩头,柳兰芷又道:“再有两月就要临盆,那时候再修书王太后,王太后不喜你,又碍于情面,定会派王后前来。”

禾绍元手在她肩头摩挲着,柳兰芷往他怀中更紧依偎:“绍元,以后我们不提沅湘姑娘就是,绍元想让王后前来,我一定做到。”

禾绍元心中震动之余,也有些不忍,自己对她并无半分情意,不过是为了拉拢柳相,才与她假作恩爱。花房与她首次交欢后,她竟渐渐改了千金脾气,对他十分顺从,无微不至关心着,也拿出王妃气派操持王府内务,待下宽严相济,遇事周全,他在南部官员中声望日增,与她和各官员夫人交好不无关系。

如今有了身孕更是辛苦,初春时候就开始怯热,走路都微微带喘。

禾绍元心中一叹,手抚上她的发,低头吻上她的红唇,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柳兰芷攀住他肩,低低说道:“绍元,还有一事,我想邀请乐王前来。”

禾绍元笑了:“渥基吗?让他来就是了。兰芷放心,他日我问鼎王位,必不会为难渥基。”

柳兰芷一叹:“你不为难他,可你为难他最尊崇的三哥,他必与你为敌。”

禾绍元愣了愣:“是啊,渥基长大了,去年科举中了探花,如今勤奋习武,说不定会是强硬的对手。”

柳兰芷看着他:“绍元为何对王上?”

禾绍元咬了牙,半晌方道:“我永远忘不了,他那次从父王书房出来,意气风发,居高临下看着我跪在雪地里,问身旁的人,这是谁呀?身旁的人说是二王子,他愣了半晌,又问,不是说二哥生下来就夭折了吗?可笑我竟只知大哥,不知二哥,他说着话蹲下身,看着我,目光中满是怜悯……怜悯,我禾绍元,需要他人怜悯吗?从那以后,他就留心吩咐下人伺候好我,他认为我无能到难以驭下吗?后来偶尔过来闲聊,他知道我懂些兵法,讶异之余来得勤了些,即位后对我甚为重用从无防备,可我知道,他只当我是一个臣子,可用的臣子。

可渥基不同,渥基自懂事后,见了我亲热叫着二哥,玛依娜欺负了他,扁着嘴央我护着,看我宫中孤寂,得空就来陪着我,他不喜君子兰,见我喜欢,也假装喜欢,问东问西,禾木智那会儿常常不在宫中,禾日勒忙着结党,只有我和渥基最为亲厚,我们成亲后,他定想见你,可虑及我的感受,就忍着不来……

禾木智非重情,而是护短,王宫里真正重情的,只有渥基。

禾木智此人,只有将他打垮了,他才会另眼看你,是以,他会喜欢王后……”

柳兰芷静静听着,听到渥基,心里不是滋味,后面的话就没有听清,趴在禾绍元胸前,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睡梦中晓月一般的少年笑嘻嘻叫着,兰芷姐姐兰芷姐姐,醒过来时,身旁枕席已空。

窗外月明,更漏嫌长,她怔怔想着心思,再睡不着。

肚子里的孩子猛然踢了一下,又是一下,她手抚上去,温婉而笑。

隔千里,共明月。

禾木智此时正在云雨的余韵中抱着姽婳,月光透进窗棂洒在床前,禾木智笑道:“婳儿,我们曾经在花间月下,不过那夜婳儿并非情愿,不如今夜……”

姽婳拍开他手:“我要睡了,要去自己去。”

禾木智手又搂了回去,姽婳脸埋在枕间,埋头睡去,禾木智看着她的睡颜,看着看着重重亲了下去,惊醒了姽婳。

自打二人解了心结,禾木智夜夜需索无度,睡前欢好过也不满足,常常是姽婳睡得正香甜时候,又被他揉捏醒,有时候早朝前换好衣衫,过来让姽婳戴冠,总是看着看着就扑过来,姽婳无奈,只有随他早起,为他戴好王冠,看着他出了长安宫,方才回来补觉。

姽婳有些气恼:“你何时能让我睡个整觉?”

禾木智拍拍她后背:“睡吧睡吧,气恼了,更睡不着。”

第二日早朝回来,姽婳笑嘻嘻在他耳旁低语:“这下好了,来了葵水。”

禾木智一愣:“什么东西?值得婳儿乐成这样?”

姽婳瞧一眼身旁女官,忙拉了他进了内室,如此这般,禾木智气道:“竟有这样的东西?那不行,我夜里睡不着,我找沅湘去。”

姽婳唤他也不理,找到沅湘就问:“怎么样就能不来葵水?”

李沅湘大眼睛眨呀眨:“何意?”

禾木智拈拈手指:“那个,婳儿来了葵水,说是要流血,会不会疼?”

李沅湘摇头,禾木智道:“给她吃些药,以后每月没了,可好?”

李沅湘转一转眼眸:“确定?”

禾木智点头喜道:“果真有法子吗?”

李沅湘道:“自然有法子,只是……只是没了这个,女子就不能怀孕生子了,我这就去配药。”

禾木智一把拉住她:“没有骗我?”

李沅湘嘻嘻笑道:“王上回去问姐姐去。”

说着话刮着脸羞他,禾木智挠挠头,转身走了。

回到长安宫横抱起姽婳回了里内室,随她躺倒在床:“虽说不疼,流那么多血,肯定得累,歇息一会儿。”

姽婳拍开他手:“毛手毛脚的,谁又能睡得着?堂堂王上,整日惦记这些,还怎么处理政事?”

禾木智笑笑:“婳儿此言差矣,我夜里满足呢,一日都精神十足,若是不得满足,才会整日想着此事,心不在焉。”

姽婳拍拍他脸:“无赖小儿一般。”

禾木智扶她坐起身,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来:“为了白日安心政事,婳儿夜里要让我如意才是,婳儿看这幅画,女子来了葵水或者身怀有孕,如此这般,夫君才能满足。”

姽婳低头一看,手朝着禾木智伸了过去:“这样吗?”

禾木智反吓了一跳,身子一缩道:“本想逗你,最爱看婳儿羞红脸的样子,可惜甚少。”

姽婳觑着他:“去吧,这会儿书房必是侯满了人,别的,夜里再说。”

禾木智跳下床,姽婳又在身后说道:“手里的书留下。”

禾木智咧着嘴到了书房,听朝臣奏事,听到南部设郡增兵顺利,昭苏近日有所收敛,襄王功不可没。禾木智说声好,身子前倾问道:“柳先生,襄王妃何日生产?”

柳翊楚忙起身恭敬回道:“多谢王上关怀,估计端午前后。”

禾木智点点头:“二哥离开王城,近一年半了,甚为想念,过年本想召他们回来,可兰芷有了身孕,远行不便,柳先生也想念兰芷吧?”

柳翊楚微微点点头,禾木智笑道:“既如此,孩子满月时,柳先生前往南部住些日子,顺便考察民情,如何?”

柳翊楚高兴得跪在地上:“多谢王上圣恩。”

禾木智忙双手扶起他来:“在朝为君臣,下朝乃姻亲,孤视柳先生为恩师,日后勿要如此。”

柳翊楚依然是那句,礼不可废。

夜里禾木智提及柳翊楚,姽婳笑道:“柳姑娘远离,柳先生膝下孤寂,又早年丧妻,该再娶才是。”

禾木智搂住她腰:“婳儿想得周全,此事由王后操心,再好不过。”

姽婳点点头:“我试试吧。”

禾木智抓住她手:“试试什么?白日里看书看得如何了?”

姽婳将手抽出:“说正事呢,又没正经,这就吩咐下去,王城内丧偶又年纪相当的寡妇,都一一画像造册,由我亲自甄选,有一两个孩子,应该无妨吧?”

禾木智伸手将她抱了回来:“明日再做不迟。”

姽婳突然吃吃笑道:“王太后,似乎也是合适人选。元宵设宴的时候,王太后一眼瞧见柳先生风致,脸都红了……”

禾木智板了脸:“怎能拿母后说笑,母后若是知道,岂不是……”

说着说着自己也笑起来,看着姽婳咬牙道:“胆大包天。”

笑声中,姽婳伸手解了他衣衫,闭着眼一把攥了上去,禾木智一声闷哼:“婳儿轻些……”

……

白水河

四月下旬,王太后收到襄王妃来信,说是临盆恐惧孤寂,相邀王太后前往南部郡。

素思自听了国师开坛讲经,就痴迷上了佛学,姽婳又时时让沅湘去永寿宫作陪,素思日渐沉迷佛事,不想迈出永寿宫一步。

可又不忍拒绝兰芷,想来想去,吩咐姽婳前往。

姽婳只得遵从,为柳先生续弦之事搁置下来。

王后头一次离宫远行,宫中开始置备各式排场,被姽婳制止,说轻车简行就可。

李沅湘缠着姽婳道:“我也要跟着去,等回来了,就留着国师府以国师面目出现,对外就说李沅湘回了芦洲。”

姽婳耐不住她厮缠,只能答应,与她一起到沐阳宫找渥基,渥基犹豫了一下,笑笑说道:“去吧,也该有个了结。”

李沅湘嚷道:“你心中竟还没了结吗?”

姽婳瞪她一眼,笑说道:“渥基肯去,就是想通了。”

三人各自收拾了行装,出发前一夜,又来一个添乱的,禾木智抱着姽婳:“婳儿,我也要去。”

姽婳摇头:“不行。”

禾木智抱着不撒手:“有柳相坐阵,婳儿还不放心吗?我也想二哥了,看看他去。我们回来后,孩子满月时,柳相再去。”

姽婳想了想,让他到南部郡看看也好,他是通透之人,禾绍元所作所为再隐蔽,说不定能被他看出端倪,也就勉强说道:“那就去吧,襄王妃生产后,我们即刻回来。”

禾木智连忙说好,姽婳正要唤义奴前来,禾木智笑嘻嘻道:“前几日就收拾好了。”

姽婳无奈:“渥基如今大人一般,你怎么,倒变得孩子气起来?”

禾木智埋头在她颈中,嗅着她的清香:“我也只能在婳儿面前,才得放肆……”

姽婳心中一动,总觉他常常无赖任性,孩子一般,没想到这层,伸手环住他肩背,低低说道:“那日后王上在我面前,尽管恣意。”

禾木智一喜将她打横抱起:“那我可就恣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