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绍元笑笑:“我正要去陪她,可是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沅湘,王后为何匆忙回宫?”

李沅湘哦了一声:“绍元觉得呢?”

禾绍元笑道:“沅湘是不是想说,王后看到兰芷与王上在书房叙旧,醋劲大发,是以走了?王后岂是那样小肚鸡肠的女子,她可是,曾为国师,沅湘说对吧?”

李沅湘蹙了眉头:“绍元想要如何?”

禾绍元笑笑:“人已走了,我还能如何?”

李沅湘咬了牙:“可王上还在,且对你毫无防备。”

禾绍元摇摇头:“再有天大的胆子,我也不能,何况,我尚未准备好。”

李沅湘叹口气迈步上了台阶,禾绍元看着她细瘦的背影,忽然就喊了一声,沅湘,李沅湘回过头来,禾绍元看着她低低说道:“沅湘,终有一日,会与我为敌吗?”

李沅湘轻轻点了点头,禾绍元向前走了几步:“到时候,沅湘置身事外,可好吗?”

李沅湘笑笑:“于私,我视绍元为友,于公,我是羌国名正言顺的国师,襄王若是发动内乱,国师岂能袖手旁观。”

禾绍元双眸睁大了些,李沅湘笑道:“我有先师的手书,自然名正言顺。”

禾绍元摇摇头:“没有昭告天下,也没有承继仪式,沅湘就不是。”

李沅湘敛了笑容正色道:“禾绍元,你非要逆天而行吗?”

禾绍元笑起来:“何为逆天,在我心中,只有成王败寇而已。”

李沅湘摇摇头,再不说话,也没看他,抬步跨过门槛,听到身后有人喊道:“李姑娘,李姑娘等等,我们王妃要生了,说李姑娘医术高明,请李姑娘过去。”

李沅湘转身跑下台阶,被禾绍元伸臂拦住,带着几分焦灼说道:“沅湘,不可去。”

李沅湘推他一下:“柳兰芷虽小性,又爱耍些心机,却无杀人的胆略,她又能将我如何,我见了她,也正好说清楚。”

禾绍元指指前来报讯的人:“你说的,属实吗?”

他的声音冰冷低沉,那婆子身子一颤,抖着声音道:“不敢隐瞒王爷,确实属实,王妃今日回来后闷闷不乐,用过晚饭就说肚子疼,这会儿已疼得昏迷过去,郎中施了针灸才醒过来,吩咐奴婢前来请李姑娘。”

禾绍元一听变了脸色,拽着李沅湘胳膊匆忙而走,到了柳兰芷屋门外,就见伺候的人端铜盆的拿汗巾的,走马灯一般进进出出,拦住一个丫鬟正要询问,听到屋里传来柳兰芷的隐约的□声,他的脸色更白,朝李沅湘一揖道:“沅湘,拜托了。“

李沅湘点点头冲了进去,她并不懂接生,搭上柳兰芷脉搏,大声道:”你的脉搏跳动有力,为了孩子,别再伤春悲秋的,打起精神来努力就是。“

旁边的郎中松一口气,总算来个敢说话的,他也感觉这王妃无精打采的,却不好直说。

李沅湘看他一眼,他忙点头示意继续,李沅湘道:“再有什么不如意,眼下孩子要紧,柳兰芷,我向来不喜欢你,这次更不要让我看扁了你,快用力,大声喊,喊出声来。“

柳兰芷看着她,想起禾绍元对她微微笑着,和她温柔说话,软语央求,她凭什么?满腔怨愤化为怒意,啊的一声喊了出来,接着又是一声,一声比一声高亢尖锐,禾绍元在外面听到不由心惊,想进来看看,被几个婆子劝住了。

郎中一看王妃喊了出来,心头一松,出来换了接生婆进去。

禾绍元在屋外听着柳兰芷的呼喊声,再看婆子们端出一盆一盆的血水,心一点点揪了起来,过了两三个时辰,终于听到屋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他心头一松冲了进去,接生婆将孩子抱到他面前:“贺喜王爷,是位小王子。”

禾绍元更加喜悦,笑说道:“好,重重有赏。”

李沅湘趁着混乱,悄悄出门走了,屋内忙乱过后,渐渐安静下来。

禾绍元走到柳兰芷床前,欲要捉她的手,她躲了开去,定定看着他:“你可遂意了吧?”

禾绍元笑道:“兰芷不遂意吗?辛苦兰芷了。”

柳兰芷冷笑道:“不想是个儿子,若是个女儿的话,我还能继续与你演戏。禾绍元,相国加上王长孙,你胜算更大了。”

禾绍元愣了愣回过神来,神情冷了些:“兰芷昨日就为的这个?为了这个和王上哭诉?我相信兰芷不会随意和王上胡言乱语,兰芷生产辛苦,好好歇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柳兰芷闭了双眸:“我也倦了,不想再看见你。”

听着他脚步声渐行渐远,柳兰芷的眼泪又落了下来,竟然是个儿子,老天也与我作对。

朦胧昏睡过去,第二日午后方醒,用了些汤羹补品,唤人将小几放在床上,提笔写了一封家书,靠着又睡了过去。

又醒来已是黄昏,乳娘抱了孩子进来,柳兰芷竟一眼未看,挥手道:“先抱回去吧,王爷在做什么?”

旁边的人笑道:“王爷高兴坏了,今夜在水榭举行盛宴。”

柳兰芷点点头:“如此热闹的场所,我怎能不去?来人,梳洗更衣。”

伺候的人苦劝未果,只能依命行事。

着意仔细装扮了,坐了肩舆往水榭而来,远远听到丝竹之声,夹着觥筹交错,她微微一笑,我终究是,要扰你们的兴致。

沿途所见都是自己精心布置,一草一木曾以为都含着情意,她叹口气开口吩咐:“先绕着王府走走,我也各处看看。”

一看之下心中生疑,襄王府的二门从来敞开着,方便王爷出入,今夜却锁上了,树丛中偶尔有光亮滑过,难不成他今夜就要动手吗?

又走一会儿,高墙外似乎有隐约的马蹄声,声音虽小却不杂乱,节奏整齐划一,猛然想起渥基说过:“王宫铁骑乃三哥亲手训练,马蹄声都是一样的。”

她心头升起警觉,王宫铁骑为何到了此处,难道王上已然起了疑心?

众人看她款款而来,都讶异起身,禾绍元过来笑道:“兰芷刚刚生产,怎可乱跑?”

柳兰芷笑笑:“听到这边热闹,我过来看看。”

禾绍元握了她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命人拿披风过来给王妃披上,李沅湘听到不由微微一笑,柳兰芷却木头一般,只怔怔坐着。

坐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怎不见王后?”

众人不说话,李沅湘笑道:“因白日王上在书房与襄王妃说了几句话,姐姐醋意大发,倔脾气一上来,竟不声不响回王宫去了。”

柳兰芷好半天方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回头沅湘帮我跟王后说一声,我并非有意冒犯。”

李沅湘应了一声。

柳兰芷冷眼旁观禾绍元与禾木智与禾渥基说笑,冷眼看着李沅湘不时微笑,冷眼看着众人半醉,冷眼看着禾绍元端起一杯酒走向禾木智,她也站起身来跟了过去。

禾木智接过酒杯,冷不防旁边一个人伸手夺了过去,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禾绍元喊了一声兰芷,柳兰芷不看他,只看着禾木智:“这杯酒,我代王上喝下。”

禾渥基在旁笑道:“二嫂,坐月子不该贪杯。”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丝竹之声隐没在黑暗之中,觥筹之声也停歇下来,然后是嘈杂的人声,是谁将她抱在怀中,她笑了笑,口鼻中有鲜血涌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柳姑娘死了,表拍俺。。。

离之殇

全身有刺痛传来,有人急切呼唤着她,她被从沉沉的黑梦中惊醒,悠悠醒转过来,眼前是禾绍元焦灼的脸,对上她的眼哑声道:“兰芷,你到底是为什么?”

她看向他身后,原来是自己屋中,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他在哭吗?她分明看到他脸上的泪水,她笑一笑:“你也会为我伤心吗?这杯毒酒换来几滴眼泪,倒也不错。”

禾绍元抓着她手:“兰芷,你究竟是为何?我们的儿子……”

柳兰芷笑笑:“儿子,我想要生个女儿,也许女儿能温暖你冰冷的心,可偏偏是个儿子。”

她努力聚集着快要涣散的精神:“你自以为机不可失,却不知,王宫铁骑已在门外。”

禾绍元一听大惊:“难道王上已然起疑?”

他惊疑的时候,柳兰芷神智逐渐涣散,喃喃说道:“你欺骗我利用我,让我以为你喜欢我,一颗心都给了你,事事顺着你想着你……到头来发现,我的一生不过是个笑话,我本就不想苟活,可见你大难临头,却狠不下心,这样也好,我是一举两得……”

禾绍元怔怔听着,听着听着不觉已是泪如雨下,将她紧抱在怀中急急说道:“起初确实为了利用你骗了你,可是后来,我已管不住自己,我也分不清真情假意,兰芷孕后苦累,我都看在眼里,我心中怜惜,我已想明白了,要真心待兰芷,要真心待你啊……”

柳兰芷涣散着神智又被拉了回来,听着就笑了,笑着抚上他的脸,美玉一般的脸庞上满是泪水,她温柔说道:“可叹我无福消受,几案上有一封给我父亲的书信,绍元烧了吧,今日之事,全部推在我身上,我因爱生恨,喝下毒酒意图嫁祸绍元,毒粉藏在我的发簪里,绍元,我们的孩子,托付给王后抚养,我只信她……”

禾绍元看着她阖上双眸,她的面庞沐浴在晨光中,满足得微笑着,禾绍元拿袖子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她的面容因失血苍白如纸,更显长发漆黑柳眉如黛,今日才发觉,她是如此美丽。

禾绍元抱起她唤声来人,淡淡吩咐道:“我要为王妃沐浴更衣,告诉王上乐王还有沅湘姑娘,我就不送他们走了。小王子吩咐奶娘好生照料。还有,王妃入殓丧葬,一切依制。”

禾木智听到来人禀报,点点头对渥基和沅湘道:“出发,回王宫去。”

李沅湘道:“襄王企图刺杀君王之罪呢?”

禾木智摇摇头:“分明是兰芷因爱生恨嫁祸襄王,襄王无罪。”

李沅湘气道:“王上如此糊涂,怎可统领一国?”

禾木智摆摆手:“走吧,回王宫去。”

禾渥基迟疑道:“可是,我想去安慰二哥几句。”

禾木智摇头:“他此时最需要的是安静,劝慰并不管用,走吧。”

三人出了大门,弃了车驾快马来到白水河畔,麟安正候着,禾木智挑了挑眉,麟安忙跪下道:“是王后派臣前来护卫王上,昨夜正要动手,襄王妃抢先一步,臣看一切太平了,就打发队伍回去了。”

李沅湘看着禾木智,禾木智没有理她,对麟安摆摆手道:“身为领兵元帅,擅听王后命令离开兵营,降三级留用,罚俸一年。”

禾渥基也看不下去了,看麟安领命骑马走远,对禾木智说道:“三哥,虽然我也不信二哥会对三哥下毒,可是那酒里确实有毒,三哥是不是再想想?”

禾木智沉声道:“孤不是傻子,你们两个,休要再叽叽喳喳的。”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我们赛马吧。”

傍晚时分,禾木智只身单骑回了王宫。

进了长安宫,却不见姽婳声音,招来人问,说是没回来过。默然坐了一会儿,是了,她若提前回来,母后知道定不依不饶,她就去了国师府躲清静,如今呢,自己回来了,她擅自调动麟安,自然也要避着。

可是兰芷之事如何对柳相去说?襄王之事又该如何是好?想与姽婳说说,却不见人影,心里有些烦躁,刚刚在王宫外已经问过,渥基和沅湘早就回来了,她该已知道此事才是。

想着想着又笑了,她夜里定会回来的。

一夜睡不安稳,次日凌晨不见姽婳人影,沐浴过正更衣时,听到有钟声传来,心头一震忙凝神听着,钟声连续三次每次两下,有人进来跪下哭着报说:“王上,国师仙逝了。”

禾木智松一口气,只是不知姽婳为何如此匆忙宣告此事。

他穿戴齐整来了前殿,臣子们都已到齐,不久,姜婆婆进来了,呈上先师手书,禾木智看过点头道:“昭告天下,国师仙逝,嫡传弟子授命于白石神,继承国师衣钵,护佑羌国。”

午时,新任国师升座,钟声传来时,民众纷纷走出家门,朝着青城山跪地朝拜。

姽婳站在国师府门口张望时,禾木智远远来了,携了她手,叹口气:“国师府之事已了,我们去趟相府。”

姽婳点点头:“走吧。”

姜婆婆追了出来,将一个盒子递于姽婳,温和说道:“国师嘱咐王后,盒子中的药,每日三次煎服,再有天大的事,不可太过劳心,还有,让太医早晚请脉。”

姽婳将盒子递于月娜,笑着应道:“姜婆婆转告国师,请她放心,一切,我心中有数。”

禾木智看看那盒子:“婳儿怎么了?身子不好?”

姽婳笑笑:“先去相府,回头再告诉你。”

王上王后亲临,柳翊楚忙换衣迎接,进了前厅落座,禾木智唤一声柳先生,却不知如何开口。姽婳握了握拳:“我来说吧。”

她起身朝柳先生福了下去:“有件大事说于柳先生,襄王妃于前夜,殁了。”

柳翊楚看着王后,再看看王上,王上点头叹了一声:“孤,实在无颜面对先生。”

柳翊楚脸上一点点褪了血色,变得青白,抖着唇一个字说不出来,一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青筋暴起,一手去端桌上茶盏,却抖得怎么也抓不住,杯子中茶水泼溅出来,屋子中只听到盖子磕碰着茶盏,叮铃铃乱响。

禾木智和姽婳都没有动,关切看着柳翊楚神色,月娜一叹走了过去,轻轻拿开柳先生手边茶盏,重新斟一盏递了过去,柳翊楚抖着手来接,几次都滑开了手,月娜挡一下他手,递到唇边低声道:“冒犯柳先生了。”

柳翊楚一口喝了下去,弯腰呛咳着,呛咳中带出了泪滴,月娜拍着他后背就是一声惊叫:“柳先生……”

禾木智和姽婳看了过来,柳翊楚已直了身子,唇角血丝蜿蜒留下,面颊上泪滴未干,他跌坐回去:“让王上王后见笑了,兰芷她,可是因难产而亡吗?”

禾木智点点头,姽婳却摇头道:“不是,襄王妃初三夜里诞下男婴,初四夜里服毒而死。”

柳翊楚竭力平复的情绪轰一下炸了开来:“服毒?兰芷为何要服毒?可是襄王亏待了她?”

禾木智摇头,姽婳却说道:“是,襄王妃正因对襄王伤心失望,才服毒自尽。”

柳翊楚闭了双眸:“糊涂啊……是我没教好女儿,阿茵,你的临终托付,我没有做到,阿茵……”

姽婳看着柳翊楚:“斯人已逝,还望柳先生节哀,襄王妃唯一的血脉,柳先生该去南部郡看看才是。”

柳翊楚点点头,姽婳站起身对禾木智道:“走吧。”

禾木智忍着怒气,拂袖而走,柳翊楚虚弱说道:“王上王后,恕臣不能远送。”

姽婳说一声柳先生好好将养,迈步向外,回头看一眼月娜道:“月娜留下照顾柳先生吧,我看这相府中伺候的人没有得力的。”

月娜说一声是,回身看着瘫坐着的柳翊楚,心想,此时此刻,该将他打晕才是,可是气力不足,想了想,抬脚去了后厨。

禾木智甫一踏出相府大门,回头对姽婳咬牙道:“王后,越来越大胆了,这几日,有哪件事与孤商量过?”

姽婳看着他:“襄王对我的身份起疑,襄王意图谋反,襄王下毒害你,这些说出来,哪一桩你会相信?”

禾木智道:“孤不是傻子,可如今,无凭无据……”

“无凭无据,王上可差人去找凭据了吗?”姽婳一笑:“是王上心中,为襄王开脱吧?

禾木智怒道:“二哥如今正是伤心时候,孤岂可雪上加霜?”

姽婳哼了一声:“我就知道。”

禾木智一把攥住她手:“还有,为何对柳先生如此说?”

姽婳往前几步盯着他:“襄王妃确实乃服毒而死,柳先生是剔透人,你又能骗他多久,还有,柳先生很快动身前往南部郡,只要疑心襄王,他就会带回孩子,否则将来,禾绍元手中依然会有牵制柳先生的筹码。”

禾木智后退几步:“婳儿,二哥有文采富智谋,有野心并不奇怪,可他不是铁石心肠,怎么会对自己儿子不利。”

姽婳一笑:“你终于承认禾绍元有野心了。”

禾木智不说话,姽婳也不在意,抬脚上了马车,待禾木智上来了,假作无意说道:“柳相这儿,我说了,母后那儿,王上去说吧,省得王上嫌我话多。”

禾木智拧了眉头,看姽婳微闭了双眸,无奈说道:“孤是不忍看柳相伤心,可母后,定会胡搅蛮缠。”

姽婳噗一声笑了出来:“王上挺明白的嘛。”

禾木智咬牙道:“我本来设想和你相反,我说与柳相,你说与母后,你偏要与我作对……”

话没说完没了声息,姽婳睁开眼眸,身旁没了人影,拍拍他坐过的垫子:“哎呀,还真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就更一章了,码字匆忙,亲们帮我捉捉虫,多谢多谢!祝大家节日快乐!

闻喜讯

夜里禾木智宿在长兴宫,姽婳身旁另一名贴身女官叫做紫莹,紫莹笑说道:“王后可要去请王上回来?”

姽婳摇头:“算了,明日再说不迟,他心中烦乱,让他清净些也好。”

夜半醒来时,有人坐在床边,直勾勾看着她,姽婳拍拍额头松口气:“以为做梦呢?吓我一跳。”

禾木智叹口气:“婳儿说说,为何一直怀疑襄王?”

姽婳打个哈欠:“襄王此人,假惺惺的。”

“可是”,禾木智一把揪她起来:“假惺惺的人,就会谋反吗?”

姽婳又打个哈欠:“直觉吧,我的直觉向来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