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呻/吟声搜寻而来,在一处洞中看到一个躺着的人影,走近了看时,正是禾绍元。

身上衣衫破旧血肉模糊,蓬头垢面狼狈不堪,沅湘心中一急,含着眼泪颤着手抚上他的额头,触手滚烫。

解下他腰间水囊,滴几滴水在他干裂的唇间,焦灼喊道:“绍元绍元,可能听到我说话吗?”

绍元昏睡着,间或呻/吟几声。

跪下来查看他的伤口,竟象是棍棒之伤,沅湘把上他的脉搏,跳动得极其微弱,拼了命才冷静下来,推测他是受伤后又染了风寒,天寒地冻的,如何是好?

拉开被子将他紧紧裹上,环顾一下山洞,一个石桌上放着烛台,烛台旁有火石,擦亮烛台环顾四周,不由鼻子一酸,石台为桌木桩为凳,石床上被褥整洁衣衫整齐,角落里有泥砌的灶台,灶台上锅灶齐备,灶台下躺着几捆干柴,旁边水缸里注满了清水。

沅湘一喜,急忙过去点着柴火烧水,待水煮开了只盛一点,晾凉到微温,端到石床边,用筷子一滴一滴滴到唇边,看他嘴唇湿润转红,拧了汗巾覆在额头,将炉火烧得旺旺的,山洞里暖和明亮起来,禾绍元也在昏睡中舒展了眉头。

沅湘煮了清粥放在床边,明知道禾绍元昏睡着,依然叮嘱道:“你好好的啊,若醒了就喝几口粥,我回去取些药来,你啊……”

抚一下他散在腮边的长发,出了山洞。

叮嘱过香草和姜婆婆,取了草药急急回转,一眼看到躺着的禾绍元,方松一口气。

夜里,禾绍元发起高热,沅湘熬药喂水拧汗巾,待他安稳些,又为他针灸,一宵忙乱,黎明时分,禾绍元终于沉沉睡去。

沅湘看着他的睡颜,美玉一般的容颜,这些年添了风霜憔悴,鬓边华发已生,沅湘一叹,手不觉抚了上去。

禾绍元在睡梦中依偎过来,脸紧贴着她的掌心,呓语道:“沅湘,沅湘…….”

沅湘泪如雨下。

禾绍元病情时好时坏,过了三个日夜,他幽幽醒来时,却恍然梦中,沅湘正趴在床边睡得香甜,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禾绍元不敢动,生怕一动就惊醒沅湘,也舍不得放开发麻的手。

他安静躺着,直到沅湘醒来。

他的双眸一瞬不瞬望着她,低低唤道:“沅湘,我可连累了你吗?”

沅湘摇摇头,禾绍元笑道:“那日从离人谷出来,碰上几个樵夫,他们盘问我,问我为何踏足圣地,我无言以对,他们将我好一顿打后,把我扔进一个山洞,青城山底下山洞大多相连,我摸索着,竟爬了回来。”

沅湘滴下泪来:“青城山多大,离人谷在南,樵夫只能往北,你竟然……你爬了多久?怪不得满身是伤,若不是被我碰上,只怕双腿就要残了。“

禾绍元微微笑道:“天不绝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沅湘看着他,两手抚上他的膝盖,含泪道:“日后只怕会落下病根,阴天下雨痛痒难忍。”

禾绍元一揭被子,慌忙又盖上了,原来自己全身赤/裸,他无措道:“沅湘,你……”

沅湘别过脸去:“你高烧癔语,我只能不停为你擦拭全身,否则,怎会退烧……”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禾绍元松开她的手,漠然道:“我已经大好了,沅湘请回吧。”

沅湘回头看着他,他却避开她的目光,将微微发抖的双手藏回被子里,又说声沅湘请回吧,只是声音抑制不住得发哽。

沅湘手抚上他脸,柔声叫一声绍元。

禾绍元偏脸躲过,闭了双眼道:“不想我还是连累了你,你快走吧,若是被人看到,会毁了你的清誉。“

沅湘站起身走向洞口,禾绍元凝神细听,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周遭归于静谧,他想笑,唇一翘,眼泪却涔涔而下。

柳兰芷自尽,他兵败,带着谦儿一路艰辛,从未流过一滴眼泪,今日却再忍不住,原来自己住在离人谷也会连累到她,今生想要远远守望她的愿望,终究是要落空。谦儿六岁,已是小大人一般,他很快会长大,他会有自己的天地。

天地之大,自己竟找不到支撑下去的理由。

他绝望得蜷缩着,不如就在此洞中自生自灭,若死后有魂灵,还可守护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走了进来,上了石床自身后抱住了他,温柔擦拭着他的眼泪,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呼吸,他怕惊醒了美梦。

身后的人低低说道:“傻瓜,我不过回去沐浴换衣,都三日三夜了,将你伺候得干干净净的,我都脏死了。”

禾绍元转过身来,看着那双灵动的眼,此刻也是满含着泪水。

望着他低低说道:“绍元,我决意,要随着你,堕入红尘。”

禾绍元不置信看着她,沅湘喃喃道:“你这些天疼痛煎熬,我的心如油煎火烹一般,我向佛祖立下誓言,若你好了,我就嫁给你,做你的妻子,你的膝盖日后会越来越疼,不能再呆在山洞中,你身旁需要一个通医理的人,不过,日后,我还要开馆行医……”

她絮叨不休,禾绍元就默默望着她,仔细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待她说完了,方问道:“沅湘可想好了?”

沅湘点点头,双唇已被吻住,只双唇贴着双唇,似乎怕惊吓到她,温柔得厮缠着,深情的目光直望进她的心底:“今日,就成亲,可好?成亲后我带着你浪迹天涯。”

沅湘低低嗯了一声,禾绍元起身跪了下来:“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禾绍元今日与李沅湘结为夫妻,护她一生,若有负于她……”

他指天发誓,沅湘却别开头去,绍元不知究竟,愣怔中沅湘扔过一件衣衫,这才想起自己赤身露体,不由臊得面红耳赤,一头钻进被子里将头脸一起蒙上,再不肯出来。

沅湘羞赧着看着被子里的人,难不成竟要自己去哄他吗?正无措时,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一把将她拽了进去,紧紧抱在怀中,低低说道:“不想我们能有今日……”

抱着抱着双手解开沅湘衣衫,掀开被子裸裎相对,跪在沅湘身旁,一点点抚过她的肌肤,认真问她:“可愿意吗?”

沅湘慌乱着点了点头,他的唇舌缠绕上来,辗转亲吻着她的身子,纵是沅湘多年修为,心也禁不住越来越乱。

手覆上他的发他的脸,温柔抚摩着,禾绍元再次泪下。

泪眼中二人交缠在一起,山洞中石床上结为夫妻。

过了很多日,二人恋恋不舍出了离人谷,进宫拜见王上王后,禾绍元复了襄王位,却未回襄王府,在永福宫略住些日子,待姽婳产下儿子元祐,夫妻二人辞别而去,相携云游天下,经年难觅踪迹。

次年,谦儿自己回到王城,笑对姽婳道:“我出师了,母亲临终前曾嘱咐父亲将我托付给王后抚养,不知王后可还愿意留我?”

姽婳笑说自然愿意,元夕跑了进来,跳起来扑到谦儿怀中,甜甜笑道:“总算盼回了谦哥哥,我还等着嫁给谦哥哥呢。”

身后怀靖跟了进来,听到此言一脸不快:“堂兄妹是不能成亲的。”

元夕只当没听见:“我父王说了,我长大想嫁给谁就嫁给谁,谁也不敢不娶。”

谦儿小大人一般捏捏她脸:“竟说些孩子气的话,怀靖长高不少,都快赶上我了。”

怀靖一笑:“我想超过谦哥哥呢,一直在努力,不敢松懈。”

三个人闹在一处,不防身后来一蹒跚小人儿,努力挤进三人中间,举起双手叫嚷,抱抱,抱抱……

怀靖眉头一皱:“总往人脸上抹口水,恶心死了。”

元夕也不高兴了:“不许说我弟弟恶心。”

怀靖促狭道:“那你抱啊……”

元夕摇摇头,十分的为难:“不光往脸上亲口水,还总咬人。”

谦儿笑笑,一把举起元祐抗他在肩上,元祐高兴得咯咯直笑。谦儿笑道:“看到了吧?孩子要这样哄才行。”

怀靖和元夕崇拜看着他,元夕笑嘻嘻道:“我还是选谦哥哥,怀靖别伤心啊,让我母后再给你生一个就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估计差不多。”

怀靖没理她,双手却紧捏成拳,眼眸中似要冒出火来。

渥基站在门口看着几个小人儿,好笑不已,对紫莹摆摆手:“人小鬼大,先听听他们说话,再进去看三嫂。对了,紫莹可知道,三嫂找我何事?”

姽婳隔窗看到渥基,笑眯眯走了出来:“渥基来了,让几个小家伙自己玩儿去,我们坐在树下说说话。”

渥基警觉道:“三嫂要说什么?”

来到树荫下坐定,姽婳笑道:“昨夜本来都睡下了,母后差人过来命我们过去,过去后好一通哭诉指责,说我们做哥嫂的不关心弟弟,任由弟弟年纪老大也不娶妻……”

渥基挠挠头:“母后拿我没辙了,就折腾你们,说来也怪,母后如今对三嫂不似以前客气疏远,想要什么要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三嫂,都是你给惯的……”

姽婳笑眯眯道:“不许打岔,今日跟三嫂说说,到底想要怎样的女子为妻,这前前后后都看了多少了,怎么就都不满意,难不成还想着兰芷吗?”

渥基叹口气,姽婳的心就提了起来,若果真如此,渥基的亲事就太难办了。渥基幽幽说道:“想当年为兰芷姐姐死的心都有,可时过境迁的,前些日子去为她扫墓,竟连她的样子也想不真切了,看她孤墓独塚的,对她只剩了怜悯。人的感情如此奇怪善变,唉......”

姽婳吸口气,这就好办。渥基又道:“我也想象二哥三哥这样,和心上人于茫茫人海中偶遇,一见倾心,我不想媒妁之言,太过无趣。”

姽婳笑道:“怎样认识和怎样结亲都是形式,最重要的是夫妻恩爱……”

渥基摆摆手:“我心里也明白,只是上次端午夜宴,看着三嫂华贵大方,星池活泼娇俏,月娜如今也是雍容端方,再想想沅湘,仙子一般空灵,唉,我到哪儿找一个能跟你们差不多的去。”

姽婳伸手在他头上敲了几下:“但凡女子,只要不是貌丑比无颜,只要嫁得如意郎君,受着呵护疼爱,假以时日,都会出落得各有风姿,若是妻子不美,乃夫君之过。”

渥基笑道:“三嫂这一番高论,三哥可听到过?”

门外有人笑说道:“怎样的高论?”

禾木智走进门来,板着脸说道:“渥基也在,正好,有一件事,中原皇帝今日来了请帖,皇帝最小的妹妹修媛公主及笄,招各国王子前往比试招亲,渥基在受邀之列。”

渥基刚想说不,禾木智沉声道:“名义是比试招亲,实则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哪国的王子赢了,则大扬国威,再说,娶了中原皇室公主,别国也不敢招惹,则日后可保至少两代平和安乐,是以,此举不只是娶妻,乃是为国建功立业。”

渥基愣愣听着,姽婳已低下头去,禾木智又道:“渥基这些年自由自在纵情恣意,如今也该为国建功立业。”

渥基站起身来,固执说道:“三哥,我不愿意,不去。”

禾木智脸色有些阴沉:“去不去由不得你。”

姽婳起身摁住渥基肩膀:“先坐下,好好说话,这样好了,中原皇帝下了请帖,若不去显得我们无礼,要不渥基尽快定亲?那样,旁人无话可说。”

渥基坐下道:“不行,为此事草率定亲更不可取。”

禾木智又要训斥,姽婳温言道:“那这样,渥基就去应个景,那么多王子,选上选不上全看渥基,为了羌国,渥基也该尽力。”

姽婳说着跟渥基眨眨眼睛,渥基心想,是啊,我去了故意显得笨拙浪荡,那公主定不会选我,再说了,从终南山回来后,母后死活不让我再离开王城半步,眼下这么好的机会,我去了,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

心中打定主意,笑嘻嘻说道:“三哥别生气了,刚刚是我想得不周全,我回去收拾一下,这就动身。”

禾木智嗯一声,起身拂袖回屋去了。

姽婳笑道:“先不理他,说一桩事,沅湘来信说有喜了。”

渥基闻言欣喜不已:“二哥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也不知沅湘如何就想通了。”

姽婳道:“那次襄王在山洞中病势凶险,沅湘情急之下,许了最重的誓言,以入世为出世,她如今四处行医,行医之余宣讲佛法,襄王无怨无悔做她的随从,她比在国师府清修更有作为,也更了悟,如此竟是两全了。”

渥基笑道:“二哥只怕要拿她当菩萨一般供着,我们兄弟中二哥最为冷情,不想到头来最为痴情。”

姽婳点头,想起去年沅湘在信中说她于男女之事上较旁人冷淡些,襄王竟也随她,沅湘反倒觉得愧疚,跟姽婳讲了自己困惑,姽婳在回信中道:“食色,性也。襄王此人风雅通透,于男女之事上定也不俗,让他教你就是,夫妻之间不用回避。”

前些日子,沅湘来信说有了身孕,也隐晦说起襄王果真如姽婳所言。

姽婳想着这些不由一笑,渥基道:“嫂子想什么呢?笑得这样开怀。”

姽婳正色道:“待你成亲了,就可说与你听。”

渥基噘了嘴:“三嫂可从来不逼迫我。”

姽婳手指戳戳他额头:“你呀,二十了,再不成亲我的耐心都要耗尽了。”

渥基笑嘻嘻道:“三嫂耐心耗尽前,我一定成亲。”

渥基走时,隔着门说声:“三哥,我走了啊。”

就溜之大吉了,姽婳进去时,禾木智正冲着她笑:“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婳儿,今日这出戏唱得不错。”

姽婳笑道:“我能不知道你吗?看出来你想逼迫渥基前往,只是不知那修媛公主如何。”

禾木智笑道:“相貌如何并不知道,只听说性情冷淡孤傲,成与不成,先把渥基打发去,母后也能消停些。”

姽婳笑说声是,禾木智近前蹲下身,抬头看着她,手抚上她的脸颊:“昨夜被母后扰了好事,我可难受一日了。”

姽婳笑道:“大白日的,孩子们也在。”

禾木智双手捉住她腰,将她抗在肩头起身往里屋而来。

将姽婳扔在床榻间笑道:“早让紫莹带他们出去了,等你好些时候了,谁想你和渥基说个没完没了,这个臭小子,被我惯坏了,若娶了修媛公主,好好管束一下也好。”

埋怨中带着些撒娇耍赖,姽婳心一软,抱住他腰往下一拉,让他趴在身上,低低和他说起沅湘来信,说起渥基说襄王是兄弟中最痴情的人,禾木智不爱听了:“我才是最痴情的,我这一生,只对婳儿动心动情,只有婳儿一个。”

姽婳笑道:“我也想云游天下呢。”

禾木智道:“果真吗?容易,将王位传给谦儿,我带你游遍四海。”

姽婳抚着他的发:“说说而已,你是天生的王者,自然要呆在王宫,有你的地方,于我就是天下。”

禾木智闻言,隔着衣衫咬在她的胸前,含混不清道:“婳儿婳儿,是白石神眷顾……”

姽婳笑道:“多年夫妻了,何用说这些。”

禾木智抬起头:“海誓山盟甜言蜜语,要跟婳儿说一辈子,婳儿也要跟我说一辈子。”

姽婳嗯声未落,又是唔的一声,嗯唔声中伸手去解禾木智衣衫,看他长衫剥落,墨色长发蜜色肌肤,沐浴着日光动人心魄。

禾木智也褪去她的衣衫,抚摩着她的身子,看她长发散落褥间,看她漾着波光的双眸,看她丰盈的红唇,看她丰乳细腰两腿修长柔韧,心醉神迷。

细细吻着她喟叹:“越来越美了。”

姽婳轻笑道:“阿智在前朝,是雄才大略的君王,在后宫,是最好的夫君。”

禾木智停下来,望着她的眼,姽婳笑说了刚刚对渥基所言,得夫君呵宠,妻子就会越来越美。

话未说完,禾木智已吻住她唇,唇舌纠缠着两厢忘情,好半天分开来,禾木智笑问:“在婳儿眼中,我又如何?”

姽婳勾住他脖颈:“我家夫君自然人见人爱,前次家宴,命妇们谁不偷看?她们一看着你脸红,我就无比得意。”

禾木智一笑:“你啊,就是与别个不同。轩骁的夫人善妒,前几日被自家丫鬟多看几眼,他家夫人竟将仆人全部换为老丑。”

姽婳咯咯一笑:“轩骁的夫人对自己恁没信心。”

禾木智咬一下她唇,唇舌顺着她的肩颈向下滑落,姽婳轻吟低叫起来,再顾不上别的言语,许多的话,他们还有一生可以去慢慢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