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冬收拾了一圈回来,见她看得津津有味,不由问道:“姑娘,这书怎么样?”

“有趣得很,以后还有,就让小二直接送过来好了。”雪丹珍看得头也不抬,直到夜深了,才在以冬的再三催促下合上书册,放在了枕边。

以冬轻手轻脚熄了烛灯,吩咐小丫鬟守夜,就回去厢房歇着。

只是桌上随意放着一个包袱,她起身在桌前打开,里面是三册书,正是雪丹珍刚才手里拿的。

以冬没翻看,把包袱重新绑好,叫来一个容貌平凡的小丫鬟:“送到后门旁边的老婆子手里,莫要让别人看见了。”

丫鬟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接过包袱,很快趁着夜色把包裹藏在裙子的暗格,从别院的后门出去了。

“六姑娘,你究竟想做什么?”以冬轻声呢喃,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

只是她也没打算听到任何答案,轻轻叹了口气,关上门转身就躺下睡觉。

忙了一天,事事亲力亲为,以冬也是累了。

可是合上眼,她却睡不着。

那小丫鬟是二姑娘从灵犀山送过来的,说是她一个人照顾雪丹珍实在太累了。

以冬想了想,欣然答应。

蔓霜已经嫁人了,总不好让她过来伺候雪丹珍,毕竟已经不是丫鬟,而是将军夫人了。

其他丫鬟婆子,以冬也是放心不下的。

思来想去,二姑娘如此最是贴心。

从灵犀山能够被送下来,肯定手脚麻利,人又聪明,还对雪家忠心耿耿。

不过二姑娘让丫鬟带了口信,说是要先瞒着六姑娘。

以冬觉得奇怪,不过身为丫鬟,总是要听家主的。

而且雪丹珍不喜欢二姑娘,若是知道是雪妙彤送来的丫鬟,必定心里不痛快,便答应瞒下来了。

这一瞒就是几个月,送来的丫鬟确实手脚麻利,就是白天在人前笑吟吟的,夜里不见人光在以冬面前就面无表情。

人人都有秘密,以冬只当这丫鬟白天笑得脸颊都僵掉了,夜里不讲究自然不愿意再对自己笑。

只是刚才瞅着,那丫鬟嘴角微弯,透出几分阴森森的味道,以冬不由悄悄打了个哆嗦。

这死丫头,大晚上的笑得如何吓人,是故意的吗?

后门旁边住着的那婆子也是二姑娘一并送来的,说是担心以冬压不住丫鬟,婆子算是半个管事。

隔个三五天,以冬就要找借口把丫鬟送过去。

对外说是婆子年纪大,膝下没子女,因为丫鬟扶起摔倒的她,认了干女儿,隔几天去见一见,帮忙收拾屋子也是应该的。

御林军只道两人有缘,也不为难丫鬟,入夜后听说是去后门那婆子的住处便放行了。

带着三本书册,丫鬟轻易到了婆子的屋里,把东西淘了出来:“今天小二送来的就是这些了。”

知道小二私下收了银钱,把书册偷偷誊抄了一份,婆子小心翼翼把书册收好,抬头绷着脸问道:“以冬跟着六姑娘这么多年,真能忍着没跟姑娘透露一二?”

那丫鬟笑笑,摇头道:“感情再好,以冬也没忘记自己是雪家人。”

只要对雪家不利的事,以冬自然是不敢做的。

婆子听出了丫鬟的言下之意,点点头,没再多问了。

丫鬟不由好奇地瞥了包袱里的书册一眼,问道:“这是要送回灵犀山去,还是交给国师大人?”

灵犀山离京中不近,一来一去要花费不少时日。尤其如今腾不出人来送回去,路上要是丢了,可真找不到第三份了,只能从雪丹珍手上那书册再想办法,颇费功夫。

婆子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这丫头心思不少,觉得该是送回去给家主过目,还是直接送宫里给国师大人?”

国师就是跟家主平起平坐的,对丫鬟来说还真没什么区别。

“在奴婢看来,送去给国师大人,可不比送回灵犀山来得容易。”她就是被雪丹珍派去皇宫见雪春熙,却吃了闭门羹的人。

婆子笑了笑,又道:“等会我进宫,自然就没人会拦着了。”

丫鬟挑眉,只以为婆子吹牛皮,压根没放在心上,很快就赶回别院,可不敢在雪丹珍跟前消失太久。

婆子入夜后才出门,把书册送到宫门交给御林军,直接就回来了。

雪春熙接过不怎么沉的包袱,疑惑道:“这是以冬让人送来的,是什么东西?”

宫人低着头,答道:“奴婢没敢打开来看,说是要直接呈上给国师大人的。”

越听越是疑惑,以冬送东西,或许是六姐姐的意思?

雪春熙这才把包袱拿到内屋,慢慢打开,才发现是三本薄薄的书册。

随手翻了两页,是外头书坊里常有的游记。

还带着墨香,应该是刚誊抄不久的新作。

雪丹珍是担心自己闷着,所以特地让以冬送游记过来的吗?

但是盯着看了几行字,她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了。

缺字是常有的事,怎会突兀地多了个字?

或许是誊抄的时候错了,一行错了,怎么连着整整一页多错了?

雪春熙提起毛笔,点了朱砂在多出来的字上勾勒一个圈,等圈出来的字串联起来,她拿着游记的双手不由微微颤抖。

“国师大人,该用膳了。”

宫人突兀的声音险些让她把书册摔在地上,雪春熙抬起头来脸色发白,知道封应然正等着自己用膳,索性把书册一并带上。

封应然似乎不奇怪她收到这些书册,只道:“先用膳,吃完再说。”

雪春熙点点头,却没多少胃口,动了几筷子就慢了下来。

封应然示意身后的宫人给她布菜,劝着雪春熙多吃了几口,这才让人把桌上的佳肴都撤了下去:“国师的脸色怎的这般难看,莫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不是,皇上请看这个。”雪春熙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把书册上用朱砂勾勒出来的字给指了出来:“这是今儿以冬让人送来的,我还以为是用来解闷的游记,谁知道仔细一看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她该是维护雪家才是,但是雪春熙更清楚,雪丹珍这是在做傻事。

若是自己不阻止,雪丹珍在这条路上只会越走越远,一错再错。

思及此,雪春熙是宁愿把事情呈到封应然跟前来,只盼着在坦诚的份上,能够对雪丹珍从轻发落。

封应然的指尖点了点勾出来的字,串联起来分明是一道消息。

雪丹珍即便被软禁在别院里,有这些遮掩的游记在,轻而易举就能探听到不少事。

甚至宫里的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会是宫人私下透露的,那么就只有多管闲事的元国人了。

元国的手伸得足够长,就连雪家人也没放过。

却是最为让人意外的雪丹珍,而非雪春熙。

封应然抬起头,看见雪春熙绷着一张脸,目光却透着焦虑和紧张,知道自己吓着她了,不由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事我有耳闻,知道是六姑娘一个人的主意,她只是想岔了,于是我让顾青守着别院,莫要让人对她不利,也断了跟外头的消息。”

“很可惜,六姑娘依旧一错再错,没有停手的意思。”

他已经在警告雪丹珍了,可是这个丫头却依旧一意孤行。

雪春熙一怔,她没想到封应然早就瞧出来了,却没有吭声,而是默默让顾青封锁别院。

可惜封锁了别院,仍旧没能让雪丹珍幡然醒悟,她抿了抿唇,顿时对这个六姐姐有些埋怨的。

封应然这番举动不可能是为了雪家,而是为了她。雪丹珍如此,叫雪春熙以后如何自处?

“我也不明白六姐姐为何如此,兴许是受人蛊惑?”

雪春熙在灵犀山上跟雪丹珍最是亲近,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个六姐姐怎的与元国联手了?

明知道雪家受帝王扶持和庇护,再是有什么怨愤,都不该胳膊往外拐才是。

若是亡国了,雪家又怎能延续下去?

雪春熙皱起眉头,又道:“总归是雪家犯错,皇上若是降罪,也是应该的。”

她不敢抬头,免得对上封应然痛心又失望的目光。

他对雪家足够好了,尤其把私库的药材如同流水一样往别院里送,又派去两个医术高明的御医守着雪丹珍,就连雪妙彤都没这个待遇。

但雪丹珍回报封应然的是什么,是背叛,甚至叛国!

如此以怨报德,叫雪春熙心下一紧。

封应然要是大发雷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请求他的原谅才是。#####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处置

雪春熙正沮丧着,手背一暖,便见封应然紧紧握住她,语气里一派轻松:“六姑娘犯了错,怎的要国师来承担?国师也请放心,六姑娘一人为之,我不会迁怒于雪家的。雪家似是发现了此事,对六姑娘也有所防范,不然这书册怎会到得了国师的手上?”

闻言,雪春熙眨眨眼,恍然道:“所以这的确是以冬让人送来的,二姐姐和四姐姐也知道了?”

于是最后知情的人,反倒是她吗?

她这才抬起头来,忍不住问道:“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从一开始就已经察觉得到了?”

“没有多久,也是雪家有意提醒之下,我才发现的。毕竟顾青守着别院,有人提示一二,他总会知晓,又不敢隐瞒于我。”封应然轻轻一叹,又道:“雪家没出手,只怕是希望我来处置此事。但是雪家人,我若是罚得重了,国师怕是要难过。若是罚得轻了,也不好跟外人交代。”

知道她和雪丹珍的感情最好,这才叫封应然为难了,迟迟没出手把人拿下。

雪春熙神色无奈,也跟着叹气道:“是我累得皇上为难了,六姐姐这是叛国,理应是重罪,皇上不必再顾忌我才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她心里乱糟糟的,只觉得元国人可恨至极。

雪家人自小在灵犀山长大,对外头的事知之甚少,就像蔓霜打趣的,少了几分烟火气。

正因为如此不知世事,才好下手。

她在宫里被封应然护着,元国人找不到机会下手,于是就把机会打到雪丹珍身上去!

雪春熙思及此,越发对元国咬牙切齿:“只盼着皇上能够手下留情,毕竟六姐姐也是被元国人蛊惑,这才会犯错了。”

虽说情有可原,但是该罚的,就不能免去。

封应然见她的脸色愧疚,又有些苍白,不由心疼道:“元国会盯上六姑娘,一来她跟国师亲近,二来又在皇宫之外,三来人心易变,意料之内的事。”

人心易变?

雪春熙看向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喃喃道:“未必如此,六姐姐一路从灵犀山到京中来,对我事事照顾。即便自己身子骨弱,几乎不能从榻上起身,也对我关怀备至,担心我的安危…”

这样的雪丹珍,怎会心思变了,开始远着她,被人利用来对付自己了?

她不愿意相信,也无法相信。

人心再变,雪丹珍都是自己的好姐姐,没道理帮着外人来害她!

知道雪春熙不会轻易相信,封应然惆怅道:“小时候,大皇兄待我也是挺好的。虽说就像逗猫逗狗一样,起码多番照顾,只是后来被身边人说得多了,自然就当我是眼中钉肉中刺了。”

雪春熙摇摇头,叹道:“以冬的性子我是一直看在眼内的,本分细心,没什么能挑剔的地方。这张嘴更是闭得紧紧的,也没向外头透露什么事。若非此事重大,估计以冬也能继续瞒下去,不会告诉我半分。”

所以身边人不怀好意在雪丹珍耳边嘀咕,次数多了让她对雪春熙起了厌恶,这话实在没道理,根本不可能发生。

“再说,来了京中,六姐姐身边除了以冬都是皇上派去的人,没有哪个敢不本分,在六姐姐耳边说三道四。”

知道封应然是怕自己伤心,这才一再帮忙找借口。

“人心易变,或许真是如此。在灵犀山上清清静静,没什么迷人眼的东西。等到了京中,一切变得不一样了,人或许也跟着变了…”雪春熙说着,不由红了眼圈。

她是真的不愿意去相信,雪丹珍已经变了,变得厌恶自己,不再是原本的六姐姐了。

封应然搂着雪春熙的肩头,柔声安慰道:“曾经的你,不过是七个姊妹里最不显眼的人。后来渐渐显露出非凡的能力,又一路从灵犀山到京中来,成为了这一代的国师。曾经该跟在后头听听话话的妹妹,陡然间一个转身,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国师。反倒身子骨孱弱的六姑娘,只能慢慢等死。”

这样的落差,雪丹珍不可能真的不介意。

毕竟比她厉害的人没成为国师,反倒不如雪丹珍的雪春熙却得了这个便宜。

起初并没有这样的感觉,等雪春熙住在皇宫里,又站在高台上受万民叩拜。

那一刻百姓的欢呼声几乎要震天,雪丹珍在别院里却只能缠绵病榻,躺着听见外头的声音,心里能不难受吗?

她就要死了,雪春熙却得到无上的地位,还有健康的身体。

这世间如此不公平,有得必有失,那为什么雪春熙得到的比自己多得多?

甚至于,雪春熙还得到了帝王的喜欢,或许还会成为皇后。

什么好处都让这个七妹妹得了,雪丹珍却只能等死。

她的性命掌握在御医手里,也就是帝王的手中。

哪天封应然要雪丹珍死,那么她就不得不在下一刻死去。

这样的惶恐几乎把雪丹珍逼疯,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心里有了准备,却不等于把性命交到别人手上,哪天死怎么死都由别人来决定。

或许封应然还受雪春熙的影响,雪春熙想要雪丹珍活着,后者即便再痛苦,也得继续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老天爷对雪春熙的偏爱,让雪丹珍心里不好受。

她平生第一次对这个七妹妹产生了厌恶,也是嫉妒。

封应然对自己有所防范,雪丹珍不得不依靠外力,比如元国人。

可惜,元国人失败了,找人来打算毁了封应然的名声,却反过来惹了一身骚。

如此不得不另想办法,居然用书册通信的手段,想要她帮忙,将雪春熙骗来别院,再送到元国人的手上。

有了雪春熙这个筹码,就不信封应然能够不屈服,不对元国俯首称臣!

雪丹珍歪着头,想着这件事的可能性。

雪春熙素来是信她的,把人叫来并非难事,难在封应然把七妹妹看得紧。

派人去宫里,却没能把雪春熙叫出来。

莫非消息传到封应然的耳边,让他有了防备?

雪丹珍没能找到以冬藏起来的竹签,不能卜卦,也无从得知,心里沉甸甸的。

她总觉得所有的事仿佛脱离了掌心,难以掌握。

自己跟元国私底下合作太隐秘,几乎没怎么通信,应该不会被人察觉出来才是。

瞧瞧雪春熙的模样,因为封应然一句话就放下了卜卦,从此之后再没碰过。

雪丹珍嗤笑一声,也多得封应然帮忙,她才迟迟没露馅。

雪春熙只要继续坚持着不卜卦,那么事情就绝不会败露!

如此,封应然也会被蒙在鼓里,计划必然更加顺利。

“以冬,去宫里递个消息,就说我不舒服,让七妹妹来看我。”

雪丹珍最终放下了卜卦的事,以她如今的身子骨,要卜卦的确太吃力了。

卜卦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精气神尤为重要。

她如今虽然靠着汤药能够活下去,却也身子虚弱,并不能支撑着完成整个卜卦。

自己并非七妹妹,用些奇怪简单的手段就能卜卦。

漫长专注的卜卦之术,会消耗掉雪丹珍如今的精气。

恐怕尚未完成整个卜卦,她就得倒下去了。

雪丹珍也不敢赌,她好不容易能够活着,哪里敢去冒险?

以冬站在门外,离得远,烛灯的光亮不足以看见她整张脸的神色:“六姑娘,宫里瞧着半个时辰不到就要落锁了,有什么事不如等明天再说?”

闻言,雪丹珍颇为不痛快道:“怎么,我都使唤不动你了?以前你这丫头手脚麻利,最爱往七妹妹身边钻,跟蔓霜感情也好,如今怎么推三推四的了?”

“六姑娘,宫门落锁,奴婢就赶不回来照顾姑娘了。”以冬低着头,就是不挪脚:“姑娘瞧着气色尚好,若是不舒服,不如请御医过来瞧瞧?”

雪丹珍盯着以冬,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以冬以往最是听话,从里都没忤逆过她的意思。

如今住在别院里,却是开始各种推诿拖沓,这不像是以冬平常的样子。

是不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是蔓霜,是顾青,又或是皇帝?

雪丹珍揉着额角,放轻了声音:“皇上遇刺,七妹妹也被连累受伤。若非我不能轻易离开这个别院,早就进宫见一见七妹妹了。不亲眼看看,我哪里能睡得着?你这丫头总是小心翼翼的,御医不是说了,如今有了祖传的汤药,只要我一直不断药,就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