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着唇问:“你又知温凡同我说了些什么?”

“不外乎是夸大了天罚…”

其实我此刻心中是有些恨自己的,若不是我,温衍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我伸出双臂圈住温衍的腰,头在他的胸膛前蹭了蹭,道:“景润,我心里有数。”

次日我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时,见到了温凡夹在奏折里的一张笺纸,上头写得明明白白的,约我酉时六刻在梅园里相见。这回我不假思索便去应了约。

我问温凡究竟有什么法子。

温凡只道:“以命换命,他欠了上天一条命,那替他还了便是。”言讫,他又道:“你的阿弟估摸还需一年半载才能醒过来,公主若是想减轻兄长的痛苦,那便先拿半条命来吧。等你死了,我再抹去兄长的记忆。如此一来,谁也不会痛苦。这就是唯一的法子,公主可愿意?”

这几日温衍似乎痛得更厉害,昨夜他甚至用头去撞地,磕碰的声音让我心都碎了。

我委实不愿再见到继续痛苦下去的温衍。

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温衍,但上天最终还是眷顾了我,让我能与温衍相守了这么多甜蜜的日子。我已是心满意足了。

温衍忘了我也好,最起码他不用再痛苦了。

我坚定地点头。

“我愿意。”

温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伸开掌心,我见到了一个小瓷瓶,他说:“让兄长喝下后,他会昏迷一整天。剩下的…就交给我。”

我深吸一口气,道:“好,温凡,我信你。”

温凡愣了下,他忽然笑了起来,仍然是轻佻的笑容,“我喜欢你这个嫂嫂。”

是夜,我亲自沏了壶碧螺春,将小瓷瓶里的药粉都倒了进去。我心中颇为忐忑,生怕温衍会发现什么,所幸温衍并未起疑,含着温和的笑,把一整壶碧螺春都喝了。

不久后,温衍果真昏倒了。

温凡从窗子里跳了进来,他拍了拍手掌,道:“公主做得好。”

我问:“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温凡却是笑了笑,他忽地伸手点了我的穴道。我心中一惊,来不及阻止就已是失去了意识。在我陷入昏迷之前,我竟是听到了一声叹息。

而这声叹息…是温衍发出来的。

当我醒过来时,已是次日早晨。我睁开眼后并未第一个就见到温衍,反倒是见到一脸着急的云舞。我脸色立马就白了,连忙抓住了云舞的手,急急地问道:“景润呢?”

云舞慌慌张张地道:“温公子昨夜和一面貌极为狰狞的男子在宫中打了起来,然后…然后…他们就不见了!”

之后,我再也没有看到温衍。

若不是期间阿蛮来过一趟告诉我温衍没事的话,我想我定会疯的。阿蛮还对我说:“公主,我家公子说让你等他,他会回来的。”

我问:“你可知发生了何事?是和温凡有关的?”

阿蛮摇头,“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公子不让我跟着。他只让我回来告诉公主好好保重身体,他不日即回。”

我抬头望了望遥远的天际。

不日即回…这里头的不日究竟是多少天。

没有温衍在身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我日日夜夜盼着睁开眼就能见到温衍,可是盼了许多天都没有将温衍盼回来。

我在心里很是赌气地对自己道:等温衍回来了,定要不搭理他!

不过我想我终究是个没骨气的人,一见到温衍我什么都忘了,把那些赌气的话也抛到九霄之外了,只顾着抱住他声音哽咽地道:“景润,你是个骗子。你说过不骗我的,你也说过要日日夜夜陪着我的。”

温衍搂紧了我,“皎皎,是我不好,不要哭了。”

他这么一说,我眼泪都掉下来了,一颗一颗的压根儿就止不住。温衍急得不知所措,最后竟是用嘴堵住了我的泪。

他过了好久才和我说:“皎皎,温凡死了。”

我一愣,怔怔地看着他。

“我不见了这么多天,是回了我出生的地方,我将他葬在了那里…”温衍的声音相当平静,可我听出了他声音里所带的感伤。

他开始一五一十地将那一日的事情告诉了我。

其实我自己在心里也多多少少猜出了温凡为何会死,可真的从温衍口里听到时,我不禁也心怀感伤。当初温凡说出以命换命时,我真真是没有想过他竟是要拿自己的命就换回温衍欠上天的命。

此时此刻,我是极为感激温凡的。

我道:“景润,你还有我,我会陪你一辈子。”

温衍“嗯”了声,轻轻地与我十指相扣。

“等陛下醒来了,我们就成亲。”

“好。”

(完)

番外

两年后。

京城繁华如初,坊间里人声鼎沸,说书楼也依旧热闹。最近说书先生重操旧业,又开始以黄河决堤之势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说起大荣的长公主——常宁。

只见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口沫开始四处横飞。

只不过这一回不是说常宁收面首了,抑或是做了什么荒唐之事,而是说常宁得了喜脉。

“话说这皇家的公主呀,得了喜脉就是不得了呀,君不见宫里的太医一个接一个地住了进去,那御林军呀,可是外三层里三层地包围着公主府呀,偶尔路过,都要被御林军的领头用寒森森的目光从头到尾扫视一遍呀,生怕会对公主腹中的孩儿不利呀…”

其实说书先生这话倒是不假,常宁这一回得了喜脉,皇帝可紧张得很,生怕自己的阿姊再像上一回那样出了什么意外,一诊出喜脉立马下旨把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轰到公主府里。

如今常宁走一步,身后都不下百人跟着。

其实常宁很烦恼,因为怀了孩子后,她跟温衍单独相处的时间就少了。且夜里就寝时,温衍简直就是将她当神一样供着。

她很纠结很郁闷很无奈。

所幸她的闺中知己绾绾得知她怀孕后千里迢迢地带着娃跑了过来。绾绾在两年前生了个男娃娃,取名为江竹。其实这名字没什么含义,只因为绾绾和江恒两夫妻当初绞尽脑汁地想了几天几夜也没想出个好名字来,最后绾绾很随意地瞥了眼窗外,恰好一盆翠竹生得颇有姿态,于是乎绾绾就拍案道:“就叫江竹!”

妻奴江恒立马附和:“好名字!娘子好想法!”

常宁听了小江竹的名字由来后,险些将嘴里的水晶葡萄喷了出去,她咳了咳,道:“绾绾呐,你为下一个娃娃取名之前记得让你府里的下人把所有菊花都搬走…”

绾绾的嘴角抖了下。

常宁哈哈一笑,“江菊花!”

绾绾的嘴角继续抖。

常宁咽下嘴里的水晶葡萄,勾了勾手指,“来,小竹子过来,干娘给你吃葡萄。”小江竹咧嘴一笑,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常宁身边的侍女剥好了一粒晶莹剔透的葡萄,抱起小江竹,小心翼翼地喂着他。

绾绾瞅了眼,道:“云舞呢?”

常宁打了哈欠,“她前些日子似乎看上了个男子,如今正甜甜蜜蜜地谈情说爱呢。唔,不过云舞倒是不肯告诉我那男子姓甚名谁。”

绾绾笑了笑,“估摸着是害羞了。”

常宁颔首,“女儿家嘛,害羞也是应该的。”她又打了哈欠,“最近呀,个个都这么奇怪,就连我阿弟也怪得很。”

绾绾一听,神色立马有些不对劲。

常宁见着了,懒懒地道:“绾绾呀,你放心,这可跟你无关。承文早就放心了,你无需担心。承文如今怪在哪儿我也说不出来。他呀,似乎从几个月前醒过来后就是这副模样了。前些日子我进宫看他,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景润当时就和我说,承文这回是动心了,就是不知他究竟看上了哪个姑娘…”

小江竹吃完了葡萄,拉扯着常宁的衣袖,嫩声嫩气地喊:“干娘干娘。”

常宁微微移眸,瞅着小江竹,越瞅就越觉眼前的男娃娃真真是可爱到了极点,她忍不住伸手捏上了小江竹的脸颊。

殊不知小江竹被常宁如此一捏,立即哇哇大哭起来。

常宁惊了惊。

小江竹扯着常宁的衣袖,道:“干娘,我要。”

常宁问:“你要什么?”

小江竹又哭着说:“干娘干娘,我要。”

常宁最见不得小娃娃哭了,一哭她心都软了,忙道:“小竹子别哭,你要什么干娘都给你。”

小江竹吸吸鼻子,圆滚滚的手伸了伸,只可惜手脚太短,压根儿碰不着。常宁见状,抱起了他来,小江竹的小手碰上了常宁的肚子,立即化哭为笑,“干娘,我要这个。”

绾绾摸了摸下巴。

“欸,常宁,我儿子要你肚里的娃娃。”

常宁也摸摸下巴,“若是女娃娃倒是好办,倘若是个男娃娃…”

常宁和绾绾对视了一眼,忽地笑了,绾绾道:“其实这也好办…”常宁接着道:“断袖娃娃亲,我也是接受的。”

常宁话音未落,就有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我不接受。”

江恒面无表情地看着绾绾。

温衍很是无奈地看着常宁。

绾绾眨眨眼,喊了声“木头”,江恒立即化成了绕指柔。常宁看在眼里,总觉得江恒的头上就差两只狗耳朵和一条尾巴了。

温衍抱起了常宁怀里的小江竹,他低声道:“干娘肚里有小娃娃,下回可不许要干娘抱了。”

小江竹亲了亲温衍的脸,“干爹抱!”

温衍摸着他的头,“乖。”

常宁此时又打了哈欠,自从怀孕后常宁就十分嗜睡,每日总是要比平时睡多好几个时辰。温衍的目光一直未离开过常宁身上,因此她一打哈欠温衍就马上发现了。

他放下了小江竹,轻轻地搂着常宁,声音极为柔和地道:“可是想睡了?”

常宁点点头。

温衍道:“那我们回房罢。”

绾绾笑眯眯地说:“你们去歇息吧,不用管我们了。我们待会准备去畅戏园里听戏呢。”

常宁又打了个哈欠。

温衍搀扶着常宁回了房,常宁躺在床榻上后,他替她盖上了锦被,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睡吧,我陪着你。”

常宁道:“你不和我一起睡么?”

温衍摇头,“我看着你睡就好。”

常宁的手指勾住了温衍的手,“景润,都好几个月了,太医说只要小心些就不碍事。”

温衍又摇头,很坚决地拒绝。

常宁很是沮丧。

温衍低声道:“若是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常宁脸一红,欸,她哪里像这么饥渴的人?她连忙摇头,“不了,你陪我说说话吧。”

温衍含笑道:“好。”

“景润,你还没给我说过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

“这个得从很久之前说起了。我第一回见到你就是宫里头,那时你和云舞在赏玉兰花,你…”温衍顿了下,他发现自己的娘子已是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他俯□子在她唇上轻轻地啄了下,“好好睡吧。”

其实温衍第一回真正见到常宁的确是在宫里头,只不过以前温衍所见到的常宁都是在画中。

在柳豫因救了温衍而受伤后,温衍把柳豫带回了桃花源。他心知柳豫这么一救,命数已是被改了。他是天人,能预知天命。是以,他每日都在画着和柳豫相关的命数。

最影响柳豫一生的命数是当今的公主。

温衍头一回画出常宁的画像时,心里头只觉这女子生得真是好看,那时他心里还没有情意。后来画到常宁与晏清成亲后所受的伤害时,他开始心怀愧疚。

之后,他没日没夜地画着任何与常宁相关的画。

日子一久,常宁的喜怒哀乐,常宁的习惯,常宁的每一言每一语,他都能在心里头倒着背出来。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只觉画中的女子像是磁石一般,他一画便再也停不下来。他想知道更多和画中女子相关的事,甚至想亲眼见见她。

如意不敢置信地对他说:“师父,你定是疯了。”

他当时就在想,也许他真的是疯了,爱上了一个画里的人。

温衍离开了床榻,他轻手轻脚地迈步到书案边,他拉出了抽屉,里面有一卷画轴。展开来后,是一幅常宁站在玉兰花树下微笑的画像。

温衍凝望着画中的常宁。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活了这么久,唯一的欢乐是从开始画常宁的画像时得到的。当天人寂寥几许,虽说能从画中预知天命,但于他而言,唯有画心爱之人时方有欢乐。

画心爱之人,得心中之欢,常宁便是他的画中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