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忙不迭的从店里出来,搓着手道:“赵军需,真不巧,店里的伙计家里有事,没人抬粮食,要不您老先抽袋烟歇歇,我这就去找人。”

赵玉峰道:“不用,我带着人呢。”

转脸对陈子锟道:“陈大个子,看你的了。”

陈子锟答道:“好!”来到米铺里抓起一袋粮食甩到肩头,似乎觉得不过瘾,又抓了一袋甩到另一边肩头,轻松的走到车前,把两袋一百斤装的粮食放到了车上。

赵玉峰的嘴张大了,烟卷也掉了,王德贵也看傻眼了,这小子真他妈有两膀子蛮力。

满满一车三千斤粮食,都是陈子锟一个人扛上去的,连米铺老板都赞不绝口,好一个干活的把式。

回到军营,陈子锟又把粮食卸到库里,干的是大汗淋漓,他索性把小褂扒了,赤着上身扛大包,王德贵看见他身上的伤,倒吸一口凉气道:“小子,你哪弄的伤?”

陈子锟道:“土匪打的。”

王德贵把烟袋抽的吧嗒吧嗒响,撇了撇嘴。

赵玉峰去军需处报了账,回到库房一看,粮食已经整整齐齐的码好了,呲牙一笑道:“陈大个子,干得不赖。”

陈子锟道:“长官,能收我了吧。”

赵玉峰道:“能。”从仓库旮旯里拿了一条破旧的灰布军裤,一件白布褂子给他。

陈子锟道:“这不是军装啊?”

赵玉峰神气活现的说:“第三师的兵哪有那么好当,我现在是收你做军需处炊事班的民夫,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干活,大米饭管够,你还有啥想头?”

陈子锟无奈,只好捡起那身衣服换上,裤子短了三寸,上衣勉强盖过肚皮,王德贵把烟袋锅在鞋底上敲敲,道:“走,给你找个睡觉的地儿。”

跟着王德贵来到营房门口,陈子锟刚要进去,王德贵一把拽住他:“那是大兵住的地方,你是民夫,住这边。”

陈子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下巴差点掉在地上,那是马棚。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千里迢迢来投军,就让睡马棚,陈子锟咽不下这口气,不过转念一想,万事开头难,凭啥自己一来就当军官,在北大的时候老师经常说一句话,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道理放在军队里也是一样,如果连民夫都不好,哪有资格当兵。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民夫就民夫,说啥都要混出个人样来!

陈子锟把心一横,跟着王德贵进了马棚,王德贵说:“你就睡这儿,再给你个活儿,晚上给马加夜草,记住了么?”

“记住了,啥时候开饭啊老王?”陈子锟瓮声瓮气的问道。

王德贵眼一瞪:“老王也是你喊得?要喊王老总,知道不。”

陈子锟赶忙道:“知道了,王老总。”

王德贵这才顺气:“走,跟我吃饭去。”

两人来到伙房,这是陈子锟第一次见识部队伙房,大铁锅里简直能洗澡,炒菜的铲子比铁锨小不到哪里去,柴房里的木柴堆得比天高,王德贵丢给他一把斧头:“去,劈柴去。”

陈子锟道:“不是说吃饭么?”

王德贵又瞪眼:“没有柴火怎么做饭,没有饭你个龟儿子喝风啊。”

陈子锟只得闷头劈柴,刚砍了一阵子,王德贵又指使他:“陈大个子,来淘米。”

忙和了半天,终于做好了饭,操练完毕的大兵们从校场上下来,秩序井然的进入食堂,一人一个大搪瓷碗,盛满了米饭蹲在地上,一个班一盆菜,无非是些萝卜青菜豆腐,有点油花就算开荤了。

听着大兵们吧唧吧唧吃饭的声音,陈子锟的馋虫都快溜出来了,但王德贵却还悠然的抽着烟,一直等到大兵们吃完,才让陈子锟去收拾菜盆,刷锅刷碗扫地之后,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陈大个子,这是你的饭。”王德贵不知道从哪里端出来一大碗米饭,上面一层全是黄橙橙的锅巴,还有一碟萝卜干和一块腊肉。

陈子锟眼睛一亮,扑过去大嚼,锅巴喷香无比,萝卜干也吃出别样风味,正当他伸手向腊肉的时候,却被王德贵狠狠敲了一下。

“腊肉是给你下饭用的,你还真吃啊。”

陈子锟纳闷了:“下饭不就是吃么?”

“放屁,是让你看的,不是吃的。”

陈子锟懵懂的点点头,瞅瞅腊肉,唾液果然分泌的多,胃口好得很,他吃一口饭看一眼腊肉,王德贵又生气了:“还看,你不怕咸啊。”

晚上,陈子锟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马棚睡觉,睡的正香的时候,忽然头上挨了一下,睁眼一看,王德贵凶神恶煞的站着:“让你给马添夜草,你给老子忘到爪哇国去了!”

陈子锟赶紧爬起来,揉着惺忪睡眼去给马加夜草,老王这才骂骂咧咧的去了。

清晨时分,陈子锟再度被起床号唤醒,却发现身上披了件破旧的老羊皮袄。

妈了个巴子的老王头,陈子锟心里暖融融的。

第四章 遇师长

一望无际的大校场上,无数穿灰军装的身影在晨雾中列队、操练,口令声此起彼伏,雾霭中隐约能看到刺刀的寒光。

陈子锟端着饭碗蹲在骡车旁,眼巴巴的看着大军操练,一队士兵从面前经过,整齐的灰布军装,绑腿布鞋,汉阳造步枪扛在肩上,雄赳赳的唱着第三师的军歌:“北望满洲,渤海中风浪大作。想当年,吉江辽沈,人民安乐。长白山前设藩篱,黑龙江畔列城郭,到而今倭寇任纵横,风云恶。”

王德贵坐在一旁,吧嗒吧嗒抽着烟袋,斜眼撇了一下龌龊的陈大个子,道:“咋样,当兵威风吧?”

陈子锟点头如捣蒜。

王德贵得意的一笑:“第三师的兵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到底是老北洋六镇的底子,哪个兵不是千锤百炼出来的,想当年袁大总统在小站练兵的时候,那可比现在还威风。”

说着便哼起了小调:“朝廷欲将太平大局保,大帅统领遵旨练新操…”

陈子锟拍马屁道:“王老总,这么论起来,这些兵都是您的徒子徒孙了。”

王德贵呲牙笑了:“小子,你还挺会说话的,没错,别说这些兵了,就是排长连长,见了我也得喊一声老棚长。”

陈子锟眨眨眼睛道:“那您老怎么到现在还是个伙头军啊。”

王德贵大怒,脱下鞋底打过来:“你小子敢嘲笑我,打不死你!”

陈子锟扭头就跑,王德贵紧追不舍,忽然赵军需出现了,大喝一声:“成何体统!”

王德贵讪笑道:“这小子耍嘴皮,我教训教训他。”

陈子锟却也学着大兵的样子立正,两手贴着裤缝,脚跟并拢,昂首挺胸双眼直视前方,赵玉峰满意的点点头:“陈大个子,去马棚帮忙刷马。”

“是!”陈子锟学着大兵们走路的样子,奔着马棚去了。

马夫姓李,和王德贵一样是个老油条,有免费的劳动力可以使唤,他怎会放过,让陈子锟干这干那,提水刷马,自己只坐在一边看着。

“哟呵,小子,看不出你还挺有一套的。”老李看到陈子锟刷马的动作熟练,夸了他一句。

陈子锟憨厚的笑笑:“以前伺候过大牲口。”

老李道:“那好,以后没事就来马棚帮我干活,我传你两手绝活,回家当个兽医,包你吃一辈子。”

陈子锟挠挠头:“那敢情好。”

不知不觉在军营里呆了半个月,陈子锟很习惯这种充满阳刚之气的军旅生活,师部的老油条们也很喜欢这个勤快肯干眼头活的民夫,就连普通大兵也知道有这么一号民夫,没事就喜欢看会操。

有时候他也会想起林文静、姚依蕾,还有那个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四马路头牌鉴冰小姐,每当此时他就格外矛盾,是溜回上海寻到鉴冰,一同前往汉口天津过逍遥快活的日子,还是继续留在这兵营之中,寻找自己的梦想。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鉴冰爱的是英雄,不是懦夫,大丈夫生于乱世,自当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才能无愧此生,事业有了,何愁没有娇妻美眷,想到这里,他又释然了。

第三师是吴佩孚的兵,吴佩孚又是曹锟曹大帅的人,而曹大帅和段祺瑞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所以第三师在后勤待遇上是后娘养的,伙食很差,一天两顿饭,当兵的是白饭咸菜,当官的也不过能多吃几个鸡蛋,吴师长治军甚严,不许搜刮民间,所以大兵们很没有油水。

不过这难不倒赵军需,隔三差五他就出去打猎改善生活,这天上午饭后,他拎了条步枪出来,到伙房门口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陈大个子!”

陈子锟正在帮王德贵摘菜,听见招呼赶紧跑出来立正:“有!”

赵玉峰摆弄着手里的步枪道:“知道这是什么玩意么?”

陈子锟胸脯挺得老高回答道:“报告长官,这是德国造毛瑟五子漏底快枪,口径七九,重七斤八两。”

“妈的,算你狠!”赵玉峰没想到陈子锟答得这么流利,将步枪丢过去道:“扛着,跟我出去打猎,本军需高兴了,兴许赏你两发子弹过过瘾。”

陈子锟接了枪,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在关东做土匪的时候用过日本人的金钩步枪,老毛子的水连珠,德国人的家伙还没摸过,毛瑟98式步枪,胡桃木的枪托,烤蓝锃亮,枪管纤细,比汉阳造的老套筒苗条多了,拿起来一晃,机件啮合完美,一点杂音都没有。

两人背枪上了山,走了一阵,连只野鸡也没见到,赵玉峰骂道:“今天怎么着了,难道这些野物知道老子要来打猎?”

陈子锟奉承道:“想必是这里的山鸡兔子都被长官打完了。”

赵玉峰笑道:“你小子拍马屁的功夫都快赶上我了。”

没办法,只好继续往深山里走,陈子锟眼尖,看到远处有只野兔子,赶忙指给赵玉峰看,赵玉峰蹑手蹑脚拿过枪,拉栓上膛,砰的一枪打过去,兔子撒腿就跑,他接连拉栓开枪,五发子弹打完,过去一看,连根兔子毛都没有。

“兔子伤了,追!”赵玉峰把枪丢给陈子锟,拔出腰间驳壳枪追了过去,陈子锟一边往弹仓里压子弹,一边尾随而去。

追了一阵,来到一处平地,赵玉峰拿手枪管顶了顶帽子,满头大汗,热气腾腾,他喘着气说:“妈的,今天真倒霉,啥也没打到,咦,这是什么?”

地上有个粪堆,足有三尺多高。

陈子锟从后面跟过来,见状大惊:“长官,快走!”

赵玉峰摸不着头脑:“走什么走?”

“这里是山猪窝!”陈子锟低声说道。

赵玉峰大惊,山猪就是野猪,这东西发起疯来,老虎都干不过。正欲退走,却发现已经晚了,远处树丛中,几只凶悍的小眼睛闪着寒光。

赵玉峰一身冷汗下来了,这里可是深山老林,叫天天不应的,被野猪吃了连个骨头渣都剩不下,他心里一慌,举枪就打,砰砰砰一阵乱枪,没打死野猪,反而激怒了对方,一头体型硕大獠牙外翻的公山猪刨着蹄子冲了过来。

“妈的,明明打中了怎么不死!”赵玉峰分明看到自己打中了野猪,但对方油光锃亮的皮毛似乎能抵挡子弹,吃了一枪毫发无损,依然狂奔过来。

似乎听人说过,野猪这种畜生智力很高,喜欢在松树上蹭,猪鬃混上松油形成一层硬壳,猎枪子弹打上去都能滑走,驳壳枪的子弹头只有花生米大,更加奈何不了它!

赵玉峰两腿发软走不动路,忽然一声枪响,公野猪脑壳炸开一团红云,四蹄朝天翻倒在地。

身旁陈子锟端着步枪,枪口青烟袅袅。

其余的野猪嗷嗷怪叫着冲了上来,赵玉峰终于醒过来,也不管陈子锟了,蹭蹭蹭爬上一棵松树。

下面陈子锟依然冷静的站立着拉动枪栓,黄铜子弹壳带着热气的轨迹跳出来,枪口继续喷出火焰,动作快如闪电,枪声几乎没有停顿,七九公厘的毛瑟步枪弹威力巨大,绝非民间铁砂猎枪和手枪可以比拟的,野猪被击中头部,当即倒毙,剩下的三头野猪就这样被陈子锟一枪一个的放翻了。

枪声传出很远,鸟群被惊动,在山林上空盘旋着,树上的赵玉峰擦着冷汗,问下面的陈子锟:“这里不会还有别的猛兽吧。”

陈子锟在下面一发发装填着子弹,答道:“这座山头肯定没了,下座山上兴许有老虎,长官有没有兴趣。”

赵玉峰道:“今天就算了,下回,下回吧。”

从树上溜下来,检查野猪尸体,一共是四头野猪,一公三母,都是头部中弹死的透透的,赵玉峰大喜:“这下有肉吃了。”

转而又呆呆望着陈子锟:“你小子,打枪怎么这么利索?”

陈子锟道:“跟长官老总们学的。”

赵玉峰愣了愣,随即大笑道:“看都能看会,你小子还真是个当兵的材料!行,以后跟着我老赵混,管饱你吃喝不愁。”

陈子锟憨厚的笑笑:“多谢长官提拔。”

四头野猪,两个人肯定抬不动,两人用刀将野猪开膛破肚放血,猪头和五脏六腑肠子都抛掉不要,只取四肢肋排上的精肉,就这样还有几条猪腿没法带走,只好丢弃不要。

“可惜了,酱爆腰花,葱爆大肠可是我的最爱。”赵玉峰心疼的不得了,深山老林的,只要人一走,这些肉肯定被其他野兽吃掉,就算埋起来也白搭。

两人背着野猪肉跋山涉水回到了大营,师部门岗看到他们猎了野猪回来,喜形于色道:“赵军需,这都是您打得?今晚上能打牙祭了吧。”

赵玉峰得意道:“怎么样,枪法还行吧。”

进了师部大院,正向伙房去,迎面过来一个老兵,光头蓄须,粗布军装加绑腿,赵玉峰一见,当即立正抬头,两脚并拢,大叫一声:“立正!”

陈子锟赶忙跟着他一起立正,两手紧贴着裤缝站的笔直。

老军走过来,打量着野猪肉道:“你猎的?”

赵玉峰大声答道:“报告师长,不是卑职猎的,是炊事班民夫陈大个子猎的。”

第五章 重机枪

师长?这老兵就是名满天下的常胜将军、北洋陆军中将、孚威将军吴佩孚,陈子锟的腰杆挺得更直了,满心期待吴佩孚和自己说话。

岂料吴佩孚只是打量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不错。”然后便倒背着手走开了,走出十步远,忽然转身道:“炊事班还有缺吧,回头带他到营务处登记个名字。”

炊事班…陈子锟大为失望,赵玉峰却乐开了花:“小子,俺们师长可从不夸人的,从今天起,你就正式吃粮当兵了。”

把猪肉扔到伙房之后,陈子锟跟着赵玉峰到营务处把自己的大名登记在花名册上,然后找师部剃头匠把头发胡子全剃了,从理发师出来之后,赵玉峰眼睛一亮:“你小子,拾掇拾掇还是个小白脸呢。”

赵军需从库房里找了一套大号的灰布军装给陈子锟换上,又找了一双布鞋和一副灰布绑腿一条牛皮腰带,陈子锟套上军裤,麻利的将绑腿扎了起来,打绑腿可是门学问,打得好的话走百十里路都不松,腿也不酸不疼,绝对是战斗力的保证。

赵军需看傻了眼,过来摸摸绑腿,系的整整齐齐,有板有眼,松紧正合适,正好能插进一根手指,他不可置信的问道:“陈大个子,你这又是跟谁学的?”

陈子锟道:“跟王德贵学的,我看他扎过一次。”

赵玉峰挑起大拇指:“你小子,天生就是当兵的料。”

回到伙房,王德贵看到这么一个干净利索的小伙子进来,也是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他就认出是陈子锟,笑咪咪的说:“行啊,穿上二尺半了,以后好好跟着老子混,早晚扛上肩牌。”

从这天起,陈子锟正式成为北洋陆军第三师的一名伙头军,从军的日子和他想象的截然不同,虽然第三师号称常胜军,士兵训练艰苦,但没炊事班什么事,他的任务和以前一样,依然是每天扫地洒水淘米摘菜做饭,外带帮马夫老李刷马喂料,唯一的变化是穿上了军装,住进了营房。

这天中午,陈子锟正系着围裙在伙房摘菜,忽然赵军需提着两只鸡两条鱼一块肉进来道:“老王,今天开小灶,师长要宴客。”

王德贵上前接了鸡鱼道:“又请赵将军吃饭?”

赵玉峰道:“没你的事,管那么多干啥。”说完转身出去了。

王德贵骂道:“多大事啊,整的和军事机密一样,陈大个子,你出去看看,是不是湘军那边来人了?”

陈子锟麻溜的跑出伙房,来到师部门口一看,十几个穿马靴的友军军官正和第三师的长官们互相敬礼呢,再仔细一看,心中巨震,来者之一竟然是自己的恩公,桂军大将谭浩明,还有几个湖南口音的将军,大概就是所谓的湘军那边的人了。

陈子锟的心怦怦乱跳,如今南北对峙,第三师驻扎在第一线,怎么吴佩孚公然和谭浩明走到一起去了,怀着狐疑回到伙房,老王正在炒菜,大大咧咧问道:“是不是赵恒惕来了?”

陈子锟道:“不知道,是穿蓝军装的人。”

王德贵道:“我操,是广西猴来了。”

陈子锟明知故问:“什么广西猴?”

王德贵道:“就是广西兵,各省的兵马,最强的当然是咱北洋第三师,然后往下排就能排得上桂军了,这帮货都是土匪出身,打仗不要命,得亏打头阵的是咱第三师,要是换了张敬尧的兵,早败八百回了。”

陈子锟道:“那桂军到咱们这儿来干什么?”

王德贵道:“那谁知道,咱当兵的只管听长官的号令,让打谁就打谁,运筹帷幄,那是师长和参谋长的事儿。”

说话间,一盘菜就做好了,往灶台边一放:“去,端到师部军官食堂去。”

陈子锟犯了难,遇到谭浩明多尴尬了,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好在到了食堂门口,就有师部的勤务兵把盘子接过去了。

直到晚上,这帮桂系军官才走,吴佩孚亲自将他们送到营门口,态度亲热如同友军一般,陈子锟看在眼里,心中盘算起来,桂军和湘军将领一起到吴佩孚的师部来做客,双方如此亲密,或许达成了某种协议。

如此看来,第三师继续南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不尊北京号令,军饷肯定要被卡脖子,吴佩孚手底下一师四旅三万人枪,又岂是一个小小的衡阳供养的起的,所以,不向南,即是向北。

北进的话,首先要碰上的是湖南督军张敬尧的陆军第七师,第七师开进长沙之后大肆扩军,足有七万人枪,虽然战斗力差点,可绝对不是省油的灯,就算解决了第七师,回河北的道路上还盘踞着无数军队,历经千辛万苦之后打到北京城下,面对的就是徐树铮编练的参战军,那可是一支强军,从兵力到装备都远胜第三师。

这仗,不好打啊。

陈子锟躺在大通铺上,两眼望着屋顶睡不着,身旁全是呼噜声磨牙声和梦话声,臭脚丫子味道充斥着鼻孔,到让他想到了在关东当马贼的日子,兄弟们也是这般躺在炕上睡大觉。

“陈大个子,睡不着想啥呢,莫不是想媳妇了?”王德贵在旁边问道。

陈子锟嘿嘿一笑:“老王,我没媳妇,您老呢?”

老王头双手垫在脑袋底下,呆呆的望着屋顶道:“吃粮当兵的,想娶媳妇那不是做梦呢,就算娶了亲也是让人家守活寡,有啥意思。”

陈子锟道:“打完仗不就回家娶媳妇了么?”

王德贵叹了口气:“这仗是打不完的,从前清打到民国,越打越乱,快睡吧,明儿个炊事班也得上校场出操了。”

陈子锟心中一凛,老王头比他还敏锐,已经意识到了大战在即。

果然,第二天早上,师部一个副官来传达命令,炊事班跟随师部警卫营一起出操,除病号外不得请假。

军营里的气氛也紧张起来,连炊事班都发了枪,陈子锟领到了一支老掉牙的汉阳造老套筒,枪管上的发蓝都掉光了,斑驳不堪的金属件和浸透了汗油和污垢的木制枪托黯淡无光,陈子锟拉开枪机看了看,竟然全是铁锈。

“老王,这枪比我年纪都大,没法用。”陈子锟抱怨道。

王德贵一瞪眼:“你又不会打枪,给你好枪也是浪费。”

陈子锟心说到了靶场上我再亮一手给你瞧瞧。

射击训练直到七天后才进行,此前全部都是队列操练,用老王的话说,行军打仗最重纪律,只有练过步操的士兵才是真正的士兵,要不然和土匪没啥区别。

这话说的陈子锟脸上发烫,他是自由散漫惯了的,还真不习惯这种训练,为此没少挨军官的训斥,不过他学得快,几天下来已经是炊事班的标兵了。

第七天,炊事班和警卫营一起上了靶场,军需处的兵抬来几口大木箱子,上面赫然印着“广东兵工厂”的字样,箱子里尽是一个个油纸包,拆开来是黄橙橙的七九口径子弹。

北洋的兵,竟然用广东的子弹,看来这仗肯定要和北边打了,陈子锟知道自己猜对了。

每人领到了五发子弹,王德贵亲自教陈子锟操枪,陈子锟装模作样的跟着学,心里痒痒的似猫抓,好不容易等他下场,气势十足的趴在地上,瞄准远处的靶子就开了枪。

一连五枪,远处报靶的兵举起了小红旗摇了摇,示意全部落靶。

陈子锟傻了眼,本想露一手,可却丢了人。

不过王德贵并没有嘲笑他,只是踢了他的屁股一脚道:“行了,起来吧,架势拉的还不错。”

陈子锟挠挠头:“咋回事,全脱靶了。”

王德贵撇撇嘴:“膛线都磨平了,子弹出枪口都能横着飞,要是真打中了靶子那才叫出奇。”

陈子锟道:“这枪不就是烧火棍么,敌人来了咋办?”

王德贵道:“真要到了师部炊事班上阵的时候,仗早他妈输了,行了,别趴着晒屁股了。”

陈子锟赶忙爬了起来,正巧警卫营的兵拖着一口印着洋文字码的大木箱子过来,用斧头砸开,拨开乱蓬蓬的刨花,露出一挺威风凛凛的水机枪来,粗大水冷套筒上有一根根纵向凸筋,看起来和军队里常见的水机枪不大一样。

靶场上的大兵们闲着没事都凑过来看热闹,警卫营机枪连的丘八们得意洋洋,麻利的将枪机枪筒三脚架组装起来,子弹带装上,可是箱子里还剩下一根管子和一个铁皮箱子,不知道装在哪里,急的他们抓耳挠腮,看热闹的大兵们都幸灾乐祸的哄笑起来。

这架重机枪是第三师的弟兄们省吃俭用攒钱买的英国货,价钱贵的吓死人,要是装不起来怎么向大帅交代,机枪连的连长排长们也都上了阵,捣鼓了半天还是没研究出这玩意怎么回事,一个个急的满头是汗。

当兵的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连长排长们也不过是学兵连出来的军官,就算是保定讲武堂出来的科班生,也没学过怎么组装重机枪。

正当大家抓瞎之际,炊事班的一个新兵蛋子高高举起一只手:“报告长官,那根管子是连套筒的,箱子是装水的。”

陈子锟另一只藏在背后的手中,捏着一张踩满鞋印的英文使用说明书。

第六章 北京爷们的气魄

听他这么一说,机枪连的弟兄们立刻恍然大悟,七手八脚将冷凝管和冷却罐装到了这挺英国造维克斯水冷重机枪上,连长看了看陈子锟,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陈子锟拿出背后的说明书:“报告长官,这上面有画儿。”

连长接过说明书瞄了一眼,上面印着Gun,Machine,.303,MarkI的字样,下面是各部件的组合指示图和洋文说明,果然是一目了然,不过大头兵们向来没有看说明书的习惯,见到带字的纸就下意识的扔掉了。

“小伙子,人挺机灵,块头也挺大的,那个连的?”机枪连长很欣赏的看着陈子锟,这种体格的士兵当机枪手是最合适的。

陈子锟脚跟一并:“报告长官,我是炊事班的。”

“哦,想不想到机枪连当兵?”

“报告长官,不想!”陈子锟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连长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勉强他,又多看了陈子锟两眼,这才带着部下们试枪去了。

王德贵笑眯眯的走过来,拍拍陈子锟的肩膀:“小子,有志气,没丢炊事班的人,回头我传你两手绝技,包你战场上毫发无损。”

陈子锟道:“老王,我就知道你好东西多,别藏着掖着了,现在就传吧。”

其他伙头军也跟着起哄,老王等他们拍马屁拍够了,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据我看,出不了半年,就要开兵见仗了,到时候枪炮不长眼,想活命的就都竖起耳朵仔细听。”

伙头军围坐左右,聚精会神。

“长官叫冲锋的时候,别傻不愣腾直着腰往前冲,要猫着腰跑,尽量走曲线,听见炮响别害怕,先听音,要是砰砰的响,那还离着十万八千里呢,要是带着哨音的尖啸,那就得赶紧趴下保命啊,记住往弹坑里趴,炮兵不会往同一个地方打两炮。”

“切,又是那些老黄历。”伙头军见没啥新鲜玩意,一个个起身走了,只有陈子锟继续坐在旁边:“老王,接着讲啊。”

老王磕磕烟袋:“一帮不识货的东西,好,我就给你一个人讲,说说怎么躲机枪。”

正要开讲,忽听一声高喊:“立正!”

所有士兵条件反射一般并拢了脚跟,双手下垂,腰杆笔直,然后就看到吴佩孚在一副官、参谋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温言细语的询问士兵能不能吃饱饭,给家里写信没,走到陈子锟跟前,吴佩孚停下脚步,温和的问道:“在湖南住的惯不?”

陈子锟一挺胸:“报告师长,住的惯。”

吴佩孚点点头:“好。”

就要往前走,陈子锟又喊道:“报告师长!”

吴佩孚转头看着他:“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