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还真碰到大鱼了,丫挺的还是个将军。

“车抛锚了,帮老子推过去。”将军一指前方灯火通明处,转而坐进了汽车后座。

陈子锟和王德贵交换了一下眼色,王德贵眼中泛起了凶光,做了个切瓜的手势,正要动手,忽听一阵脚步声,后面又过来一支巡逻队,足有一个排的人马,全副武装刺刀闪亮,吓的四人赶紧窜到汽车后面,合力推车前进。

推了百余步远,到达村口,陈子锟偷眼瞄去,顿时吓了一跳,拒马后面堆着沙包,工事里架着重机枪,看这阵势,起码是个团部。

哨兵看到汽车来到,急忙搬开拒马,立正敬礼,车里的将军很不耐烦的还了个礼,问道:“司令部在哪儿?”

哨兵答道:“报告长官,司令部在村南头祠堂里。”

将军拍拍车厢,冲后面四个推车大兵道:“去司令部”

赵玉峰吓得腿都软了,想跑又不敢跑,只能硬着头皮推下去。

陈子锟也有些惊讶,按说这里应该是讨逆军的战线后方,怎么敌军的司令部这么靠南了,难道说吴大帅的兵已经从高碑店一线向南败退了?

四人都没说话,无比默契的推着将军的汽车前行,村子里物资堆积如山,汽油桶、弹药箱,压缩饼干罐头瓶,还有大批的汽车和驮马,陈子锟不禁暗暗感慨,皖系的实力果然强悍,打仗打得就是钱啊,看来吴大帅败的不冤。

不多时,来到祠堂门口,将军下车整整军服,从兜里掏出半盒烟甩过去:“赏你们的。”

陈子锟一把接过烟盒,躬身赔笑:“谢长官。”

将军进司令部去了,他们四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陈子锟干咳一声道:“天快亮了,咱们找个地方睡觉去。”

“是是是,睡觉去。”赵玉峰赶紧附和,四人强作镇定,在附近踅摸了一个没人的墙角蹲了下来。

“还浑水摸鱼呢,我看咱才是鱼呢,还是傻了吧唧往人家船板上跳的鱼。”赵玉峰嘴唇枯干,眼神闪烁,说话里带着一股哭腔。

“我看未必,咱歪打正着摸到了敌军的司令部,就跟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一样。”陈子锟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劲。

“怎么?你还想大闹一场?你不要命了!”赵玉峰急道。

陈子锟往四下里瞄了瞄,道:“马上就天明了,部队一集合,咱四个就准完蛋,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了!放一把火把村子点了,咱才能趁乱逃命。”

王德贵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路上我看见汽油桶了,把那个点了,绝对一片火海。”

李长胜道:“我瞅见牲口圈里起码几百匹马,这要是惊了马,就更热闹了。”

陈子锟道:“那咱就给他来个大闹天宫。”

说干就干,四人沿着墙根溜到存放汽油的地方,陈子锟掏出手榴弹,拉开导火索扔过去,他身高臂长力气大,手榴弹呈抛物线飞到汽油桶里,轰然炸响,橘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

村子的宁静被打破,敲锣声、梆子声、人喊马嘶声乱成一片,大批衣衫不整的士兵从民房里跑出来,吵吵嚷嚷却不知所措,巡逻队迅速赶到,正准备救火,却被殉爆的弹药炸的人仰马翻。

“快跑啊,吴佩孚打过来了!”四个浑水摸鱼者一边大喊大叫着,一边冲到牲口圈旁,陈子锟一枪撂倒哨兵,拉开了大门,早已躁动不已的战马们顿时奔涌而出,在村里四处狂奔践踏。

陈子锟眼疾手快,抢了一匹没备鞍的战马,揪着马鬃翻身而上,王德贵和李长胜也翻身上马,赵玉峰急的大叫:“还有我。”李长胜骑术最佳,返身而回一把将他拉到马上。

冲了几十步远,忽见对面一群人慌慌张张奔过来,定睛一看,当中一人肥头大耳八字胡,衣衫不整,斜披着的军装肩膀上赫然三颗金星。

陈子锟眼睛一亮,拔枪就射,砰砰几枪,猝不及防的马弁们应声而倒,那上将吓得呆若木鸡,陈子锟猛夹马腹直冲上前,猿臂轻舒将那上将擒了过来。

第十二章 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

按说陆军中将曲同丰也算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了,当年甲午海战之时他就在定远号巡洋舰上当二等轮机员,后来留学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步科毕业,论起资历来,就连徐树铮也要称他一声学长。

曹三傻子和吴小鬼奇兵倒段,身为段系四大金刚之一的曲同丰领命出征,以边防军第一师师长的身份兼任定国军西路前敌副总司令,率领大军与吴佩孚的第三师对阵。

西路军的总司令是段芝贵,可这位皮条客将军整天坐在长辛店的专列上打麻将,根本不问战事,于是指挥权就落到副司令曲同丰身上,由他指挥西路军五万人马。

对于这场仗的胜负,曲同丰心里还是满有数的,西北边防军的前身就是参战军,参战军是干什么的,那是准备开赴欧洲参加世界大战的,大到拉火炮的挽马,小到军装上的扣子,全部都是日本货,伙食也不赖,肉罐头、水果罐头管够,大夏天的还有冰镇汽水供应。

曲同丰曾经留学日本,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当今世界打仗拼的是什么,是钢铁、给养,没枪没炮没子弹,光拿口号上,管蛋用!

吴佩孚的第三师是有点名气,可那是他们运气好,碰上的都是软脚虾,遇到武装到牙齿的边防军让他再狂一个试试?不把丫挺的打出屎来都不算好汉。

如同曲同丰预料的那样,两天前正式开战后,边防军势如破竹,东路军在徐树铮的率领下,击败直军占领杨村,天津指日可下,西路战事也颇为顺利,今天前方发来战报,吴佩孚大败,已经退出高碑店向保定方向撤退,曲同丰闻讯后随即将前敌指挥部南移,傍晚时分在涿州以南,高碑店以北的松林店安营扎寨。

司令部设在村南头的祠堂里,参谋人员按照曲司令的意思制订作战计划,还编了一句话让士兵们传唱:直捣保定府,活捉吴小鬼。

曲同丰兴奋的彻夜未眠,连夜让人从北京找来裁缝,为自己量体裁衣,制作上将大礼服,他甚至连上将肩章都给自己预备好了,缝在肩膀上对着镜子洋洋自得。

一直折腾到凌晨时分,曲司令才觉得困意袭来,脱了马靴和军装,在躺椅上假寐了一会,正做美梦呢,忽然一声巨响,惊得他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爆炸声接二连三的传来,夹杂着枪声和喊声,外面乱成一锅粥,刚开始曲同丰还强作镇定,让副官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副官跑出去一看就傻了眼,火光冲天人喊马嘶,熊熊烈焰中不知道多少人在狂奔。

松林店弹丸大的地方,驻扎着定国军西路司令部,边防军第一师的师部,第三师第五混成旅的一个骑兵连,陆军十三师的辎重营,还有徐树铮那边第二混成旅的一个连,这些部队互不隶属,谁也不认识谁,全乱套了。

副官急报曲司令,曲司令立刻意识到这是吴小鬼偷营!司令部地处战线后方,大部队都在几十里外,单凭一个警卫营根本挡不住,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一声令下,护兵们架起司令就走,匆忙间连马靴都没来得及穿,只顺手拿了件军装,刚从祠堂侧门钻出来,迎面一群战马冲过来,将走在前面的护兵冲了个七零八落,紧接着一个骑士举枪就打,护兵们应声而倒,曲司令稀里糊涂就被俘虏了。

误打误撞竟然生擒了一个陆军上将,陈子锟豪气万丈,刚要纵马疾驰,胯下这匹战马却中了一颗流弹,长嘶一声倒地不起,将陈子锟压在了下面,曲司令摔了个七荤八素,爬起来就跑,别看他体态肥胖,跑起来到挺快。

王德贵见状急了眼,纵马从后面追上,一个饿虎扑食将曲同丰扑倒在地,照着脑袋瓜就是一顿老拳。

李长胜随后赶来,勒马停下,招呼赵玉峰一起将战马尸体搬开,关切的问道:“陈大个子,没受伤吧?”

陈子锟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没事,快走!”

可剩下的两匹战马也撒开蹄子跑了,陈子锟一咬牙,从地上死人身上摘下两支花机关枪,抛了一支给王德贵道:“汽车!”

王德贵会意,接了枪一马当先杀向停放汽车的地方,陈子锟将曲同丰抗在肩上,单手端着花机关枪紧跟其后,嘴里还吆喝着:“都闪开,司令受伤了!”

这一招还真好使,路上居然没人阻拦他们,奔到汽车旁,陈子锟拉开车门将昏迷不醒的上将丢进去,自己从司机位置下面抄了根曲轴,到车头前猛摇起来。

李长胜和赵玉峰也钻进了汽车后座,王德贵跳在旁持枪警戒,听到汽车轰鸣声响起,他迅速拉开车门跳了进去,花机关依然对着前方。

陈子锟也跳上车,迅速打开车灯,一踩油门,汽车呜的一声怪叫开动了,沿着来时的路向村口冲去。

前方数百步兵乱糟糟的堵住去路,陈子锟猛按喇叭,雪亮的车灯照的大兵们睁不开眼睛,王德贵举枪朝天扫了一梭子,大叫道:“都闪开!”

身后忽然枪声大作,有人高喊:“拦住汽车,他们绑了曲司令!”

陈子锟当机立断,紧咬牙关,猛踩油门朝着人多的地方就冲了过来,王德贵身子从车窗里探出来,手中花机关枪扇面扫射,大兵们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栽倒在地,没被打倒的也被汽车撞飞。

汽车呼啸而来,村口掩体里的重机枪本来枪口向外,此时再想调整方向也来不及了,岗哨刚要举起步枪,一颗冒烟的手榴弹就丢了过来,炸的他们鬼哭狼嚎。

终于杀出一条血路,陈子锟紧绷的神经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下,摸摸身上,全须全尾,又问大家:“都没事吧?”

激战中肾上腺素上升,就算中了子弹也觉不到疼,所以陈子锟有此一问。

王德贵笑道:“菩萨保佑,连根毫毛都没伤到。”

李长胜也笑了:“当兵二十年,这场仗打得最过瘾。”

陈子锟道:“还想再过把瘾不?”

赵玉峰抹一把头上的冷汗,惊魂未定:“哎呀妈呀,打死也不来第二回了,我这小心肝到现在还扑通扑通的。”

哄堂大笑,陈子锟道:“瞅瞅咱捞的大鱼怎么样了?”

其实曲同丰早醒了,一张大连憋得铁青,神气的八字胡也垂下去了,闭着眼睛不说话。

李长胜拍拍他的脸:“长官,醒醒,别装了。”

曲同丰无奈,睁开眼道:“弟兄们,我是曲同丰,你们把我放了,我保证绝不追究,另外给你们每人五千,哦不,五万大洋。”

又是一阵哄笑,就连最贪财的赵玉峰都忍不住讥笑道:“曲司令,您把我们当三岁小孩耍啊。”

汽车速度越来越慢,发出噗噗的声音,最后干脆不走了,陈子锟跳下车,掀开引擎盖一看,摇摇头,咣当一声盖上千疮百孔的引擎盖道:“下来走吧。”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乡间空气清新,鸟语花香,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大家下了车喘息抽烟,陈子锟大笑道:“皖军连个会用兵的人都没有,若在此放个哨卡,我等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话音刚落,树林里跳出一群头顶着树叶的大兵来,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他们,陈子锟顿时傻眼,慢吞吞的举起了双手,赵玉峰嘴里叼着的烟卷也掉了,捶胸顿足道:“早知道就不跟你们一起来了。”

忽听陈子锟一阵大笑,那群兵也哈哈大笑,赵玉峰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人,师部警卫营机枪连的弟兄们到了。

“张连长,你们怎么来了?”赵玉峰立刻恢复了精神。

张连长将驳壳枪收起来道:“我等奉大帅军令,在此伏击漏网之鱼。”

赵玉峰有些纳闷:“什么漏网之鱼?”

张连长道:“大帅亲自带兵突袭松林店,这会儿怕是已经得手了,你们这是?”说着他用手指了指曲同丰。

“我带着几个弟兄抓的俘虏。”赵玉峰无比轻松的解释道。

一小时后,众人回到了松林店,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松林店遍地狼藉,到处断壁残垣,打谷场上密密麻麻蹲着俘虏,原来就在陈子锟等人大闹松林店之后,吴佩孚亲率精锐突袭皖军司令部,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手,生俘司令部前体人员,唯独少了一个曲同丰。

正在到处搜索,喜讯传来,原来曲同丰已经被抓,而抓他的人正是放火烧了松林店的有功之臣。

吴佩孚得报仰天大笑,道:“来人呀,给我带上来瞧瞧。”

副官道:“是,带曲同丰!”

吴佩孚道:“败军之将,谁要见他,直接送保定,任凭曹大帅处置,我要见的是咱们第三师的好儿郎。”

满身征尘的四个人被带了上来,赵玉峰脚跟一并,挺起小胸脯道:“报告大帅…”

吴佩孚举起一只手阻止了他的报告,上下打量着这四个人。

赵玉峰是师部的少尉军需官,这个人办后勤还行,上阵打仗绝对不是这块料,从他闪烁的眼神就能看出来,这场仗绝不是他指挥的。

另外三个人,吴佩孚也认识,两个老兵分别是伙房和马棚的班长,这种老兵油子,军事技能虽强,但积极性不高,遇事能躲则躲,吃粮当兵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份职业而已。

吴佩孚的目光停在最后一名二等兵身上,这个小兵是在衡阳入伍的,枪法胆色都不错,看他血染军装依然面不改色,面对自己凌厉的目光也泰然自若,那像是初经战阵的二等兵,分明是个浴血疆场的老将。

“你来报告。”吴佩孚一指陈子锟。

“是!”陈子锟挺直了腰杆,一五一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他用词准确,条理清楚,时间、地点、人物、数量都说的清清楚楚,只不过将自己大大美化了一番,本来是误打误撞进了松林店,被他演绎成当机立断,奋不顾身摧毁敌军司令部的英雄壮举。

他讲述的时候,吴佩孚不停踱着步,从一个人说话的逻辑性和遣词造句上,完全可以看出此人的受教育程度,他基本可以确定,自己麾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二等兵一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

“干的不错。”吴佩孚点点头,“你们四个就算将功补过,丢失粮草的罪责我就不追究了,下去休息吧,等进了北京再论功行赏。”

“谢大帅!”四人一同敬礼。

赵玉峰高喊一声:“向右转,齐步走。”可陈子锟却向前一步再次敬礼道:“标下愿带兵直捣长辛店,活捉段芝贵献于大帅。”

“陈子锟,你胡扯什么呢!”赵玉峰急的差点哭了,心说你丫的想立功可别拉着我们啊。

吴佩孚却哈哈大笑:“小子,你胆子不小,一个小小二等兵就敢夸下如此海口,你当我帐下这些将军都是废物么?”

陈子锟面不改色:“将军们干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事,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小事,区区二等兵就能做了。”

吴佩孚脸色一沉:“好小子,你当自己是常山赵子龙啊,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活捉段芝贵的,你要多少兵马?”他心中打定主意,如果这小子不识时务,张口便要一旅一团的兵马,那便是个夸夸其谈之辈,不值得栽培,如果他懂得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只要百余精兵,那便是个可造之材。

只听陈子锟道:“我只要三个人。”

第十三章 选锋队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合着你带着三个人就把皖军西路总指挥活捉了,俺们十万大军全是摆设,吹牛也不是这种吹法啊。

几个参谋硬是被他气笑了,一个年轻副官瞅了瞅吴佩孚阴晴不定的脸色,更是跳出来喝道:“放肆,玉帅面前也敢信口开河!”

陈子锟镇定自若道:“我没有信口开河,曲同丰就是我们四个人活捉的。”

副官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却也不得不承认,人家有资格说这个大话。

吴佩孚的脸上依然看不出喜怒,淡淡道:“说说你的计划。”

陈子锟道:“如何炮制而已,怎么捣毁的松林店,就怎么捣毁长辛店,我只要三人同往,一人扮作我的副官,两人扮作我的马弁,我则乔装改扮为曲同丰麾下军官,借着向段芝贵报告战况的时机混进长辛店皖军大营,四下放火制造混乱,如果玉帅遣一支人马趁机进攻的话,何愁段芝贵不束手就擒。”

参谋们嗤之以鼻,不屑予以置评,难得一次瞎猫碰上死耗子,居然还想一招鲜吃遍天,这小子想升官发财想疯了吧。

副官瞅瞅吴佩孚的脸色,问陈子锟道:“你有几成胜算?”

陈子锟道:“最多一成。”

副官怒斥道:“你自己连一成的胜算都不敢保证,还敢在玉帅面前夸下海口,你当打仗是儿戏么!”

陈子锟针锋相对道:“打仗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若是十拿九稳,敌军早就望风而逃了,哪还有今天这场战事。”

副官指着陈子锟的鼻子:“你你你…”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老实说,陈子锟这个计划并不新鲜,中华泱泱五千年文明,化装混入敌营接应大军攻城的战例屡见不鲜,但执行者九死一生,胜算率往往也不高,几十万大军决战沙场,指望几个士兵搞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就影响战局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若是换了别的将帅,或许直接将陈子锟斥退,或者真就将他当作一去不回的死士来用,但吴佩孚却是个例外。

十七年前,日俄战争爆发之际,清廷经过再三考虑,决定两害取其轻,秘密派员帮助日本,而当时担任北洋督练公所参谋处军官的吴佩孚就在此列,他多次乔装改扮深入俄军控制区打探敌情,立下汗马功劳,甚至有一次被俄军俘获被判枪决,在押往刑场的途中跳入冰河才得以逃脱,为此还得过日本人的勋章。

此刻,吴佩孚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一介书生,投笔从戎,满腹锦绣文章却无人问津,不得不提着脑袋在沙场上搏出身,自己在四十岁上还是个副官长,这种悲剧可不能重演。

陈子锟殷切的目光看着吴佩孚,他何尝没有研究过这位常胜将军的历史,秀才出身,怀才不遇,大器晚成,用兵如神,这一点从他挥军直捣松林店就能看出,吴大帅定然是个喜欢用奇兵的将领。

“正兵决战,奇兵决胜,大帅,请三思!”陈子锟掷地有声,九尺之躯昂然而立,这哪里是炊事班的二等兵啊,分明是热切请战的上将军。

为将者焉有不爱勇士的道理,吴佩孚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看起来冒失,实则心思缜密的年轻人,他沉吟片刻道:“说具体点,你准备怎么个打法?”

陈子锟大喜,道:“我们这次事先没有准备,尚且能捣毁松林店,可见皖军组练之差,如今敌前线指挥部已尽入我囊中,身在长辛店的段芝贵定然心急如焚,倘若此时有前线回报,他焉能不亲自询问,到时候…”

吴佩孚哈哈大笑:“好,你需要什么?”

“谢大帅!”陈子锟按捺着心中狂喜,井井有条的说道:“我需要一套边防军的军官服,领章肩章要全套,军衔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少校即可,还需要雷管、炸药、汽油以及一辆汽车。”

顿了顿又道:“我还需要三名敢死之士陪我前往。”说着瞄了瞄赵玉峰他们三个。

赵玉峰心里一阵颤抖,汗都下来了。

吴佩孚道:“你要的装备全给你,此外我再调拨一个连的人马供你驱使。”

陈子锟道:“大帅,我只是一个二等兵,只怕指挥不动他们,我还是只带三个人吧。”

吴佩孚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我讨逆军选锋队的队长,谁敢不从,你可以就地枪毙。”

陈子锟为之一振,敬礼道:“谢大帅!”

吴佩孚又对赵玉峰等人道:“你们三个过来。”

三人硬着头皮上前听令。

“活捉了段芝贵,我请你们喝酒。”吴佩孚拍了拍两个老兵的肩膀,又握了握赵玉峰的手,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话都说到这份上,三人能做的唯有挺直腰杆领命而已。

讨逆军攻占松林店,缴获物资无数,陈子锟所需的东西很快就拿到了,一辆车门上涂着五色星徽的福特车,一套边防军少校制服,帽子马靴军刀齐备,还有整整一个库房的武器供陈子锟挑选,各种撸子、驳壳枪,马枪步枪花机关枪,成箱的子弹、雷管、炸药、手榴弹导火索是应有尽有。

此外还有大帅调派的一个满编的手枪连,一百五十个大兵一水的皮质子弹转带,盒子炮搭配花机关或者马枪,精神抖擞,杀气腾腾,等待着陈子锟的命令。

可赵玉峰、老王老李三个人脸上却没有半点兴奋之意思,连摆在面前的汽水和槽子糕都没胃口吃,长辛店那可是敌军的大本营,上那儿溜达去就俩字——找死。

陈子锟满面春风的走过来,马靴锃亮,军刀铿锵,黑漆帽檐下剑眉星目,端的一个玉树临风的青年军官,和当初那个蓬头垢面胡子拉茬前来投军的乡下傻大个真有天壤之别。

赵玉峰咕哝道:“这小子想当官真他妈想疯了。”

李长胜叹口气没说话,王德贵啪嗒啪嗒抽着烟,看着远方。

陈子锟整理着白手套,慢条斯理的说道:“其实这事儿我一个人就能办了。”

赵玉峰跳起来叫道:“那你还…”看看不远处的手枪队,又压低声音道:“那你还拉着我们一起陪绑,我姓赵的哪里对不起你了,我可不像你光棍一个,我家里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吃奶的孩子,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咋办。”

陈子锟笑道:“我就是感谢赵军需和两位大哥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才送一个功劳给你们。”

赵玉峰摸不着头脑,眨眨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陈子锟摘下军帽,头发上抹了很多发蜡,在阳光下锃亮无比,苍蝇都站不住,还别说,这小子装起军官来,比赵玉峰都有派头。

“三位与我共闯松林店,已经死过一回,我怎么会拉着你们再闯鬼门关,刚才那些话是说给大帅听的,等到了长辛店大营,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你们三个在外面接应就行。”

赵玉峰愣了片刻,忽然笑了,扭头看看老王老李,道:“嘿,这小子有点良心啊。”

可老王和老李却没笑。

“我也是光棍一条,没啥牵挂,我陪你去。”王德贵站起来,整理军装枪械。

李长胜道:“吃粮当兵,打仗卖命,那是天经地义,没说的,俺也去。”

赵玉峰再次傻眼,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老李,你家里还有老娘呢。”

李长胜道:“大不了黄泉路上娘俩再见。”

赵玉峰一抱头:“随你们,反正我不进长辛店。”

陈子锟摸出怀表瞧瞧,道:“时候不早了,要出发了。”

于是,四人上了汽车,直奔长辛店而去,那一连人马紧随其后跑步前进,再往后就是吴佩孚亲率的大军,以排山倒海的阵势向北推进。

松林店一役,皖军前沿司令部被一锅端,整个战线全乱了,曲同丰麾下西北边防军第一师兵败如山倒,缺口一开就再也止不住,边防军第三师,陆军十五师等部队失去了指挥,乱的如同没头的苍蝇,从高碑店到涿州,再到长辛店之间,到处都是皖军的传令兵和野战电话接线兵,乱的一塌糊涂。

陈子锟驾驶的汽车混杂在败兵的洪流之中向北而去,速度慢的像乌龟爬,再按喇叭都没用,化装成皖军的手枪连士兵站在汽车两边踏板上,拿鞭子狠命的抽那些败兵,硬是抽出一条路来。

很快抵达涿州前线,皖军十五师在这里布防,汽车被拦在阵地前,一个排长颠颠的跑过来,瞅见车里坐着的是个年轻少校,赶紧立正敬礼:“长官,请下车。”

陈子锟斜撇他一眼:“下车做什么?赶紧把拒马搬开,老子要去长辛店。”

小排长为难道:“对不起,我们师长有令,前线下来的兵一概不许过涿州。”

陈子锟不耐烦的掏出怀表看了看,道:“叫你上司来和我说话。”

小排长又颠颠的跑回去报告连长,连长不敢做主,又报告营长,营长亲自跑来,一见陈子锟干净整洁的军装和年轻的过分的面庞,就猜到是哪家的公子上阵镀金来了,心中埋怨手下人不会做事,上前笑问道:“请问阁下是?”

陈子锟大大咧咧道:“我是前敌司令部少校副官,我叫徐庭戈,徐树铮是我二叔,咋的,不让过?”

营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啪的一个立正:“徐参谋,对不起!”扭头喝道:“还不把拒马搬开。”

士兵们赶忙将路障搬开,在路边肃立,营长笑眯眯道:“徐参谋,下来喝杯茶,休息休息?”

陈子锟道:“我有重要军务在身,就不打扰了,后面那一连是我的护兵,你要不要扣下啊。”

营长道:“徐参谋说笑了,一律放行!”

有惊无险穿越了涿州前线,道路变得空旷起来,陈子锟停下汽车对赵玉峰道:“赵军需,再往前就危险了,你在这儿下车吧。”

赵玉峰默默的下了车,陈子锟关上车门,一踩油门向前疾驰而去,开出几十步远忽然看见后视镜里有人狂奔而来,赶忙急刹车停下。

“我估摸着,你要是不带个副官显得有点假。”赵玉峰气喘吁吁道,陈子锟会心一笑,打开了车门。

第十四章 子锟一身都是胆

涿州城北,一辆军用汽车在碎石子铺成的公路上向北疾驰,正值七月,夏日炎炎,烈日当空,尘土被汽车轮子掀起,远看如同狼烟滚滚。

陈子锟嘴里叼着一支大前门,从容驾驶着汽车,动作娴熟无比,王德贵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擦拭着驳壳枪,李长胜眯着眼睛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赵玉峰从后座探出头来,啧啧连声:“你小子啥时候学会的开车?”

“早就学会了。”陈子锟顿了顿,决定给他们吃个定心丸,“其实咱们这次任务,胜算起码有九成。”

正在擦拭驳壳枪的王德贵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继续擦拭起来,不过动作慢了许多,李长胜也扭过头来,仔细听陈子锟说话。

“皖军西路总指挥段芝贵这个人你们知道吧?”陈子锟开始讲古。

王德贵哈哈一笑:“北洋第一皮条将军,谁不知道。”他虽然只是个大头兵,但是在师部炊事班这种地方什么小道消息接触不到,于是接过了陈子锟的话头,眉飞色舞的讲起了段芝贵的段子。

原来这位北洋陆军上将、京畿卫戍司令,兼定国军西路总指挥,一路扶摇直上的秘诀不是行军打仗运筹帷幄,而是巴结上司,送戏子,送妓女,前清的时候就给庆亲王送过天津一个名伶杨翠喜,民国初年又给袁世凯的大公子袁克定送过一个叫王克琴的戏子,这两件事轰动全国,成为一时丑闻,段芝贵也有了个皮条将军的雅号。

王德贵口沫横飞,绘声绘色的讲完了这个段子,陈子锟接口道:“据我所知,敌军主力边防军乃是徐树铮训练的新兵,虽然武器精良,但毕竟没经过战阵,而且遇上这样一个带兵的大帅,再加上前线大败,军心不稳,这场仗怕是没几天打头了,所以咱们得抓点紧,趁着他们彻底崩溃之前捞点功劳。”

赵玉峰小眼睛眨呀眨的:“陈大个子,你说这话,靠谱不?”

陈子锟斜了他一眼:“绝对靠谱,过涿州的时候你不也看见了,我胡诌了一个名字,他们连证件都不查验就直接放行,都乱到这个份上了,不败还有天理么?”

“对,不败都没有天理了。”李长胜忽然插嘴道。

“对,段祺瑞徐树铮卖国求荣,不败都他妈的没天理了!”王德贵忽然亢奋起来,挥舞着拳头骂道,看来吴大帅平时里打得那些慷慨激昂的通电战多少也影响到了这些大头兵。

这下赵玉峰心里有了底,摇头晃脑唱起了歌:“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阪坡前逞英雄,战退千员将,杀退百万兵,怀抱阿斗得太平。”

末了赞了一句:“陈大个子,你丫和赵子龙差不多了,浑身都是胆!”

陈子锟被他这句马屁拍的极为舒服,嘴角翘起来笑道:“咱们活捉了段芝贵,西路军就彻底崩溃,到时候论功行赏,你们说大帅能赏点什么?”

赵玉峰搓着手道:“大帅赏罚分明,绝不含糊,起码每人赏大洋五百,到时候我就去北京八大胡同住上俩月,好好享受享受,老王,你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