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只是笑笑而已,进了正堂,赵玉峰正坐在太师椅上翻报纸,听到马靴声赶紧跳起来报告:“卑职无能,没抓到段芝贵。”

“他跑哪儿去了?”陈子锟将白手套摘下丢在桌子上。

“跑东交民巷去了,咱们的兵不能进使馆区,没辙。”赵玉峰道。

陈子锟并不感到奇怪,前线兵败如山倒,这帮军方大佬肯定腿脚最快,如果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等着人来抓才叫奇怪。

“没事,派几个人换上便服,到东交民巷给我守着,一出来就抓人。”陈子锟下了命令,赵玉峰出去安排了一下,回来低声道:“兄弟,有大发现。”

“哦?”陈子锟看赵玉峰的表情就知道发现了什么,回头让王栋梁稍坐,跟着赵玉峰来到后堂,屋里摆着一口朱漆躺箱,上面挂着铜锁,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全是银元,亮闪闪的耀眼。

“兄弟,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如…”赵玉峰眼中闪烁着银光。

陈子锟知道这些是安福系的活动经费,以徐树铮滴水不漏的做事风格,肯定每一笔账都有精确的记录,据为己有的话怕是有些风险。

不过转念一想,大战刚结束,安福俱乐部这帮议员逃的逃,躲的躲,局面混乱不堪,就算自己把这笔钱黑了,又有谁知道呢。

他激烈的做着思想斗争,脸上却是刚毅的表情,赵玉峰嗫嚅道:“兄弟,其实我也是为你好,咱要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图的啥,还不是升官,升官不就是为了发财么,现在财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啊。”

“容我想想。”陈子锟只觉得自己脑壳里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穿着军装的小人说:“身为军人,绝不能做不忠不义之事,这笔钱应该交给吴大帅发落。”另一个土匪打扮的小人则说:“谁先抢到就是谁的,有啥可担心?”

两个小人势均力敌,不分胜负,赵玉峰在一旁抚摸着箱子啧啧连声:“看这箱子,檀木的哦,起码值几百块。”

陈子锟心中一亮,这安福俱乐部可是徐树铮花巨资打造而成,专供国会议员们享乐所用,装潢陈设无一不是精美奢华,光是这些檀木家具就价值不菲,还有博古架上的古玩玉器铜鼎,墙上挂的明清名家字画,哪一个不是价值连城!可笑自己居然在纠结该不该拿一箱银元。

想到这里,他咣当一声盖上了箱盖,毅然道:“难道我陈子锟的人格就值这一箱大洋,我若贪财,怎么对得起大帅的栽培!”

见他说的义正词严,赵玉峰自然不敢废话,灰溜溜的把箱子锁上了。

不远处,手枪连李连长轻轻放下了门帘,蹑手蹑脚退去。

陈子锟将宪兵连撤出了安福俱乐部,在大门上贴了讨逆军的封条,又留下一个班的士兵把守这里,严禁任何人进出,这才去办自己的事情。

宣武门外,柳树胡同,蝉鸣阵阵,破败依旧,大杂院背后的臭水沟被毒辣的日头晒得泛起泡泡,一丝风都没有,薛宝庆端着海碗坐在门槛上,叹着气望着碗里清水一般的稀粥。

他爹薛平顺被警察厅抓去之后,紫光车厂也被查封,家里砸锅卖铁,再加上陈子锟和小顺子从上海汇来的八百块钱孝敬上去,倒也没打了水漂,警察厅答应放人,可就在出狱前的那个晚上,薛平顺不明不白的死在拘留所里。

警察厅说,薛平顺是得了暴病死的,和他们没关系,但宝庆打听到的情况却是老爹是被其他犯人蒙上被子捂死的。

去年夏天,老家老二因伤口感染身故,老三身陷囹圄,大伙儿都觉得马家完了,那知道马太老爷孤注一掷,把车厂典了,宅子卖了,凑了巨款上下打点,不但把三儿子救了出来,还把老五的官职往上挪了挪。

马家东山再起,重操旧业,紫光车厂被查扣的洋车莫名其妙就到了他们手里,为此薛宝庆还去找过两次,却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回来。

屋漏又逢连夜雨,斯坦利医生的诊所关了门,宝庆连差使都丢了,家里更是隔夜粮都没有,好在还有两膀子力气,靠拉洋车也能凑合个温饱,这两天城外打仗,城里萧条的很,跑了一上午只挣了一毛钱,连饭钱都不够。

清水一般的稀粥能照出人影来,宝庆一口把稀粥喝了,深吸一口气,将腰带杀的更紧了些,这才起身回屋拿了半口袋面向杏儿家走去。

宝庆是个厚道人,他一个人在外面拉洋车,却要养活一大家人,除了自家老娘外,还有陈子锟从外面捡来的王大妈,以及杏儿一家人,赵大海远在汉口,陈子锟和小顺子亡命天涯,大杂院里只剩下他一个成年男丁了,他不撑着谁撑着。

把面口袋送到杏儿家,一家人相对无语,半晌,杏儿娘叹口气说:“这日子再苦也得过,过两天挑个好日子,把你俩的婚事办了吧。”

杏儿脸一红,不说话,宝庆对她的好,她心里都清楚,跟着这样的男人过日子,安心。

至于那个少女朦胧梦中的白马银枪的小将,就让他随风去吧,穷人是没资格谈梦想的。

喜讯来得太快,宝庆有些措手不及,两只手在衣服上搓着,脸也涨红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回家和娘说说,一定办的热热闹闹的,不让杏儿受委屈。”

“咳咳”随着一阵干咳,陈三皮进来了,对宝庆说:“大侄子,你先出去一会儿,我和杏儿娘有话说。”

宝庆点头出去了,还把房门虚掩上,只听屋里传来陈三皮的声音:“我看你是病糊涂了吧,把闺女嫁给一个拉洋车的穷苦力,咱家能落什么好?”

杏儿娘道:“宝庆这孩子挺厚道的,咱家一直得他周济,要不然也撑不到今天。”

陈三皮讥笑道:“厚道是能当吃还是当喝啊,我已经帮杏儿找好人家了,方砖胡同老王家的三少爷,今年刚二十,那可是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儿,杏儿嫁过去也不是做小,正经的少奶奶,一点亏也吃不了。”

杏儿娘对自家老公再清楚不过了,反唇相讥道:“这位王家三少爷是瘸子还是瞎子啊?”

陈三皮道:“既不瘸也不瞎,就是小时候凉药吃多了,人不太聪明,这样也好,省的杏儿受气。”

杏儿娘大怒:“好啊你,把闺女嫁给个傻子,有你这样当爹的么!”

然后就听到屋里锅碗瓢盆一阵乱响,还有杏儿的抽泣声,宝庆牙关紧咬,铁拳紧握,刚要进屋,就听陈三皮振振有词道:“傻子怎么了,傻子家里有钱,能养活咱们一家人,能让果儿念书,能给你看病,能让咱们体体面面的活着!你真当我是畜生啊,巴巴的把自个儿亲生的闺女嫁给一个傻子,我还不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

听到这段话,宝庆顿时泄了气,是啊,这年月,没钱就要像狗一样毫无尊严的活着,或许杏儿嫁给那个傻子真的要比嫁给自己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宝庆这回是真伤了心了,一条大汉就这样蹲在墙角抽泣。

忽然有人来到身后,照着他的肩头锤了一下,熟悉的声音响起:“宝庆,干啥呢?”

第十八章 报仇

薛宝庆胡乱擦一下脸,回头一看,顿时眼睛瞪得溜圆:“大锟子,你回来了!”

陈子锟笑道:“我回来了。”

“大锟子,你发达了!”宝庆看到陈子锟的军装和马靴,惊喜的咋呼道。

正好王大妈端着绿陶盆出来,看见陈子锟回来,咣当一声陶盆落地摔个粉碎,眼里的泪哗的一下就出来了,陈子锟扭头笑道:“大妈,哭啥啊,我全须全尾的,好着呢。”

王大妈泪如雨下:“可想死大妈了,你这孩子,一走就是成年的。”

院子里的喧哗惊动了屋里的人,陈三皮从家里出来一看,脸色立刻挂了笑容:“哎哟,这不是大锟子么,穿上官衣了,啥时候回来的,赶紧家里坐,杏儿可想你了。”

陈三皮是场面上混的人,见多识广,一看陈子锟马靴军刀的派头,就知道官儿不小,自己女儿的心思他又不是又不知道,攀上这么一个女婿可比王家那个傻子强多了。

不过看起来似乎陈子锟并不买账,理也不理他,四下拱手道:“大伙儿都还好吧,晚上我请客,都来啊。”

当目光扫过杏儿的时候,并没有停留。

邻居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陈子锟的军装和马靴,小老百姓对穿制服的人有种天生的敬畏之感,穿黑制服的巡警在一般贫民面前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了,而穿灰制服的军官则更高一等,看这样子,大锟子是真出息了。

大伙儿都热情的邀请陈子锟到家坐坐,喝杯茶,却被他婉言谢绝,而是拉着宝庆走了:“对不住,我带宝庆去办点事,晚些时候再过来。”

出了大杂院,宝庆问道:“大锟子,啥事?”

陈子锟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慢慢变得狰狞起来:“为薛大叔报仇雪恨。”

宝庆的血一下沸腾起来,捏紧了拳头道:“好!”想想又说:“要不先去我爹坟上祭拜一下。”

陈子锟心里明白得很,吴佩孚随时都会进北京,到时候自己这个临时宪兵队长的职务很可能发生改变,到时候手头没兵就不方便办事了,要报仇就得趁着现在这种半无政府状态。

“不把仇人解决了,我没脸去见薛大叔。”陈子锟坚持还是先报仇,因为薛平顺是死在京师警察厅拘留所的,所以第一站选择了那里。

宪兵连的驻地就设在安福胡同的一座空宅院里,陈子锟先回到这里,点了一排兵直接开到了京师拘留所门前。

陈子锟是讲道理的人,并没有直接带兵冲进去大开杀戒,而是彬彬有礼的拜访了拘留所的所长,很客气的向他询问薛平顺的死因。

所长不是傻子,知道人家这是先礼后兵,不说实话怕是糊弄不过去,他倒也干脆,直接了得的告诉陈子锟,其实薛平顺是被人蒙在被子里活活打死的,至于到底是谁下的手,到现在也没查出来。

“一个大筒仓几十号犯人,都一口咬定老薛是暴病死的,法不责众,我也没办法啊,唉,当年我和老薛还一块儿上街巡过更,他可是个老好人呐。”所长假惺惺的拿手帕擦擦眼角。

陈子锟可不吃这一套,冷冷道:“来人!”

老王老李一挺胸脯:“有!”

“给我拿下!”

所长吓得直哆嗦:“这话怎么说的,我没犯法啊。”

陈子锟冷笑道:“五四时期,你为虎作伥祸害爱国学生,那是铁证如山的,如今我奉吴大帅之令专司缉拿国贼,岂能放过你。”

所长大知道陈子锟是借题发挥,吴大帅那可是有名的爱国激进将领,和学生们走的很近,这顶大帽子真扣到自己头上,那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当即他就怕了,大呼道:“我想起来了,睡在薛平顺隔壁的两个犯人很可疑,他俩一个叫强七,一个叫强五,都是在天桥一带混的。”

“这俩人呢?”陈子锟问道。

“犯得都是小事,早放了。”所长答道。

陈子锟依旧一摆手:“带走!”

“等等,我想起来了,他俩都是跟马五混的。”

“这么说,薛平顺是马五安排人打死的了?”

“长官,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您就放了我吧。”所长苦苦哀求,陈子锟不为所动,继续问道:“薛平顺的案子,经手人是谁?”

“就是马五。”所长道。

“咱们走!”陈子锟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带人撤离拘留所,直奔警察厅而去。

警察厅里人心惶惶,因为段祺瑞已经通电辞职,徐树铮等一帮大将全都躲进了外国使馆,政府陷入瘫痪,警察总监吴炳湘也向徐世昌大总统递交了辞呈,一朝天子一朝臣,等换了新的总监,厅里高层警官肯定要大换班,上面一动,下面也要动,如何不令人心慌意乱。

上次火车站摆了乌龙之后,马五因得罪了交通部姚次长而被下狱,不过那本来就是做给外人看的,等姚次长的怒气消了,马五也就官复原职了,家里再砸了不少钱,将他的官职往上提了提。

马五爷春风得意,接连办了几桩案子,把买官的本钱给收了回来,其中一桩案子就是宣武门外柳树胡同的命案,一个半掩门的妓女被人杀死在家里,邻里居然隐瞒不报,本来民间死个把人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小事,但马五爷去从中嗅到了腥味,迅速出警抓捕了邻居薛平顺,并且查封了紫光车厂。

大杂院里死个妓女,和紫光车厂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可架不住马五爷的手段高明,警察厅里那些老刑名们从前清就常干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儿,制造冤狱可是他们驾轻就熟的,于是乎,薛平顺被办了死罪,紫光车厂的洋车也被警察厅低价卖给了马家。

本来这事儿就算结束,可是苦主家里凑了不少钱上下打点,托到侦缉队许国栋那里,许队长也是警察厅里有分量的人,他一介入,这案子就有了转机,眼瞅着薛平顺就要开释,马五爷心有不甘,就派了两人混进拘留所,直接把薛平顺打死了。

拘留所里死个把犯人再正常不过了,任谁也挑不出理来,这一回合,马五爷又赢了。

吴炳湘请辞,警察厅上下动荡,人心惶惶,可马五爷却一切如常,他心里有数的很,城头变幻大王旗,那都是换汤不换药,从前清到民国,从袁世凯到徐世昌,大总统和国务总理走马灯一样的换,可底下办事的还是那些人,真要把这些个巡警换了,北京城就全乱套了,所以说,根本不用慌。

在办公室里泡上一杯茶,点上一支大前门,穿皮鞋的脚翘在桌子上,嘴里哼着西皮二黄,这叫一个舒坦,忽然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马五爷心中暗骂,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小子啊。

突然房门被踹开,一个穿灰军装的大兵走进来喝道:“你丫就是马五?”

马五一个激灵跳起来:“老总,您这是?”

“绑了!”那大兵不含糊,一摆手,后面又上来俩背鬼头大刀的宪兵,直接把马五爷叉起来就走。

“救命啊,大伙儿救我啊!”马五爷凄厉的声音回响在警察厅走廊里,可众警察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废话,抓马五的可是宪兵,警察想管也管不了,老话说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其实警察也一样,在老百姓跟前能摆威风,可一到当兵的面前就怂了。

马五被叉出了警察厅,当他看到汽车旁站着的陈子锟和薛宝庆时,终于明白过来,人家上门寻仇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宝庆咬牙切齿道:“大锟子,一枪崩了他吧!”

陈子锟道:“不慌,让他多活两天,带走!”

马五被押走了,警察厅里有人赶紧跑到马家报告,马老太爷正在佛堂烧香,自从二儿子暴毙之后,原本不信神佛的他就在家里建了个佛堂,听到老五被当兵的抓走的消息后,他眉头一皱道:“是步军衙门还是京畿卫戍司令部的人?”

来者道:“都不是,看样子应该是吴佩孚的兵。”

“啊!”马世海倒吸一口凉气,这可难对付了。

天桥,虽然战火已经烧到长辛店了,但这儿却依旧繁华热闹,树荫下,卖耗子药的、大力丸的依旧耍着嘴皮子和花架子把式,马家老四带着几个帮闲坐在茶摊上,一边唠嗑,一边踅摸着南来北往的大姑娘小媳妇。

“四爷,那个卖艺的小妮子又来了。”帮闲强五贼笑着说道。

“哦,让四爷我瞧瞧。”马老四眯缝着两只小眼,色迷迷的看着远处走来的夏小青,喉头动了一下,大概是在吞咽涎水。

“操,这妮子腿真长,光这双腿就够玩一晚上的。”强七磕着瓜子,一双贼眼也紧盯着夏小青不放。

“操,要玩也是老子玩,啥时候轮到你了。”马老四照强七脑袋扇了一巴掌。

“是是是,这妮子是四爷的人,绝错不了,不过我听说她是杜心武的徒弟啊,那可是硬茬。”

马老四啐了一口:“杜心武管蛋用,小妮子还不是上天桥卖艺来了,弟兄们,咱的帮衬着点。”

那边夏家父女已经放下刀枪剑戟,在地上画了个圈,一边敲锣一边吆喝招揽生意,不大会儿就聚拢了几十个闲人。

马老四也不结账,直接丢下一句:“记四爷我账上。”就带着一群帮闲走出了茶棚,走到夏家父女的卖艺摊边上吆喝道:“闪开,给四爷让个地儿!”

看热闹的一见是天桥一霸来了,急忙闪避,好不容易敲锣打鼓引来的人走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马老四等一帮地痞。

“爹,咱们走。”夏小青冷着脸说道,夏师傅叹口气,收拾起了东西,虽然父女俩有一身武功,可强龙还不压地头蛇,马家黑白两道通吃,还真奈何不了他们。

“别走啊,咱爷们看把式又不是不给钱。”马老四阴阳怪气的说道。

“你!”夏小青气的抬手欲打,马老四不但不躲,还将一张脸凑了过去,嬉皮笑脸的说:“打是亲骂是爱,你打啊,你倒是打啊。”

夏小青一咬牙,收回了拳头,她一个大姑娘家,和这帮地痞闹将起来怎么都是吃亏,只能强咽下这口恶气。

忽听旁边有人说道:“还真没见过这么贱的,求着让人打自己。”

夏小青扭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年轻英俊的军官已经站在身旁,这不是陈子锟么,一年没见居然吃粮当兵了。

“好,我就成全你!”夏小青脑子转的极快,有人帮自己撑腰,还不放手痛快一把就傻了,她扬手就是一记大耳帖子,打得马老四原地陀螺似的转了三圈,耳朵里嗡嗡响,眼前直冒金星,只看见强五强七兄弟张口说话,声音却听不太清晰。

这一巴掌太狠了,耳膜硬是给打穿孔了。

帮闲们见四爷被打,卷袖子正要上,两旁冲过来一群大兵,挥起枪托一顿猛打,打得他们鬼哭狼嚎,在地上直打滚。

“就是他俩!”宝庆指着地上的强五强七兄弟,愤恨的喊道。

“绑走!”陈子锟一声令下,士兵们将两个凶犯五花大绑押走了,马老四捂着淌血的耳朵蹲在一旁,哪敢有半句废话。

“哎!”眼瞅陈子锟就要走,夏小青赶忙喊了一声。

陈子锟一转身:“夏大姑娘,啥事?”

第十九章 男宠

“嗯…”夏小青忽然矜持起来,平日豪爽大气的大姑娘竟然难以启齿。

虽然只是个天桥卖艺的女孩,但夏小青骨子里却极为骄傲,夏家本是沧州武林世家,只因避祸来到北京,又机缘巧合拜在南北大侠杜心武门下为徒,练就一身上乘武功,不骄傲才奇怪。

夏小青年纪不小了,转年就满二十岁,她爹有心想找个女婿,可每次都是刚提了半句就被女儿堵回去,当爹的心里有数,哪个少女不怀春啊,只是女儿眼界高罢了。

能让夏小青看得上眼的还真没几个,陈子锟算一号。

自从那次永定河上协力擒贼之后,陈子锟就真正在夏大姑娘心里扎了根,满心以为陈子锟会主动来找自己,哪知道却在报纸上看到他和姚小姐的绯闻,气的夏小青半个月没胃口。

再后来,陈子锟忽然人间蒸发,夏小青也就渐渐淡忘了此人,没想到今日竟然再度得见,心底的那份情瞬间被勾起,所以才有了那一声“哎!”

喊出来就后悔了,这个该死的,一点良心都没有,找他作甚,夏小青灵机一动,拿出两个小瓷瓶大大咧咧道:“谢了,送你两瓶万能胶。”

陈子锟倒也不客气,收了万能胶问道:“你还住原来那地方?”

“干啥?”夏小青反问了一句。

“得空找你切磋武功。”陈子锟一本正经道。

“我挺忙的,没啥闲空。”夏小青嘴上这样说,心里确是一喜。

“走了,再会。”陈子锟敬了个礼,带着部下押着人犯走远了。

夏小青抱着膀子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浮起了笑意,一扭头,正看到马老四哭丧着脸蹲在地上,那一巴掌打得他到现在没回过味来。

“还不滚!”夏小青扬起了拳头,马四爷这才抱头鼠窜。

陈子锟将强五强七两兄弟押到驻地,吩咐部下严加看管,自己和宝庆一起回到大杂院,摆了两桌酒,请街坊邻居们开怀畅饮,宝庆喝的酩酊大醉,被陈子锟扶到角落里狂吐。

“宝庆,这才几杯你就醉了,酒量不行啊。”陈子锟拍着宝庆的后背说道。

宝庆吐完,缓口气道:“我心里不舒坦啊,爹让人打死,车厂被人占了,我没本事报仇,我窝囊…”

陈子锟劝他:“这不是我回来了么,咱们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宝庆道:“对,报仇,大锟子,你来了就好啊,我这颗心就能搁回肚子里了,杏儿是个好姑娘,你别辜负她…”说着,头一歪睡着了。

杏儿拿着热毛巾走过来,仔细帮宝庆擦着脸,叹口气说:“宝庆不容易,一个人扛两个家,要没有他,兴许我就走嫣红婶子的老路了。”说着眼圈就红了,看着宝庆的目光温柔无比。

“宝庆是个厚道人。”陈子锟道,他已经猜到杏儿要说什么了。

“下个月我和宝庆订婚,等他三年守孝满了就成婚。”杏儿平静的说道。

“哦,恭喜。”陈子锟道。

一阵沉默。

“水…”宝庆喃喃道,陈子锟赶紧将他搀到屋里,杏儿忙里忙外,烧水泡茶,俨然已经是薛家的儿媳妇。

陈子锟回到酒桌上,果儿凑了过来,羡慕的看着他的军刀和马靴,道:“锟子哥,我想跟你当兵,行不?”

“行啊,不过得等你长大,上完学,有文化才能穿马靴挎洋刀,要不然只能当大头兵,知道不?”

“知道了!”果儿用力的点点头。

酒足饭饱之后,陈子锟回到驻地,赵玉峰报告说,抓来的几个人喊冤,要见长官,陈子锟一摆手:“别理他们,先关一夜再说,明天早上,弄点好吃的送过去。”

赵玉峰狡黠的笑了:“我懂了。”

来到自己的房间,陈子锟全无睡意,索性拿出徐树铮的日记本来翻看。

这一看了不得,整夜无眠。

这本日记,详细记载着徐树铮去年率军收复蒙古的点点滴滴,以第一人称读之,更如身临其境一般,两旅步兵一团骑兵,却故布疑兵,做出十万大军之势,蒙古活佛、王公贵族等人闻风丧胆,不战而降,已经宣布自治的外蒙古重回祖国怀抱,表面看来轻松顺利,仔细想来却是步步惊心。

看完这本日记,已经东方泛白,雄鸡高唱,陈子锟掩卷长思,不禁对徐树铮的印象大为改观,这才是堂堂伟丈夫当作之事啊!

强五、强七兄弟俩被五花大绑丢在一间空屋里,两人都是混天桥的滚刀肉,什么场面没经过,刚开始还骂骂咧咧的充好汉,可到了半夜也没人提审,心里就有点慌了。

为啥抓他们进来,他俩心知肚明,无非是在拘留所弄死了薛平顺,弄死个把人算啥大事,反正有五爷罩着,可这回看起来没那么简单,抓他们的不是警察,而是当兵的,而且领头的咋看起来那么像曾经大闹马家的陈子锟呢。

清晨时分,屋门打开,一个军官进来给他们送了一桌酒菜,一壶二锅头两个酒杯,花生米猪头肉小葱拌豆腐拍黄瓜,俩兄弟面面相觑,按说这酒菜也不算多好,但是对在押犯人来说已经是超规格的待遇了。

接下来从篮子里拿出的两碗饭让他俩明白过来,这他妈是断头酒啊。

两碗米饭,上面插着筷子,标准的死刑犯临走前的饭食。

“吃吧,不够再添,吃饱了好上路。”那军官看起来挺和气的。

两兄弟对视一眼,大哭起来,强七哭道:“老总,冤枉啊,为啥要毙俺们,那事儿是五爷让俺们做的,俺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真的?”军官一惊,“原来还有隐情,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说,兴许还有救。”

“我说我说,是这么一档子事儿…”兄弟俩争先恐后的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十分钟后,陈子锟拿到了强家兄弟的供词,随便扫了一眼,下令道:“集合部队,抄家去。”

宪兵连紧急出动,将马家掀了个底朝天,洋车全部被扣,望着满院子灰军装的大兵,马世海捻着胡子望着陈子锟冷笑不已,昨天老五被抓,他就做好了准备,将家中细软都藏了起来,这群丘八就是掘地三尺也挖不出值钱的玩意来。

“马老爷,别来无恙啊,别以为你们家干的那些龌龊事情能瞒天过海,你就洗干净脑壳,准备挨枪子吧。”陈子锟丢下一句话,拉着洋车带兵撤了。

“爹,这小子怎么混成军官了,咋办?”马六凑上来问道,他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胆战心惊也很正常。

马世海冷哼一声:“不就是挎上洋刀了么,还真以为自己成仙得道了,北洋军里我认识的人多了去了,吴佩孚又如何,还不是得听曹三爷的调遣,小六,你放心好了,不出三天,他姓陈的不但乖乖得把咱的洋车送回来,还得把你五哥给放了。”

长辛店一带的皖军残余被肃清之后,曹锟吴佩孚的直军接管了南苑大营,张作霖的奉军接管北苑大营,两军相约都不进北京,直皖战事到此结束,北京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曹锟公馆外,马世海一袭长袍马褂肃然而立,大热的天,他头上竟然一滴汗都没有,倒是身旁的李定邦不停拿手帕擦拭着额头和脖子,再次叮嘱道:“世伯,见了李处长你可别乱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我懂,多谢了。”马世海点点头,这次要拜见的人可不一般,是曹锟曹大帅身边的第一红人,曹公馆的收支处长兼讨逆军军需副总监李彦青,说到这位李处长可是个传奇人物,早年身无分文闯关东,挖参、伐木,澡堂里搓澡,什么都干过,尤其搓澡是一绝,深得曹大帅赏识,甚至有传言说他是曹大帅的男宠…

别管传言怎么说,有这位李处长一句话,就能要了陈子锟的小命,马世海为了拜见李处长,可动用了不少关系,花了不少钱。

两人在门外等了足足半个钟头,才轮到他们进去,小客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看派头气度都是官场上的人,马世海知道,他们都是来找李处长送礼走后门的,这年头,连送礼都得排队啊,不过这也说明李彦青确实有能量,这钱,送的值!

在小客厅里又等了一个钟头,终于可以得见,马世海和李定邦跟在小厮身后,穿过回廊来到一处水榭之外,只见水榭里摆着一张麻将桌,一个面若敷粉的男子身着绸缎褂子,手上戴一枚硕大的祖母绿戒指,正谈笑风生的摸牌呢。

“三万,碰!”男子爽朗的大笑,回头望了望李定邦:“哟,这不是本家么,定邦,找我啥事,说,这儿正忙着呢。”

李定邦点头哈腰道:“六爷,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前两天吴大帅手底下一个叫陈子锟的人,不分青红皂白把卑职的部下抓走了,还抄了他们家宅子,咱们没辙,只好找您说理来了。”

李彦青似乎像是没听见,继续摸了几张牌,和牌友们谈天说地。

李定邦一使眼色,马世海立刻跪下了,声泪俱下,白胡子直颤悠:“李处长,救救我们一家老小吧。”

李彦青这才回过头来,神色有些不悦:“吴大帅的事情,我可管不着。”

李定邦干咳一声,递上一张五千块钱的中国银行本票,李彦青瞄了一眼,口风立刻变了:“哦,这吴大帅也忒不像话了,御下不严,荼毒百姓,行,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们回吧。”

马世海还想多说两句,看到李定邦的眼色,赶紧住了嘴,磕了俩头站起来倒退着走了。

“六爷,什么案子啊?我看那老头有些眼熟。”坐在李彦青对面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漫不经心的问道。

“俊卿,是你熟人怎么不早说?”李彦青笑呵呵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