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感谢,史迪威上尉,希望我们能成为校友。”陈子锟伸出了手。

“叫我乔好了。”史迪威的手掌宽大而温暖。

回到会客室,宴会已经开始,这是一场美国式的自助餐,长条桌上摆着各种精心烹饪的菜肴和点心,身穿白制服的中国仆人端着托盘来回穿梭,军官和政客们三五成群,谈笑风生。

史迪威进来之后,找到维尔德上校窃窃私语起来,不大工夫,两人端着酒杯走到吴佩孚身旁攀谈起来,大谈两国两军的友谊,进而提到两军交流的问题。

“我真诚的建议吴将军挑选一些优秀的年轻军官到我国学习军事,以便增强两军的交流。”维尔德上校举起了酒杯。

“我会考虑的,喝酒,喝酒。”吴佩孚似乎兴趣不大,三言两句就回避了问题。

维尔德还想多说两句,吴佩孚很客气的说了声失陪,就端着酒杯走了。

史迪威冲陈子锟耸耸肩膀,一摊手。

陈子锟无奈的笑笑,他自然知道大帅的脾气,决不可能三言两句被人家说服。

当晚,曹锟吴佩孚一行下榻在天津曹家花园,饭后,吴佩孚将陈子锟叫到跟前,开门见山问道:“日本和美国,你想哪个国家留学?”

陈子锟毫不犹豫道:“卑职想去美国。”

吴佩孚点点头,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停下说道:“乡间屠狗之辈,混个温饱不在话下,有屠虎之力的勇者,可以闻名乡里,衣食无忧,那么身怀屠龙术之人,是不是可以封侯拜将,光宗耀祖了?”

陈子锟沉默了一会,大帅此言意有所指,留学美国学的是毫无用处的屠龙之术,因为世间根本就没有龙,西点学到的那一套东西在国内根本派不上用场。

“大帅,我还是想学屠龙术,虽然目前天上没有龙,但不等于永远没有龙,奉张疯狂扩军,野心勃勃,更有强邻日本,虎视眈眈久矣,卑职断言,二十年内,中华上空必然遍布恶龙!”

聪明人对话不用多说,吴佩孚摆摆手道:“你下去吧,容我再想想。”

虽然还没正式同意,但语气已经有所松动了。

第二十九章 退避三舍

陈子锟退下之后,吴佩孚在屋里来回走着,思索着刚才的对话,段祺瑞通电下野后,原本铁板一块的直奉联盟转眼之间变得遍布裂痕,奉军大肆收编溃败的皖军,疯狂扩军,争权夺利,已经引起不少直系将领的担忧。

奉张雄踞东北三省,拥兵二十万,张作霖胡子出身,狡猾狠辣,又有日本人撑腰,区区一个东三省巡阅使肯定填不满他的胃口,观他最近的言行,分明是有问鼎中央的意思。

直奉之间,两年内必有一战!

想到这个层面,吴佩孚更不愿意放陈子锟出国留学了,正当用人之际,哪能放任如此一员虎将远渡重洋。

曹家花园是意大利风格的洋楼,吴佩孚的卧室安排在二楼最佳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大门方向,夏日的傍晚,太阳还没落山,夕阳的映照下,一辆挂着奉军小旗子的汽车驶入了大门,吴佩孚以为是张作霖来访,便吩咐勤务兵更衣。

换好了军装,却久久不见人来请,吴佩孚耐不住了,派副官下去打探,不大工夫副官回报,奉军确实派人来请,不过请的不是曹吴两位大帅,而是陈子锟。

“请他做什么!”吴佩孚不由得恼怒起来,张作霖这些招数未免太过下三滥,竟然明目张胆的挖墙脚。

“据说是张少帅请陈子锟听戏。”副官报告道。

“知道了。”吴佩孚摆摆手让副官下去,再度盘算起来。

天津泰丰大戏院,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一辆漆黑的汽车停在门口,护兵拉开车门,做了个有请的手势,陈子锟迈步下车,跟着护兵进了戏院,只见里面人头攒动,声浪滚滚,时不时响起炸雷一般的叫好声,买瓜子香烟的叫卖声掺杂其中,手巾把满天飞,至于台上演的什么,他倒是没注意。

随着护兵上到二楼包厢雅座,外面卫兵林立,里面莺莺燕燕,花团锦簇,四个身穿丝绸旗袍手拿团扇的女子围着一个白衣翩翩的佳公子,正是奉军少帅张学良。

“张旅长。”陈子锟一并脚跟,敬了个军礼。

张学良两手一撑椅子扶手,站起来道:“昆吾兄,你我兄弟不必客气,坐,喝点什么,汽水还是绿茶?”说着打了个响指,戏院小厮立刻颠颠的上前点头哈腰听招呼。

陈子锟在张学良身边的空位上坐下,他一身戎装,脚蹬马靴,只能大马金刀的坐着,那几个妩媚女子眼睛眨呀眨的看着他,笑道:“好英武的小哥,若是扮上行头,那就是个活赵云啊。”

张学良翘起二郎腿,拿起一支雪茄笑道:“你们是不知道,昆吾兄比赵云还赵云,一个人在长辛店万马军中杀了个七进七出,那叫一个威风,昆吾兄,别客气,随便用。”

桌上摆着雪茄、香烟、果盘、糕点、冰镇汽水、热毛巾,旁边坐着妩媚动人的女子,也不知道少帅说的随便用指的到底是哪一样。

陈子锟笑道:“张旅长谬赞了,子锟一介武夫,岂敢和常山赵子龙相提并论。”

张学良道:“私下场合,叫我汉卿就行,快看,赵子龙出场了。”

台上一阵锣鼓响,一员白袍小将高举花枪踩着鼓点出来,啪的一个亮相,台下叫好声一片,张学良也叼着雪茄喊了一声好,陈子锟不爱看京戏,但也跟着拍了几下巴掌。

“陈长官,喝汽水。”身畔的旗袍女子递来冰镇汽水,陈子锟客客气气接过道谢,张学良哈哈大笑道:“昆吾兄,放开点嘛。”说着紧搂身旁女子的纤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陈子锟笑笑,他和张学良一面之交而已,还没达到一起嫖娼的交情,再说直奉双方貌合神离,过从甚密对自己没有好处。

旗袍女子偎依过来,呼气如兰:“陈长官,这出戏可是少帅单门为你点的哦。”

陈子锟这才想起,戏院门口的水牌子上写的今晚的戏码是长坂坡,看来这位张少帅还真看得起自己,且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可是一直到戏码演完,张学良也没说什么。

戏看完了,少帅又邀请陈子锟一同宵夜,吃饭的时候依然是那四位美女环绕,此时陈子锟已经搞清楚,她们四个是天津本地最有名的妓院寻芳斋的头牌,花名梅兰竹菊,平日里各路达官贵人趋之若鹜,花钱都要排队,今日却被张少帅包圆请来招待自己,可见自己面子之大。

左拥右抱,美酒佳肴应有尽有,好不容易吃完了夜宵,陈子锟已经有些犯困了,却还不见张学良点到正题,他不由得纳闷起来,难道说对方花了这么大本钱,仅仅是和自己套近乎?

时间不早了,陈子锟索性告退,张学良的瘾头似乎却刚上来,道:“时间还早,再打八圈牌吧。”

陈子锟再三推辞,张学良就是不依,还搬出自己的军衔来压他,无奈,陈子锟只好道:“汉卿兄,其实我不会打牌。”

“没事儿,保证一学就会,听说越不会打牌的人越是赢得多呢。”少帅的玩性上来,谁也拉不住,陈子锟只好舍命陪君子,他是初学乍练,手气果然好的不得了,八圈牌打下来,果然陈子锟面前堆起了高高的筹码。

再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凌晨两点钟了,张学良依旧兴致勃勃,精神头十足,陈子锟总算明白了,合着这位是夜猫子啊。

对方沉得住气,自己却不能装傻充愣,陈子锟明白,奉张是吴佩孚的最大对手,如果能从那里借力的话,留学美国大事可成,想到这里,他主动开腔道:“汉卿兄,小弟有一事不明,还请兄长指点迷津。”

张学良道:“昆吾兄何事不明啊?”

“小弟深感学识不足以担当大任,报效国家,故而想出国留洋学习军事,只是不知哪国的军校比较适合我们中国军人,汉卿兄见多识广,一定对此深有研究,还望指点小弟一二。”

张少帅最好的就是面子,陈子锟如此恳切的向他请教,他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要说军校,那最好的当然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了,我们奉军很多将领都是那里毕业的,我从东北讲武堂毕业之后,也打算去日本留学,到时候正好与昆吾兄同行,费用我全包了,不用你掏一分钱。”

陈子锟大喜道:“如此甚好,回头我就向玉帅禀告。”

张学良道:“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吴世伯有点小心眼,把你当成宝贝疙瘩,他要是知道咱们一起去日本留学,非担心我把你拐走了不可。”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陈子锟心中一动,知道今晚的核心主题到了,张学良下一步肯定封官许愿,拉拢自己了。

果然,张学良道:“昆吾兄英语如此流利,想必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不知道曾在哪所大学就读?”

陈子锟淡淡道:“早年在圣约翰大学读书,后来辗转来到北京,师承辜鸿铭、刘师培两位教授。”

张学良摸牌的手停顿住了,惊叹道:“哎呀呀,原来昆吾兄乃名师高徒,怪不得气质如此不俗,英语如此流利,对了,兄台的武艺想必也是出自名门大派吧?”

陈子锟道:“少年时候在霍元甲师傅门下学过拳法,来北京之后,和杜心武大侠也有过切磋交流。”

张学良兴奋的直搓手,忽然一推牌桌站了起来,吩咐副官道:“预备香案,我要和昆吾兄义结金兰。”

今天才刚认识,一起听了场戏,吃了顿饭,打了几圈麻将,这就要结拜兄弟,看来这位张少帅继承了乃父的绿林豪侠之气,既然张学良主动提出,陈子锟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道:“如此便高攀了。”

因为是临时起意,所以结拜仪式很简单,一序年谱才知道,陈子锟比张学良年长一岁,两人遂结为八拜之交,陈子锟为兄,张学良为弟。

结拜完之后,感觉就变了,重新回到牌桌上,张学良已经没心思打牌了,眉头紧锁似乎有心事一般,梅兰竹菊都是极有眼色的人,便道:“少帅有公事要谈,姐妹们暂且回避了。”

房间里没了外人,张学良恳切道:“昆吾兄,你刚才所说的留洋一事,可是当真?”

陈子锟道:“当真。”

张学良点点头:“如此也好,可以置身事外,我可不想见到同室操戈之事发生在你我兄弟之间。”

陈子锟故作惊讶状:“汉卿何出此言?”

张学良反问道:“难道以昆吾兄的眼光,看不出直奉必有一战么?”

陈子锟不禁汗颜,张学良的坦率与真诚超过了自己的想象,看来人家是真把自己当兄弟看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遮遮掩掩也没意思,陈子锟道:“兄弟阋墙,实非百姓之福也,只可惜子锟人微言轻,无法阻止战事发生。”

张学良叹气道:“我父帅雄心勃勃,吴世伯更是眼高于顶,自认是不世出的英雄,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他们打他们的,咱们还是好兄弟,最好咱们都去日本留学,避开这场战争,如果避不开的话…”

“战阵之上若遇汉卿,为兄当退避三舍。”陈子锟接口道。

第三十章 留学

此言一出,两人哈哈大笑,携手走出房间,凭栏眺望远方,天津城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大街小巷空荡荡的,更夫单调的梆子声穿透夜色传了过来。

“其实中国最需要的不是军人。”张学良突然说道。

陈子锟一愣,扭头看去,张学良若有所思的看着夜幕下的天津城,感慨道:“仗已经打得太多了,再多几个猛将名将,不过是徒增百姓之苦罢了,中国现在最需要的是建设者,而不是破坏者。”

“军人的职责是抵御外侮,而不是为独夫民贼看家护院,可惜能认识到这一点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啊。”陈子锟接口道。

“昆吾兄,中国之改变,还在你我之辈肩上啊。”夜色中张学良目光炯炯,宛如晨星灿烂。

“愿与汉卿共勉之。”陈子锟大有得遇知己之感,两双年轻的手握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

“呵呵,汉卿约我看戏之际,我还以为你想拉拢与我呢,本想虚与委蛇一番,哪知道竟然结识一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真乃天意啊。”陈子锟笑道。

张学良亦笑道:“其实未尝没有这个意思,我父帅绝不会放过任何削弱吴世伯实力的机会,这次也是他让我约你的,不过我这个人天生不会做说客,说着说着就推心置腹,把底子给露了。”

陈子锟道:“世事无常,倘若哪天我陈子锟走投无路之际,一定投效奉军麾下。”

张学良道:“从我个人角度来说,倒是不希望你加入奉军。”

陈子锟奇道:“这是为何?”

张学良道:“加入奉军,咱们就是上下级关系,兄弟之情倘若混杂了利益关系,反而不能推心置腹,那还有什么意思。”

陈子锟叹道:“汉卿如此磊落,乃真丈夫也。”

说话间,东方破晓,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升起,张学良道:“不知不觉一夜过去了,耽误了昆吾兄休息,实在是罪该万死,我预备了一样礼物来赔罪,还望昆吾兄笑纳。”

说着向副官使了个眼色,副官闪身出去,不大工夫端着一个红木盒子进来,面向陈子锟打开,盒子里红色丝绒衬垫之上是一把镀铬的花口撸子,外带两个空弹匣,小巧玲珑的手枪银光闪烁,惹人喜爱。

“好枪!”陈子锟把玩一番,赞不绝口,道:“汉卿,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这枪体型小,适合防身之用,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几盒子弹过去。”张学良见陈子锟喜欢这个礼物,很是欣慰。

天光大亮的时候,陈子锟终于回到了曹家花园,用过早饭之后,拿了两个盒子来到吴佩孚卧房门前轻轻叩门:“玉帅。”

“进来。”威严的声音传来。

陈子锟推门进来,将手中的盒子摆在茶几上,两个盒子里分别装着一把手枪、一堆纸币。

“昨晚张少帅邀我看戏,后来又打了几圈麻将,这是他从给我的礼物,还有牌桌上赢的钱。”陈子锟报告道。

吴佩孚在书桌后面正襟危坐,面无表情道:“张家小子很赏识你啊。”

陈子锟正色道:“无非是邀买人心而已,卑职岂能上当。”

吴佩孚道:“他就送你这些东西,没说别的?”

陈子锟道:“张少帅邀我同去日本士官学校留学,还承诺承担我的一切费用,被我婉言谢绝。”

吴佩孚呲之以鼻:“张家小子在东北讲武堂上了一年学,出来就是个上校旅长,再去日本镀一层金,回来后怕是要当将军了,这个日本陆军士官学校难道就如此之好?可笑之极。”

陈子锟不说话,静观吴佩孚的表情,看来自己断章取义张学良的话起了效果了。

吴佩孚摆手道:“好了,你下去吧,这把枪,还有这些钱都拿去吧。”

陈子锟道:“这是奉张收买我的东西,卑职不能拿。”

吴佩孚道:“让你拿就拿着,以后张家小子送你什么东西全接着,我倒要看看,张作霖能下多大本钱收买我的大将。”

陈子锟也不矫情,拿起枪和钞票告退了。

吴佩孚抓起桌上的电话,摇了一通说道:“给我接外交部。”

当日下午,陈子锟随曹吴两位大帅乘火车返京,未能再见张学良一面,抵达北京之后,在南苑兵营稍作休整。

次日一早,吴佩孚即命令陈子锟陪同自己前往总统府公干。

陈子锟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有事发生。

今天吴佩孚穿的很正规,军礼服一丝不苟,马靴锃亮,手扶着军刀坐在汽车里若有所思,陈子锟坐立不安,但也不敢多问。

汽车抵达新华门,八名卫兵举枪行礼,朱漆大门上遍布铜钉,帝王威严扑面而来,汽车缓缓驶入,总统府内绿树掩映,翘脊飞檐,青砖地面干净整洁,水面碧波荡漾,岸边柳枝低垂,若不是随处可见的侍卫武官,简直会被误认为是公园。

大总统徐世昌在紫光阁接见了直鲁豫巡阅副使吴佩孚,这是陈子锟第一次见到中华民国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大总统面目慈祥,身穿团花马褂,端坐太师椅上,言谈举止颇有气度。

徐世昌身旁坐着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见吴佩孚进来和大总统行完礼之后,上前握手道:“久仰孚威上将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将军铮铮铁骨,真乃我中华之脊梁也。”

吴佩孚笑道:“顾公使说笑了,您在巴黎和会上的壮举,才堪称中华脊梁。”

顾维钧看了看吴佩孚身后的陈子锟,点点头道:“上将军电话里介绍的人就是他?”

陈子锟立刻上前道:“陆军少尉陈子锟,见过顾公使。”

顾维钧赞道:“小伙子果然是一表人才,不过…”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而对大总统道:“美国军事学院确实远非日本士官学校这样的初级军校可以比拟,它培养的都是高等级的军事人才,不过入学相当严苛,迄今为止,我国还没有人在西点读过书。”

吴佩孚道:“不是说有友邦首脑的推荐书,可以免试入学么?”

顾维钧道:“话是这样说,可没有坚实的英文功底和文化基础,单凭推荐书入学的话,怕是跟不上课程,反而不美。”

徐世昌道:“此言有理,子玉,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一层?”

吴佩孚笑道:“大总统,顾公使,你们尽管放心,我推荐的人才,绝对不会给国家丢人,我这个副官,可是圣约翰大学和北京大学的双料高材生。”

顾维钧眼睛一亮,说道:“没想到竟然是圣约翰的校友,你是哪一届的?”

这段话是用英语说的,陈子锟立刻改用英语对答:“我是1915届的,后来在北大试读过一段时间,跟辜鸿铭教授学过英语。”

“我说嘛,你的英语很地道,原来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顾维钧兴奋起来,不由得多打量了陈子锟几眼,“为什么会从军呢?”

“我是为洗雪巴黎和会之耻才投笔从戎的。”陈子锟一句话就完美的回答了顾维钧的问题。

徐世昌微微颔首,向顾维钧投来探询的目光,顾维钧庄重的点了点头。

“来人啊,笔墨伺候。”大总统一声令下,侍从官们忙碌起来,将一份中英文写成的文件铺在案子上,徐世昌提起毛笔在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掌印官捧来一个长方形的楠木盒子,里面尽是中华民国大总统的各种印信,徐世昌从中挑了一颗,在名字下方盖了一个鲜红的戳子。

“好了,剩下的就是我们外交部的事情了。”顾维钧接过侍从官双手捧来的推荐书,又双手捧给陈子锟:“拿好,凭这个可以就读美国西点军校。”

陈子锟看看吴佩孚,后者微笑着看着他,眼中尽是长辈般慈祥的关怀。

“谢大总统,谢顾公使,谢玉帅栽培!”陈子锟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淌出来,大帅待自己真是恩同父子啊,留学美国这么大的事情,转眼之间就给办好了,想想真是像做梦一样。

“不用谢我,好好学习,为国争光吧。”吴佩孚拍拍陈子锟的肩膀,殷切希望都在其中。

事情办妥,大总统另有公务,顾维钧陪着吴佩孚和陈子锟出了紫光阁,三人在中南海里漫步着,顾维钧说道:“远渡重洋,可是个辛苦差使,小陈准备好走哪条路线了么?”

陈子锟谦虚道:“学弟未曾远游,没有经验,还请学长指点一二。”

顾维钧道:“有两条线路,一条是乘船向东横渡太平洋,中途停靠日本和火奴鲁鲁,先到美国西海岸的旧金山,然后乘火车横贯美国大陆,抵达东海岸边的纽约;还有一条线路是向西穿越印度洋,走红海地中海先到欧洲,然后经北冰洋直达纽约,你想选哪个?”

陈子锟道:“我想多游历一下世界,就走西线吧。”

顾维钧笑道:“玉帅,有没有足够的经费让你的学生周游列国啊?”

吴佩孚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出去走走我是支持的,至于经费问题,公派留学自然由陆军部出资了。”

顾维钧道:“那再好不过了,正好我下个月赴伦敦出任驻英公使,不如结伴同行。”

第三十一章 出息了

对于顾维钧的热情相约,陈子锟自然是满口答应,在新华宫门口,这个国家最著名的外交官和最善战的将军握手告别,各自上车离去。

回去的车上,吴佩孚宛如慈父一般对陈子锟唠叨个不停:“子锟啊,我就要赴洛阳练兵去了,你照顾好自己,洋人的东西,好的要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算了,陆军部准备了五千大洋,旅费和学费都在里面了,我私人再赞助你五百大洋,可要省着点花啊。”

陈子锟鼻子一酸,哽咽道:“玉帅…”却说不出话来,吴佩孚平日生活清苦,吃喝穿用与士兵无异,第三师更无克扣军饷之事,五百大洋对吴佩孚来说,并非小数字。

“好了,远渡重洋可要当心身体,等你学成归国,我为你接风洗尘。”吴佩孚爽朗的笑笑,拍拍前座:“停车。”

汽车靠边停下,吴佩孚道:“留学在即,千头万绪,你就不用回军营了,去准备行李吧,和亲朋好友们也告个别。”

“玉帅,那我就在这儿下车了。”陈子锟跳下汽车,目送吴佩孚专车渐渐消失在远方,初秋的北京,繁华依旧,一群鸽子从树梢掠过,冲向广阔无垠的碧空。

叫了一辆洋车直奔紫光车厂,进了大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陈子锟疾步上前给那人一个熊抱:“大海哥,你回来了!”

来者正是赵大海,他退后一步哈哈大笑,打量着陈子锟道:“几个月没见就挎上洋刀了,有出息!”

宝庆在一旁说:“大锟子,大海哥难得回来一趟,今儿你别回兵营了,咱们兄弟好好喝一场。”

陈子锟笑道:“正好我有几天假期,咱们哥几个好好聚聚。”

杏儿在后院招呼道:“开饭了,大老爷们都进来。”

兄弟三人携手进了后院,初秋天气正是凉爽之时,饭桌就摆在院子里,车厂重新开办之后,生意蒸蒸日上,生活水准也上了一个台阶,桌子上鸡鸭鱼肉样样俱全,还有一坛二锅头。

坐下之后,二话不说先干了三杯,赵大海道:“家里的事儿我听说了,薛大叔沉冤得雪,不容易,为这个咱们得再干一杯。”

“嗯,这杯酒敬薛大叔,希望他老人家九泉之下瞑目。”陈子锟提议道,三人拿起杯子浇在地上,气氛有些肃然。

“说点好消息,你们猜谁来信了?”薛宝庆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晃了晃。

陈子锟眼睛一亮:“小顺子的信!”

“呵呵,我还没拆呢,等着你回来再看。”宝庆把信递了过来。

信封上的字迹娟秀工整,绝非出自李耀廷的手笔,陈子锟撕开信封抽出信纸,一目十行的看下去。

信的内容很短,李耀廷说自己做股票生意发了大财,已经今非昔比,不过生意太忙不能回来,只能汇来一笔款子请宝庆帮忙修缮母亲的坟墓。

信封里附带着一张汇丰银行的本票,面额一千元。

“啧啧,小顺子也有出息了。”宝庆脸上荡漾着笑意,儿时的伙伴发了洋财,比他自己发财还要高兴。

陈子锟却望着那一笔蝇头小楷发呆,这字迹,有些眼熟啊。

“来,为小顺子发洋财走一个。”宝庆举起杯,陈子锟从恍惚中醒来,赶紧端起酒杯:“走着。”

又喝了一杯,陈子锟抹抹嘴,道:“还有个事儿,我给大家说说,杏儿,王大妈,你们也过来。”

“啥事啊,这么大动静。”杏儿解了围裙,又招呼端菜上来的王大妈一起坐下。

陈子锟从兜里掏出一个锦缎封面的折子,打开来向众人展示:“这是大总统给我开的推荐书,不日我就要赴美留学了。”

“啊!大总统开的啥啥书?”宝庆的眼睛瞪得溜圆,望着推荐书下面的大印和签名倒吸凉气。

一贯镇定自若的赵大海也乱了方寸,咣当一声把酒杯放下,酒水四溅:“留学美国,那不是和詹天佑詹总工是同学了么。”

陈子锟笑着解释:“不是,詹总工是耶鲁大学毕业的,我是到西点军校学习军事,不搭界。”

杏儿兴奋道:“大锟子你太厉害了,人家都说到日本留学是镀银,到美国留学是镀金,你镀了一层金回来,那不得当上九门提督啊。”

王大妈更是高兴的直抹眼泪:“这孩子,真是出息了。”

陈子锟道:“这一去就是好几年,以后大伙儿不能经常见面了,趁着我在,咱们好好喝一场。”

“对,走着!”大伙儿共同举起了酒杯。

这一场酒喝的是天昏地暗,宝庆醉的不省人事,被抬进屋里挺尸去了,赵大海东倒西歪,神智却还清醒,拉着陈子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着。

“大锟子,你们北大有个叫李大钊的先生吧?”赵大海道。

“有啊,怎么,你认识他?”陈子锟一愣。

“哦,没事,随便问问。”赵大海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那啥,我晚上和铁路上的伙计还有个场,先回家歇着了,明天再过来和你喝。”

“那行,大海哥你还能走么,我让人送你吧。”正好前院有歇班的车夫,陈子锟安排了一辆车拉赵大海回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酒量也上涨,陈子锟虽然一斤二锅头下肚,但丝毫不觉得醉,反而有些兴奋,看看时间尚早,便出门去找自己名义上未婚妻夏小青去了。

夏家父女已经搬离了龙须沟,就住在头发胡同一所小三合院里,陈子锟来到小院门口刚要敲门,忽然突发奇想,趴在门缝上朝里面看去。

夏小青正蹲在地上,手里捧着一个没长毛的小鸟,慢声细语的说着话:“小鸟啊,你怎么了,你妈妈不要你了么?”

小鸟叽叽喳喳一阵鸣叫。

“哦,不是啊,是从窝里掉出来的,不要紧,姐姐帮你回家。”说着,夏小青身子一拧,一个旱地拔葱就上了房,紧接着一个吊挂金钩,把小鸟放回屋檐下的鸟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