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从洗手间出来,也操着同样的语言和那老妪搭上了话,把衣服教给她,又给了二十五美分小费,老妪千恩万谢的出门去了,鉴冰奇道:“你们说的哪里方言?”

“潮州话,我在广东待过一段时间,会说粤语和潮州话,纽约唐人街上大多是潮汕人,而且开洗衣房的居多,这些人都是早年贩猪仔来美国修铁路的,后来加利福尼亚搞排华,他们就迁移到东海岸来了。”陈子锟一路之上向顾维钧了解到不少美国的风土人情,此刻娓娓道来道,顿时让鉴冰大生敬佩之感。

收拾停当,出外寻了一家美国人开的餐厅,点了火腿煎蛋三明治饱餐一顿,本来陈子锟还想点一瓶白兰地来庆贺,可是却被告知,由于宪法第十八号修正案,全美禁酒,所以有钱也喝不到,两人不由得怀念起上海的美食美酒来,离家万里,想想要在美国呆上四五年甚至更久,不由得惆怅起来。

在纽约歇息一日后,陈子锟乘车赶赴八十公里外的西点军校,争取能赶上1921届春季入学,西点军校位于哈德孙河沿岸,地势险要,乃兵家必争之地,建校一百余年来,规模已经相当宏大,盘踞在河湾高地之上,犹如堡垒要塞。

经过门岗仔细盘问之后,陈子锟进入了学校,校园内遍布穿灰色军服的军校生,循规蹈矩一丝不苟,和社会上的青年截然不同。

来到校务处,陈子锟向一位戴着老花眼镜正啪啪敲打着打字机的女秘书递交了自己的文件,这位五十来岁的秘书看了看文件,目光越过眼镜框的上方瞅了瞅陈子锟,说了声稍等便拿起文件进了一旁的办公室。

五分钟后,女秘书回来了,用刻板的语调告诉陈子锟,很遗憾,我们不认可您提交的文件,换句话说,您拿来的东西是无效的。

陈子锟一个头两个大,这可是徐世昌大总统亲笔签署的推荐书,上面还有中华民国大总统的宝玺盖章呢,另外自己的身份证明也是由陆军部和外交部联合出具的,都是正规公文,怎么就无效了呢。

他据理力争,女秘书却不以为然,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继续敲打自己的打字机,一旁办公室的门开了,出来一个文质彬彬的眼镜先生,他倒是挺客气,向陈子锟解释了理由。

原来,西点军校招生的规矩是,本国学生必须有国会议员或者军方将领的推荐信才能入学,外国留学生亦是如此,只不过推荐书不是由学生自己带来,而是要国与国之间通过外交途径传递。

这下陈子锟算是明白了,合着大总统的推荐书在人家眼里一钱不值啊,难不成自己这一趟白跑?他咽不下这口气,坚持要见校方最高领导人。

眼镜先生耸耸肩,知道无法说服这个倔强的中国人,便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拨通了校长的电话,说了几句之后道:“先生,请跟我来。”

校长室位于办公室的最高一层,站在窗口边,操场便一览无遗,屋子布置的很有军人风格,墙上挂着军刀和战旗,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中年军人,肩膀上有一颗将星。

“校长阁下,陈先生来了。”眼镜先生将陈子锟的资料奉上,那将军仔细翻阅后,又递还给他道:“很遗憾,在对待外国留学生的问题上,我们必须一视同仁,对一个人开特例,就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

陈子锟还想再争辩两句,那将军忽然抬起头来,鹰一般的目光让他把话咽了回去,挺直腰杆道:“我会回来的。”

陈子锟沮丧无比的回到了纽约,刚走到旅馆房间门口,便听到鉴冰气急败坏的吵嚷声,进门一看,洗衣房的老妪正卑躬屈膝的低头挨训,鉴冰手里晃动着一件被洗坏的呢子上衣:“侬知道这件衣服要多少钱么?洗坏了要赔的!”

“算了,一件衣服而已。”陈子锟制止了鉴冰的怒火,掏出一枚硬币打发了老妪,说起自己在西点碰的钉子,鉴冰一听心情更糟,抱怨了半天也是无可奈何。

“这样的话,只好打电话回去,请大总统再开一份推荐信了,只是这一来一回,外交部的人再懒散点,起码几个月下去,岂不耽误了学业?”鉴冰垂头丧气道。

鉴冰说的没错,大总统可不是谁都能能差遣的,上次那么顺利的拿到推荐信,完全靠的是吴佩孚的面子,现在吴大帅人在洛阳练兵,难不成还能为这个事儿专程跑一回北京?大人物们都是日理万机,谁也不会把陈子锟留学这事儿放在心上,耽误几个月那是轻的,搞不好都能耽误一年。

陈子锟道:“那也没办法,只有这条路可走了,谁让我是外国留学生呢,若是他们本国人,就没这么麻烦。”

沮丧归沮丧,饭还是要吃的,可外面天寒地冻,鉴冰怕冷懒得动弹,却又嘴馋要吃中国菜,陈子锟便前往唐人街去买些熟食来吃。

刚出旅馆大门,洗衣店的老妪便凑了上来,道:“先生,您是好人,我能帮你。”

陈子锟大惊:“你能帮我什么?”

老妪神秘的一笑:“我什么都能帮到。”

陈子锟惊愕的四下张望,又看老妪有没有影子,这大天白日的,难不成遇到神仙了?

“先生,跟我来。”老妪推着收衣服的小车在前面慢慢地走,正是去往唐人街方向,陈子锟虽然狐疑,但还是跟着她去了。

不大工夫,来到著名的纽约唐人街,此处遍布中国餐馆和洗衣房,各种招牌也是汉字书写,来往之人多是亚洲面孔,甚至有不少人还拖着前清的辫子。

老妪来到一家洗衣房外,从前门进去后门出来,在巷子里绕了几道弯,终于来到目的地,这里是一幢楼房的地下室,屋里供着关公的塑像,墙上挂着一些黑白照片,烟雾缭绕的,四个中国人正坐在桌子旁打麻将。

“先生,稍等一下,我去禀告鸡叔。”老妪说着,进了内室。

过了一会儿,陈子锟被叫进了内室,屋里很阴暗,蜡烛台上烛光摇曳,一个留辫子的小老头蜷缩在藤椅上,脸皮皱的像橘子皮,怀里还抱着一只同样皱巴巴的沙皮狗。

“后生仔,听说你遇到麻烦了?”鸡叔的国语不大标准,带着浓浓的潮州腔,说话的时候看也不看他,只顾抚摸沙皮狗。

“是的,一些小麻烦。”陈子锟有些警觉,这里的气氛很诡异,恐怕不是老实巴交的人来的地方。

“你的麻烦我可以帮忙,收费也是很公道的。”鸡叔慢条斯理的说道。

老妪也帮腔道:“鸡叔什么事都能办到。”

陈子锟忍不住道:“我需要成为美国公民,并且要得到一个国会议员的推荐,这你们也能做到?”

鸡叔嘎嘎的笑了:“能,只要你出得起钱。”

第四十一章 教父

陈子锟根本不相信这位鸡叔所说的,华人在美国的社会地位极低,活动范围仅限于唐人街,很多人甚至一辈子不会说英语,况且看鸡叔的派头很像是混黑道的,这种人能和参议员打上交道,鬼都不信。

若是换了一般人,早就婉言谢绝了,但陈子锟天生就是个喜欢走险路的人,他倒是来了兴趣,想看看鸡叔到底有多么神通广大。

“那么,一条龙办下来,让我顺利进入西点军校,要多少费用?”他悠哉问道。

鸡叔拿起烟枪,在如豆般微弱的烟灯火苗上烤着鸦片膏,慢条斯理的说道:“我若是现在就给你开价,那是胡说八道,这种事情靠的不光是钱,还有人情,办下来兴许要几万美元,兴许几百就够,我得先探探路子。”

陈子锟道:“那么,你需要什么?”

鸡叔道:“什么也不用,你回去等消息就好了。”

陈子锟告辞离去,七转八转上了大街,在华人餐馆里买了一份干炒牛河一份扬州炒饭的外卖,又买了一包茶叶,往回走的路上,有人凑过来神神秘秘的问他要不要酒。

陈子锟停步:“多少钱?”

来者四下张望一番,亮出怀里藏着的方形玻璃瓶,里面晃动着透明液体,“一块钱。”

陈子锟掏了一美元买了这瓶酒,回到旅馆和鉴冰开饭,打开酒瓶一闻,直呼上当,原来这是一瓶酒精兑水,只有刺鼻的乙醇味道,毫无白酒的醇香,正要拿出去丢掉,住在隔壁的一个俄国人看见了,两只眼睛瞪得如同牛卵,呼吸也急促起来,陈子锟有些好笑,将酒瓶递给他,那人也不客气,接过来一仰脖干了。

两人攀谈起来,原来这个俄国人是位流亡贵族,在纽约后花光了钱财,寄身在这小旅馆中,俄国人本来就好酒,再加上严寒天气,不喝上两口还真不舒坦,得知这瓶酒是陈子锟花一美元买的之后,俄国人竟然表示这个价格相当公道。

陈子锟渐渐明白过来,美国宪法第十八号修正案出台已经一年了,以前酿造的酒水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对于嗜酒如命的人来说,能喝上一口烈酒就是很幸福的事情,谁又会在乎酒的品质好坏和价钱呢。

造私酒倒是一个不错的行当,他这样想。

接下来的日子,陈子锟奔波于领事馆和电报局之间,指望唐人街的帮会相助那是不靠谱的事情,还是要靠正规途径来解决留学问题,可是几天下来,前景却越来越不明朗。

昂贵的越洋电报打了无数封,顾维钧、吴佩孚、北京外交部,华盛顿国务院,可是愿意帮忙的有心无力,有能力帮忙的却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中美两国的官僚主义碰到了一起,陈子锟留学的大事眼瞅就要黄。

陈子锟再次满怀失望的从电报局出来,踩着积雪往回走,前面是一个小菜场,附近有犹太人和意大利人的聚居区,从墨西哥运来的蔬菜和佛罗里达的水果都在这儿售卖,想到鉴冰爱吃水果,陈子锟便挤了上去想挑几个苹果带回去。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个矮胖的意大利老头,戴着呢子礼帽穿着长大衣,慈眉善目的,手里捧着一个纸袋子,里面装满了又红又大的苹果。

当他笨拙的转过身来,正看到陈子锟站在面前,老头很客气的将手指在帽檐上轻触一下打个招呼,陈子锟也极礼貌的微笑致意,然后挤到前面挑选起苹果来。

刚挑了半纸袋苹果,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汽车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然后枪声响起,砰砰两声巨响,所有人都吓得尖声大叫起来。

陈子锟反应最快,枪声一响就蹲在了地上,回身一看,刚才那个矮胖老头已经四仰八叉倒在雪地中,鲜血从身后慢慢渗出,把白雪染成鲜红一片,苹果从纸袋里滚出,丢的到处都是。

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横在路上,两个戴礼帽穿长风衣的男子正从车里出来,手里都提着黑漆漆的手枪,看那架势,是要给老头补枪。

陈子锟眼疾手快,一把抄起水果摊上削苹果的小刀,大喝一声:“看刀!”手腕一抖,寒芒闪处,飞刀已经射出。

一名刺客被他的喊声吸引住,刚扭头过来,飞刀已经到了面门,猝不及防被一刀射中了眼睛,当即惨叫一声捂住了面孔,另一人急忙调转枪口,陈子锟动作比他快多了,紧跟着就是一个大苹果飞出,正中那人脑袋。

虽然只是一个苹果,但陈子锟的力道十足,砸在脸上的滋味可不舒服,紧随其后又有三个苹果接踵而至,砸的他七荤八素,晕头转向。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刺客方寸大乱,甚至来不及给目标补枪,便上车仓皇逃窜,绝尘而去,陈子锟一边让水果摊主打电报报警,一边奔向中弹的老头,试了试他的脉搏,还活着,再检查伤口,两枪都打在身躯上,伤势极重,人已经奄奄一息了,但一双眼睛却依然睁着。

“坚持住。”陈子锟抽出自己的手帕按在伤口上,很快就被血浸透了,又摘下围巾按在伤口上,依然无效,老头虚弱无比的抬手指了指路边,陈子锟顺着他指的反方看过去,路边停着一辆福特车。

陈子锟在老头身上搜索一番,果然发现一把汽车钥匙,同时也在他腋下发现一把短管左轮手枪。

略一迟疑,还是将枪抄在手里,把老头抱起放在车里,发动汽车直奔医院而去。

陈子锟有个习惯,不管住在哪里,总会将住处四周的环境打探清楚,哪里可以藏身,哪里是死路,诊所警局兵营这类场所更是了若指掌,他驾车一路狂奔,很快抵达最近的医院,把伤者送进了手术室。

老头的外衣丢在走廊里,陈子锟在衣服兜里找到一个皮夹子,里面有老头的名片,头衔是橄榄油进口商安东尼·帕西诺,后面有地址和电话等等。

陈子锟找了个投币电话,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打了过去,告诉他们帕西诺先生中了枪,现在某某医院急救,对方是个妇人接的电话,登时就哭了,语无伦次的用意大利语乱糟糟的说着什么,陈子锟也听不懂,只好挂了电话。

十分钟之后,大批汽车呼啸而至,数十名礼帽风衣的持枪男子涌入医院,把守住各个路口,几个青年男女陪着一位矮胖的老太太哭哭啼啼的进来。

陈子锟心中有了计较,原来是江湖仇杀,看来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头也绝非等闲之辈啊,伤者要害中了两弹,生死未卜,自己身上染血,还拿了老头的手枪,说不明白可就麻烦了,想到这里,他悄然离去。

回到旅馆,鉴冰见他满身血迹,吓得花容失色:“你怎么了?”

陈子锟道:“没事,是别人的血,碰上街头驳火了。”

鉴冰惶恐道:“听说纽约治安很乱,黑手党横行,不如咱们搬到别处去住吧。”

陈子锟道:“电报都是送到这个地址的,搬走了怎么办,再等等吧。”

又等了两日,留学的事情依然没有眉目,唐人街那边倒是有了不少进展,洗衣店老妪又带陈子锟到鸡叔那里去了一趟,鸡叔拿出一个陈旧的牛皮纸封袋,打开抽出一份文件给陈子锟看。

是旧金山圣玛丽医院出具的出生证,日期是1898年9月28日,出生者为华裔,健康男婴,有蓝色的脚掌印迹和当时的医生签字,男婴的父母登记栏里里填着陈金山和陈李氏的名字。

鸡叔得意道:“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美国出生纸,有了这个,你就是美国人。”

陈子锟拿起出生纸小心翼翼的看着,纸张呈现一种放久了的暗黄色,有些发脆,墨水笔迹也很黯淡,看起来不像是假的,不得不承认,鸡叔他们果然是手眼通天。

这段时间以来,陈子锟对美国的制度也有了一定的研究,美国没有户籍制度,更没有户口本和保甲制,民众可以自由迁移,不需要任何身份证明,理论上来说,只要自己持有这份出生纸,那就是货真价实的美国人。

“就这张纸,值一千美元。”鸡叔小心翼翼的把出生纸又收了回去,补充道:“当然,一千块只是借给你使用的费用,原件不能给你。”

陈子锟道:“好吧,一千块我也认了,那么国会议员级别的推荐书在哪里?这个又需要多少钱,如果超出我的承受能力,那还是算了吧。”

鸡叔道:“我们福龙帮办事一向稳妥,如果不能办妥,分文不取,不过需要稍等几天,毕竟此事非同一般,需要打点的环节多如牛毛。”

陈子锟只得道:“那好吧,我再等几天。”

又过了几日,鸡叔派人来找陈子锟,说事情已经有眉目了,请他过去一叙,谈谈价钱什么的。

陈子锟欣然答应,鉴冰却极为担心,道:“何必如此呢,外交部虽然磨洋工,但总能办好此事,你若是弄虚造假被人揭穿了反而不美。”

陈子锟道:“凭国内那帮官老爷的效率,怕是等到明年也没下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试试运气,我就不信了,福龙帮还能把我卖了不成。”

来到唐人街,鸡叔今天穿的很正规,马褂长衫,瓜皮小帽,一副中国大佬打扮,几个手下也都换上簇新的洋装,还叫了一辆出租汽车,等陈子锟一到,便驱车离开了唐人街,一路之上鸡叔多次叮嘱陈子锟,现在要去拜会的人是在纽约极有身份的一位富商,到了地方看我眼色行事,千万不要乱说乱动。

目的地是位于海边的一处幽静别墅,环境极其整洁,一看就是上流社会人士聚居之地,别墅警卫森严,路口停着两辆发动着的大轿车,礼帽风衣的保镖比比皆是。

一行人被搜了身,确认没有携带武器之后,才被放了进去,在大厅里等候,房子里暖气很足,只见几个彪悍的洋人男子,只穿着衬衣,卷着袖子露出满胳膊的黄毛,腋下挂着皮质的手枪套和子弹夹皮匣子,金属搭扣解开,大眼撸子的枪托颤微微的,随时能抽出来射击。

鸡叔等人正襟危坐,不敢喧哗,等了二十分钟,楼梯上下来一个秃顶胖商人,身旁还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送走了胖商人,那年轻人冲鸡叔一摆头:“轮到你们了,中国佬。”

鸡叔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示意陈子锟紧跟着自己,上了楼,在一间卧室前停下,年轻人敲敲门道:“老头子,福龙帮的人来了。”

第四十二章 帕西诺家族

房门打开,好大一间卧室,地上铺着柚木地板和厚实的地毯,墙上挂着精美的油画,窗子很大,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洒在宽大的铜架子床上,显得温暖无比,一只雪白的波斯猫趴在窗台上,懒洋洋的看了客人们一眼。

卧室里有三个人,半躺在床上的老头面色有些苍白,但气色看起来还算不错,陈子锟一眼辨认出他是自己在菜市场救下的那个叫安东尼·帕西诺的橄榄油进口商,坐在病床旁边的老妇人应该是他的妻子,他俩的手紧紧挽在一起,看起来感情依然牢固。

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坐在窗口旁的椅子上,膝盖上放着一支枪管和枪托都锯短了的双管猎枪,看起来是12号口径,他和楼下那帮人一样,只穿了件衬衣,腋下枪套里塞着两把点四五口径的手枪。

“亲爱的G,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快请坐,我的朋友。”帕西诺热情的招呼道。

鸡叔忙道:“惊悉阁下遇袭,我们福龙帮上下无不震惊,今天看到帕西诺先生安然无恙,我一颗心才放回肚里去。”说着拿出一个信封来,“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带他们进来的青年男子接过信封转呈给帕西诺先生,他略一点头,撑起身子,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鸡叔道:“帕西诺先生,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

帕西诺打断他的话道:“我们已经认识了,在菜市场,年轻人,我的枪还在你那里,你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

鸡叔的冷汗冒了出来,不知道帕西诺先生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赶紧看看陈子锟,这家伙竟然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如果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纽约最著名的黑帮帕西诺家族的老头子,绝对不会如此淡定。

帕西诺先生撑起身体,对夫人道:“扶我起来。”

想来他在家中的权威极高,夫人虽然不乐意,但还是乖乖把穿着睡衣的丈夫从床上扶了起来,帕西诺向陈子锟张开了双臂:“亲爱的朋友,你用你英勇的行为赢得了老安东尼的尊敬,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帕西诺家族的朋友。”

陈子锟微微一笑,上前拥抱老头,把个鸡叔看的是目瞪口呆,他总算明白过来,合着帕西诺先生点名要见陈子锟,并不是对这个中国来的小伙子好奇,而是已经有过一面之缘,如果没猜错的话,兴许陈子锟还对他有恩。

帕西诺身上的伤没好利索,不能久站,在保镖推来的轮椅上坐下,笑道:“中午不要走了,我请你们吃饭。”

鸡叔受宠若惊,福龙帮只是唐人街上的小帮会,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而已,和纽约黑手党大家族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今天竟然能坐到一张桌子上吃饭,实在是件幸事。

虽然是杀人不眨眼的黑手党,但这位帕西诺家族的老头子却和善的像个邻家老头,太太更是像个爱唠叨的家庭妇女,午饭是老太太和儿媳妇们共同下厨做的,意大利通心粉浇上肉酱和番茄酱,大块的新鲜烤面包配上奶酪,还有牛奶、水果和披萨饼,当然少不了美味的法国葡萄酒。

保镖们坐在客厅的长条桌子上进食,枪械就搁在身边,他们呼噜呼噜的狼吞虎咽,咂嘴的声音传到餐厅里,帕西诺老头子眉毛一扬道:“再给孩子们加些面包,听听这声音,他们好像一群饿坏了的猪。”

陈子锟和鸡叔被安排在餐厅里和帕西诺一家人共同进餐,小孩子在桌子下乱钻,那只白猫就在桌子上游走着,如同家中一员,鸡叔是个老传统,对女人上桌都看不惯,更何况是猫上桌,但这儿毕竟不是唐人街,只好假装没看见,陈子锟倒觉得这家人蛮有趣的,和他们谈笑风生一点也不见外。

帕西诺老头子直言不讳的告诉他们,刺杀自己的是盘踞在布鲁克林区的皮耶罗家族,虽然同是意大利籍的黑手党,但两个家族势同水火,已经明争暗斗了几十年,不过这次他们请的杀手是两个笨蛋外行,两发子弹都没打中要害。

“幸亏你救了我,不然我的脑袋上会再挨上两颗子弹,就算老安东尼再坚强也没用,上帝也救不了脑袋瓜中枪的可怜虫。”帕西诺老头子侃侃而谈,又提到了两个家族之间的争端,原来他们是为了抢夺私酒在纽约的销售权而战斗,去年夏天,帕西诺的大儿子马可·帕西诺在家族战争中被人打爆了脑袋,留下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而皮耶罗家族也没捞到好处,老皮耶罗最疼爱的小儿子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被人打死在车里,身上中了二十颗子弹。

“说实在的,你的身手确实不错,有没有兴趣为我们工作。”一直没说话的二儿子马里奥·帕西诺忽然向陈子锟开口道,他就是带鸡叔和陈子锟上楼的那个年轻人,老头子受伤之后,似乎他就是家族的代言人了。

陈子锟道:“很抱歉,我有使命在身,无法分身。”

马里奥忽然生气:“我可以给你钱,很多钱,每个月三百美元,够不够?反正你打瞎了皮耶罗家族的人,他们也会找你算账的,加入我们,你会得到保护。”

“住嘴!”帕西诺老头子抓起一块面包丢过去。

马里奥立刻闭嘴不说话了。

“亲爱的陈,请原谅马里奥的坦率,我们确实很需要象您一样优秀的枪手,但强人所难不是帕西诺家族的传统,您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好像您需要像国会议员这种级别的人的帮助?”

陈子锟心中隐隐燃起希望的火花,看帕西诺老头子的样子,似乎是稳操胜券,动用个把参议员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于是,他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对于自己并非美国人的事情也毫不隐瞒。

帕西诺沉吟片刻道:“G,你提供的出生纸是真实的么?”

鸡叔忙道:“是致公堂的朋友帮忙搞得,绝对是真的,不过只能用一下,还得送回去。”

帕西诺道:“你问问他们,需要多少钱,我买下来。”

鸡叔道:“我尽力而为。”

帕西诺又转向陈子锟道:“朋友,这件事情交给我,保管你能在新学期来临之际,走进西点的大门,当然前提是你能通过考试。”

陈子锟大喜:“多谢老头子。”

饭后,帕西诺老头子向陈子锟赠送了礼物,两把精钢锻造的勃朗宁M1911点四五自动手枪装在精美的红木盒子里,底衬是黑色的丝绒,做工精湛,造型威猛,陈子锟顿时就被迷住了。

“这才是真正男人应该拥有的武器,如果再遇到敌人,你就可以用你的四五手枪去击倒他,而不是用苹果。”帕西诺老头子这样说道。

陈子锟欣然笑纳,接过盒子拿出手枪,哗啦哗啦拉动着枪栓,感受弹簧、扳机、击锤的力度和行程,娴熟的动作让老帕西诺眼中精光一闪,问道:“陈,看来你是个用枪的行家。”

“这玩意叫大眼撸子,在我们中国也有,不过价钱死贵,子弹也不好配,所以世面上很少见到,我倒是挺喜欢这枪的,子弹够大够猛,一枪就能把人放趴下。”陈子锟把玩着手枪说道。

马里奥兴奋起来:“我们这里有靶场,你要不要试试枪?”

陈子锟自然是满口答应。

所谓靶场,就是海边一块私家沙滩,因为海边风大,老帕西诺就没跟着过来,马里奥带着几个保镖陪同陈子锟来到这里,在远处摆了几个空就酒瓶和西红柿就当是靶子。

陈子锟提枪在手,看也不看,似乎是漫不经心一般举枪就射,砰砰砰枪响瓶碎,西红柿更是炸成了红雾,马里奥等人叹为观止,对陈子锟刮目相看。

“陈,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可以告诉我么?”马里奥迫不及待的问道。

“我做过强盗,做过刺客,做过士兵。”陈子锟这样回答他,然后抛下一脸震惊的马里奥回去了。

有了帕西诺家族的支持,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成为问题,陈子锟带着礼物欣然离去,路上鸡叔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本来以为是唐山来的肥羊,可以狠狠宰上一刀,哪知道却是过江猛龙,鸡叔这么聪明的人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陈先生,既然您和帕西诺先生有这样的交情,我再收你的钱就不厚道了,这样吧,美国身份送给你,不过这份出生纸却不能给你,因为这是从朋友那里借来的,还请谅解。”

陈子锟却道:“生意归生意,买卖归买卖,不收钱怎么养弟兄,大不了你给我优惠一下就是。”

鸡叔想了想道:“好吧,就收你一块钱,也不算破了规矩。”

陈子锟掏出一枚银币递过去,鸡叔收了,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陈先生,以后还要多多照顾我们福龙帮才是。”

“好说,好说。”陈子锟春风满面。

第四十三章 西点新生

帕西诺家族做事雷厉风行,当陈子锟再次来到西点军校的时候,他手上已经拿着全套合乎要求的入学资料,包括美国公民身份,学历证书、纽约州参议员的推荐信等。

校务处的人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亲热的好像多年的老朋友,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帮陈子锟办理的相应的手续,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准备考试了。

西点军校的生源来自于全美高中毕业生以及同等学历的士兵,考试包括笔试面试和体能测试,与普通大学相比,西点的入学考试堪称严苛,每期入学新生不过百余人而已。

一听说要考试,陈子锟傻了眼,千算万算忘了这茬,本来以为自己是推荐生可以面试入学,至少在分数上有所照顾,那知道人家美国根本没有照顾之说,不管是谁推荐来的,一视同仁,考试过关才能入学。

入乡随俗,那就考吧,陈子锟在旧书店里买了一堆高中课本回去恶补,这一看才明白自己先前想的多么幼稚,这哪里是什么高中课本啊,分明就是天书!

老实说,陈子锟的文化水平处在一个相对较低的位置上,说相对,是因为他的国文和外文水平都比较高,但理科基本上就是等同于文盲,谁能想到圣约翰大学和北京大学的双料高材生,辜鸿铭刘师培的高徒,竟然是个偏科严重的学生呢,不管是吴佩孚还是顾维钧都没往这方面想,都觉得凭陈子锟的水平,区区西点文凭还不手到擒来。

临时抱佛脚也晚了,两天后就要考试,陈子锟捧着书本和鉴冰大眼瞪小眼,鉴冰在国内也算个文化人了,女校书出身的绝对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可你让人家做物理化学,那不是强人所难么。

“实在不行,咱今年先不考了,补习一年明年再说吧。”鉴冰劝道。

陈子锟直摇头:“男子汉大丈夫,哪有临阵退缩的道理,就算交白卷我也得去考。”

到了考试那天,陈子锟却遇到了意外的惊喜,原来试卷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复杂,而是一大堆选择题,只要选ABCD即可,终于不用交白卷了,他胡乱填了一通,捱到交卷时间,和大家一起交了试卷就回去等发榜了。

一周之后,一封从西点发来的邮件送到了陈子锟所住的旅馆,他被美国军事学院录取了。

陈子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在这封信上附有自己的成绩单,每门考试的分数都在八十以上,不算特别优秀,但也绝对不差,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难道自己瞎蒙都能蒙出八成的正确率?

不管怎么说,被录取就是好事,陈子锟正打算带着鉴冰出去吃点好的庆贺一下,马里奥登门拜访了,热情的邀请陈子锟去家里坐坐,顺便庆祝他考上西点军校。

陈子锟不是傻子,顿时明白帕西诺家族在这里起到的作用,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啊,只要有钱有势,就没办不到的事情,虽然心知肚明,但对方不主动提,他也乐得装傻。

来到帕西诺家的花园里,大家欢聚一堂,老帕西诺乐呵呵的说道:“陈,你住的地方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吧?”

陈子锟有些莫名奇妙:“没有啊。”

老帕西诺道:“那就对了,因为马里奥把想对付你的人全都料理了,用他最新的玩具。”

马里奥做出端枪的架势,嘴里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见陈子锟没热烈回应,便跳起来道:“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你一定喜欢。”

来到阁楼,马里奥从小提琴匣子里取出一支造型别致的轻型机关枪来,胡桃木的枪托,带散热片的枪管,五十发装的弹鼓,无不散发出邪恶的美感。

“汤普森M1921款手提机关枪,五十发点四五口径子弹,射速每分钟三百发,打起来象泼水一样,非常过瘾,我就是用这个把皮耶罗家族的人打得屁股尿流的,至少五年之内,他们不会恢复元气了,哈哈哈。”马里奥眉飞色舞,兴奋至极。

陈子锟接过沉甸甸的手提机枪把玩一番,觉得这玩意比自己用过的德国造花机关要厉害,装弹更多,子弹口径更大,若是自己有朝一日当上大帅,一定给卫队全面配备此枪。

继续下楼吃饭,马里奥兴致勃勃的邀请陈子锟加入帕西诺家族,在纽约开创一番事业,再次被陈子锟婉言谢绝,老帕西诺很尊重陈子锟的选择,并且训斥自己的儿子鼠目寸光。

“陈将来会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元帅,而你,我的儿子,最多只能指挥一百五十个枪手。”这是老头子的原话。

陈子锟终于如愿以偿的进入了西点军校,并且不是以外国交流生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普通美国籍学生的身份入学,他和别人一样,领到一套西点独特风格的灰色制服,帽子皮鞋内衣腰带等都是学校配发,换句话说,入了西点,就是联邦军人的一分子了,吃喝拉撒都有国家开销。

西点的校服是一种纯羊毛质地的仿古式军服,短上衣、肋骨胸饰,肩膀上绣着夸张的等级标识,帽子是法国式的高顶帽,灰色长裤两边有黑色的竖条,陈子锟身材高大,即使在美国人中也算是大个子了,穿上这身军服极其英武,只可惜这里是纪律严明的军校,外人不得随意进入,鉴冰无法欣赏自己的英姿了。

陈子锟的同学们都是来自全美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年龄普遍在十八岁左右,初到陌生环境,所有人都很拘谨,乖乖听从高年级学生的指挥,领军服,打饭,洗刷厕所,按照西点的规矩老老实实低头做人,因为一年级新生是没有人权的。

宿舍设在一栋有一百年历史的老房子里,八个人一间屋,校方特意安排新生老生混杂居住,陈子锟和另一个叫比尔·钱德斯的加州籍新生被分配到306寝室,钱德斯推门先进,搁在门上的一盆水哗的泼了下去,浇他一个透心凉,顿时变成了落汤鸡,陈子锟躲闪不及,也被溅湿了裤脚,屋里笑声一片。

“FUCK!”比尔张口就骂,笑声顿时止住,一帮高年级生冷冷的盯着他俩,如同打量猎物的猛兽。

比尔不敢再骂,默默走了进去把自己的行李放在靠门口的床上,一个高年级生丢过来一个拖把:“别忘了把地上搞干净。”

陈子锟紧接着走了进来,高年级学生们看到一张亚洲面孔,顿时吹起了口哨,但他们很快发现,这个亚洲人和他们印象中的亚洲人截然不同,在大部分美国人的脑子里,中国人就是拖着辫子瘦小猥琐的样子,日本人就是留着仁丹胡子和奇怪发型的侏儒,而这个新生既不像中国人,也不像日本人。

他个头高达六英尺,比他们中的任何人都高,他相貌堂堂,鼻梁很高,眼睛闪亮,即使按照欧美人的标准也算个美男子,更令人难以容忍的是他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似乎西点军校就是他家开的一样。

高年级生们不再吹口哨了,默默的注视着陈子锟在靠门的另一张床上摆放着行李,忽然一个肩膀上带西点中士学兵军衔的金发男孩说道:“嗨,列兵们,我是这间寝室的头儿,我叫乔治·霍华德,你们以后要听我的,在西点,高年级生的话就是不可违抗的军令,明白么?”

比尔慢吞吞道:“知道了。”

乔治立刻咆哮起来:“在西点,没有知道了这种回答,在你的长官面前,你只有四种回答:‘是,长官’;‘不,长官’;‘不知道,长官’;‘没有借口,长官’。明白了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鼻尖几乎是紧贴着比尔的鼻尖,面目更是狰狞无比,比尔被他的气势吓坏了,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乖乖答道:“是,长官。”

“你生病了么?像个娘们一样没有力气,再说一遍!”乔治再次吼道。

“是,长官!”比尔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听不见!”乔治依然不打算放过他。

“是,长官!”比尔简直声嘶力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