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比尔的窘样,乔治终于满意,转到陈子锟面前,上下打量着他,他也想紧贴着陈子锟的鼻尖抖一下威风,可是个头差距在这儿摆着,只得退后一步,声色俱厉道:“你听到我刚才的话了么?”

“是,长官!”陈子锟双手紧贴裤缝,抬头挺胸收腹平视下方大吼一声,震得窗户都嗡嗡直响,学长们的耳膜更是生疼,一个个呲牙咧嘴直翻白眼,他们哪里知道,这是少林绝技狮子吼的功夫,陈子锟还是留了情的,若是用尽全力,这几位的耳膜当场就得穿孔。

乔治没料到这个亚洲人有这么一手,再说什么声音小我听不见之类的话就有些不好办了,万一他再吼一声,恐怕寝室的玻璃就得换了,所以乔治只好故作威严的点点头,心说以后机会多得是,我就不信抓不到你的小辫子。

第四十四章 麦克阿瑟

西点军校生的生活对于大多数高中毕业生来说,未免过于严酷和刻板,但对于在北洋第三师当过二等炊事兵的陈子锟来说,简直再逍遥不过了。

当初在驻天津的美国陆军第十五团营地参观的时候,史迪威上尉就曾经说过,美国本土的军营比十五团的驻地要完善和舒适多了,现在看来,史迪威并没有撒谎,虽然西点的校舍都是年代久远的建筑,但冬暖夏凉,生活设施齐备,自来水、暖气、电灯、淋浴设备、包括洗衣房和烘干机,学员们根本不用为生活琐事操心,他们只需要循规蹈矩的做好自己便是。

西点军校与普通大学的区别在于,在普通课程之外,增加了大量的体育课以及军事专业课,包括内燃机原理、弹道学、国际关系、海外作战等。陈子锟自然是体育课上的健将,但文化课未免就拖了后腿。

幸亏有室友比尔的帮助,比尔·钱德斯是加利福尼亚人,他的父亲老钱德斯是一家锯木厂的厂主,家里还有一大堆兄弟姐妹,父亲很希望儿子能成为高人一等的骑士,所以比尔就承载着父亲的梦想来到了西点,虽然他的理想只是当一个工程师。

而306寝室的室长乔治·霍华德则出自军人世家,他的祖先参加过独立战争,曾祖父参加过美墨战争,祖父参加过南北战争,父亲刚参加过欧战,满门都是军人,而乔治也认定自己将来是要做将军的,在学校里总是一副颐指气使的军官派头,还偏偏有人拍马屁,他身边总少不了一帮跟屁虫。

乔治总想找陈子锟的毛病,但每次他都失望透顶,这个中国佬简直就是个天生的军人,一举一动甚至睡觉的姿势都挑不出毛病,甚至有几次乔治想趁黑夜搞点恶作剧,比如往陈子锟被子上浇水,可当他们走到陈子锟床边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眼睛是睁着的,于是一帮人立刻偃旗息鼓。

他们自然不知道,陈子锟虽然只当了两年马贼,但却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考验,零下几十度在深山老林里裹着一层老羊皮睡觉还要时刻防备着官兵围剿的经历可不是每个人都能熬得过来的,没这点警惕性早就死在老林子里了。

但是乔治的机会还是出现了。

西点军校是封闭式教学,学员不能随便出校,和外界联系基本以邮件书信为主,这天比尔收到家乡寄来的一封信,看过之后脸色变得极差,一言不发的将信藏了起来。

恰巧今天轮到306寝室负责打扫本楼层的洗漱间,学长们自然是不会亲自动手的,这种活儿通常都是交给一年级新生来做。

陈子锟和比尔拿着拖把清扫着洗漱间的地面,见比尔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陈子锟打趣道:“是不是被女朋友甩了?”

被说中了心事的比尔沉痛的点点头,拿出一张照片说:“杰西卡不爱我了,她写了分手信给我。”

“多大事啊,回头我给你介绍一个中国女孩,绝对温良恭俭让,百依百顺。”陈子锟宽慰他道。

比尔勉强一笑,失恋的泥沼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爬出来的,两人继续刷地,只是气氛稍微轻快了一些。

傍晚时分,学员们正在宿舍里闲扯,忽然乔治怒气冲冲的进来,宣布全体集合,再次清扫洗漱间,原来今天的卫生检查没有过关,按照规矩,全寝室的人都要受罚。

全寝室的人都穿着背心和短裤趴在洗漱间的地上,用牙刷仔细擦着每一个缝隙,忽然一群刚在操场上打完橄榄球的学员们说说笑笑冲进来,刚清扫完的对面又被弄脏了。

大伙儿恶狠狠的盯着陈子锟和比尔,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好不容易打扫完毕,回到寝室后,乔治发话了:“陈,钱德斯,你们两个必须为今晚的事情负责。”

说着从床底下拿出一把1903式春田步枪上的刺刀来,在手里把玩着。

大家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这是西点军校,同样也是美国陆军的保留节目,让犯了错误的人坐刺刀,屁股正坐在刀尖上,不能让刺刀倒下,也不能伤到自己,保持这种姿势要耗费极大的精力,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屁股。

“陈,你有什么话要说么?”乔治盯着陈子锟问道。

“没有任何借口,长官!”陈子锟说道,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的疏忽,和比尔无关。”

比尔嗫嚅着想说些什么,但没有勇气说出来,因为不合格的地域正是由他负责的,因为失恋带来的精神恍惚让他忘记刷马桶水箱的上盖。

“那就由你来承担责任吧。”乔治将刺刀丢在陈子锟脚旁。

陈子锟捡起刺刀,来到走廊里摆了一个骑马蹲裆式,稳稳的坐在刀尖上,纹丝不动。

乔治等人抱着膀子站在门口,等着看陈子锟的洋相,通常这种姿势保持不了很久,寻常人几分钟就撑不住了,就算毅力和体力都超强的家伙,也维持不了十分钟,且看这个中国佬能撑多久。

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走廊里渐渐围满了看热闹的各年级学员,大家都对陈子锟过人的体力叹为观止,乔治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忽然一阵楼梯口一阵嘈杂声,有人高喊:“立正!”所有学员立刻条件反射一般站直了身躯,然后就看到一位肩上戴将星的中年人出现在走廊尽头,在他的正对面,是依然坐在刺刀上的陈子锟。

来者正是西点校长,陆军准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

这位校长是学员们心中不可替代的神,他的每一步走的都那么辉煌灿烂,出身军人世家,父亲是得过国会荣誉勋章的将军,十九岁进入西点,四年后以建校百年来最优秀成绩毕业,被破格授予上尉军衔,此后曾担任过罗斯福总统的侍从武官、陆军部长的副官,欧战期间出任第八十四旅准将旅长,第四十二师代理师长,战争结束后就任西点校长,也是西点历史上最年轻的校长。

军中盛行体罚,而麦克阿瑟最反对体罚,他就任校长以来,明令禁止一切私斗以及体罚行为,违者一概开除。

乔治·霍华德冷汗直冒,身为学员中士,体罚自己下属的新生而被校长亲自抓到,铁证如山,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等待自己的只有开除一条路了。

其实他的家世并没有自己炫耀的那么威风,所谓军人世家也分三六九等,像麦克阿瑟这种才是货真价实的世家,每一代都是天之骄子,军衔最起码也是个上校,而乔治家里三代虽然从军,但都是最普通的大头兵,最高军衔不过是中士而已,而士兵和军官之间的差距就像是平民和贵族那样落差极大,直到乔治这一代,才勉强考进了西点,有希望成为军官。

而这个承载了三代人梦想的愿望,随着乔治的一个愚蠢决定而付之东流了,现在只要陈子锟一句话,乔治就要脱下他深爱的灰色制服离开西点了。

走廊里静悄悄的,所有的学兵都挺直了身躯,两手紧贴着裤缝,目不斜视,麦克阿瑟将军冷冷的扫视着每一个人,他今年四十一岁了,这些二十岁的学生在他面前就如同孩童一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这位西点老学长敏锐的眼睛。

毫无疑问,这里正在进行一场体罚,至于体罚的原因他不想知道,高年级学生总会想到无数的理由来折磨新生,他关注的仅仅是,这些孩子为什么不服从命令,在校长明令禁止一切体罚行为之后还顶风作案。

坐刺刀的把戏很老套了,打麦克阿瑟小时候就在军营里见过,可是眼前这个新生的表情似乎并不难受,反而像是请轻松的样子,霎那间麦克阿瑟想起,这张面孔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

对了,在校长室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这个学生似乎是外国政府推荐的留学生,因为文书方面的问题被拒之门外,当时他还狠狠地撂下一句话,“我会回来的。”

没想到他真的回来了。

“孩子,你在做什么?”麦克阿瑟走到陈子锟面前,双手叉腰,居高临下问道。

“报告长官,我在锻炼。”陈子锟依然保持着扎马步的架势,别说蹲一两个小时了,对于在宝芝林练过扎实基本功的他来说,就是蹲一天的马步都是小菜一碟。

“和长官说话,要立正!”麦克阿瑟身后一名副官喝道。

陈子锟立刻站了起来,双腿丝毫没有蹲了许久后的麻木,“长官,我在扎马步,这是一种中国式的体育锻炼,有利于下盘稳定。”

麦克阿瑟阴沉着脸盯着陈子锟,这个学员在说谎,他分明是在受到体罚,可是既然受害者都不愿承认,即便是校长也无法进行处理了。

乔治悄悄松了一口气,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完全被汗塌湿了。

“你,跟我到校长室来一下。”麦克阿瑟指了指陈子锟,转身离去。

第四十五章 私盐变成了官盐

这是陈子锟第二次站在西点军校的校长室里,麦克阿瑟低头批阅文件,夕阳洒在室内的柚木地板上,透过落地长窗,可以看到大操场的旗杆处,三名士兵正在降旗,星条旗在晚霞中泛起红光一片。

校长没说话,陈子锟便保持着立正的姿势纹丝不动,就这样过了十分钟,校务处人员取来了陈子锟的入学档案,麦克阿瑟仔细翻阅了一番,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两个月前你曾经作为外国留学生到过我的办公室。”

“是,长官。”陈子锟答道。

“那么,你怎么解释你现在的身份呢?”麦克阿瑟敲打着档案问道,这上面显示陈子锟并非海外留学生,而是正儿八经的普通美国学生。

陈子锟继续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态,大声答道:“长官,我认为这并不矛盾。”

“说具体。”

“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却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窗,我说过我会回来的,就这样。”

陈子锟目不斜视,丝毫没有表现出恐惧或者心虚,因为他知道,这种时候任何怯懦的表现都会引起对方更深的怀疑。

麦克阿瑟确实怀疑陈子锟的身份,一个中国人,忽然摇身一变成为美国学生,而且得到了纽约州参议员的推荐,这确实令人匪夷所思,但更加离奇的是,所有的文件都是合法并且无可挑剔的。

难道说这个中国人有着深厚的背景和能量,这不可能啊,中国只是一个远东地区的贫弱不堪的中古国家,中国人在美国没有丝毫的影响力,而能在短时间内办成这件事的,绝对不是一般人。

想到这里,他觉得有必要警告一下这位新生。

“陈,西点军校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不诚实,如果查到你有任何的作弊行为,你将会被立即取消学籍,并且永远不准出现在我的军校里,你明白么?”

“是,长官!”陈子锟敬了个礼,准备离开了。

“还有,如果有人虐待你,你可以向值日官进行报告。”麦克阿瑟补充了一句。

“长官,没有人虐待我。”陈子锟毫不犹豫的答道,转身离开了校长室。

回到寝室,一屋子的人都诚惶诚恐的看着他,生怕他的身后跟着宪兵,乔治更是紧张的直舔嘴唇,陈子锟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生死,如果他在校长面前如实报告的话,那自己明天早上就会被踢出学校,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情,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陈子锟一脸严肃,倒头就睡,见一屋子的人还盯着自己,坐起来不耐烦道:“你们打算明天迟到么?”

室友们顿时低低的欢呼了一声,陈子锟这么说就意味着没事了。

乔治感激涕零,上前向陈子锟伸出了右手:“伙计,你赢得了我的尊重。”

陈子锟淡淡一笑,伸手和他握了一握,然后每位室友都上前和陈子锟握手,最后是比尔,这个旧金山来的小子感动的眼泪哗哗的,简直要把陈子锟视作偶像了。

其实这帮年轻的军校学员本质并不坏,又在同一个屋檐下,撕破脸皮结仇不是良策,略施小计收服他们才是正道,这一套对于熟读三国演义的陈子锟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但麦克阿瑟可就不那么好对付了,只要被他查到自己有丝毫做假的证据,就要面临开除的危险。

开除这种事情对于乔治来说,或许是灭顶之灾,但对于当惯了滚刀肉的陈子锟来说,简直不值一提,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被西点开除了算屁啊,难不成全美国就这一所大学啊啊,此时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什么哈佛、普林斯顿、耶鲁之类的好学校,哪个不比西点牛逼啊。

麦克阿瑟一向视西点的荣誉为生命,决计不会允许有人在入学问题上作弊,针对陈子锟的档案真实性,西点校方立刻开展了缜密的调查工作。

陈子锟的出生证明无懈可击,而且时隔二十余年,基本上很难查找当年的经手人,从逻辑上来说,在美国出生又返回中国生活也是成立的,所以在这方面下功夫没用。

这难不倒麦克阿瑟,他选择了从另一个方面入手调查陈子锟的身份。

这天中午,陈子锟正在学员食堂用餐,忽然被人叫到学校会客室,宽大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三件套黑呢西装,雪茄烟,棱角分明的面孔和修剪的极考究的八字胡都显示这是一位很有社会地位的绅士。

麦克阿瑟将军就坐在旁边,示意陈子锟进门后问他:“你认识这位先生么?”

陈子锟的心一沉,他能猜到来人是谁,应该是自己的推荐人,那位不知名的参议员,但也有可能是麦克阿瑟的计谋,来人根本不是什么参议员,兵不厌诈,这种可能性相当大。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毫不犹豫的答道:“长官,我不认识这位先生。”

麦克阿瑟冷笑了一下:“为什么你连推荐自己入学的人都不认识呢?”

陈子锟无言以对。

麦克阿瑟的脸色平静如水,但果决的眼神却告诉陈子锟,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好吧,你可以出去了。”麦克阿瑟挥手斥退陈子锟。

陈子锟背脊一冷,知道自己在西点的生涯结束了,立正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绅士开口了,“实际上,我也不认识这位陈先生,这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麦克阿瑟大为纳闷:“斯坦利参议员,请原谅,我没听懂您的话。”

“是这样,我虽然不认识他,但却是他的叔叔,换句话说,他是我哥哥的儿子,麦克阿瑟将军,肖恩曾经在中国收过一个养子,就是他。”

麦克阿瑟恍然大悟,肖恩·斯坦利是他的老朋友了,这位上校军医曾经在马恩河畔的前线救护所里创下一夜救治三百名伤员的记录,荣获多枚勋章,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汉,而约翰·斯坦利参议员则是肖恩的弟弟,他俩同是历史悠久的斯坦利家族的一员。

陈子锟顿时回过味来,命运和自己开了个小玩笑,两年前在北京机缘巧合下认的一个干爹,没成想今天派上用场了。

约翰·斯坦利继续侃侃而谈,将陈子锟在北京时候独闯龙潭,在数百地痞流氓和巡警的枪口下搭救被强抢少女的故事娓娓道来,当参议员的人,那口才可不是盖得,故事讲完,连铁石心肠的麦克阿瑟都不禁动容。

好一个侠肝义胆的中国勇士!

“所以,从法律意义上讲,即便他不是出生在美国,他也是一个美国公民,将军,我的答案您满意么?”斯坦利参议员可不是省油的灯,麦克阿瑟为啥请他来当面对证,他心里清楚的很。

实际上这事儿确实是碰巧了,纽约黑手党帕西诺家族和斯坦利财团素有来往,斯坦利参议员作为帕西诺在官场上的盟友,双方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这次是老安东尼亲自出面,请斯坦利参议员帮自己一个忙,推荐某位来自中国的朋友上西点军校。

更巧的是,斯坦利参议员的女儿正在为肖恩伯父编纂一本回忆录,上面就记载着他在中国经历的点点滴滴,其中就包括陈子锟这一段。

老约翰总喜欢阅读女儿的作品,对这一段更是耳熟能详,当他看到帕西诺家族提供的资料时,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断定,这是同一个人!不光是因为资料上的名字和回忆录里的名字一致,更因为自己的感觉。

当然,他并没有向帕西诺提起此事,因为他需要帕西诺欠自己一个人情。

当接到麦克阿瑟邀请的时候,斯坦利参议员就猜到是帕西诺这一个关节出了问题,如果西点查出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学生而做出推荐的话,那么对于参议员的声誉是有严重损害的,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提到了肖恩回忆录里的内容。

至此,真相大白,麦克阿瑟刻板的军人面孔上浮现出笑容。

“好了,你可以回宿舍了。”他摆摆手让陈子锟离开,转而亲切的问斯坦利参议员:“要不要尝尝我们西点独特风味的牛排和薯条?”

学籍问题顺利解决之后,陈子锟在西点混的是风生水起,高年级学生佩服他,校长也知道他的名字,俨然已经成为一年级新生中的领军人物。

鉴冰从纽约搬到了西点镇居住,小镇上大多是军校教职工的家属,一栋栋木制别墅错落有致的点缀在绿树繁花之中,街上有邮局、商店、洗衣店和一个很小的警署,生活安逸悠闲。

军校是食宿全包并且不收学费的,所以陈子锟基本上没有用钱的地方,从国内带来的将近两万元旅费,折合成大约七千美元,足够鉴冰过上衣食无忧的小日子,她在镇上租了一座房子,买了一辆二手福特车,经常来往于纽约和西点之间,靠做中国式刺绣打发生活,偶尔还能换点零花。

时光荏苒,两年过去了,陈子锟已经是西点的二级学员,并且以傲人的成绩破格提升为学兵队上尉,能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大大增多,每个周末都可以和鉴冰一起渡过,乔治、比尔和306的室友们也经常到他们的小房子里来聚会,喝啤酒吃烤肉。

1922年复活节前夕,学期考试将至,周末的下午,陈子锟换了便装回家,走到距离家还有几十米远的地方,忽然感到一丝不对劲。

家门口停着一辆纽约牌照的雪佛兰小轿车,号码段是属于布鲁克林区的。

第四十六章 步兵连,集合!

帕西诺家没有这种型号的雪佛兰轿车,而且也不会是布鲁克林牌照,更令人生疑的是汽车底盘很低,至少坐了五个成年男子才会把车压成这样,陈子锟确信自己不会有这类朋友在周末到访。

来者不善!

今天是鉴冰和镇上朋友聚会的日子,在这两年时间里她凭着独东方女子的魅力征服了一大帮镇上的军官太太,每个周末都在家里聚会,品尝她做的美味佳肴。

汽车的四门打开,五个穿着长风衣的男子从车里钻出来,端起手提机枪对着陈子锟租住的房子就是一通疯狂的扫射,木制房子在瓢泼一般的弹雨中顿时千疮百孔,木屑横飞。

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的枪手从怀里掏出一枚德国造长柄手榴弹,拉开导火索从窗户丢了进去,顿时房子变成火海一片,枪手们连躲都不躲,继续倾泻着子弹。

五个枪手打光了子弹,手提机枪的枪口冒着冉冉青烟,他们漫不经心的摘掉空弹鼓,又拿出新的弹鼓装在枪上,动作自然而随意,看来是经常干这种杀人放火的勾当。

陈子锟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但却不得不隐身树后,对方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怜鉴冰和一帮军官太太们做了替死鬼。

小木房火光冲天,断壁残垣在熊熊烈火中燃烧着,想必房里的人全都在第一轮打击中命丧九泉了。

枪手们也不检查战果,返身登车离去,在他们转身的霎那,陈子锟认出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脸上戴着黑色的眼罩,正是当年刺杀安东尼·帕西诺的杀手之一,他的眼睛就是被自己射瞎的。

而那个投掷手榴弹的家伙,身高大约在一米九左右,壮的像头熊,脸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凶光毕露,杀气腾腾。

陈子锟将他们的面孔牢牢刻在脑海中,猛然转身向学校方向奔去。

杀手们上了车,沿原路返回,刚开出一百米,镇上的治安官就赶到了,事发地点距离警署不过几百米距离,又是枪声又是爆炸的,早已引起警方的注意,镇上仅有的两位治安官恪尽职守,面对武装匪徒毫无惧色,他们驾驶着一辆警车横在路上,拔出左轮枪站在车后大喝道:“停下!”

雪佛兰车毫不减速,从窗口里伸出几支手提机枪喷射着火舌,密集的弹雨敲击着警车的躯壳,如同暴雨打在铁皮屋顶上,两位治安官立即开火反击,左轮枪的火力在手提机枪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一位治安官当即中弹倒地,另一个也打光了子弹,拖着伤员跳进了路边的沟渠。

或许是治安官的子弹打中了雪佛兰车的引擎,满载匪徒的汽车刹不住,径直撞在警车上,匪徒们被撞的七荤八素,纷纷爬出汽车咳嗽着,咒骂着,司机掀开引擎盖一看,发动机果然被打坏了。

那个刀疤脸提着枪要去追杀逃走的治安官,却被独眼龙拦住,两人互相争执了几句,互不相让甚至要拔枪相向,幸亏被同人拉住,两人悻悻作罢,寻找汽车去了。

陈子锟飞奔回校,门口执勤的哨兵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显然已经听到刚才的枪声了。

“上尉在哪里?”陈子锟跑的满头大汗,急切问道。

哨兵茫然的摇摇头,今天是周末,值班军官早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陈子锟恨恨的一跺脚,奔进了学校,校园空荡荡的,所有的教职员工不是回家就去去纽约度假了,每栋楼都冷冷清清,除了一年级新生的宿舍楼。

只能指望他们了,陈子锟急中生智,冲进一楼值班室,拿了一把军号猛吹起来,凌厉的集合号声响起,不到三分钟,大批衣着整齐的学兵就从楼里涌了出来,迅速在楼前空地上集合。

陈子锟厉声下令道:“先生们,纽约来的武装匪徒洗劫了镇子,打死了人,现在治安官正在和他们交火,需要我们的时候到了!注意,这不是演习!”

训练有素的西点学兵们立即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是,长官!”

正要开拔,陈子锟却忽然傻眼,学兵们赤手空拳,拿什么去和匪徒拼,西点只是军校,而非军营,虽然有些教学用的武器弹药,但都是存放在库房之中,每年暑假军训的时候才拿出来使用。

正在此时,乔治出现了,他现在已经是四年级生,学员旅的团指挥军官,听陈子锟简短介绍了情况之后,他当机立断,砸开库房取出枪支。

武器库设在教学楼的地下室中,厚重的大门上挂着铁锁,守卫士兵看到大群学兵赶到,惊得不知所措,刚要举枪拦阻,乔治喝道:“士兵,我命令你放下枪。”

趁守卫慌神的一瞬间,陈子锟挥起铁锤猛力砸下,铁锁应声而落,大队学兵涌进武器库,极有秩序的将放在架子上的M1903春田步枪取下,乔治打开一箱子弹,站在门口给每个士兵发了两个桥夹。

不到十分钟,数十名学兵就武装到了牙齿,陈子锟带领先头部队杀气腾腾开出了学校,公路上汽车残骸依然冒着黑烟,地上有子弹壳和血迹,学兵们头皮发麻,心中紧张,忽然路边一栋别墅的二楼窗户打开,一个老头指着远处猛打手势。

陈子锟立刻带领学兵按照老人指引的方向追过去,远远的看到五条大汉正在猛砸一栋房子的车库门,发现有人追踪过来,其中一个汉子当即端起手提机枪就是一阵狂扫。

子弹暴风骤雨般打过来,学兵们当即全体卧倒,各找掩蔽,陈子锟蹲在地上大喝一声:“开火!”

手提机枪的火力猛烈,但有效射程较近,逼近了打占不到便宜,反而在远距离上,学兵们手中的春田步枪能发挥优势。

可惜的是,这些一年级新生的枪法都很逊,别看打得热闹,根本伤不到对方分毫,双方就这样隔着三百米的距离互相射击着,打得不亦乐乎,陈子锟一边安排人以火力吸引对方,一边安排人马从侧翼迂回进行攻击。

纽约黑帮和军校生的军事素养毕竟差的不是一个数量级,等迂回人马一到,枪手们腹背受敌,就有些支撑不下去了。

这五个人都是纽约黑手党皮耶罗家族的人,他们是专程来找陈子锟报仇的,前半个阶段进行的很顺利,可后来就遇到了不可想象的麻烦,镇上的治安官和纽约的警察不一样,这些乡下人即便面对黑手党也敢开枪。

汽车被毁,他们便打算抢一辆车回去,可今天是周末,镇上几乎所有的人都驾车出游了,连砸开几栋房子都没找到汽车,气的他们大发雷霆,但又不得不挨家挨户的继续搜寻,这里距离纽约八十公里,用脚可走不回去。

更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军校里竟然冲出一伙人来进行阻击,双方展开激烈枪战,拖住了杀手们的脚步,并且眼瞅着就要被对方包了饺子,情况相当不妙。

刀疤脸猛踹一脚,将车库门踹开,里面赫然停着一辆崭新的小汽车,他爬上汽车,拉下遮阳板,钥匙果然在,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打着火驶出车库,同伴们端枪猛扫,打得树叶纷飞,街上尘土飞扬,学兵们的火力被压制住,汽车趁机窜上马路,低吼一声,绝尘而去。

刚驶出不到一百米,忽然轰隆一声巨响,路边一棵大树轰然而倒,正拦在道路上,汽车戛然停下,杀手们跳出车来就是一阵扫射,然后仓皇逃进了路边的树林。

这棵大树是被比尔·钱德斯炸断的,他带着三个学兵在通往纽约的要道上设伏,但是考虑到四支步枪根本挡不住敌人,比尔急中生智,用炸药将大树炸断,硬生生挡住了杀手们的逃亡之路。

杀手们犹如丧家之犬般逃进了森林,或许他们在纽约钢筋水泥的丛林中称得上英雄好汉,但是到了西点镇,就只能沦为被捕猎的对象了,军校的援军赶来了,镇上的居民拿着猎枪出来了,受伤的治安官也杀回来了,几百人展开了拉网式搜索。

猎犬狂吠,追踪着匪徒留下的气味,搜捕队很快就在一处林间小屋包围了穷途末路的匪徒,治安官进行喊话劝降,回答他的只有一串枪声。

还击的枪声响成一片,小木屋被打得直冒青烟,可这是用原木建成的屋子,别说是普通霰弹了,就是穿透力极强的步枪子弹都无可奈何。

治安官建议等州警到了再做处置,可是陈子锟却等不了那么久,鉴冰的死让他双眼充血,怒不可遏:“不,州警也对付不了他们,必须立刻解除他们的武装。”

此时乔治率领增援部队赶到了,他们带来了陈子锟迫切需要的重武器,马克沁重机枪和一门60mm迫击炮。

陈子锟亲自操炮,第一发炮弹就正好砸在小木房屋顶,可迫击炮弹的威力有限,竟然没有炸塌小屋,紧跟着第二发炮弹就到了,径直从烟囱里落了进去,轰然一声巨响,整个世界清静了。

治安官和学兵们上前检查,小木房外面依然如故,可是里面却被炸的一片狼藉,四个男子扑在地上,七窍流血已经死亡,只有一个躲在死角里的刀疤脸还有气息,但也被气浪震得失去了知觉。

陈子锟记得这张面孔,当即举枪对准他的脑袋,却被治安官一把按住,大声喝道:“他已经失去反抗能力,你不能杀他!”

可他哪里按的住暴怒中的陈子锟,枪还是响了,但子弹并没有射出,卡壳了,陈子锟猛拉枪栓,乔治等人一拥而上,抱腰的抱腰,抓胳膊的抓胳膊,七手八脚将陈子锟制服,要知道当着治安官的面枪杀俘虏,那可是触犯刑法的事情。

伤者和死者都被抬了出来,一行人默默走在路上,乔治和比尔都知道了鉴冰的死讯,轮流上前拥抱安慰陈子锟。

忽然一辆汽车驶来,在他们面前戛然停下,鉴冰从车里探出脑袋问道:“你们打猎呢?”

陈子锟眼睛瞪得溜圆:“你没在家里?”

“是啊,我和南希、简一起去临镇买做蛋糕的面粉去了,我们还买了一只火鸡呢。”鉴冰很快乐的答道。

第四十七章 炮轰皮耶罗家族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老实说,刚才这场小规模战争打得可是够欢乐的,一年级新生们居然捞到了千载难逢的实战机会,一个个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十发子弹早就打的一干二净,他们只恨结束的太早,没能多浪费几发子弹,没能玩到手榴弹和机关枪。

西点的军校生们倾巢出动,一个个都端着上刺刀的步枪,镇上的男人也拿着猎枪牵着狗出现在这儿,担架上抬着烧的焦黑的人,还有斑斑血迹往下滴着,再傻的人也会看出来这不是打猎,和鉴冰同车的那几位太太早就跳下车来冲向自己的丈夫,鉴冰也意识到了什么,打开车门猛扑上去,紧紧搂住陈子锟的脖子。

陈子锟刚才鼻子还酸酸的,为鉴冰的死而痛心疾首,现在看到一个活生生的鉴冰站在面前,不禁破涕为笑,乔治和比尔等人干咳一声,识趣的走开了。

一场血雨腥风后,西点镇恢复了平静,死者暂存在镇上的殡仪馆,伤员被橙县警察局的警员押走审问,学兵们刀枪入库,回宿舍继续睡大觉吹牛皮,只剩下陈子锟和鉴冰面对着房子的废墟大眼瞪小眼。

房子是租的,而且没有保险,不管怎么说,这是自己惹来的灾祸,损毁了房子是要赔偿的,可陈子锟根本就没有钱。

本来从国内带来了将近七千美元,就算是可着劲的花也是很宽裕的,可千算万算,没算到鉴冰大手大脚的程度,这位前上海花魁花起钱来真如行云流水一般,几百美元买一个毫无用处的花瓶或者胸针之类的饰品,那是家常便饭,饮食更是极其讲究,她喜欢吃卤鸭肫,美国没的卖,就让人从上海寄来,光是邮费就让人瞠目结舌,更别说平时里享用的那些红酒、香槟、鹅肝、松露、鱼子酱了。

简单来说,陈子锟那点钱已经被鉴冰糟蹋的差不多了,要不是军校管饭,他连下个月的饭钱都拿不出来,更别说房租钱了,现在倒好,一了百了,房子变成了废墟,不用付房租了,直接赔偿人家的房子吧。

趁着周末,陈子锟带着鉴冰驱车赶回纽约,随身带了两把M1911,后备箱里丢了一支春田步枪和三个沉重的木箱。

一个半小时后抵达纽约,先找了家旅馆把鉴冰安顿下来,此时天已经黑了,还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陈子锟站在窗口抽了一支烟,鉴冰从背后抱住了他:“可不可以不要去?”

“必须去。”陈子锟将烟蒂掐灭在窗台上,戴上礼帽,披上长风衣离去。

开车穿梭在纽约的闹市中,鸣笛声、喧哗声,报童的叫卖声响成一片,霓虹灯的光辉在雨中变得光怪陆离,陈子锟默默地开着车,行驶到布鲁克林一条幽静的林荫道上,停车但不熄火,冷冷注视着不远处的一栋房子。

那是皮耶罗家族的宅邸,由一栋上百年历史的老房子和花园组成,作为纽约黑手党家族之一,这里防范森严,任何擅闯行为都等同于自杀,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栋房子里起码有二十五个装备着手提机枪的枪手。

陈子锟眯缝起眼睛,用大拇指测量着距离,这是他在军校学到的技术之一,没在战场上派上用场,却先用在了皮耶罗家族身上。

忽然有人拍拍他的汽车后盖,一个蛮横的声音响起:“这里不准停车。”

陈子锟早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个彪形大汉,看他那副蠢样就知道是皮耶罗家族雇佣的低级打手,只配在街上溜达,偶尔对陌生人耍耍威风。

“很抱歉,我的车坏了。”陈子锟推开车门下来,现在他的英语已经丝毫没有口音了,张口就是地道的纽约腔,再加上身材和打扮,谁也不会发现他是一个中国人。

“我不管,你必须在三分钟内离开。”那汉子瓮声瓮气的说道。

“好的先生。”陈子锟走过去,一拳掏在他的胃部,将其放倒在地,又抬脚朝太阳穴踢了一脚,确保昏死过去,然后整理一下风衣,看看四周的情况,托皮耶罗家族的光,这条街很僻静,没有行人。

陈子锟打开后备箱,掀开最大的木箱,取出一门60毫米迫击炮来,另外两口木箱子里错落有致的分别摆放着三发纺锤状的迫击炮弹。

先慢条斯理的给炮弹拧上引信,然后以汽车为掩护架设好迫击炮,陈子锟施放了第一发炮弹,炮弹很快在院子里炸响,他冷静的观察着弹着点,迅速修正角度,再次施放了第三枚,第四枚炮弹。

一共六发60毫米口径高爆迫击炮弹,以极其短促的间隔在皮耶罗家族的大院里炸响,由于距离只有数十米,所以炸点相当精确,第一枚炮弹在院子里炸开,第二枚就以刁钻的角度飞进了窗户,其余的炮弹也都尽数飞进了房子。

发射完毕,陈子锟麻利的将迫击炮拆开了往后备箱一丢,跳上一直没熄火的汽车,猛踩油门向前,一个甩尾调整了方向,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