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美瑶道:“咱们山寨做买卖是很守规矩的,绝不漫天要价,西票开价一万大洋,你老兄帮我提到一万五,这多出来的五千咱们二一添作五,嫂子那份,事先说好是我让的,我也不能收。”

他这边说着,旁边有个拿算盘的土匪不停的拨弄着算盘珠子,嘴里念念有词,等他拨弄完了,孙美瑶道:“帐房,算清楚了么,该给陈老大多少回扣。”

“回大寨主,该给陈老大两万五大洋。”

孙美瑶点点头,将那包金条拿过来,数了五根放在自己面前,其余的推到了陈子锟那边。

第八章 招安

面对二十五根金光灿烂的大黄鱼,陈子锟心花怒放,暗道这生意做的太划算了。

“哈哈哈,孙大当家果然义气,那我就不客气了。”陈子锟哈哈大笑,将金条揽入怀中,孙美瑶见他丝毫也不做作,更加钦佩,一拍桌子道:“倒酒!”

上来两个喽啰,抱着酒坛子往海碗里倒酒,倒的没有洒的多,酒香四溢,豪情万丈,两人再次举起酒碗在空中相碰,然后一饮而尽。

拿了这笔丰厚无比的回扣,陈子锟一点愧疚之心也没有,因为他的老本行就是干这个的,是他把价钱抬起来让孙美瑶多赚了一笔,拿点回扣天经地义,没啥不好意思的。

小喽啰们在下面继续翻着陈子锟带来的东西,忽然一个小土匪翻出一个圆形的马口铁罐子,对着太阳看了看,放在耳畔摇了摇,又拿牙咬了咬,还是一脸的糊涂,陈子锟看见了,哈哈一笑对他说:“那是肉罐头,拿上来,我帮你开。”

小喽啰屁颠屁颠献上罐头,陈子锟借了一把匕首,沿着罐沿把铁皮盖子割开了,一股香气扑面而来,小喽啰忍不住咽了口涎水。

“这是美国牛肉罐头,我特地拿来给兄弟们尝尝鲜的。”陈子锟笑道。

孙美瑶道:“陈老大有心了,还不谢谢老大。”

小喽啰捧着牛肉罐头连声道谢,下去和同伙们大快朵颐去了,陈子锟趁机道:“孙大当家,肉票们绑也有四天了,这些洋人都是在北京上海大城市锦衣玉食惯了的,万一吃不惯山里的口味,有个病啊灾啊的可是要影响咱们山寨的进项的。”

孙美瑶思索了一会,觉得很有道理,道:“把这些罐头,分一半给肉票们,再蒸一锅白面馍馍给他们吃。”

“大当家的果然仁义,陈某佩服。”陈子锟一抱拳,又道:“还有这些鞋子不如一并送去,肉票们都赤着脚呢。”

“都给他们送去。”孙美瑶一摆手,喽啰们立刻照办。

又干了一碗酒,孙美瑶抹抹嘴,得意洋洋道:“陈老大,兄弟我这票生意做的不赖吧,现如今怕是连济南府都知道我孙美瑶的名头了吧。”

陈子锟有些奇怪,土匪在峄县枣庄都有眼线,北京方面派来特派团之事,孙美瑶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听他的话好像却并不知情似的,难道说,孙美瑶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寨主,真正当家的另有其人?

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这些思绪,陈子锟迅速拿定了主意,吃定孙美瑶了,他故作惊讶的问道:“大当家,难道你不知道,这案子已经惊动世界了,别说济南府了,就是北京、上海,英国美国法国这些列强,哪个不知道你孙大寨主的威名啊,黎元洪大总统和张绍曾总理,更是对咱山寨刮目相看,交通总长吴毓麟,山东督军田中玉,省长熊炳琦,他们都到了临城了,只为这桩惊天巨案!”

孙美瑶眼睛瞪得铜铃大,想了半天,傻笑道:“嘿嘿,事儿闹得挺大的,好啊,这下够何峰钰这个龟孙羔子喝一壶的了。”

陈子锟道:“这是肯定的,这事儿了结之后,何峰钰必然撤职查办,可是大寨主想过没有,咱们山寨如何收场?”

孙美瑶一脸茫然道:“收钱放人,还能咋滴,你说官兵围剿啊,咱们和第六旅斗了这么些年,怕他个鸟。”

陈子锟暗道这位大寨主当真是脑子缺根弦啊,嘴里却道:“此言差矣,这事儿闹的实在有点大,山东陆军第五师已经全拉过来了,徐海镇守使的部队也沿陇海线展开,河南方面,吴大帅的第三师也准备开拔了,大总统调集了十万大军,五百门山炮来对付咱们,弟兄们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就怕官军围而不打,困死咱们啊。”

这话半真半假,什么十万大军五百山炮是为了增强恫吓效果而临时添加的,不过国府确实调动了大批军队赶赴鲁南,以图武力解决此事。

孙美瑶只是憨大胆而已,并不是真傻,听陈子锟晓以利害之后,顿觉前途不妙,一拍桌子骂道:“那又如何,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我姓孙的要是怕死,当初就不落草了。”

附近小喽啰听到寨主发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纷纷端枪过来,却被孙美瑶斥退:“都退下,再拿两坛子好酒来。”

小喽啰们讪讪的退下,陈子锟笑吟吟道:“大当家果然乃当世豪杰,只是这山寨几千部下还有家眷如何处置?”

孙美瑶无言以对,他二十郎当岁一个小伙子,死了也就死了,也这山寨之中还有几千号老弱妇孺呢,官兵围剿之下,定然玉石俱焚,良心上可有点过不去。

“那…依陈老大的意思,如何是好?”孙美瑶渐渐被陈子锟绕了进去。

陈子锟道:“只有一条路可走,招安。”

“招安!”孙美瑶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道:“朝廷出动十万大军,怕是想招安也难啊。”

陈子锟心中一喜,孙美瑶这个反应,说明土匪对招安并不反感,而且肯定讨论过这种可能性,他接着道:“非也,只要洋人在手,朝廷定然投鼠忌器,洋人怕百姓,百姓怕朝廷,朝廷怕洋人,自打前清时候就是这个道理,现在照样如此。大总统亲自发话,田中玉他敢不招安咱们?借他俩但他也不敢啊。”

孙美瑶一拍大腿道:“陈老大,你说的太有道理了,我要不是知道你有一身功夫,还以为你是教书先生出身呢,是这个理儿,不过,这事儿应该咋办呢,我和官兵又说不上话。”

陈子锟道:“不是还有我么,不瞒你说,兄弟我在北京陆军部里供职,又曾出洋美国,会说几句洋文,和北京那些大官,还有洋人都能说上话,我替你把意思带到,保管做成这桩买卖。”

孙美瑶大喜道:“那就有劳陈老大了,到时候咱们抱犊崮被朝廷招安之后,我再厚厚的酬谢你。”

“大当家的客气了,咱俩一见如故,比亲兄弟还亲,还讲那些虚套,来,喝酒。”这回陈子锟是彻底掌握了孙美瑶的心思,牵着他的思路走了。

又喝了几杯,陈子锟提出要去探望一下肉票们,孙美瑶满口答应,让喽啰陪着陈子锟去了,等他们走远了,道观后面走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正是上次和陈子锟唠海底的家伙,他往孙美瑶面前一坐,拿出烟袋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愁眉苦脸并不说话。

“咋了,叔?”孙美瑶在老头面前规规矩矩的,毫无大当家的作派。

老头道:“寨主,这个姓陈的,虽然是青帮中人,但也是官军的探子。”

孙美瑶挠挠头说:“我知道啊,不过他是北京陆军部的人,又不是田中玉的人,和咱们没仇没怨,还是个爽快人,应该不会坑咱们。”

老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现在花言巧语,等肉票到手,立马翻脸不认人,民国八年的时候,滕县卧虎寨十七位当家被唐天喜招安之后,斩尽杀绝的事情你忘了?”

孙美瑶慌了:“叔,你说咋办?”

“让姓陈的传话,官兵后退十里,给咱们送粮食子弹上山,他要是能办到,咱们才行信他。”

“然后呢?”孙美瑶接着问。

“然后…”老头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谁能料到动静闹得如此之大。”

这次再来,人质们已经换了关押地点,从山洞转移到了道观里,别看土匪粗鲁野蛮,但很懂得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将所有人质按男女分开关押,道观位于山麓之中,房舍陈旧,杂草丛生,水源全靠一眼山泉,别说洗脸洗澡了,就连足量的饮水都难以供应,至于什么抽水马桶、咖啡早茶、浴巾刮胡刀之类的,唯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了。

西票们被关在一间残旧的大殿里,男左女右,中间是过道,大殿前后有土匪持枪把守,这里地处荒山野岭,没有向导根本逃不出去,倒也不担心人质溜走。

当陈子锟出现的时候,人质们一阵骚动,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个神秘的中国人是什么来头,但却切切实实的明白,他是连结外界的唯一渠道。

陈子锟看看四周,并没有那个疑似日本特务的“二宝”在场,便放心说道:“女士们,先生们,我是陆军中尉陈子锟,我带来了你们急需的鞋子和食品,如果你们还有其他要求,可以和我说。”

人质们交头接耳,纷纷燃起希望之火,时代周刊的女记者凯瑟琳举手道:“我需要纸笔,可以么?”

“斯坦利小姐,我已经为您预备好了。”陈子锟掏出一个笔记本和两支自来水笔递了过去。

凯瑟琳大喜过望,对于一个记者来说,能亲身经历绑票事件就和买彩票中大奖差不多,但是没有用来记录细节的纸笔,又好像一个化好妆的女人找不到镜子一般难受。

“中尉,现在外界是什么局势,和平解决的希望大不大?”那位密勒士评论报的记者鲍威尔问道。

陈子锟道:“如果没有政治因素的话,应该不难解决,我需要知道一件事情,列车上究竟有没有日本旅客?”

第九章 血腥山寨

听了陈子锟的话,旅客们面面相觑,然后都苦苦思索起来,蓝钢特快的头等车厢里坐的基本都是外国旅客,倘若其中夹杂一两个东亚人,是很容易辨认的。

很快就有人回忆起当晚的事情,告诉陈子锟说,车上确实有几个日本人,一直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不和旁人交流,不过劫案发生的时候场面混乱,并没留意到他们。

又有人信誓旦旦的说,那几个日本旅客在徐州站就下车了,当时正是午夜时分,他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看到的,绝对没有错。

陈子锟心中有了底,好言安抚了洋票们一番,又去看了被抓的华票们,同为人质,中国人的待遇就差了很多,七八十个人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偏殿里,当陈子锟走进来的时候,女人和小孩们低声哭泣起来,男人们麻木无神的看了看陈子锟,又深深的低下头,几乎埋在裤裆里。

紧张、恐惧、无助、绝望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中国人比西方人更加明白绑匪的残暴和贪婪,落到他们手里,就算能活着出去也要倾家荡产。

相对而言,他们的衣着鞋子还算整齐,这是因为二等车厢没有卧铺,事发的时候旅客们都穿着衣服,能坐得起蓝钢特快的中国人也都是体面人,虽然没有洋人那么值钱,也算比较有油水的肉票了。

陈子锟干咳一声道:“大家不要怕,我是官府派来的,要不了多久,你们就能回家了。”

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说话,更没有兴奋的骚动,就连小孩子都瞪着惶恐不安的眼睛,把哭声憋在喉咙里,一张张面有菜色的脸孔上,全是漠然和不信任。

陈子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年头兵匪一家,官府会为了区区几十个百姓大动干戈,简直是笑话;话又说回来,就算是救,也是先救洋人,谁也不会把他们这些人的生死当回事。

“给他们弄点东西吃,别把小孩子饿着了。”陈子锟对陪同自己的小喽啰道,说这话的时候,他觉得有点堵得慌。

小喽啰面露难色:“陈老大,俺们自己粮食都不够吃的。”

陈子锟二话不说,摸出一根金条来:“这个够不够煮一大锅稀饭的。”

“够够够。”小喽啰接了金条,眼里尽是兴奋,飞奔着跑去安排饭食了。

忽然有几个喝的醉醺醺的生面孔土匪晃了过来,看也不看陈子锟,径直到偏殿里揪着一个颇有姿色的少妇的头发把她提起来往外拖,小孩吓得哇哇大哭,少妇恐惧的大叫:“春生,救救我。”

那个叫春生的大概是她的丈夫,痛苦的抱着自己的脑袋不敢抬头,更别说救人了。

一股火气从胸膛直冲到头顶,陈子锟箭步上前,一巴掌将那土匪打出去一丈远,怒斥道:“给老子滚开!”

那土匪是个小头目,被打得一个踉跄,恼羞成怒,大骂道:“你个狗日的是谁的人,敢坏我钻山豹的好事。”说着就要掏枪。

陈子锟也不搭话,上前一把抢过他的盒子炮,调转枪口对准钻山豹的脑袋,忽听一声爆喝:“住手!”原来是孙美瑶来了。

“陈老大,这是怎么回事?”孙美瑶面露惊愕之色道。

陈子锟关上盒子炮的保险,把枪抛给孙美瑶,道:“问问这位兄弟干了什么?”

钻山豹道:“我不过是想找个娘们玩玩,这小子上来就扇我一巴掌,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大寨主,你得给我做主。”

孙美瑶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问陈子锟道:“陈老大,那娘们是你亲戚?”

陈子锟道:“不是?”

“是你朋友?”

“也不是。”

“那你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娘们,就打我兄弟的脸,这算怎么回事?”孙美瑶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从四下里围聚过来的喽啰们的手都慢慢按在枪柄上,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大殿窗户旁,凯瑟琳、鲍威尔,还有一帮西方人质都抓着栏杆,紧紧盯着这一幕惊险的场面。

陈子锟冷笑道:“老子看不惯这种欺男霸女的行径,盗亦有道,绑票这一行就绑票的规矩,请菩萨,抱童子,交钱赎人,天经地义,人家苦主还没说不交钱呢,你就急火火的要糟蹋人家清白女子,这算哪路英雄。”

孙美瑶脸色和缓了一些。

钻山豹却怒了,捂着脸跳着脚骂道:“你他妈算老几,也来说三道四,抱犊崮有你说话的份么?”

陈子锟大怒,喝道:“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在关东抢洋行砸响窑的时候,你个狗日的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和泥巴玩呢,你不是想知道老子是谁么,听清楚了,老子就是长山好关东大侠麾下老九,报号双枪快腿小白龙,姓陈名子锟,你要是不服也好办,今天三老四少都在场,刀枪随你挑,咱见个真章!”

这一通骂的是酣畅淋漓,孙美瑶眼睛都亮了,众土匪也被他的气势所慑服,唯有钻山豹不服气,嚷嚷道:“比就比,他娘的,谁怕谁啊。”

忽然旁边有人提醒他:“豹爷,比不得啊,这小子功夫不孬,大寨主都打不过他。”

钻山豹眼睛一转,不搭理陈子锟,转向孙美瑶,义正词严道:“大寨主,你给个敞亮话,这山寨究竟还能不能容得下咱们弟兄,要是嫌俺们碍眼,俺这就走。”

孙美瑶脸上又开始阴晴不定起来。

钻山豹仔细留意着孙美瑶的神色,突然直挺挺的跪在地上道:“大寨主,多谢你的收留之恩,俺去也!”随即起身一招手:“弟兄们,走!”

他一号召,在场竟然有几十号人响应,孙美瑶按捺不住了,炸雷一般喝道:“站住!”

土匪们都停下了脚步,目光紧随着孙美瑶,只见他疾步上前,揪住那个引起争端的少妇,拔枪在大带上一蹭就上了膛,砰的一枪,正打在少妇后脑勺上,顿时脑浆鲜血四溅,孙美瑶身上糊满了白的红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陈子锟都惊愕万分,他没有预料到孙美瑶竟然如此杀人不眨眼,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大殿内的凯瑟琳,紧紧咬着胳膊不让自己喊出声音来,这一幕实在是太残忍,太血腥了,现在她开始后悔留下了。

“女人就是祸水,要没有她,咱兄弟之间也不会闹这么一出,豹爷,人我毙了,你也别生气了,你看这样中不?”孙美瑶把盒子枪插回腰间,若无其事的说道,这把杀人的枪,正是陈子锟刚才送给他的。

钻山豹拱手道:“大寨主,我服你,啥也不说了。”

解决了一场内部危机,孙美瑶有些自鸣得意,拉着陈子锟离开了关押人质的院子,土匪们也渐渐散去,只留下两个看守和倒在地上的尸体,偏殿之上,春生紧紧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刚才那个去煮饭的喽啰端着一锅稀饭进来,看到这个场景,顿时惊呆:“这是咋回事啊…”

回到前殿,孙美瑶让人斟酒上烟,问陈子锟道:“陈老大,刚才听你说,好像在关东做过大买卖?”

经历了刚才的事情,陈子锟心里很不舒坦,不过还是强作笑颜道:“是啊,我在关东当过马贼,就是胡子,后来张大帅的部队进山围剿,弟兄们就散了,我辗转到了关内,投了吴大帅的第三师,吃了几年的粮,才混到今天这个地步。”

孙美瑶一拍大腿:“我说嘛,怪不得我看你就觉得对脾气,原来还是同道中人,叔,叔,你快出来。”

老头不慌不忙的走出来道:“寨主,何事?”

孙美瑶道:“这是我本家叔,孙桂枝,我们抱犊崮的军师,都不是外人,有啥说啥,现如今咱干下这么一票大买卖,事情闹得有点大发,该咋整,都拿个主意吧,尽快把这事儿定了,省的搁在心里怪难受的。”

陈子锟急忙见礼:“军师,有礼了。”

孙桂枝摆手笑道:“既然陈老大也是内行,咱们就敞开了说,招安到底有几成把握?”

陈子锟反问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水的深浅,反正这回事情是彻底闹大了,索性就往大里闹,要个独立的编制,起码是混成旅级别,大寨主当上少将旅长,弟兄们也都闹个团长营长的,以后吃军饷,绑肉票两不误,岂不美哉。”

孙美瑶喜不自禁道:“旅长好啊,何峰钰个狗日的就是旅长,老子和他平起平坐,看他还敢威风不。”

孙桂枝沉吟片刻道:“兹事体大,山寨数千人马,十几个当家,即便是招安,也得听听大伙儿怎么说。”

陈子锟明白,像这种几千人的匪帮,往往汇聚了十几支甚至几十支小土匪武装,组织性并不严密,类似于抱团取暖的性质,随时可以撤伙的,刚才那个钻山豹就是这类小当家。

孙美瑶道:“哪还等什么,召集人商量啊。”

孙桂枝干咳一声道:“天色不早了,陈老大今夜就住在山寨算了。”

陈子锟明白,人家开会不方便自己参加,便识趣的说:“好,正好我也困了。”

孙桂枝道:“来人呀,给陈老大安排一间上房。”又问道:“您是睡软床还是硬床?”

陈子锟冷笑道:“硬床什么样,软床又是什么样?”

第十章 土匪的条件

陈子锟还在马贼窝里厮混的时候,听前辈们讲过江湖上的故事,拜山的时候对方会试你的斤两,就会问这种关于硬床软床的问题,所谓硬床,就是一根杠子,所谓软床,就是一条悬在半空中的绳子。

不管是在杠子上还是绳子上睡觉,那都不是寻常人等做的了的事情,非得武学大家才能胜任,没想到今天传说变成了现实,看来这位军师还真是位老江湖。

看陈子锟这副表情,孙桂枝呵呵一笑道:“山里条件艰苦,硬床就是门板,软床就是吊床,可不是洋人那种沙发软床。”

陈子锟明白自己误会了,便也笑道:“那就硬床吧。”

孙桂枝拍拍巴掌:“来人,带陈老大去歇息。”

一个小喽?把陈子锟带到了巢云观后面的厢房下榻,这里本是道士们居住之所,土匪横行,道士早已不知去向,院子很清静,只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站在门口,穿了一件很不合身的破旧道袍,看身量只有十一二岁。

“好好伺候着这位大爷。”小喽?交代了一句,转身走了,那小男孩急忙上前鞠躬道:“大爷,您请这边来。”说着将陈子锟迎进厢房,沏茶倒水,小心伺候。

陈子锟见他彬彬有礼,举手投足之间很有一股清新儒雅的味道,和土匪窝的环境格格不入,很是惊奇,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爷的话,小的叫清风。”

“这名字很奇怪。”

“回大爷,这是师父起的名字。”

“你师父是?”

“家师道栖霞子,是巢云观的观主,如今已经驾鹤西游了。”

原来是一位小道童,陈子锟打趣道:“既然有清风,就少不了明月。”

清风黯然答道:“回大爷,明月死了。”

“怎么死的?”陈子锟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回清风不说话了,扑通一声跪倒,低着头,满脸的惧色。

陈子锟顿时明白了,在土匪窝里,长相俊秀的小男孩自然免不了被鸡奸的下场,那位明月大概就是被虐待致死的,而眼前这个清风,恐怕也受过不少虐待。

本该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却身陷匪穴,为奴为仆,真是可怜可悲可叹,陈子锟叹息一声,道:“你起来吧。”

过了一会儿,外面送进饭菜来,白面馒头、猪头肉、山鸡肉、麦仁稀饭,还有一壶酒,在物资匮乏的山寨里,算得上是极丰盛的食物了。

陈子锟刚拿起筷子,忽然看到清风在狂咽口水,便招呼他过来一起吃饭,小孩赶紧摆手:“不敢。”

“让你吃就吃。”陈子锟竖起了眉毛,硬把清风拉过来,在他手里塞了一双筷子,又把馒头和猪头肉摆在他面前。

“师父说不能吃肉。”清风诚惶诚恐道。

“我说能吃就能吃。”陈子锟蛮横无比。

清风到底是个小孩,禁不住吓,拿着筷子吃起来,这一吃不要紧,筷子如同飞梭一般,硕大的馒头更是三五口就下肚了,看的陈子锟直心酸,这孩子多久没吃过饱饭了。

吃了三个馒头之后,清风噎得直打嗝,幸福的捧着肚子笑了,他知道,这个看起来很凶的大个子叔叔,其实是好人。

陈子锟趁机套他的话,打听抱犊崮山寨的具体情况,别看清风年纪小,脑子可聪明着呢,山上的事情一清二楚,说起来更是井井有条。

原来盘踞抱犊崮的这股土匪来历非常复杂,最大的一股就是孙美瑶带领的一批人,早年孙大当家也是良家子弟,后来被土匪和官兵搜刮的急眼了,索性烧了自家祖屋,聚集了一帮好汉落草为寇,部众滚雪球一般壮大,最强时竟有近万人,报号和很气派,叫山东建国自治军,听名头俨然带了点革命的性质,说明这伙土匪中不乏有识之士。

后来,大寨主孙美珠被官兵抓了,斩首示众,首级挂在临城火车站的旗杆上晾了好些日子,兄弟当中武艺最强的孙美瑶继任司令,带领兄弟们和官兵对抗,不过这日子过的有点艰难,吃不上饭就常事,枪械子弹也很匮乏。

钻山豹这小子,本来是个兵痞,隶属于张敬尧所属的山东陆军,后来张督军在湖南打了败仗,他收编的部队溃散为匪,钻山豹手底下有七八十号人,都有快枪,在山东建国自治军中算是一股有生力量,所以孙美瑶也不得不敬他三分。

提到钻山豹,清风很兴奋,告诉陈子锟说,大爷你打了钻山豹,山寨的弟兄们都很解气。

陈子锟心里有了数,土匪也不是铁板一块啊。

“那孙桂枝是什么人,你知道么?”陈子锟又问道。

“孙大爷是老寨主,咱们全寨上下都听他的。”清风道。

“大寨主也听他的?”陈子锟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有点严重了,孙桂枝明显老奸巨猾,不好糊弄,看来自己的计划要改变一下了。

“嗯,都听他的。”清风认真的点头。

“最近山上有没有来新人入伙?”陈子锟又提到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清风想了一会儿说:“有,有好几个人,说是在外国当过劳工的,回乡吃不上饭,就跟大寨主干了。”

“二宝是不是其中之一?”

“有这么个人。”

陈子锟点点头:“明天出去的时候,你跟着我,看到他们就使个眼色,懂了么?”

“懂了。”清风昂首答道,能为陈大爷做事,他觉得很高兴。

第二天一早,清风奉上洗脸水和早饭,还有稀罕的牙刷牙粉和毛巾,陈子锟一看,还是法国货,顿时明白这是打劫蓝钢快车的战利品,洗漱完毕,用了早饭,孙美瑶派人来请陈子锟到大殿议事,从后院到前殿之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遍布武士,陈子锟便知道这回孙美瑶是要和自己摊牌了。

大殿前,聚拢了数百土匪,一个个雄赳赳的挺立着,手中的家伙显然已经擦拭过了,在清晨的阳光照射下锃亮无比,虽然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到底是和官军征战多年的惯匪,看起来倒也气势十足。

陈子锟迈步就要往前走,忽听一身大喝:“架起刀门!”

沧狼狼一阵响,八八六十四名土匪抽出肋下腰刀,在空中架起一座明晃晃的刀门来。

陈子锟爽朗大笑,撩起衣襟坦然从刀门下走过,毫无惧色。

大殿之上众头领面露欣赏之色,孙桂枝更是微微点头,这是他刻意安排的把戏,陈子锟顺利的通过的测试,如此坦荡勇武之人,定然不会是宵小之辈,山寨可以相信他。

巢云观的大殿供奉的是三清,从左向右依次是主宰万物生成的太清道德天尊,主宰阴阳未判混沌时期的玉清原始天尊,主宰阴阳始判天地形成时期的上清灵宝天尊。

神像之下,摆着十二把交椅,大寨主孙美瑶当仁不让坐在首位,其余俱是寨中头领,一个个俱是全副武装,神情肃然,其中就有昨日发生过冲突的钻山豹,令人称奇的是,老寨主孙桂枝却没有交椅,而是恭敬的站在孙美瑶背后,若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份,兴许会认为他只是一个老跟班。

陈子锟四下抱拳道:“见过大当家,见过各位当家。”

众人纷纷回礼,唯有钻山豹很不屑的扭转了面孔,这也难怪,昨天陈子锟那一巴掌可够狠的,五根手指印到现在还清晰可见。

孙美瑶干咳一声道:“陈老大,俺们商量好了,现在正式答复于你,山东建国自治军做下这票买卖,纯属是为了山寨兄弟身家性命着想,俺们不要金,不要银,只要朝廷招安。”

陈子锟心中暗喜,看来昨天和孙美瑶的谈话还是很有作用的。

孙美瑶接着道:“俺们有这么三个条件,第一,官军解除对君山的包围,后撤二十里,第二,给俺们一个旅的编制,俺要弄个旅长当当,不然兄弟们不答应,第三嘛,要给俺们补充一千条枪,十万发子弹。”

说着递上一张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土匪的条件,字迹清秀俊逸,看来匪帮中不乏有学问的人。

“俺们几位头领都按过手印了,烦请陈老大转交政府方面能管事的人。”孙美瑶说罢,抱拳道:“孙美瑶在此谢过!”

这话说的中气十足,大梁上的灰尘都瑟瑟往下掉。

众位头领也一同起身拱手:“在此谢过了!”

陈子锟还礼道:“好说,好说。”

孙美瑶回了座位,继续道:“俺们山东建国自治军乃是仁义之师,劫了这趟票车也只是被逼无奈,现在为表诚意,决定释放一批肉票,有四种人可以立即释放,咳咳,军师,哪四种人来着?”

孙桂枝站出来说道:“一,孙文先生的部下;二,曾参加海州暴动、亳州暴动的革命同仁;三,家里不足四十亩地的;四,有医巫百工技艺的。此外,留父不留子,留兄不留弟,留夫不留妻。”

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陈子锟也很配合的赞道:“果然是威武仁义之师。”脑海里却浮现出昨天孙美瑶枪毙那名少妇的情景来。

孙美瑶道:“这些人,甄别之后立刻释放,交由陈老大亲自带下山去,另有一件事烦劳老哥,来人啊,把人给我押上来。”

只听一阵脚步声响,洋记者鲍威尔被带上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