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长叹,可怜梁思成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竟然变成了一个跛子,真是造化弄人,不过塞翁失马,若是因此能和林徽因的感情更进一步,倒也焉知非福。

“肇事者那边怎么说?”陈子锟又问道。

林徽因秀眉一蹙,道:“金次长仗势欺人,思成入院以来,连一次都没来过,若不是梁伯母亲自到总统府去找大总统讲理,或许他连伤药费都不会赔付呢。”

陈子锟咬牙切齿,本来对金永炎虽有恶感,但也不到恨的地步,只是想戏弄他一番而已,现在得知他是此等无耻之辈,索性当真打他一回!

他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既然决定打金永炎,那就得立刻动手,多耽误一分钟都心急火燎的,也顾不上等梁思成醒了,辞别林徽因直接奔铁狮子胡同去了。

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早起的报童在街上飞奔,嘴里大喊道:“号外号外,张内阁总辞职!”

陈子锟急忙掏了一个大子儿买张报纸,头版上赫然是张绍曾辞职的新闻,临城劫案的进展只能屈居二版了,不过内容足够劲爆,撰稿人措辞极其激烈,大骂陆军次长金永炎嫉贤妒能,公报私仇,建议罢免此人。

到了陆军部门口,陈子锟拽拽军服下摆,昂然就进去了,门口哨兵向他行持枪礼,心中却在狐疑,陈科员不是被宪兵锁拿回京的么,怎么跟没事人似的。

陈子锟回礼,大踏步的进了院子,瞅一眼金次长的汽车停在车棚里,心里有了底,也不去军法科报到了,直接来到金次长所在的跨院。

陆军部原来是和敬公主府,金永炎虽然身为次长,却代总长职,一个人占据一个院子,门口有副官和卫兵,警卫森严。

陈子锟没走大门,翻墙进去,来到金次长办公室门口,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顺手将门关上。

金次长正伏案看报,昨日国会压迫张内阁总辞职,张绍曾已经黯然离京,现在掌权的是由次长们组成的看守内阁,自己并非张系,而是黎元洪大总统的人,虽然曹锟压力很大,但大总统任期未满,想必自己这位陆军总长的位子起码还能再坐两年。

虽然本来就是以次长代总长职权,但是和真正当上总长还是有区别的,金永炎心情很不错,接着看报。

京报刊登了关于临城火车大劫案最新的进展,土匪突然降低了条件,依然以收编一旅为限,和平解决的曙光已经出现,后面笔锋一转,却转为大骂陆军次长,金永炎放下报纸正要痛骂,忽然看到地上有一双马靴。

顺着马靴往上看,是马裤、制服,然后是一张蒙着白布的面孔,只露出一双炯炯的眼睛。

“你是谁?”金次长勃然大怒。

那人也不答话,上前揪住金次长的衣领,蒲扇大的巴掌劈脸就打了过来。

很脆,很响。

第二十一章 乱

金次长当场就懵了,陆军部是什么地方,搁古代就是兵部衙门,白虎节堂,水浒传里林冲带刀擅闯白虎堂,那可是大罪,被高太尉判了个刺配沧州,北洋政府的陆军部虽然权力没那么大,自己的官威也比不上高俅,但也不至于在办公室里挨嘴巴子啊。

四个大耳帖子,左右开弓,实实在在抽在金永炎面颊上,腮帮子都给抽肿了,嘴里涌出一股血沫,里面还带了一颗牙齿,金次长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无数小星星在围着自己转圈。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传来遥远的呼唤:“次长,次长~~”

金永炎悠悠醒转,眼前一片恍惚,周围有很多人焦急的望着自己,还有人掐自己的人中。

“这是在哪儿?”金次长虚弱的问道。

“次长,这是您的办公室啊,您这是怎么了?谁把您打成这样的?”副官扶着他,义愤填膺。

屋里来的都是金次长的亲信,几个马弁按着枪套,杀气腾腾,只等次长大人一声令下了。

可金次长实在不清楚谁打了自己,那一阵耳光打得如同暴风骤雨一般,至今耳朵里还嗡嗡的,脑子也乱成一锅粥,好不容易在副官的搀扶下爬起来,坐在椅子上,解开军装的扣子喘了几口粗气,喝了口茶压了压,这才清醒一点。

“陈子锟抓来没有?”金次长问道,他很是怀疑陈子锟是殴打自己的凶手。

“不知道,卑职这就去问。”副官颠颠的跑去了,金次长打开抽屉拿了一面小镜子出来,看着自己脸上清晰的指痕,恨得咬牙切齿,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今儿个堂堂陆军次长在自己办公室里被人打了,这个仇要是不能报,以后也别在铁狮子胡同混了。

不大工夫,副官前来报告:“陈子锟已经到了,正在军法科办公室里喝茶。”

金永炎拍案而起:“就是他,给我押上来!”

副官带了两个马弁去了,五分钟后,陈子锟被带来,阎中校带着四个宪兵跟在后面,一群人在金次长的办公室门前敬礼喊报告。

“进来!”金次长努力想摆出官威,可掉了一颗牙齿,说话略微漏风,总显得不太严肃。

陈子锟昂然进来,一点犯人的觉悟都没有,更可气的是他居然望着金次长脸上的指痕窃笑不已。

金次长恼羞成怒,再看陈子锟的马裤和马靴,和殴打自己那人如出一辙,确认无误,大喝一声:“拿了!”

左右猛扑上去,抓住陈子锟的胳膊往后扭,却被陈子锟稍一用力就甩了个仰八叉,副官当即要掏枪,他这边枪套扣子还没打开呢,那边陈子锟M1911A1已经拿在手里了,击锤大张着,杀气腾腾的。

陈子锟的威名大家都是知道的,那可是吴佩孚手下第一战将,论枪法拳脚,军中他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和他面对面玩枪,金次长手下这帮人还不够胆。

“反了反了!你要造反么!”金次长声嘶力竭,大呼小叫:“宪兵,还不把绑了!”

四个宪兵刚要动手,却被阎中校制止,脚跟一并道:“金次长,这是为何?”

金次长指着自己的脸道:“殴打上司,罪责难逃,这回就算吴佩孚亲自求情,也绝饶不了他,送军法处,严办,枪毙!”

阎肃惊讶道:“金次长,想必其中有误会,陈子锟是卑职从山东提来的,一直押在身边,看您的伤势,分明是刚刚打得,不可能是他动的手啊。”

金次长火冒三丈:“分明就是他!”

陈子锟冷笑道:“你有何证据?”

金次长张口结舌,忽然大怒道:“我堂堂陆军次长难道会栽赃你不成?”

陈子锟继续冷笑,指着桌上的报纸道:“难道不会么?”

阎肃也道:“金次长,陈子锟即便有罪,也要交付有司论处,您是陆军次长,又不是军法官,请恕卑职难以从命。”

“好啊,你也反了,来人啊,警卫营!快来人把他们抓起来!”金次长情绪失控了,他实在难以想象,这天还没塌呢,下面的人就不服自己管了。

今天的陆军部和往日大有不同,偌大的院子里,一多半的办公室都是空的,只有寥寥十几个人听到金次长的嘶吼,凑过来看热闹,一个个的也没有帮忙的意思。

看到人多了,金次长的胆子壮了起来,喝令道:“来人呐,给我把陈子锟,还有阎肃,统统拿下。”

没人动手,一个上校军官说道:“金次长,我们的工资什么时候发,都欠俩月了。”

金次长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直系政府严重缺钱,公职人员的薪水拖欠严重,这几日北京警察厅和京畿司令部已经罢工了。

正要安抚一下大家,忽然桌上的直线电话响了,金永炎桌上有两部电话,一部是普通电话,还有一部是大总统专线,现在响的就是大总统打来的。

顾不得这些军官,金永炎先接了电话,果然是东厂胡同黎大总统公馆打来的,黎元洪一口湖北话说道:“老金,你怎么管的部下,总统府的卫戍部队撤了,我家里的卫队也跑了,几百个军官到我府门口闹饷来了。”

金永炎是黎元洪的同乡,也是湖北人,金曾是黎的幕僚,所以才当上陆军次长,此时老上级召唤,他焉能不管,管不了也得硬着头皮上。

“大总统,卑职无能,我这就去处置。”金永炎放下电话,表情黯然,此刻他已经明白,大势已去,张绍曾既倒,大总统也维持不了多久了,自己的总长梦白做了。

“金次长,还拿我么?”陈子锟揶揄的问道。

金永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抓起帽子,拿起军刀走到门口,堵在外面的军官们迟疑了片刻,还是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金永炎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阎肃长吁了一口气,拍着陈子锟的肩膀道:“我让你打他的脸,没让你真打他的脸啊。”

陈子锟装糊涂:“打脸还不就是真打么。”

阎肃道:“算了,打了也就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也干不了几天了,北京城,全乱了。”

陈子锟道:“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阎肃侃侃而谈,原来军警闹饷已经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了,早几天北京的警察就集体罢工了,教育部的职员们也上街游行,国会连连发表内内阁的不信任案,张绍曾被迫辞职,远走天津,现在的北京城,没有政府,没有警察,没有军人,完全处于无政府状态了。

“本来陆军检阅使冯玉祥和京畿卫戍司令王怀庆还能维持一下,可是听说他俩人也向大总统递交了辞呈,这是还嫌不够乱啊。”阎肃叹口气,摘下军帽看着帽墙上的五色星徽,“这帽子,怕是戴不了几天喽。”

金次长走了,没人治陈子锟的罪了,他反倒有些淡淡的失落,出了陆军部的大门,才发觉今天的铁狮子胡同门庭冷落车马稀,很多衙门口连站岗的警察都没了踪影。

走在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只是没有了执勤的巡警,道路有些拥堵,许多汽车在不停的鸣笛,洋车更是堵成了长龙,乘客们扛着大包袱小行李,像是出远门的样子,不对,似乎更像是逃难。

陈子锟随便找了个人问道:“先生,您这是上哪儿去啊?”

那人看了他一眼,道:“天津啊,北京这么乱,不得躲躲。”

不好,陈子锟赶紧往家里赶,先去了东文昌胡同自己的新宅子,敲了半天门佣人才过来,先从门缝里瞄了一阵才放心开门,咋咋呼呼道:“老爷您可回来了,这两天城里乱得很,可吓死我们了。”

陈子锟胡乱安抚了两句,直接进了后堂,只见姚依蕾穿着背带裤,提着一把温彻斯特的双筒猎枪,正指挥着佣人往墙头上插玻璃碴子呢。

“你回来了!”姚依蕾眼睛一亮,扑过来抱住陈子锟的脖子,慌得陈子锟忙道:“小心枪走火。”

姚依蕾嘿嘿笑道:“我这把枪没事,上着保险呢,倒是你这把枪搞不好要走火呢。”

陈子锟干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你忙啥呢?”

“这不是乱套了么,张内阁总辞职,军警罢工,街上满是请愿的公民团,北京有钱人全跑天津去了,火车票难买的很。”姚依蕾道。

“那你怎么不走?”陈子锟忽然想到姚启桢和姚太太,这二位肯定已经逃到天津避祸去了。

“还不是因为你,上次就因为去了天津,结果一别就是三年半,他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反正我是不去,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姚依蕾眼圈有些泛红,显然是忆起了当年。

陈子锟暗暗叹气,姚依蕾一片痴心,怎能辜负,不过这会儿鉴冰怕是已经在来京的火车上了,这两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己怕是要夹在中间受气了。

车道山前必有路,想那些烦心事一点益处都没有,陈子锟忽然拉起姚依蕾的手道:“走,去车厂看看去。”

姚依蕾道:“对,那可是咱家的产业。”

第二十二章 二女争锋

事不宜迟,陈子锟正要让佣人出门叫洋车,姚依蕾却直接招呼道:“阿福,取车。”然后就看见姚公馆的老汽车夫阿福从南屋里颠颠的出来,摘了帽子恭恭敬敬道:“姑爷好。”

陈子锟奇道:“怎么是你?”

姚依蕾接口道:“怎么不能是他,爸妈去天津了,反正车也闲着,阿福以前就是跟我的,正好给咱们开车,你不高兴?”

“哪儿的话,好。”陈子锟忙不迭道。

说起来阿福可是他和姚依蕾爱情的见证者,而且在自己流落外地期间,寄给姚依蕾的信件都被被阿福保管起来的,所以陈子锟还是挺感谢他的。

姚启桢新买的英国罗孚轿车被女儿讹了来,成了陈公馆的私家车,两人上了车,直奔头发胡同而去,不大工夫来到车厂门口,就见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车夫都没有,就连往常总守在门口的宝庆也不见了。

陈子锟心中一凛,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进去喊了两声,杏儿从倒座房里出来道:“哟,大锟子出差回来了,你找宝庆啊,他跑车去了。”

“掌柜的还亲自跑车啊?”陈子锟有些纳闷。

杏儿道:“外面世道乱,洋车生意甭提多好了,一天能赶以往三天的,原本一个大子儿的买卖,人家五毛钱都愿意出,宝庆憋不住,亲自出马了,这兵荒马乱的,万一出点事可咋办,大锟子,你要是见着他,可帮我劝两句。”

陈子锟哭笑不得,秩序大乱,人们忙着跑路,拉洋车倒成了香饽饽,不过车厂没出事他也就放心了,嘱咐了杏儿几句就要出门,忽见果儿从后院出来,一身学生装整整齐齐的,杏儿急忙拦住他:“干啥去?不好好在家看书。”

果儿说:“我看热闹去,听说闹饷的都闹到大总统家里去了,东厂胡同口还有搭台唱戏的。”

杏儿气的拎起笤帚就打:“外头兵荒马乱的,你就少给我添点乱吧,快回去。”

果儿悻悻的回去了,杏儿丢了笤帚苦笑道:“我这个弟弟,从小就不省心。”

陈子锟道:“你也别往心里去,喜欢凑热闹不是坏事,那啥,我们先走了,等宝庆回来让他给我来个电话。”

“成。”杏儿送他俩出门大门,开出十几米远,只见果儿从墙头上跳了下来,动作敏捷的像只猴子。

“停车”陈子锟道,阿福一脚刹车,按了按喇叭,果儿回头一看,咧嘴笑了,陈子锟探头问道:“去哪儿?”

“东厂胡同。”

“上车。”

“好嘞!”果儿拉开车门跳上来,姚依蕾奇道:“不是吧,真要去东厂胡同?你也跟着凑热闹啊。”

陈子锟眼睛眯缝起来:“蕾蕾,你还记得四年前么,咱们在长安街上看热闹,后来跟着游行的学生到了赵家楼,亲眼目睹了那场大火。”

姚依蕾道:“当然记得,就是因为那场大火,咱们才失散的,要不然早就在一起了。”

陈子锟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那场大火加速了段祺瑞政府的灭亡,今天这场动乱,或许会导致黎元洪下台,这可是政治大戏啊,咱们不能错过。”

果儿插嘴道:“那可不一样,五四运动是爱国学生发起的,东厂胡同外游行示威的却是闹饷的军官警佐,还有所谓的公民团,本质上是截然不同的。”

陈子锟严肃道:“但效果却是一样的,政府已经病入膏肓,每折腾一次,都是把这个国家往悬崖的边缘多推半步,我们能做的,唯有见证历史。”

果儿只是国中生,平日在家里大人们总当他是小孩子,不和他讨论政治,如今陈子锟和他平起平坐的谈起政治话题来,让他颇为兴奋,又有一种骄傲感。

姚依蕾却听不下去了:“不就是想看热闹么,扯那么多不相干的。”

陈子锟道:“对了,说白了,我就是爱看游行,咋滴?”

姚依蕾白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东厂胡同在紫禁城东边,胡同东口路北有个大宅子,早年是满清权臣荣禄的府邸,民国以后,袁大总统花了十万大洋把宅子买了送给黎元洪,从此这儿就成为黎元洪的府邸。

今天的东厂胡同格外热闹,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不过三教九流都有,就是没有学生,果儿说的一点没错,这次运动的主角和大学生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远处还搭着戏台,一个操天津口音的人在上面演讲,每讲一句下面都有人叫好,叫的最响亮的是几个膀大腰圆敞着怀,露着一巴掌宽护心毛的好汉爷,一脸的江湖气。

陈子锟冷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北京的混混们都开始关心政治了。”

“吾人为救国计,不得不请黎氏速行觉悟,即日退位,以让贤路。”那人讲完最后一句,下面振臂高呼:“黎元洪下台!”声浪一阵高过一阵,还有人吹口哨,大声叫骂,黎府大门紧闭,毫无反应。

有人抬来一筐臭鸡蛋,大家一通猛砸,黎府门前一片狼藉,地痞流氓们轰然叫好,起哄声响成一片,姚依蕾不禁怒道:“再怎么说大总统也是国家元首,怎么能容这帮人如此欺凌,京师警察厅的人都哪里去了?”

陈子锟道:“开不出饷钱,警察早罢工了。”

姚依蕾道:“那就没人管管这帮家伙么?”

陈子锟道:“他们都是曹锟曹老帅花钱请来演戏的,谁敢管,谁能管。”

姚依蕾不说话了,果儿望着车窗外乱哄哄的局面也不说话。

远处,几个人爬上电线杆,将黎府和外界联系的电话线剪断了,下面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来,陈子锟再也看不下去了,让阿福开车离开,一路上再没有说话,果儿侧着头望着窗外,仿佛在思考什么。

回到陈公馆,一进大门陈子锟就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佣人上前道:“老爷,太太,家里来客人了。”

“哦,谁来了?”姚依蕾随口问道,她在北京社交圈子认识的人不少,虽然比不上陆小曼、林徽因的风头,也是上流社会数的着的名媛之一,家里经常有人拜会是常事。

佣人看看陈子锟,欲言又止。

陈子锟顿时明白过来,没辙,硬着头皮上吧,来到倒座房客厅前,果然见屋里坐着俩人,鉴冰和李耀廷,地上放着几口大皮箱,显然是刚下火车。

“北京真落后,连自来水都没有。”鉴冰手捧着盖碗,正在和李耀廷嘀咕着呢,忽然发觉陈子锟进来了,便盈盈起身道:“你回来了。”

姚依蕾立刻变了脸色,冷声道:“她是谁?”

陈子锟道:“她姓沈,名鉴冰,是我在上海认识的…”

“红颜知己是吧,我不是说了么,让你抓紧时间把那些莺莺燕燕都给遣散了,怎么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姚依蕾到底是大家闺秀,没有当众发飙,两只眼睛上下打量着鉴冰,先看肚子,没有明显的隆起迹象,这才松了一口气,再看相貌身材气质打扮,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鉴冰是上海滩名妓出身,上海乃是远东第一国际大都市,远非北京天津汉口这些城市可以比拟,上海时髦人士的装扮一向是紧跟欧美,引领东亚风潮,上海流行的服装款式,北京要落后三个月才能跟上潮流,鉴冰又是个花钱如流水的角色,向来在行头上不遗余力,再加上天生丽质,后天培养,那气质,那容貌,说句不谦虚的话,冠绝京华也不为过。

姚依蕾童年时期曾在上海住过一段时间,但少女阶段是在北京长大的,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北京姑娘的作派,憨直大气,敢爱敢恨,再加上是官宦人家出身,从小被父母惯着长大的,自以为是天之骄女,忽然见到一个样样压过自己的女人,就够不高兴的了,况且这人还是自己的情敌,那就更加不能容忍了。

“让她走。”姚小姐虎着脸道。

“别闹了,都是一家人。”陈子锟这话说的一点底气都没有,毕竟鉴冰来的太过突然,但是让他把鉴冰赶走,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不走是吧,我走。”姚依蕾嘴里这么多,脚下也不动,她就是想挤兑一下这个漂亮妞儿,让她识趣点自己滚蛋。

“姚小姐,你听我说。”李耀廷腆着脸上前插话,姚小姐正在火头上,一点脸面也没给他留:“小顺子对吧,现在也穿上西装了,上台面了是吧。”姚依蕾讥讽道,“当年你在六国饭店当听差的时候,可没少拿我的赏钱吧,怎么现在帮着外人说话了。”

李耀廷陪着笑道:“那是,得亏姚小姐还记得我,这不是刚…”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么?”姚依蕾冷冰冰的抢白道。

陈子锟忍不住了,怒道:“这是我兄弟,怎么就不能说话了,这儿可是我的家。”

姚依蕾点点头:“好,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陈子锟你行,我走。”

说罢转身便走,也难怪她发这么大火,眼瞅着就要结婚了,突然丈夫以前的姘头找上门来,这种事情搁在哪个女人身上也无法容忍。

陈子锟后悔莫及,可又碍着面子不好服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姚育蕾往外走。

“姐姐留步。”鉴冰说道。

姚依蕾停下了脚步,却并不转身,这儿是她的主场,她才不会轻易言败。

“该走的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不知道什么时候,鉴冰已经提了行李,说完这句话,看也不看陈子锟,拖着沉重的皮箱黯然离去。

第二十三章 偷一个护军使当当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鉴冰忽然回头道:“桌上是给姐姐带的礼物,还请笑纳。”说完才出了门。

陈子锟急坏了,人家千里迢迢的从上海跑来,中间又被土匪劫了去,可谓九死一生才到了北京,刚进门就被挤兑出去,这像什么话,他刚要去追,李耀廷提着俩皮箱过来了,低声道:“别担心,我跟着嫂子呢,你把家里这位嫂子劝好了就成。”

两人就这样提着行李匆匆而去,初战告捷的姚依蕾却没有胜利的感觉,反而有种一拳打在棉花堆里的错觉,这个来自上海的女人太妖娆了,绝对是强敌,怎么可能就此落败,不对,肯定是在使苦肉计。

姚依蕾蹬蹬蹬进了客厅,气鼓鼓往太师椅上一坐,道:“张妈,把外人留下的东西丢出去。”

佣人迟疑着看了看陈子锟,没敢挪窝。

姚依蕾大怒,亲自抓起桌上的木匣子准备往外扔,可拿在手上就停住了,她是大户人家出身,好东西见的多了,这个沉香木的小匣子拿在手里很踏实,颜色漆黑如釉,一股似有似无悠远的香气荡漾在面前,端的是件好东西!

光这个小匣子就价值连城,那里面的宝贝岂不是更值钱,一时间姚依蕾忘了发飙,好奇心占了上风,轻轻将沉香木匣子放在桌上,慢慢打开,樱桃小口不禁张成一个O型。

匣子里放着一串钻石项链,白金质地,由无数碎钻镶成,末端一颗淡粉色的大钻石,足有鸽子蛋那么大!

天呐,这么贵重的礼物,姚依蕾哪里还舍得扔,喜滋滋的拿起来比颈子上比划着,只恨客厅里没有镜子。

忽然看到站在厅前的陈子锟,姚依蕾这才想起自己的气还没生完,将钻石项链往盒子里一丢,冷哼一声道:“谁稀罕。”

陈子锟刚要说话,姚依蕾起身道:“你什么也别说,我不听,我给你们腾地方还不行么,张妈,阿福,咱们走,去天津。”

姚依蕾连换洗衣服都没拿,直接让阿福开汽车去天津,陈子锟没有留她,女人赌气的时候不能惯着,反正这个死局自己是解不开了,让俩人女人斗法去吧。

一分钟后,忽然有人敲门,陈子锟还以为是姚依蕾回来了,开门一看,站在门口的竟然是陆军部的同事阎肃,一袭阴丹士林蓝布长袍,戴着眼镜,不像军法官,倒像是大学教授。

“阎中校,您可是稀客啊。”陈子锟赶紧把他请进客厅,亲自沏茶递水,阎肃打量一下四周,不禁笑道:“您这宅子真不错,可惜缺几个下人。”

陈子锟道:“让您见笑了,这宅子是我东拼西凑借钱买的,这不,还借了王庚几千块钱没还呢。”

阎肃道:“不是吧,坊间传闻,您的老泰山可是交通银行副总裁姚启桢,那可是大财主啊。”

陈子锟苦笑道:“别提了,姚家根本不同意这门亲事,不怕您见笑,家里刚闹完一场。”

阎肃笑道:“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和枣庄医院里那位女士有关系吧”

陈子锟道:“阎兄是明白人,啥也不说了。”

阎肃笑道:“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昆吾兄不必挂虑,家里既然没有下人伺候,不如你我二人出去小酌两杯。”

陈子锟有些纳闷,阎肃和自己刚认识没两天,交情不算很深,怎么突然寻到家里拜访,还邀请自己去喝杯小酒,看这样子怕是有话要说吧。

当下欣然答应,二人出门走了几步,阎肃指着胡同口的二荤铺道:“这儿就行。”

“那怎么能成,太怠慢了,咱们上东来顺吧。”陈子锟客气道。

“不用,这儿僻静,方便说话。”阎肃进了二荤铺,点了四个炒菜,一壶二锅头,在角落里油腻腻的桌子边坐下,掏出香烟来请陈子锟抽。

掌勺的在门口炒菜,二荤铺里没别人,阎肃开门见山道:“昆吾兄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陈子锟道:“打了金永炎,陆军部是呆不下去了,我准备回洛阳第三师去。”

阎肃道:“我问句不该问的,昆吾兄以为自己在吴大帅的麾下,能排到什么位置?”

陈子锟不禁沉思起来,半晌才答道:“关张排不上,起码是赵马之列。”

阎肃淡淡的笑了:“照我说,就算是做关张也没啥意思,还不如做司马懿。”

这话说的霸气,陈子锟不禁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这个阎啸安来,此时他更加确定,对方这个节骨眼来找自己,绝不是为了喝酒唠嗑这么简单。

小伙计颠颠上来,摆上四个碟子,爆肚、溜肝尖、溜肥肠、油炸花生米,又放上一壶酒,招呼道:“客官您慢用。”

阎肃拿起酒壶来给陈子锟倒了杯酒,道:“如今的局势,想必你也清楚,张总理被津派、保派的议员逼下了台,大总统孤家寡人一个,被困在东厂胡同的私宅里寸步难行,连电话线都被掐了,这就是咱们的政府,咱们的国家啊。”

陈子锟叹了口气,国家遭此乱局,实非百姓之福啊。

阎肃又道:“军阀掌控政府,国会形同虚设,国家南北分裂,诸侯割据,试问有谁能救中国?”

陈子锟试探着问道:“吴大帅?”

“切~”阎肃呲之以鼻,摇摇头道:“起初我也以为吴大帅能救中国,他在衡阳止步不前,通电全国反对武力统一,如今却又在洛阳练兵,虽未明说,但天下皆知,打得还是武力统一的算盘,打来打去,中国还不是一盘散沙,说到底,指望军阀救中国是没有希望的。”

陈子锟警惕起来,这位阎中校,莫非是共产党?

“来来来,喝酒。”阎肃自己端起杯子先干了,咂咂嘴道:“扯远了,昆吾兄莫要见怪,其实我今天来,是想送一个前程给你。”

“前程?”陈子锟更加狐疑了,心说我跟着吴大帅还不够前程无量么。

阎肃笑笑:“你肯定在想,前程已经规划好了,跟着吴大帅走,绝对是锦绣前程,如果你真这么想,那你就错了。”

“阎兄,请指教。”陈子锟陪着喝了一杯,虚心求教道。

“我给你分析一下当今局势。”阎肃道,“大总统下野在即,曹老帅肯定要圆自己的总统梦,可这个总统位子别人做的,他曹锟却坐不得。”

“这是为何?”陈子锟对政治的研究并不深,可他知道,如今直系的势力如日中天,曹锟作为直系首脑,他不做总统,别人更没这个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