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春风满面,将双枪收起和他握手道:“谢谢你,少校,你来的很是时候。”

艾伦少校看了看他挂满身的枪械,笑道:“希望我的到来没有打断你的计划,这些流氓敢和一位将军作对,我想他们是活的不耐烦了。”

两人用英语谈笑风生,旁若无人,张啸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洋人都出马了,他只有认栽。

“陈护军使,日子长着呢,咱们后会有期。”再呆下去唯有自取其辱,张啸林一抱拳,扬长而去。

杜月笙也站了起来:“那我也告辞了。”

陈子锟道:“杜月笙且慢。”

已经走到门口的杜月笙停下脚步,笑吟吟道:“啥事体?”

陈子锟拱手道:“今天的事,谢了。”

杜月笙回了一礼,飘然而去。

楼下百十号打手和外面马路上二三百口子人见两位大亨都走了,也一哄而散,聚宝茶楼恢复了平静。

李耀庭长长出了口气,他的后背全都湿透了,虽然混迹上海滩许久,各种风浪都见识过,但今天这种两大亨都出现的大场面还是头一回见,能和张啸林杜月笙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讲茶,传出去也是资历啊,只不过此刻他的后背全湿透了。

艾伦少校耸耸肩道:“是慕先生打电话通知我的,说有人要在聚宝茶楼暗杀你,不过看你的准备,我想他们是不会得逞的。”

陈子锟向慕易辰伸出手:“谢谢。”

慕易辰道:“学长,不用客气,你可是我的金主,万万不能有事的,话又说回来,您可真是太玩命了。”

陈子锟自嘲地笑笑:“玩的就是命。”

危机解除,众人正要离开,忽然一队南市警察局的巡警赶到了现场,艾伦少校不慌不忙上前交涉,说自己奉命到十六铺码头的英商太古洋行仓库押运货物,只是途经华界而已,巡警诺诺连声,自然不敢阻拦。

陈子锟埋伏在附近的奇兵悄悄撤去,他乘坐艾伦少校的汽车回到租界,公共租界的治安还是可以保证的,借张啸林几个胆子也不敢在洋人的地盘上闹事。

这一场过江猛龙与地头蛇之间的斗争,暂时以陈子锟的胜利告终,为了感谢艾伦少校和慕易辰,陈子锟决定宴请他们,艾伦少校欣然同意,但表示要再带几位女士来活跃气氛,陈子锟自然说好。

晚宴设在汇中饭店的宴会厅,由于是正式晚宴,要求宾客穿晚礼服出席,陈子锟等人没预备晚礼服,在专门的店里租了一套穿上,人靠衣装马靠鞍,本来都是受过大学教育的年轻人,穿上礼服更加温文尔雅、帅气逼人。

艾伦·金带着夫人和艾米丽小姐出席晚宴,军官先生穿着军礼服,女士和小姐穿着拖地礼服裙,鉴冰和姚依蕾则是一袭合身的旗袍,尽显东方女性的线条与魅力。

晚宴很丰盛,有法式大餐和上好的红酒,餐桌上谈及陈子锟上海之行的目的,他毫不隐瞒的告诉美国朋友,自己是来采购军火的。

艾伦少校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步枪当然是斯普林菲尔德的最好,虽然它的旋转后拉枪机是来自毛瑟,但你们中国有句老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难道不是么。”

斯普林菲尔德就是美国陆军制式步枪M1903,陈子锟在西点的时候曾经用过,这种枪比毛瑟98式要短上不少,更加轻捷方便,确实是一把好枪。

“当然,我还知道一个故事,欧战的时候,来自田纳西的约克中士用一支斯普林菲尔德和二十发子弹,打死二十一个德国兵,俘虏了一百三十二个德军,获得了美军最高勋章,国会荣誉勋章。”陈子锟侃侃而谈,众人颔首赞同。

“那么,一支M1903需要多少美元呢?”陈子锟问道。

艾伦少校摇摇头:“这是军需官的问题,我只知道这是一把好枪。”

陈子锟知道,各路军阀采用军火五花八门,奉张用的是日本金钩和俄国水连珠,西南陆荣廷唐继尧主要用法国勒贝尔,直系用汉阳厂的国造七九和一部分进口德国毛瑟,其他各路小军阀所用军火就更复杂了,意大利卡尔卡诺、奥地利曼利夏等,但使用美械的还真没几个。

国内武器市场被各个老牌洋行把持,美国军火厂商虽然实力强大,但经常沦为代工角色,替俄国生产水连珠,替英国生产李·恩菲尔德,就是自己的产品卖不出去。

陈子锟灵机一动:“艾伦,上次听你说准备退役回美国了,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艾伦道:“我准备回德州老家开个畜牧场。”言辞间颇有心灰意冷之感。他年龄已经不小了,做了十五年的少校还没升上去。

陈子锟道:“有没有兴趣合伙做生意?”

艾伦还没说话,金夫人的眼睛就亮了,撅着嘴说:“我是不乐意回德克萨斯天天挤牛奶的,在上海呆久了,哪儿都不愿去。”

艾伦迟疑道:“我是军人,不会做生意。”

陈子锟道:“没关系,我们做军火买卖,业务正对口。”

这下艾伦来了兴趣,挪正了屁股,搓着手道:“你估计一年能赚多少钱?”

陈子锟轻描淡写道:“也就是几百万美元吧。”

“哦,上帝,艾伦你听见了没有,几百万美元,你养一辈子奶牛也赚不到那么多钱。”金夫人兴奋极了。

艾伦少校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不过想了想又道:“可是我能做些什么呢?”

陈子锟道:“我们合伙成立一家洋行,代理美国军火,你做总经理,我派人做你的副手,供销一条龙,赚钱对半分,中国常年打仗,军火不愁卖,难道不是么。”

“是啊是啊,艾伦你赶快答应吧。”金夫人摇晃着丈夫的胳膊说道。

艾伦想了一下道:“好吧,我接受,不过要办理退役手续之后才能履新。”

陈子锟伸出手:“一言为定,我的总经理,这家公司的名字我建议就叫斯普林菲尔德吧,中文名字叫春天,取意译,你觉得怎么样?”

“老实说,非常不赖。”艾伦少校看起来心情不错,和陈子锟握了握手道:“这么说,你既是公司的合伙人,又是第一个顾客了?”

陈子锟道:“没错,我准备采购一万支斯普林菲尔德步枪,这笔业务就交给你做了。”

又对慕易辰道:“你就做洋行的副总经理吧。”

慕易辰心潮起伏、壮怀激烈,一顿饭的时间自己就成了美国洋行高级经理人,而且第一笔业务也有了,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出人头地,腰缠万贯!

“秋凌,等着我!”慕易辰心里一个声音响起。

“可是,一万支步枪最少需要八十万大洋,这笔钱从哪里出?”龚梓君很合时宜的提出这个让人沮丧不已的现实问题。

陈子锟讪讪的一笑,不说话了,他根本没钱,干的就是空手套白狼的买卖。

艾伦睁大了眼睛:“陈,我想我需要声明一下,我的资产只有几千美元,恐怕要让你失望的,春田洋行,我只能入干股。”

陈子锟只好也说了实话:“好吧,其实我现在手头也比较紧张,只有…十万元左右。”

李耀庭拿起餐巾擦拭着嘴角,装作很忙的样子,他不是不想参股,而是真的没资金,鸦片生意占用资金很大,他能拿得出手也不过几万块而已,这点小钱用来开洋行,纯属丢人现眼。

一帮穷光蛋还要开洋行做一年赚上百万的大买卖,真是笑话,正尴尬时,一直没说话的艾米丽发言了:“我父亲在马萨诸塞州的波士顿开了一家银行,我想或许我可以帮上忙。”

第十二章 大亨吃瘪

谁也不曾料到,貌不惊人的丑小鸭竟是银行大亨的女儿,慕易辰欣喜万分,陈子锟也不由得多看了艾米丽几眼,少女不由得低下了头,脸上的雀斑因为红晕而更加清晰。

鉴冰和姚依蕾对视一眼,心里都在暗自担心,这小洋妞莫不是看上陈子锟了吧。

金夫人道:“对啊,阿巴伯内尔先生是波士顿希尔曼银行的总裁,他一定能帮忙。”

陈子锟听到阿巴伯内尔这个姓氏就明白了,原来艾米丽是犹太人的女儿,犹太人向来以精明著称,何况这位阿巴伯内尔先生曾经资助过总统竞选,当过外交官,又是银行家,想来也是美国上流社会一员,愿不愿意帮忙可是两说,当下便淡淡道:“那就多谢阿巴伯内尔小姐了。”

艾米丽扭捏道:“叫我艾米丽就好了。”

鉴冰和姚依蕾再次对视一眼,确定了自己的怀疑,深深忧虑起来。

不过开洋行毕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在工部局备案注册,和美国方面联系货源,组织贷款资金,都需要时间和精力,陈子锟镇守一方,哪有这个闲情逸致,艾伦少校还在服现役,也没那么多空闲时间,上海的事务就交给慕易辰来办了,可是美国方面却没有合适的人选。

“我下周就要回美国了,如果将军愿意的话,我可以帮忙走动。”艾米丽说。

陈子锟是不相信艾米丽一个小女孩有这种能力的,不过转念一想,反正又不损失什么,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于是便笑道:“那就有劳艾米丽了。”

艾米丽很兴奋:“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晚宴在欢乐亲切的气氛中结束,把洋人们送走,陈子锟忧心忡忡的问李耀庭:“张啸林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要不然咱们先下手为强,把他弄死算了。”

李耀庭吓了一大跳,心说哥哥还是你狠,上海三大亨之一,你说弄死就弄死,当张啸林是一般小瘪三啊,不过想想自己也得罪了张啸林,不把他除了,以后肯定处处和自己作对,这日子是没法过的。

“好,给我几天时间,探探张啸林的行踪,争取一次办挺他。”李耀庭发狠道。

陈子锟道:“还有一件大事,你帮着鉴冰办一下。”

三天以后,慕易辰就办好了注册文书,美国春田洋行,办公地点设在沙逊大厦,他的办事效率得到陈子锟的赞赏,又批给他五千大洋用作办公费用,购买桌椅,招聘文员,尽快把洋行的架子搭起来。

慕易辰信心满满的去了,李耀庭紧跟着进来,向陈子锟低语了几句。

“召集人马,把家伙都带上。”陈子锟杀气凛然。

上回事情之后,张啸林极为恼怒,赌咒发誓要找回这个场子,可陈子锟一直藏在公共租界不好下手,只好筹划等他离沪之时再行动手,杀手和武器已经安排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张老板和大多数上海滩白相人一样,过着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的惬意生活,茶馆和浴室是他最经常去的地方,因为张啸林住在法租界,那些包打听、巡捕都是他的弟子门生,安全问题不用担忧,只是近日为了防范仇家,出来进去都坐挂了车帘的汽车,还特地带了四个荷枪实弹的保镖以防万一。

这天张啸林准备出去和朋友谈生意,忽然家里夫人跟姨太太拌起嘴来,惹得他大发雷霆,请出家法管教妻妾,让司机先去将那位朋友接到茶馆。

汽车从张公馆开出,行至法租界霞飞路之时,忽然两边店铺内冲出几条大汉,手中机关枪吐着长长的火舌,子弹如同雨点一般打在汽车身上,顿时千疮百孔,侧翻到路边,大汉们依然不罢休,将剩下的子弹全部倾泻到汽车上才扬长而去。

等安南巡捕吹着警笛赶过来的时候,这辆德国梅赛德斯轿车已经被打成了筛子,司机身中十余弹当场死亡,幸运的是车上并无其他乘客,要不然肯定难逃一死。

巡捕们从车牌号码上认出这是张啸林张老板的座驾,立刻飞报上司,法租界警务处最吃得开的是政治部的组长程子卿,他本身就是青帮弟子,和这些江湖大佬都熟,得知张啸林的座驾被伏击,立刻赶到现场略微查看一番,心里便有了数。

这可不是寻常黑道的手笔,上海滩帮派云集,私斗火并是家常便饭,但多以冷兵器砍杀或者当街一枪毙命了事,可根据现场遗留的弹壳来看,足足打了二百多发子弹,这哪是暗杀啊,这是打仗。

被打成马蜂窝的是张啸林的座车,如今的江湖,谁敢和张老板叫板!再联想到最近张老板在聚宝茶楼走麦城的事情,凶手是谁便呼之欲出了。

程子卿赶到张公馆,亲自向张啸林通报了案情,张啸林一听,冷汗都下来了,自己还没动手,人家就先下手为强了,要不是因为妻妾吵嘴,明年今日就是自己的周年了。

“子卿,我知道这事儿是谁做的,此仇不报枉为人!”张啸林咬牙切齿道。

程子卿笑道:“张老板消消气,冤家宜解不宜结,打来打去没啥意思,再说了,民不与官斗,陈子锟的背景您老可能不太清楚,实在不好和他硬来的。”

张啸林大怒:“瞎讲八讲,不就是个小旅长么,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捏死他,就是闲话一句的事体。”

程子卿道:“陈子锟可不是一个小旅长这么简单的,据我所知,他很早以前就是革命党的人,干的是血溅五步的行当,后来不知怎地投身军界,深得吴佩孚的宠信,更是单枪匹马大破过皖系十万大军的猛人,有直系第一骁将的称号,今年春天山东临城火车大劫案,土匪劫了几十个洋票,天下震动,张老板总听过吧?”

张啸林道:“难道说是此人解决的?”

程子卿道:“正是他孤身上山救出肉票,而且他是留美出身,所以此君和英美关系方面关系匪浅,就连公使、领事都卖他面子呢。”

张啸林倒吸一口凉气,他做梦也没想到对方的来头这么大,来头大也就罢了,出手还这么狠辣,子弹跟不要钱一样乱泼,不但打死了司机,还把一辆崭新的梅赛德斯打成废铁,这排场,连自己这个以善打闻名上海滩的大亨都自愧不如。

“子卿,照你说,这个仇不能报了?”张啸林抚摸着大脑袋,一脸的不甘心。

程子卿道:“想报你就得趁他还在上海,一次性解决,要不然等他回到驻地,隔三差五就派一波杀手过来找你的晦气,就算巡捕房能保得了你一时,也保不了一世啊。”

张啸林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不是全靠能打敢拼,还是有些小智慧的,他原先不忿主要是因为看不起对方,现在听程子卿一说陈子锟不但是直系有名的骁将,更和英美关系甚好,一颗复仇之心也就凉了。

黑社会是能打,但那是和老百姓比,和当兵的比谁能打,谁更狠,那不是打着灯笼上茅房,找死么。

“子卿,你说的都是真的?”张啸林似乎在下决心。

“当然是真的,阿拉政治部就是专搞情报的,这些事情都是千真万确的。”程子卿道。

张啸林道:“那就拜托你去说合一下,就说我张啸林无意和他过不去,请他不要赶尽杀绝。”

程子卿道:“这就是了,张老板真乃俊杰。”

张啸林笑了笑,其实心里很憋屈,纵横上海滩数十年,如此吃瘪还是头一遭。

伏击完张啸林之后,陈子锟立刻搬了家,以防对方报复,身边更是护兵云集,一色连发武器装备,就算张啸林方面想报仇,起码得准备几十条性命。

就在陈子锟前往沙逊大厦视察春田洋行办公室时,护兵警觉的发现有人盯梢,不动声色,安排两人在路边阻击,一举将盯梢之人擒住,拖到弄堂里匕首顶着脖子审问,哪知道对方却是一口熟悉的南泰腔。

原来他不是张啸林的人,而是江东省督军公署副官夏景琦的勤务兵。

陈子锟问他:“夏副官人呢?”

“就在后头。”

立刻派人去抓,又哪里能抓得到,夏副官见机行事,早就溜了。

陈子锟明白孙督军要对付自己了,如今上海已是危机四伏,必须速速离开了,他在路边找了家咖啡馆,借了电话向慕易辰亲授机宜,随后命人整理行装,准备秘密离开上海。

回到下处,却又看到一个面色微黑的中年人正在等待自己,正是法租界巡捕房的程子卿。

“程组长别来无恙?”陈子锟警惕起来,对方是青帮中人,和张啸林过从甚密,此番前来,定然是为了法租界当街枪击一事。

程子卿开门见山道:“陈将军,我是来替张老板捎个话的,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给我个薄面,放张老板一马吧,反正您这边又没死人,张老板那边已经死三个人了。”

陈子锟冷笑:“张啸林不是最善打的么,怎么我还没动真格的呢他就怂了?”

第十三章 高粱玉米罂粟花

陈子锟的话说的很强硬,但也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家多堵墙,张啸林得罪也就得罪了,可程子卿就没必要得罪了,反正已经打草惊蛇杀不成了,何妨卖程子卿一个面子。

于是乎,一场危机就此化解,杜月笙都没办成的事情,让程子卿办成了,自我感觉相当良好,陈子锟一举打掉张啸林的威风,也是风头正劲,上海滩都知道有位通字辈的陈将军在霞飞路上用机关枪扫射张老板的事迹了,连带着李耀庭的威名都跟着水涨船高。

离开上海前夕,陈子锟又去了李公馆一趟,李耀庭神神秘秘的带他到仓库里,指着一堆麻包说:“这些玩意儿可是我花了十根大黄鱼换来的,你带回去吧。”

陈子锟点点头:“我回去之后就能种上了,可是还缺懂行的师傅指点。”

李耀庭道:“我早帮你物色好了。”拍拍巴掌,角落里出来一个枯瘦的老者,前额光秃秃的,脑后垂着一根细细的黄毛小辫,一身粗布衣服打扮,腰间插着烟袋,看起来就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乡间老农。

“这位是龙五,龙师傅,从云南请来的”李耀庭介绍道。

陈子锟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其貌不扬而起了轻视之心,而是很客气的拱手道:“龙师傅,您辛苦。”

小老头笑笑,露出一口焦黄的板牙,不卑不亢道:“客气了。”

万事俱备,陈子锟踏上归途,不过鉴冰却留在了上海,暂住在李耀庭公馆里,每日早出晚归的做些事情,行事颇为隐秘,连姚依蕾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临走前,李耀庭从十六铺码头上叫了几十个苦力,去把礼和洋行仓库里的枪械子弹都提了出来,装上货船走水路回南泰,而陈子锟带着随从乘火车先到江东省城,再转淮江水路回去。

一路顺风顺水,回到南泰之后,陈子锟立刻派了一队团丁陪着龙五师傅全县到处转,足足转了三日,龙五一言不发,直到第四天早上才说:“贵县的土地,适合种烟。”

陈子锟闻言大喜,但是这个事儿又不能以护军使公署的名义搞,只好借用县政府的名头,让柳县长出公文招募农户种植“药材”。

柳优晋一门心思都放在县衙后宅埋的财宝上,哪有精力处置政事,胡乱安排下去,地保和村长在街头村口敲着破锣随便吆喝两声,乡绅们不配合,农民更是不当回事。

陈子锟很恼怒,但这事儿不是用枪杆子就能解决的,种鸦片是精细的事儿,如果农户三心二意马马虎虎,损失的可就大了,得想办法调动起农户的积极性才行。

正在犯愁的时候,李举人登门拜访,儿媳妇翠翠死后,李府风风光光办了一场葬礼,花了不少银子,那口本来摆在城头以示死志的棺材最后敛了翠翠,光棺材就花了三千大洋,还不算请和尚道士做道场,买白布麻布修坟地的钱,总之为了翠翠,李举人是倾尽家产,城里风言风语四起,一些读过书的人还拿石头记里的段子来说事,不过李举人才不在乎,这场葬礼,再次奠定了他县城首席乡绅的地位。

葬礼之后,李举人新娶了一房小妾,据说丫头才十八岁,一树梨花压海棠,李举人焕发了第二春,精神头上来了,对县里的政事也颇为关心,此时便为陈子锟排忧解难来了。

一番客套后,李举人问道:“不知道县府要种植的什么药材?”

陈子锟道:“据说是安神止疼的灵药,销路很好,柳县长也是为了百姓疾苦才想出这个办法的。”

李举人捻着山羊胡子道:“柳县长忧国忧民,老朽实在佩服,只是乡民愚昧,只知道种苞谷高粱麦子,不晓得种药材才能发财,真是可惜啊可惜。”

陈子锟道:“不知道举人老爷有何良策?”

李举人狡黠的笑道:“办法倒是有,老朽就是想知道,这药材到底是什么品种?”

陈子锟直视李举人的眼睛,眼神凌厉的能杀人,李举人忐忑不安,但依然坦然面对,终于,陈子锟一字一顿道:“是鸦片。”

李举人脸色肃然,抱拳道:“护军使如此坦荡,老朽佩服!老朽不才,家中尚有一百亩水浇地,三百亩旱地,都献于县府种烟。”

陈子锟很狐疑,李举人怎么这么敞亮,这么大方,不过又想到最近李府开销甚大,坐吃山空,也就释然了。

李举人又道:“老朽这点田亩,只是杯水车薪罢了,所做的不过是抛砖引玉,乡民愚昧,教化是没有用的,只有让他们看到有人种药材发了财,才会争先恐后的种植。”

陈子锟一想,这不就是示范田么,便笑道:“李举人为县民做出榜样,实在难得,本使会知会县府表彰于你。”

李举人振振有词道:“身为乡绅,以身作则为本县民众谋福利是职责所在。”

陈子锟抱拳道:“那就有劳李举人了。”

从护军使公署出来,李举人长长吁了一口气,刚才陈子锟瞪着他的时候,整个后背都湿透了,生怕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一不高兴,掏枪毙了自己,幸运的是自己终于赌对了。

李举人颇有些沾沾自喜,一场葬礼一场婚礼,其实早把李府给掏空了,现在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县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自家那一百亩水浇地呢,要不是自己当机立断,靠上护军使大人,帮着他种鸦片,祖宗留下的产业就败在手上了。

这茬高粱收过之后,李举人家里的一百亩水浇地和三百亩旱地都种上了“药材”,龙师傅亲自指导农民重新翻地,用犁将土地深深翻了一遍,不厌其烦的将所有的土坷垃都碾碎,恨不得土都用萝子过一遍,干惯了粗活的农民们哪受的了这个,纷纷表示干不了。

李举人是读书人,对付佃户的办法有的是,他请示了陈子锟之后,采取了一个办法,愿意种高粱的就去种高粱,愿意种麦子的就去种麦子,租子依旧和往年一样,但种药材的就免了来年的租子,不但免租,药材卖了钱,还有佃户一份。

这一手果然毒辣,李家的佃户经过考虑,还是决定种药材,当然也有一些死脑筋依旧选择种高粱,而且隔三差五的跑来看种药材的在地里忙的跟死狗似的,一边看一边还耻笑他们。

县里其他财主也都等着看看李举人的笑话,上好的水浇地种什么三钱不值两钱的药材,这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么。

李举人云淡风轻,稳坐中军帐,他是读过圣贤书的书,自然和那些土财主不一样,他暗地里想,等来年大烟开了花,卖了钱,不把你们的肠子悔青我都不姓李。

县城忙乎着种鸦片的时候,淮江上也不平静,一艘上海来的货船逆流而上,船上载满印着德文的板条箱,忽然枪声四起,数艘舢板从芦苇荡里杀出,船主知道遇到水匪了,赶紧停船招呼。

船主并不担心,盗亦有道,水匪只是遇到敢于抵抗的人才会杀人越货,一般的货船客船只要交了买路钱便可,不会抢劫货物伤害旅客。

水匪们都蒙着脸,手持刀枪,杀气凛凛,跳帮过来,二话不说,举枪就打,砰砰一阵枪声,船老大和水手们纷纷倒在血泊中,只有一个在后舱烧饭的水手跳船逃生。

货船被开到江边一个小码头,督军公署的夏景琦副官带着一队人马前来接收,水匪们换回军装装扮,原来他们是夏副官的部下,奉了密令在江上打劫。

夏副官钻进货舱,看到堆积如山的板条箱,顿时露出笑容,亲自拿了一根撬棍,撬开第一个板条箱,却发现里面只有一堆石头。

“怎么回事!”夏副官有些慌乱,赶紧再撬开一口箱子,依然是石头,这下他明白了,从张啸林那里得来的情报是不准确的,陈子锟这个狡猾的家伙,耍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诡计,用了别的办法将购买的军火运回南泰了。

南泰县码头,三艘插着小黄旗的货船静静地停泊着,苦力们踩着长长的跳板来到船上,将一袋袋的暹罗大米背下来,大米背完之后,船舱底部露出一批用油布和稻草双重捆扎的军火,这是陈子锟在上海购买的盒子炮、西班牙星牌撸子、伯格曼手提机枪和大批的子弹。

苦力们稍歇片刻,再次喊着号子搬运起军火来,就在他们挥汗如雨的时候,天上飘起了蒙蒙细雨,一条乌篷船从下游过来,紧紧靠在栈桥上,然后船舱里钻出一个穿水绿色旗袍的女子,抬头看看天上的雨雾,撑起了一把小巧玲珑的纸伞来,另一只手拖着皮箱子往跳板上走。

女子旗袍的开叉很高,一阵风吹过,露出雪白的大腿,苦力们全都停下了动作,呆呆的看着她,女子觉察到这些火辣辣的眼神,不但不害羞,反而将腰肢摇的幅度更大了些。

苦力们全都吸溜着口水,目不转睛。

水绿旗袍后面,又钻出一个粉红旗袍来,这位皮肤更白,开叉更高,腰肢摇摆的幅度更夸张,然后又是一个嫩黄旗袍,一个湖蓝旗袍…

一共是十三个旗袍女子。

第十四章 南泰十三钗

南泰县码头上一片寂静,苦力、水手、船主、货主,以及岸上做买卖的生意人们,全都呆住了,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十三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妖艳女子。

苦力们都是些光棍汉,吃了上顿没下顿,更别说娶婆娘了,跑船的也尽是些苦巴巴的单身汉,就算是那些娶了老婆的船主和老板们,家里的黄脸婆又怎么能和这些仿佛画里出来的仙女们相比。

一时间码头上所有的工作都停顿了,一双双饥渴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这些花花绿绿的旗袍和白花花的大腿,仙女们不但不害怕,还吃吃的笑,其中一个尖下巴的女子,拿手帕晃了晃,对离自己最近的苦力说道:“阿哥,来帮帮人家,拿不动了。”

她说的是那口沉重的大皮箱,纤细的女子拖着这么重的行李自然是走不动的,那个苦力听到一声阿哥,全身骨头都酥了,迈步就往前走,完全忘了自己站在跳板上,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一片哄堂大笑,苦力们笑了,水手们笑了,那十三个女子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

“我来帮你搬。”一个膀大腰圆的苦力跑了过去,很轻松的就将皮箱放上了肩头,刚要走,水里那家伙爬了上来,顾不得满身湿淋淋就窜上来:“你怎么抢我的买卖。”

一言不合,两人就打了起来,码头上扛大包的汉子没练过武功,全凭笨力气打架,如同两只狗熊肉搏一般,那些女子便又笑了起来,一人娇滴滴道:“打什么打,想扛行李,阿拉这里多得是。”

苦力们一听是这个理,呼啦一声全围上来,七手八脚将女子们的行李全都摆上一辆骡车,搓着手还不想走,为首那个水绿旗袍的女子从小挎包里摸出一枚大洋丢过去:“喏,赏你们的。”

南泰县穷的很,流通的货币还是以前清铜板为主,谁见过大洋啊,一个苦力捡起银圆用牙咬了咬,惊讶道:“是银的。”一枚大洋能换一千五百个铜子儿,得抗要八百次大包才能赚来这么多钱啊。

出手这么阔绰,这帮女人到底什么来头?谁也说不上来。

县城里来了十三架滑竿接这些女子,还有两辆骡车专门运送行李,除了女人们随身的皮箱,船上又搬下来好多柳条箱,全都装在车上,女人们上了滑竿,在众人的目送下离开了码头。

码头距离县城还有五里路,这一路女人们受尽了目光的洗礼,进了城门之后,更是引起了全城的轰动,大街两边围满了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者,一边瞟着旗袍下的大白腿,一边拿拐棍猛戳地,愤愤骂道:“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女人们招摇过市,来到县城最繁华的所在,醉仙居对面的一排空房子,施施然就进去了。

这一排空房子原来是龚老爷家的产业,后来租了出去,叮叮当当的装修了好一段时间,把个门脸修的跟皇宫似的,原来就是给这些女子预备的。

女人们进去之后就没出来,天上依旧飘着雨,一场秋雨一场寒,但南泰县父老们一颗颗被大白腿撩动的欲火难耐的心却是滚烫的,茶楼酒肆、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这些神秘的女人。

男人们压低声音、眉飞色舞,嘿嘿的乐着,露出只有彼此间才能明白的淫荡笑容。

女人们纳着鞋底,扯着闲话,这十三个女子身上裁剪合体的旗袍和高跟鞋给她们寂寞的生活增添了无数谈资。

“那旗袍的开叉也太高了,连裤衩子都能看见。”

“衣服真紧,要换了我,气都喘不上。”

“真是,也不嫌丢人现眼。”

代表着南泰县体统的士绅们也得到了风声,老人家们将拐杖在地上捣的咚咚响,一口一个伤风败俗,有几个人还要到县府去告状,求县老爷将这些有伤风化的女子赶出去。

第二天,艳阳高照,那一排门面房的二楼窗台上,伸出十几根竹竿,上面串着旗袍、胸罩、裤衩等物,再次惹得满城风雨,男人们总要有事没事跑到醉仙居去,要一壶水酒,一碟水煮花生,瞅着对面的窗台想入非非。

士绅们更加愤怒,这些女人的职业已经呼之欲出,肯定是做皮肉生意的,南泰县城可是干干净净的地方,岂能容下这么肮脏的所在,一些人找到龚稼轩,要求他将这些女人赶走,龚老爷只是说合同定了不能撕毁,心里却有苦说不出,这房子是陈子锟租的,兴许这些女人也是陈子锟招来的,谁敢撵。

第三天,一群工匠在门楼上挂了一个巨大的,用玻璃管和铁丝电线组成的招牌,隐约能认出“夜上海”三个字,到了傍晚,柴油发电机一响,招牌变得五光十色,甚是好看,夜上海三个大字一会绿色一会红色,隔了老远都看的分明,有去过省城的人说,这个叫霓虹灯,只有大城市才有。

第四天是黄道吉日,中午时分,夜上海二楼上悬了两挂鞭炮,足足八千响,噼里啪啦炸了一刻钟的光景,然后是舞龙舞狮,二楼上彩纸乱飞,全县的闲汉都聚集在夜上海门口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