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祥一时语塞,气焰大减,道:“焕章是总统的部下,就像是总统的孩子一样,被人欺负了总要找爹出头的,刚才言语过激了一些,还请大总统原谅。”

曹锟也和缓了语气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办吧。”

冯玉祥却赖着不走,拿眼睛看着陈子锟。

曹锟道:“焕章你还有别的事么?”

“大总统,我部缺粮,士兵每天只能喝稀粥,还请大总统接济。”冯玉祥倒也爽快,直接张口要钱。

曹锟皱眉道:“要多少?”

“五万块就能缓过这口气。”

“好吧,你去找李彦青,就说我说的,支五万块。”

“谢大总统。”冯玉祥敬了个礼出去了。

曹锟的心情被搅坏,也没心思再和陈子锟说话,勉励了几句就打发他出去了。

陈子锟出了大总统的公事房,却看到冯玉祥在等自己,这位陆军检阅使在总统面前一副大老粗样子,在陈子锟面前却是温文尔雅的儒将风采。

“子锟老弟,别来无恙啊。”冯玉祥笑呵呵的问道,他个头接近一米九,比陈子锟还高一些,一身粗布军装,两撇浓密的八字胡,倒也真有些老大哥的风采。

陈子锟见冯玉祥还叫得出自己的名字,非常感动,敬礼道:“检阅使,我还好,您怎么样?”

冯玉祥哈哈大笑:“我也好得很,就是弟兄们不好,整天饿肚子,当兵的吃不饱饭怎么去打敌人,对了,你到新华宫来做什么?”

陈子锟愁眉苦脸道:“我也是来要饷的。”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走,咱们一道去找李彦青要钱。”冯玉祥拉着陈子锟大踏步的出了新华宫,门口停着一辆汽车,一个腰胯盒子炮的军官看见冯玉祥过来,赶忙拉开车门敬礼。

陈子锟看见他,不禁惊道:“王栋梁,怎么是你?”

这名挂着少尉肩章的军官正是紫光车厂的前车夫王栋梁,他也认识了陈子锟,一并脚跟答道:“报告长官,我现在是检阅使的护兵。”

陈子锟见他双目炯炯,威风凛凛,顿时笑道:“都是少尉了,有出息,不错!”

两位将军上了车,直奔李彦青的寓所而去,这是一座前清贝勒的大宅子,奢华气派,门前停了一长溜的汽车,冯玉祥和陈子锟下车进门,管家嗖的一声从门房里窜出来挡驾道:“二位,真不凑巧,六爷不在府上。”

冯玉祥道:“少来这套,李彦青就在府里。”说着直接往里走,陈子锟也跟着他往里闯。

管家身材矮小,哪挡得住两个彪形大汉,府里的护兵倒是有不少,可他们都知道冯玉祥的厉害,老冯虽然不敢对六爷怎么样,但弄死他们还是小菜一碟,所以只听人咋呼,不见人王前凑。

两人就这样直接闯进了内宅,李彦青果然在府里,正和一帮衣着光鲜的男女打麻将呢,看见冯玉祥和陈子锟进来,他连头都没扭过来,依然谈笑风生,摸牌出牌,时不时还抽上两口水烟。

冯玉祥道:“六爷,大总统说请你支五万块款子给我们急用。”

李彦青打出一张九饼,道:“大总统没打电话过来啊,我不知道这个事儿。”

冯玉祥道:“就是刚才说的,大总统的口谕,六爷,这事儿我能骗您么?”

李彦青道:“检阅使的话自然是真的,可是最近我这儿款子也紧啊,要不这样,你先回去,等账上有了钱我再找你。”又对陈子锟道:“这位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是?”

陈子锟道:“六爷,我是江北护军使陈子锟,吴玉帅的麾下。”

李彦青斜着眼瞟了他几眼:“玉帅的人?不像啊,我不记得有江北护军使这个职位,啥时候上任的,怎么没通知我?”

陈子锟气坏了,心说我堂堂陆军少将上任还要向你通禀么,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笑道:“六爷,我是去年六月上任的,编制是一个旅,到现在没领过军饷。”

李彦青揉着太阳穴想了好一阵,忽然道:“我记起来了,你和李俊卿是朋友。”

“六爷好记性。”陈子锟道,心中一阵释然,看来自己这份钱有希望了。

“这样吧,你也先回去,等有了钱我派人通知你。”李彦青继续打牌了,旁边管家拉长腔道:“送客~~~”

陈子锟和冯玉祥面面相觑,正要离去,忽然外面进来一人,瓜皮帽缎子马褂,衣冠楚楚笑容满面,看起来就像是琉璃厂做买卖的掌柜。

“祁掌柜,这回带的什么好玩意,让六爷我开开眼。”李彦青道。

祁掌柜道:“六爷您别寒碜我了,我这点家底子您还不知道,不过今儿我还真带着好玩意了,是从宫里倒腾出来了,您给长长眼,看能值多少。”

说着拿出一个锦盒来,小心翼翼打开,里面包着一层黄绸子,解开之后,一只玲珑剔透的翡翠雕成的狗来。

李彦青眼睛一亮,将翠狗捧在手里把玩着,赞不绝口:“果然是好玩意!”

祁掌柜道:“知道六爷属狗,特地弄来的,可花了我不少银子。”

李彦青道:“你小子真有一套,开个价吧。”

祁掌柜道:“六爷面前我不敢乱开价,十五万大洋您看怎么样?”

一旁站着的陈子锟和冯玉祥对视一眼,俱感惊愕,一只翠狗竟然如此值钱,顶的上一旅军队大半年的开销了。

李彦青眉头都不皱一下,笑道:“你小子想发洋财啊,这狗虽好,不值这个价,十万块卖不卖?”

祁掌柜面露难色:“六爷,我是真没赚您的钱,您也知道,现如今宫里的东西是倒腾一件少一件了,就为给您淘这只翠狗可花了我大功夫了,您不看功劳看苦劳,好歹多打发我一点。”

李彦青哈哈大笑,让会计开了一张支票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方印信,呵了口气在支票上盖了章,递给祁掌柜道:“十二万拿去。”

祁掌柜捧着支票千恩万谢,喜滋滋的去了,李彦青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道:“不早了,今晚上到哪里去吃?”

管家道:“来请六爷的大员可不少,光帖子就一大摞。”

李彦青道:“都拿来。”

管家捧来帖子,李彦青随手抽出一张展开道:“今儿去王克敏家喝酒。”

管家笑道:“六爷您这帖子挑的真准,可巧了,刚才王总长还打电话来邀呢。”

李彦青看看帖子的内容,再看看墙角的西洋座钟,道:“哟,都迟到半个钟头了,让大家伙等着我可不好,备车赶紧去。”说着站了起来,吸了一口凉气道:“这两圈牌打得真久,憋了我一大泡尿,把痰盂拿来。”

管家颠颠的端了个痰盂过来,跪在地上捧着,李彦青也不避讳站在一旁的陈子锟和冯玉祥,当众解开裤子就尿了起来。

第二十五章 结婚启事

黄澄澄的尿液冲击着白瓷痰盂,李彦青闭着眼睛,舒畅无比的摇头晃脑,管家谄媚道:“六爷最近肝火有些旺,得多吃点清火的东西。”

李彦青点点头,抖了抖,心满意足道:“还是你小子孝顺,车备好了么?”

管家道:“车已经点着火了,就在二门口侯着六爷呢。”

“走。”李彦青提好绸裤,正眼也不看陈子锟和冯玉祥,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陈子锟脸色铁青,要换他五年前的脾气,早就拔枪了,现如今好歹也是一方大员,有些城府了,不过依然被李彦青的嚣张气的不轻。

冯玉祥啥也没说,拍了拍陈子锟的肩膀,大踏步的出去了。

两人出了李府,才觉得空气一新,天上繁星点点,不知不觉已经在李彦青耗了这么久,冯玉祥道:“老弟没吃饭吧,不如跟我回南苑吃晚饭去。”

陈子锟见对方如此热情,欣然答允,两人上了汽车,想起刚才的事情,陈子锟咬牙切齿道:“姓李的哪天落到我手上,非毙了他不可。”

冯玉祥笑道:“这话你可不是第一个说的。”

陈子锟奇道:“难道要枪毙李彦青的人这么多?”

冯玉祥道:“京汉铁路护路使胡景翼有一次找李彦青领饷,李让他先开收条,钱随后就送到,老胡性子直,就真给他开了收条,结果等了半拉月不见钱,找李彦青一问,李说钱不是给过你了么,收条都开好了,事情闹到大总统那里去,还不是糊涂官司,最后老胡自认倒霉算了,他就说过和你一样的话。”

陈子锟感慨道:“李彦青如此跋扈,非大总统之福啊。”

冯玉祥冷笑不语。

很快抵达南苑兵营,冯玉祥治军严谨,从兵营的整洁程度就可见一斑,辕门岗哨虽然精瘦,但腰杆笔挺,如同一根标枪般竖在那里,见了检阅使的汽车来到,非但不升起栏杆放行,反而拦下盘缠,一丝不苟的检查了证件才敬礼放行。

“冯将军治军颇有周亚夫遗风啊。”陈子锟赞道。

冯玉祥爽朗一笑:“老弟,咱们弟兄之间可不兴拍马屁哦。”

检阅使的住所就设在兵营内,正对着一间小教堂,家里陈设简单,朴素之极,一个温婉女子在门口迎接冯玉祥,接过他的帽子和军刀挂好,冯玉祥道:“介绍一下,这是内子李德全,这位是江北护军使陈子锟陈老弟,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陈子锟心说这位老冯真是豪爽,见面不过几个时辰咋就成了自己人了,不过这种性格很对他的脾气。

李德全早就准备好了晚饭,只等冯玉祥回家便可开饭,此时多了一位客人,也不过多加一双筷子而已,桌上饭菜很简单,素炒豆腐、葱花鸡蛋、肉片白菜、馒头小米粥。

“陈将军,真是对不起,不知道家里来客,也没预备什么。”李德全满怀歉意道,一双眼睛亮晶晶,神态气质和陈子锟常见的那些官太太截然不同。

“不碍事,我就喜欢这一口。”陈子锟落了座。

冯玉祥的三个孩子也上了桌,一家人在开饭前划着十字念念有词,感谢上帝恩赐饭食,阿门。

陈子锟一愣,没想到冯玉祥竟然是个基督徒,不过想到军营里建有教堂也就是释然了。

开始吃饭,李德全道:“今天又有三个士兵出操的时候晕倒了。”

冯玉祥道:“怎么回事,送医了么?”

李德全叹口气道:“医生说是低血糖,还不就是饿得,可怜这些年轻的士兵,本来就在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高强度的训练,却连高粱面窝头都吃不饱。”

冯玉祥面色沉重,把碗一推道:“不吃了,家里还有多少钱,拿出了给士兵买鸡蛋补充营养。”

李德全苦笑道:“首饰都当光了,要不把冬天的棉袄拿去当了吧。”

冯玉祥摇摇头:“算了,还是我想办法吧,陈老弟,你吃啊,你怎么不吃了?”

陈子锟哪有胃口吃得下,冯部的窘迫状况远比自己要严峻的多,设身处地的想想,颇为心酸。

晚饭草草结束,冯玉祥领陈子锟夜观军营,走马观花的参观了一遍,才派车将他送回城内。

次日,陈子锟去拜会了李俊卿,把讨饷的事儿一说,李俊卿也犯难:“锟子,这事儿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就看你怎么办了。”

陈子锟道:“我糊涂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俊卿道:“六爷的为人我是清楚的,想从他那讨到便宜是白日做梦,就算是大总统点头用印的事情,他该不给照样不给,除非你给他上点好处。”

陈子锟道:“尺寸应该多大呢?”

李俊卿道:“这个就不一定了,你要是光送钱的话,起码得十万,要不然根本拿不出手,要是送点稀奇古怪的玩意,说不定花钱少效果还好。”

陈子锟道:“那我就没辙了,谁他妈知道李彦青喜欢什么啊。”

李俊卿道:“这样吧,六爷是属狗的,在这方面打主意,你人不在京城,古玩字画玉器什么的都不太懂行市,我帮你留意着点,保证给你办妥,你看怎么样?”

陈子锟喜笑颜开:“那就多谢你了。”

“咱们兄弟还这么客气,外了,我的命都是锟子你给的,办这点小事算什么?”李俊卿道。

内室里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道:“李爷,三缺一,就等你了。”

李俊卿眉头一皱,呵斥道:“没看我这儿正待客么。”

少年瞟了陈子锟一眼,颇有不屑之色,撅着嘴回去了。

陈子锟急忙起身:“你忙吧,我还有事去交通部。”

“有空常来坐坐,你来一次北京不容易。”李俊卿亲自把他送到大门口,看汽车远去才长叹一口气,进门去了。

陈子锟真的去了交通部,拜会交通总长吴毓麟,吴总长和陈子锟是老相识了,临城大劫案中陈子锟的表现给吴总长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曾想把他调到交通部来任职,此时见他来访,自然热情招待。

吴毓麟是天津水师学堂毕业,后曾留学德国学习造船,担任过北洋铁工厂厂长,津浦铁路总办等职,是个技术型官僚,他听了陈子锟关于修建铁路作为连结陇海津浦的副线计划后,开门见山的告诉他,只要外国资本不参与,民间修建铁路,政府乐见其成,是不会反对的。

陈子锟大喜,但吴毓麟又说,政府虽然不反对,但也没有财力支持,如果你能筹到款子,交通部可以派一些技术人员帮助测量勘探。

回到家里把这事儿一说,岳父大人嗤之以鼻:“吴毓麟这话和没说一样,军阀割据各自为政,交通部管得了谁,只要有钱,什么事办不成,英国德国美国日本的工程师随便聘,还稀罕他派。”

这话听着就不舒坦,但又不得不承认前任交通次长说的是实话,这年头,枪杆子和袁大头才是最重要的。

陈子锟低着头猛抽烟,姚启桢翘着二郎腿继续教训女婿,听的他头大,正在不堪忍受之际,姚太太和姚依蕾逛街购物归来,大包小包满满一车,全是结婚的东西,姚太太喜滋滋的说:“日子已经请人定下了,考虑到子锟太忙,就这个月办,到时候把六国饭店包下来,让北京人见识咱们姚家的气派。”

陈子锟眼睛一亮,结婚就能收礼金,以姚家的背景和自己的交际圈子,肯定能收一笔不菲的礼金,到时候用这个钱去打点李彦青,小钱换大钱,军费不就有着落了么。

说办就办,陈子锟当即携姚依蕾前往京报社去找阮铭川,昔日懵懂的小记者如今已经是京报的金牌编辑兼记者了,戴着眼镜叼着大烟斗,白衬衣外面裹着西装背心,派头十足的正在训斥手下记者。

“稿子不能这样写,温吞水的文章谁要看,就得放开了骂才行。”阮铭川唾沫星子横飞,一转脸看到陈子锟夫妇,赶忙斥退了小记者们,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浓茶,一边将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烟蒂往垃圾桶里倒,一边招呼道:“坐,喝茶么?”

姚依蕾看了看他满是茶锈的大茶杯,赶紧摇摇头,陈子锟道:“阮记者,我们来是要找你刊登结婚启事的。”

阮铭川刚擦着火柴,听了这话连烟都忘了点,惊道:“你俩民国八年不就搞在一起了么,怎么现在才结婚。”

什么叫搞在一起啊,这话真难听,姚依蕾很不高兴,将头扭到了一边。

“哦,想起来了,其中还有不少故事,恭喜恭喜,二位终于修成正果,这样吧,本来结婚启事都是豆腐块大的地方,作为贺礼,我给二位一个整版,怎么样!绝对轰动全北京。”阮铭川到底是娱记出身,办这种事儿游刃有余。

姚依蕾转怒为喜,京报可是北京的大报纸,销量极广,口碑很好,这位阮记者一张口就是整版的广告位,这气派绝对威震北京。

陈子锟道:“那就多谢你了。”

“客气什么,我有今天还不全靠你,对了,你还记得去年曹锟贿选总统的时候,你得了一票么?”阮铭川思维发散的很,转瞬就跳到另外一个话题去了。

陈子锟道:“是听说有这么回事,不过我在江北,消息闭塞,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阮铭川一拍大腿:“你和孙美瑶是本届选举最大的黑马,孙美瑶那一票纯粹是恶作剧,你那一票可是真的,你猜是谁投的?”

第二十六章 京城第一婚

陈子锟想了一会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我们江东省籍的议员龚稼祥投的。”

阮铭川伸出大拇指赞道:“猜对了,这位银行总裁对你可是赞誉有加,可见老兄在江北干的有声有色啊。”

正说着,一个穿黑色马褂戴眼镜的中年人倒背着手进来,阮铭川立刻站起来招呼道:“我来引见,这位是我们报社的社长邵飘萍先生,这位就是陈子锟贤伉俪。”

中年人道:“哎呀呀,原来是陈将军,我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啊,将军果然英武,夫人更是貌美如花,真乃一对璧人。”

阮铭川道:“社长,陈将军是来刊登结婚启事的。”

邵飘萍道:“哎呀呀,那更得恭喜了,小阮,广告费给打九五折。”

姚依蕾瞟了一眼阮铭川,意思说你们社长就这点气魄?

“社长,我来安排就好,那啥,小王刚才找您呢。”阮铭川略显尴尬,赶紧把邵飘萍打发走,解释道:“社长吝啬鬼,你们别介意,广告费多少都算我的。”

阮铭川没有吹牛,《京报》上果然刊登了陈子锟和姚依蕾的结婚启事,而且是一个正版,这气派可是全北京独一号,消息一刊出,陈子锟在东文昌胡同的大宅子就络绎不绝的有客人登门送礼了。

陈子锟在京城待的时间不长,但三教九流认识不少,军警地痞卖苦力耍把式挑大粪的外加梨园行都是他朋友,京城人又喜欢凑热闹,一听说他要办喜事,呼啦一下全来了,里里外外不要陈子锟操一点心,全包圆。

最先登门的是宝庆和杏儿,两人已经在去年秋天正式成婚了,那时候陈子锟还在南泰打拼,没时间来恭贺,看到杏儿微微隆起的肚皮,陈子锟打趣道:“没赶上喝你们的喜酒也就罢了,等我干儿子出世的时候,说啥都得来讨一杯酒喝。”

宝庆傻笑不说话,杏儿大大方方道:“好啊,不论生儿生女都认你当干爹,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咱们再结个儿女亲家。”

陈子锟道:“那敢情好。”

宝庆说:“这几天车厂放羊了,我寻思着你这里缺人,不如我们两口子来帮忙招呼个客人啥的。”

陈子锟自然说好,正说着,李俊卿和赵家勇就到了,老朋友们欢聚一堂,说说笑笑,不大工夫,京师警察厅的侦缉大队长许国栋驾到,这位可是陈子锟的老朋友了,当初他当署长的时候,陈子锟还是个洋车夫,两人地位天壤之别,如今却倒了过来,陈子锟已经是虎踞一方的将军,他还是个中级警官,不过在宝庆等人的眼里,许国栋就是天一般的存在了。

又过了一会,交通部铁路警备处副处长王庚将军携夫人陆小曼来访,这夫妇俩可是北京城有名的金童玉女,他俩一亮相,先前还神采飞扬妙语连珠的许国栋立感自惭形秽,虽说侦缉队长在社会上也算一号人物,但距离真正的上流社会还有不少的差距。

赵家勇是站警,王庚是他顶头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平时根本捞不着和这样的大人物见面,今天居然在陈子锟府上遇到,激动的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愣了一会儿才上前敬礼外加自我介绍。

王庚和陈子锟是校友加同僚,陆小曼和姚依蕾是闺蜜,再加上王庚的铁路警备处少将是陈子锟让给他的,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笑呵呵的和众人见了礼之外,王庚道:“昆吾兄,结婚那天可够你忙的,小曼和我商量过了,我俩替你招呼客人。”

陈子锟面有难色,刚才已经答应让宝庆两口子做总管了,可王庚夫妇的盛情却又难却,关键时刻宝庆说话了:“有王先生帮你招呼客人,那最好不过了。”说着给杏儿使了个眼色。

杏儿会意,道:“对,大锟子你府上的客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得有分量的人招呼才是,俺们两口子给你端茶递水打点下手就行。”

陈子锟道:“宝庆你比我结婚早,要不然给我当个伴郎挺不错的,对了,果儿呢?”

杏儿道:“不提他还好,提起来我就一肚子气,这小子不学好,放着好好的大学不去读,整天不着家,这几天又不见人影了。”

王庚道:“昆吾兄你缺男傧相是吧,这个好办,我给你推荐几个人,绝对最佳人选。”

陈子锟奇道:“何人?”

“咱们老师的儿子梁思成,徐志摩…嗯,志摩是离过婚的恐怕不合适,让思永上,两个男傧相还不行够么。”

陈子锟道:“来的匆忙,还没到老师家里拜会,思成不是要去美国么,怎么还没动身?”

王庚道:“美国是一定要去的,宾夕法尼亚大学已经录取他了,不过为了你的婚礼,让他推迟一个月出发应该不是问题,对了,思成的未婚妻林徽因也在北京,不如请她做女傧相吧。”

陈子锟道:“好啊,这下齐了。”

姚依蕾却翻翻眼皮,似乎有些不悦。

他们在这边谈笑风生,许国栋赵家勇李俊卿他们顿觉尴尬,索性起身告辞,王庚却道:“你们坐你们坐,我部里还有公事,说完就走。”随即拍拍陈子锟的肩膀挤挤眼睛,带着陆小曼走了。

王庚夫妇离开之后,陈子锟才问姚依蕾:“你认识林徽因?”

姚依蕾冷笑道:“怎么不认识,你们男人都喜欢她。”

“那你的意思是说,女人都不喜欢她?”

“那倒不是,只不过…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不过我可先说了,才不要她做女傧相。”

陈子锟自然不敢反对:“都依你,回头我就给王庚打电话,让他别和林小姐提了。”

婚期定在农历三月二十,也就是公历四月二十三这天,本来依陈子锟的意思是不想大张旗鼓的操办,不过姚家可不乐意,人家就这么一个女儿,还不得风光大嫁。

从陈子锟进京到办婚礼,仅仅有十来天的准备时间,相当仓促,好在北京城服务业发达,只要舍得花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择日子,放大定,双鹅双酒、枣生桂子,一切都按老北京的规矩来,一丝不苟,婚礼前两日,姚公馆送了六十四抬的嫁妆到陈府,一水的朱漆躺箱,绫罗绸缎瓷器锡器样样俱全,花瓶、大镜子这些易碎的玩意都是请的“歪脖”来扛着走的,前面还有鼓乐开道,摆足了谱儿,赚足了面子。

到了结婚那天,东文昌胡同的陈宅门庭若市,汽车洋车排成长队,许国栋专门调了一队巡警维持交通秩序,一大早的陈子锟就十字披红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轿子到西长安街的姚公馆迎亲去了。

这年头新郎官的标准打扮蓝长衫黑缎马褂,头戴呢子礼帽插着金枝,胸前十字披红,新娘是凤冠霞帔大红鞋,男的骑马女的坐轿,一点马虎不得,可怜姚依蕾向来以新派摩登自居,结婚之时还不是乖乖按照父母的意思来。

费劲一番周折,终于将新娘从姚公馆接了出来,仪仗浩浩荡荡走在长安街上,由于排场太大,以至于堵塞了交通,路边一辆汽车里,一位身着长袍鹤发童颜的矍铄老者用英语问道:“这是一场婚礼么?”

坐在前排的徐志摩答道:“泰戈尔先生,您说的没错,这是极具民族特色的中国传统的婚礼仪式。”

泰戈尔大感兴趣:“我可以参观一下么?”

徐志摩犹豫道:“这…”

“那不是陈子锟么,原来是他结婚啊。”坐在泰戈尔身旁的林徽因瞪起大大的眼睛惊讶道,“我还以为他会采取西式婚礼呢。”

既然是相熟之人,那泰戈尔先生的这个不情之请就很容易满足了。

一路尾随迎亲队伍来到东文昌胡同,这里装扮一新,街道铺上净土,门头挂着红绸子、红灯笼,喜气洋洋,热闹非凡,鞭炮炸响,喜糖纷飞。

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新娘子和新郎官,而是那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宾客大名,梁启超、熊希龄、汪大燮、辜鸿铭,这些政坛学界的名人是陈子锟的老友了,自不必说,引起轰动的是直鲁豫巡阅使吴佩孚大帅派侍从官送来的一幅亲笔所书的“囍”字。

正在众人还沉浸在吴玉帅带来的震撼时,忽然又有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大内也来人了,一位穿前清补服的内务府官员代表退位宣统皇帝向蓝翎侍卫御赐黄马褂巴图鲁陈子锟赠送了一对景泰蓝花瓶。

吴玉帅和皇帝都派人来送礼,这排场忒大了,代表齐天武馆来喝喜酒的闫志勇在人群中忍不住赞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才几年光景啊,人家就混到这个地步了。”

旁边有人道:“兄台此言差矣,陈子锟相貌堂堂,骨骼精奇,五年前我给他看相的时候就猜到有今天了。”

闫志勇扭头一看:“哎,你不是前门外看相的那个胡半仙么?”

第二十七章 吉檀迦利

说话的正是胡半仙,陈子锟办喜事,只要是愿意凑热闹的街坊邻居父老乡亲,一律欢迎,喜糖喜烟敞开了供应,宝庆两口子主要接待这些市井朋友,倒也得心应手。

站在闫志勇旁边的是京城粪王于德顺,平时在世面上也是有头有脸的角色,今天陈府高朋满座,来的都是京城名流,他这样的就只能屈居院子里,站着看热闹了。

于德顺笑道:“胡半仙,您给我看个相呗。”

胡半仙今天不做生意,说话就不那么客气了,打趣道:“您啊,那不用看的,得用鼻子闻。”

众人哄堂大笑,于德顺也不生气,他是拉粪出身,干的就是这个营生,才不在乎一两句玩笑。

又有宾客进院子,好一条铁塔般的巨汉,身穿将军服,挽着一个温婉的妇人,手中礼物竟然是一匹自家织的土布,宝庆高喊道:“陆军检阅使冯将军携夫人到~~”

众人肃然起敬,没想到陈子锟和冯玉祥也有交情。

闫志勇道:“胡半仙,你不是会看相么,给检阅使看一个吧。”

胡半仙道:“检阅使这样的人物岂是我能看的,别闹。”

大家就起哄,胡半仙被吹捧了半天有些飘飘然了,道:“我观冯检阅使其人,可用三国人物来比喻。”

众人七嘴八舌:“怎么讲?”

胡半仙摇头晃脑道:“其人貌如刘备,才如孙权、志比董卓、诈如吕布、而运道,只如袁本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