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就呵呵笑:“胡半仙你真能扯。”

中式婚礼是要拜天地拜父母的,但陈子锟是孤儿,哪来的父母,只好请情同父子的熊希龄代替,而母亲则由他五年前认的干娘上阵。

陈子锟的干娘就是杏儿娘,这个贫贱一生的妇人做梦也没想到会有如此风光的一天,此前她竭力推辞,说怕给陈子锟丢人,但陈子锟却执意为之,还帮干娘预备了绸缎礼服和各式首饰,姚依蕾也没有反对意见,盛情难却,杏儿娘只得同意。

陈三皮可兴奋死了,起初居然还妄想以陈子锟的干爹自居,不过看到来的都是总理、总长、教授一类人物的时候,就吓得躲进了后院不敢冒头了。

果儿终于被宝庆抓了回来,穿着一身藏青的学生装参加婚礼,不过躲在人堆后面过了一会就不见了踪影,把杏儿气的够呛。

主持婚礼的是陈子锟的老师梁启超,男傧相是梁思成兄弟,女傧相是姚依蕾的小姐妹们,热热闹闹拜了天地父母之后,夫妻对拜,宣告礼成。

宅里预备了几十桌酒席,正是四月天,春光明媚天气宜人,宾客们在喜棚下推杯换盏喝了起来,陈子锟端着酒杯到处敬酒,忽然梁思成过来道:“子锟,你过来一下,有个客人想见你。”

陈子锟随他去了,在客厅里见到了新月社的一帮熟人,簇拥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身着布衣,一部雪白的胡须,眼窝深陷,皮肤黯黑,显然不是中土人士。

徐志摩和林徽因分坐老人两旁,见陈子锟到了,便向他介绍说这位是印度哲人泰戈尔先生,此番来华今日刚到北京,机缘巧合参观了陈子锟的婚礼,想送个他一件礼物。

陈子锟虽然没听说过泰戈尔的名头,但看他仙风道骨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凡夫俗子,更何况新月社这帮家伙平日里眼高于顶,能让他们毕恭毕敬的人士,那定然是极其牛逼的人物。

“原来是泰戈尔老先生,久仰久仰,怎么没入席,那啥,赶紧安排上座,我陪老先生喝几杯喜酒。”陈子锟热情的招呼道。

泰戈尔哈哈大笑,用晦涩的印度英语说了几句,徐志摩翻译道:“先生说感谢你的盛情邀请,但舟车劳顿就不打扰了,这是先生赠送的礼物。”

说着拿出一本诗集来,泰戈尔在扉页上签下赠言,送给了陈子锟。

陈子锟接在手里,看到诗集封面上写着“吉檀迦利”四个字。

送走了泰戈尔和新月社的朋友们,陈子锟看到大门口蹲着一群乞丐正在狼吞虎咽的吃着府里打发的糖馅包子,其中有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顿时惊道:“这不是徐二么!”

那人果然是徐二,身上裹着一件破棉袄,脸上肮脏不堪,看到陈子锟的时候,他惊得连包子都掉在了地上,话也说不出来。

“徐二,你家少爷呢?”陈子锟问道。

“少爷生肺病病死了。”徐二黯然神伤。

陈子锟也哀叹一声,想当年徐庭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可惜自打徐树铮倒台后就一蹶不振,今日竟然听说他英年早逝,真是令人扼腕。

“宝庆,身上有钱么?”陈子锟道。

站在门口招呼乞丐的薛宝庆赶紧掏腰包,拿出四枚大洋,一把铜元来,陈子锟接了,抓过徐二的手把钱放在他手里。

徐二的眼泪啪啪的往下掉,捏着钱的手在颤抖,同样都是拉洋车的,为啥人家现在高官得做骏马得骑,还娶了千娇百媚的娘子,自己却越混越落魄,从将军府的包月车夫堕落成和乞丐为伍,想想就觉得不平啊。

“谢了。”徐二一鞠躬,拿着钱跑了,一边跑一边拿袖子抹着眼泪。

其他乞丐们顿时举起手来,如同一片树丛,他们也想要点喜钱。

中午喜宴在家里摆,晚宴却放在六国饭店,主要招待上流社会的朋友和女方亲朋,比起陈子锟那些声名显赫的宾客来,姚启桢的客人就低调多了,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还有姚依蕾的姨夫,日本正金银行的高级经理,整个就是一堆亲日派。

一对新人换了西式礼服,笑语盈盈的招待客人,姚启桢夫妇送的礼物是一对限量版的瑞士江诗丹顿腕表,镶嵌钻石和蓝宝石,极尽奢华,据说全中国仅有两对,一对在上海,一对在北京。

如今社会上戴腕表的人还不多,只有时髦新派人士才喜欢这种新奇玩意,姚依蕾拿着手表爱不释手:“谢谢爹地妈咪。”

姚启桢两口子笑容可掬,隐约有泪光隐现,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终于离开父母了,想想真是幸福又心酸。

“子锟,这是曹世伯,章世伯、陆世伯。”姚启桢春风满面的将自己女婿介绍给了五四时期三位著名的国贼。

昔日火烧赵家楼的旁观者之一彬彬有礼的向交通系的三位元老鞠躬致意,三人都赞不绝口,夸姚启桢找了个好女婿。

姚启桢道:“我这个女婿,志向还挺大,想修一条铁路支线连结陇海线和津浦线,真是好高骛远。”

曹汝霖道:“哪里哪里,小陈后生可畏啊。”

章宗祥和陆宗舆也都附和,他们三个和姚启桢都留日出身,又是交通系的老人,关系非比寻常。

姚启桢道:“子锟,你不是想贷款么,你曹世伯是交通银行的总裁,章世伯是通商银行总经理,陆世伯是汇业银行总经理,全都是开银行的,你有事尽管找他们。”

陈子锟此刻才明白岳父的一片苦心,老人家虽然嘴上凶,其实一直在替自己筹划贷款修铁路的事情啊。

“肯定少不得要叨扰几位世伯。”陈子锟半开玩笑的说,三位金融界大佬自然也是满口答应。

好不容易应酬完了,回到东文昌胡同家里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堪,宝庆迎上来道:“礼金和礼物都放在书房了,我给造了册,谁送了什么东西,多少钱,都记得一清二楚。”

陈子锟道:“辛苦你了,时候不早回去睡吧。”

宝庆笑呵呵的去了,今天他最忙,不过忙的开心,忙的乐意。

虽然已经极尽简化,但婚礼仪式还是很繁琐,极其耗费精力,姚依蕾累得跟一滩烂泥似的,回屋倒头就睡,陈子锟却想到贷款事宜,心中放不下,想到书房去准备资料。

书房前的走廊里,忽然黑影一闪,陈子锟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身手依然利索,迅速闪避掏枪,厉声喝问:“谁!”

黑影落荒而逃,陈子锟紧追不舍,追到后花园中,趁着月色举枪欲射,却突然放下了枪,喊了一声:“果儿!”

黑影竟然是果儿,行踪撞破,他也不逃了,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陈子锟上前打量着他,果儿怀中鼓鼓囊囊的。

“拿出来!”

果儿从怀里掏出一个褡裢袋丢在地上,沉甸甸的袋子里哗啦一阵响,显然是装了很多银洋。

“你缺钱花?”陈子锟很奇怪,果儿年纪轻轻,又没染上抽烟赌博嫖妓的恶习,为啥要偷自己的礼金。

果儿坦然道:“对,我缺钱。”神态竟然没有做贼被发现的耻辱感。

陈子锟奇道:“你用钱做什么?难道你姐姐姐夫不给你零花钱,你的理由若是能让我满意,这些钱就送给你了。”

果儿昂然道:“他们紧巴日子过惯了,每月才给我二十个大子儿够干什么的,我和几个同学要南下广州投孙文先生,报考黄埔军校,关山万里,没有盘缠是万万不行的,我实在没有办法,就只好拿锟哥你的礼金了,不过是借,不是偷。”

陈子锟思忖片刻道:“你要去广州,杏儿宝庆知道么?”

果儿冷笑:“他们当然不知道,即使知道也绝不会同意,他们只想让我考个师范,将来当个教书匠,可我的志向不在此。”

“那你的志向是什么?”

“打倒列强除军阀!”果儿铿锵有力的答道。

第二十八章 信上帝的部队

东安福胡同陈宅后花园中,月色皎洁,晚风中飘拂着夜来香的味道,陈果儿已经不是当初柳树胡同大杂院那个倔强敏感的男孩了,而是成长为一腔热血的少年。

良久,陈子锟才道:“那你说,你锟哥我算不算军阀?”

果儿道:“如果你和人民为敌,就是军阀,就是要打倒的对象,如果你站在人民这一边,那就不是军阀。”

陈子锟道:“好吧,把钱捡起来,你可以走了。”

果儿迟疑的看了陈子锟一眼,低头捡起装着银洋的褡裢袋,径直向大门方向去了,走到月亮门旁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一声低喝:“站住。”

“锟哥,你后悔了么?”果儿站住,但没有回头。

陈子锟缓步走过来,抓过果儿的手,将自己的汉米尔顿银壳铁路怀表掏出来放在他手里道:“出去闯世界,不掌握时间是不行的,这块怀表是五年前你大海哥送我的,现在转赠给你,希望你不要忘了今天说的话。”

果儿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强撑着的好汉形象瞬间崩塌,他抬起胳膊擦了一把眼泪道:“锟哥,我走了,你替我给娘和姐姐带个话,就说我陈果儿对不起他们,我这条命献给革命了。”

说罢毅然转身离去,出了陈府,拐进另外一条僻静的胡同,几个穿学生装的青年围了上来,低声问道:“怎么样,得手了么?”

果儿道:“成了,有好几百块,足够咱们去广州的了,人到齐了没有,到齐就去打火车票吧。”

一个同伴说:“到齐了,火车票也买好了。”

“哪来的钱?”

“是李大钊先生出的资。”那学生一脸的激动。

书房,陈子锟清点了礼金,虽然他结交广泛,但大都是泛泛之交,没有太多的金钱来往,所以礼金收的也不多,算下来总共不过三万大洋,其余的都是礼品,比如皇帝送的花瓶、泰戈尔送的诗集,姚启桢夫妇送的手表等。

三万元礼金里,占大头的居然是宝庆和李俊卿,两人各送了五千和三千大洋,着实把陈子锟吓了一跳,他知道紫光车厂是自己的产业,赚的钱也都是自己的,可也不能亏待人家宝庆两口子了,一把手拿出五千大洋来,可见他们平时省吃俭用一点没糟蹋钱。

大致计算了一番之后,陈子锟打了个哈欠回去睡觉了,新房内,姚依蕾已经睡着,一条藕段似的白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嘴角挂着一丝晶亮的涎水,腕子上还戴着那块江诗丹顿的钻石腕表。

她很喜欢这块表,爱不释手,睡觉都忘了取下。

婚礼第二天,陈子锟顾不上新婚燕尔,就开始跑贷款和军费的事情,姚启桢的面子果然好使,各大银行都表示愿意考虑向江北铁路工程放款,但具体事宜还要详细研究才行,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有了进步。

军费的事情却没有任何进展,虽然有吴玉帅的手令,有曹大总统的批示,但到了李彦青这里还是照样卡壳,他也不明着拒绝你,就是使一个拖字诀。

陈子锟找到李俊卿了解情况,问他预备好礼物没有,李俊卿颇有难色的说:“最近六爷倒是相中了一个物件,价钱也不算贵,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是这样,六爷新娶了一房姨太太,在东交民巷瑞士表店里看中一对表,江诗丹顿满天星,全北京仅此一对,回家拿钱想去乃呢,这对表却已经卖了,为这事儿,姨太太可哭了一整天呢,表店是洋人开的,顾客信息不愿意公开,六爷也没辙。”

陈子锟沉吟一阵道:“这个好办,我知道这对表哪儿去了。”

当即回家把这事儿和姚依蕾一说,夫人二话不说,把手表从腕子上摘下来就递过去。

“你不心疼?”陈子锟奇道。

姚依蕾笑笑:“我又不是小女孩,办正事要紧。”

陈子锟大喜,又拿出自己那只表来,用丝绒盒子装上,再度前往李府,等他走了,姚依蕾才扑到床上砸着床垫哭道:“我的表啊~~~”

李彦青府邸,六爷把玩着一对江诗丹顿满天星腕表,摇头晃脑道:“我就不明白了,洋人的玩意儿咋就这么稀罕,这么丁点大的东西,又不是他们老祖宗传下来的物件,就要十万大洋,这不成心宰人么。”

李俊卿道:“六爷,其实这一对表原来售价是两万,是我那兄弟陈子锟为了孝敬您老,花了五倍的价钱从买家手里弄来的,就这样人家还不乐意卖呢。”

李彦青道:“哟,这人谁呀,怎么比我谱儿还大。”

李俊卿道:“回六爷,据说原来的买家是个日本皇族,家里可趁钱了。”

李彦青道:“原来是皇族啊,怪不得,难为小陈了,他想办什么事来着?”

李俊卿道:“他不是当了一个护军使么,手下一旅人马大半年没关饷了,还望六爷照顾一下。”

“那陆军部这帮小子就不给人家呢,真不像话,那啥,给他开张支票,先支一年的军饷。”李彦青道,继续把玩手表。

“谢六爷。”李俊卿喜不自禁的打了个千。

有六爷的批示,陈子锟顺利的领到了一年的军饷,按照编制应该是三十万大洋,但层层克扣下来仅剩二十五万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占了大便宜,拿着支票神清气爽,兑了五万块的钞票,买了十大车的面粉,带着护兵驱车直奔南苑兵营。

驻扎南苑的是中央陆军第十一师,陆军检阅使冯玉祥的直属部队,岗哨见到运面粉的车队来到,急忙飞报检阅使,冯玉祥闻言大为吃惊,来到辕门一看,站在车队前的正是陈子锟。

“昆吾贤弟,你这是?”冯玉祥道。

“焕章兄,我给你送粮饷来了。”陈子锟笑吟吟的一摆手,赵玉峰端上一口小皮箱,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崭新的钞票。

冯玉祥感动的眼圈通红,紧握住陈子锟的手用力摇动着:“贤弟,你也不富裕,这钱我老冯不能要!”

陈子锟道:“焕章兄是英雄人物,怎么今日也婆婆妈妈起来,弟兄们可都等着开饭呢。”

冯玉祥道:“贤弟雪中送炭,这份情我们十一师上下永远铭刻在心,来人呐,开大门,集合弟兄们迎接陈将军。”

一声令下,警卫营的五百士兵迅速赶到营门口摆出两条纵队,冯玉祥登车携手陈子锟昂首挺胸进了军营,先在公事房里叙话,痛骂李彦青误国一番后,冯玉祥道:“老弟,这笔钱莫不是你办喜事收的贺礼,这样的话我老冯可不能收。”

陈子锟道:“焕章老哥哥你放心,这钱是陆军部补发给我的军饷,我一旅人马用不了那么许多,就先拿来给您救急,再苦也不能苦着十一师的弟兄,不能苦着焕章兄你了,你可是我中国军人的楷模,中华民族的中流砥柱啊。”

冯玉祥道:“老弟你此番雪中送炭,我冯玉祥代表十一师全体弟兄向你表示感谢,这个情我记下了,日后定会报答。”

陈子锟又客气了一阵,两人谈论时局,痛骂国贼,不亦快哉,到了中午时分,勤务兵来报告说,午饭预备好了,请检阅使和护军使入席。

冯玉祥说:“不瞒老弟,我部队里本来是一天两顿饭的,这几天实在吃紧,已经改成一天一顿了,你拉来这么多面粉,解了我燃眉之急啊,今天这顿提前开饭,咱们和弟兄们一起吧。”

陈子锟欣然同意,来到大食堂中,只见硕大一个棚子内,足足千余士兵纹丝不动坐在桌子旁,整个食堂鸦雀无声,军纪森严,令人叹为观止。

冯玉祥走上台子说道:“弟兄们,是谁供给你们衣食?”

士兵们齐声回答道:“老百姓!”

冯玉祥道:“如果有人欺负老百姓,你们怎么办?”

“打倒他!”

“如果我冯玉祥欺压老百姓,你们怎么办?”

“打倒冯玉祥!”士兵们毫不犹豫的答道,看来这种饭前问答已经进行过多次,形成条件反射了。

冯玉祥满意的点点头:“今天这顿饭,是江北护军使陈将军雪中送炭给我们准备的,我们是不是应该感谢他?”

这个问答不是程式化的,所以下面回答七嘴八舌,但总的意思依然是要感谢陈将军,于是,在饭前向上帝的祈祷词中,临时加进了感谢陈将军的话语,把个陈子锟搞得很是汗颜,心说冯玉祥这哪里是信上帝啊,分明是借着宗教的名义洗脑。

不过这办法真管用,十一师的弟兄们被他训的挺好,精气神远超其他部队,比起第三师也不遑多让,比自己那支土匪编练成的第七混成旅来,更是天渊之别。

中午饭吃的是白菜粉条,蒸馒头,面片汤,吃饭的时候严禁说话,大食堂里充斥着咂嘴的声音,如果闭上眼睛的话,还以为身处猪圈,饭菜很难吃,连点油星都不见,但士兵们吃的心满意足,有几个年轻的小兵被馒头噎得直翻白眼,看来是饿得怕了。

午休过后,冯玉祥召集一团人马,专门在大校场上操练给陈子锟看,整整一千士兵全都拿着长柄宽背大砍刀,白森森明晃晃,杀气腾腾,威慑力比一千条步枪还要强。

“十一师缺枪少弹,只好用大刀上阵,见笑了。”冯玉祥嘴上说的谦虚,但语气里分明带着一股掩藏不住的骄傲。

“孩儿们,耍起来让陈将军开开眼!”冯玉祥喝道。

一千把雪亮的大砍刀发出齐刷刷的破空之声。

第二十九章 叛逃事件

陈子锟不虚此行,不但和陆军检阅使冯玉祥结为八拜之交,还得到一本名为《破锋八刀》的刀谱,冯部所习刀法皆出于此,当然比起五万大洋的付出,陈子锟似乎要吃点亏,但直觉告诉他,在这个乱世之上,能获得实力派将领的友谊,比弄到十万大洋的价值要大得多。

家里五千土匪嗷嗷待哺,陈子锟不敢在京城久留,旋即踏上回程,他手头上有二十三万现款,兑了十万块现大洋,其余十三万,一股脑全都汇到上海春田洋行账上,继续买枪买炮买子弹。

本来姚依蕾是打算在京城住上个一年半载再走的,可是想到这样一来就把陈子锟拱手让给鉴冰了么,于是乎忍痛告别北京的美味小吃,再次踏上旅程,同去的还有王大妈,她住在紫光车厂里没啥事干,不愁吃不愁穿,但心里总有疙瘩,觉得欠陈子锟的,所以执意要跟着去照顾他的生活起居,陈子锟觉得如今家大业大,府里确实少个信得过的人,于是便同意了。

依然是乘坐津浦线抵达徐州,再改乘马车前往江北,陈子锟特地绕了个圈,走马观花的观察了地形,这一路大多以平原为主,修建铁路的难度不大,铁路修起来的同时,电线杆也能栽起来,以后拍电报就方便了,省的有急事还要跑到省城去拍电报。

再次经过杀虎口的时候,情形已经和上回截然不同了,土匪再无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头戴五色星斗笠的第七混成旅官兵,正儿八经在路上设了卡子收厘税,往来商旅和以往一样,按照货物多寡和人头收税,依然有月票,有优惠。

陈子锟很纳闷,他不记得自己下过命令在杀虎口设卡收税啊,纳闷之后便是震怒,土匪摇身一变成为军人,照样拦路行劫,这不是换汤不换药么。

士兵们见到护军使驾临,急忙升起栏杆,敬礼放行,陈子锟当着来往客商的面让卫队缴了哨卡士兵的枪,又将哨卡砸了个稀巴烂,郑重其事的宣布,过杀虎口一分钱都不用交。

客商们来往贩运,赚的就是一个辛苦钱,如今陈子锟一句话就免了他们商途盘剥之苦,自然是欢喜雀跃,那些士兵却是垂头丧气的很,不过陈子锟倒也没有责罚他们,带在队伍里一并撤回南泰。

下了大青山,遍野生机盎然,高粱玉米长势喜人,最漂亮的还是那五百亩罂粟田,红的粉的灿烂无比,在陈子锟眼里,这些统统都变成了花花绿绿的票子和银光闪闪的大洋,可是走着走着却发现一片焦土,有大片的罂粟地被人放火烧了!

陈子锟再也没有心情欣赏风景,这才出去几天就乱套了,设卡收税,放火烧田,自己统治下的土地很不太平啊。

他加快速度赶回南泰,不动声色将盛满银洋的箱子运进县衙仓库藏好,听说护军使归来,阎肃风风火火来到后宅,把帽子一摔道:“这帮活土匪,我是管不了啦!”

陈子锟急忙问他何事,阎肃道:“你走这一个月,一团二团的骄兵悍将打了好几次群架,差点动了枪。”

“当兵的打群架不是啥大事,参谋长不必在意。”陈子锟道。

阎肃却道:“我是从轻往重说的,打群架是最小的事情,事后两位团长进行弹压,打了一顿军棍,倒也压住了,另一件大事是罂粟田被人放火烧了,要不是龙师傅及时报信,这回损失就大了。”

陈子锟道:“我来的路上看见了,这事儿是谁干的?”

“还能有谁,江南那边呗,咱们招兵买马种鸦片,给孙督军造成的压力可不小,最近南边动作很多,不但派人焚烧鸦片田,还策反了二团一个营长,带着五百人枪连夜投江南去了。”

这下陈子锟可坐不住了,跳起来道:“什么!连人带枪都他娘的跑了?盖龙泉的团长是怎么当的!陈寿个军法处长是干什么吃的,这事儿怎么处置的?”

阎肃道:“盖团长带人去追,被省军堵回来了,人家是早有准备啊,南边放话出来,明码标价,一条枪十块大洋,带一个连投过去,就给连长当,带一个营就营长当,枪械另外算钱,下面军心不稳,谣言四起,你再不回来,怕是反水的更多。”

陈子锟道:“妈了个巴子的,这一招够损的,我不是说了么,等鸦片熟了就有钱了,连这几个月都不能等。”

阎肃道:“土匪本来就是短视之人,只看眼前,不必和这种人计较,不过叛变的是盖龙泉的结拜兄弟老六,如果处理不当的话,军心涣散是小,护军使的威信受损可就弥补不过来了。”

陈子锟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传令各部连以上军官前来开会,在后堂等候的时候,孙桂枝凑过来道:“护军使,老朽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寨主请讲。”陈子锟虽然也是土匪出身,但毕竟当的是小土匪,远没有孙桂枝的管理经验那么丰富。

孙桂枝道:“事儿我都听说了,就两句话,响鼓不用重捶,赏罚分明!”,陈子锟深深点头:“多谢老寨主指点。”

不大工夫,军官们到齐了,在议事堂上按照军衔高低排列起来,一团的人脸上都带着幸灾乐祸的意思,二团众人脸色严峻一言不发,他们也知道祸事惹得挺大,盖团长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跑不掉的。

陈子锟和颜悦色道:“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一队弟兄在杀虎口收保险费,我知道弟兄们过得苦,想弄点钱打打牙祭,这事儿是我的不对,弟兄们跟我姓陈的吃粮当兵,香的辣的没沾着,棒子面窝头吃的不少,在这儿我给弟兄们赔个不是。”

说着从座位上起来,给众人鞠了一个躬。

军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护军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子锟道:“二团有一个营跑到南边去了,我觉得这事儿办的不地道,你就算对我姓陈的有意见,好歹打声招呼再走,一声不吭拐了几百个弟兄带着家伙跑了,他是升官发财了,可弟兄们到了南边,难道就有好日子过了?”

一阵沉默,省军喝兵血吃空饷的多,士兵待遇还不如第七混成旅这边呢。

陈子锟道:“管不住手底下的兵,主官要负全责,军法处长!”

“有!”陈寿杀气腾腾应了一声,瞟了一眼盖龙泉,心说你小子要倒霉了。

盖龙泉愤愤然,老六不声不响就拉起队伍跑了,把他搞得下不来台,可军法处置自己的话,又不甘心受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六愿意走,谁也拦不住他。

第二团的军官们也都忿忿不平,他们是看盖龙泉的面子才受招安的,和陈子锟没啥感情,如果姓陈的要拿盖老大开刀的话,他们第一个不答应,枪杆子在自家手上,怕毛,大不了一拍两散。

气氛紧张起来,一团二团的军官们虎视眈眈,互相打量着,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意思。

陈子锟干咳一声道:“弟兄们受了奸人蛊惑,这事儿怨我,如果军饷发的及时,别人就没有可乘之机,身为护军使兼旅长,我陈子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陈寿,备棍!”

陈寿大为意外:“护军使?”

陈子锟拉过一张条凳趴在上面:“少废话,打吧。”

两个军法处的兵拿着水火棍迟迟疑疑,哪敢打他。

陈子锟怒喝一声:“打!谁不动手,军法从事。”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再看看陈寿,军法处长咬着牙点点头,两个兵才举起了棍子,自然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妈了个巴子的,没吃饱啊,跟娘们似的,用力打!”

俩大兵哭丧着脸,举着棍子的手都颤抖了,他们实在打不下去了。

“我来!”陈寿夺过棍子,狠狠打了下去,棍子和皮肉亲密接触发出响亮的声音,陈子锟头上立刻渗出了汗珠,大喝一声:“打得好!”

议事堂上一片寂静,军官们都沉默了,再没有人动火并的念头,盖龙泉更是觉得脸上火烫无比,明明是自家犯了错,护军使却揽了罪名,还当众责罚自己,这一下下打得可真叫结实,明明是打在护军使的屁股上,可发烫的却是自己的脸。

二十军棍打完,陈寿把棍子一丢,扑通一声跪下了:“护军使,我身为军法处长,没能履行职责,该罚!”

陈子锟咝咝吸着冷气,站起来道:“你知道就好,不过我不打你,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谁把老子的部队拐走的,你就把他带回来,我要当面问问他,老子哪点对不起他。”

陈寿站起来啪的一个敬礼:“遵令!”

“且慢。”盖龙泉说话了。

“二团长有什么指教?”陈寿抱起膀子,斜着眼看盖龙泉。

盖龙泉道:“老六拐带兄弟投了南边,我难辞其咎,人是在我眼皮底下走的,我有责任把他弄回来,护军使,这事儿就不烦劳军法处长了,我盖龙泉一力承担。”

陈子锟道:“那好,这事儿就交给二团长处置。”

过了一夜,第二天上午,盖龙泉就绑了一个血淋淋的人站在了护军使公署门口。

第三十章 开战在即

盖龙泉真不含糊,当夜就带人渡江,在江南一家妓院的床上把老六绑了来,可怜六爷领到五千大洋赏钱还没焐热就做了阶下囚,抓他的时候动了刀,流了血,再加上赶了几十里夜路,更显狼狈。

军官们围拢过来,准备为六爷求个情,可陈子锟发话说这事儿已经全权交给盖龙泉处置,自己不过问了。

盖龙泉二话不说,当即提人回营。

公署内,陈寿问道:“大帅,盖龙泉向来护犊子,他要是不惩办老六,您的二十棍可就白挨了。”

陈子锟道:“护着底下人没错,但坏了规矩就不应该了,盖团长是要脸的人,我相信他会秉公处置的,陈寿,你小子下手够狠的啊,把我打得到现在不能坐椅子。”

陈寿讪讪的笑:“我明白您的意思,这板子是打给盖龙泉看的,马虎不得,不然就真白挨了。”

两人相对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