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给你找个地方住,碰巧我在上海还认识几个朋友,兴许能帮上忙。”陈子锟道。

吃完了小馄饨,两人散着步就来到了沙逊大厦,上楼去春田洋行找慕易辰,虽然已经是傍晚时分,但洋行里依然忙忙碌碌,一个职员拿着文件路过,抬头问道:“你们找谁?”

“麻烦您,我找慕易辰,慕总经理。”陈子锟道。

林文静一吐舌头,陈子锟的朋友竟然是个总经理!

慕易辰匆匆赶来,将两人迎进公事房,吩咐文员倒咖啡,自己将沙发上的一堆文件搬到一边去,道:“见笑了,还这么乱,对了学长,你什么时候从北京回来的?”

陈子锟道:“刚下船,家里一切正常吧?”

慕易辰道:“没什么问题,这位是?”

“这位是林小姐,我的未婚妻。”陈子锟道。

慕易辰顿时傻了,他可是见过鉴冰和姚依蕾的,心说怎么又跳出一个未婚妻来,不过想想学长如此奇男子,三妻四妾也很正常,他呆了五秒钟才反应过来:“哎呀,失礼了,是陈太太啊。”

林文静羞红了脸,却落落大方道:“您好,慕经理。”

陈子锟道:“我刚下船,身上没带多少钱,你帮着安排一下住宿吧。”

慕易辰笑道:“没问题。”拿起电话摇了摇:“接汇中饭店总台。”

林文静悄悄乍舌,汇中饭店是上海滩最豪华的饭店,住一晚上起码开销十几块钱,赶得上自己一个月薪水了,陈子锟这位朋友真是阔绰,不过她又担心起来,欠了人家的情,拿什么来还。

在陈子锟的要求下,慕易辰定了两个房间,汇中饭店距离沙逊大厦很近,步行即可过去,路上林文静叽叽喳喳不停地问:“大叔,你的朋友蛮有钱的,你跟他商量商量,在洋行找个工作行不?”

陈子锟微笑道:“当然行,不过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那我到他们洋行做文员行不?”

“这个就要问慕先生了。”

“你帮我说说嘛,我会英文,还会使用打字机,对了,北京的车厂还开着么?”

“交给别人打理了,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有时间我慢慢讲给你听。”

汇中饭店的客房果然豪华,俯瞰黄浦江,景色优美。林文静兴奋极了,搬了把椅子在窗口,晃着两条纤细的腿不停的唠叨,陈子锟就坐在旁边倾听着,不知不觉,声音越来越弱,林文静的小脑袋歪向一旁,睡着了。

连日疲劳,睡眠不足,再加上大喜大悲的精神冲击,林文静的神经已经不堪重负。

陈子锟爱怜的帮她擦拭嘴角一丝晶亮的涎水,把她抱到了床上,盖上被子,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林文静从睡梦中悠悠醒转,无比幸福的伸了个懒腰,整整五年,她从未睡的这么舒坦,睁眼一看,阳光洒满房间,壁纸,电灯,欧式大床和沙发,装潢富丽堂皇,和自家破旧的阁楼相比,简直就是皇宫。

眼泪刷的一下就涌出来了,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忽然门铃响了,林文静和衣而起,打开一条门缝怯生生问道:“谁呀?”

“尊敬的客人,这是您的早餐。”门口站着一个彬彬有礼的白衣侍者,面前的推车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食品。

“不用了,谢谢。”林文静不敢收,她怕早餐不在房费里,身上也没有钱支付小费。

陈子锟从走廊里走了过来,道:“这是我点的客房服务,送进去吧。”

林文静这才打开门把早餐车放了进来,陈子锟掏出一枚大洋赏给了侍者,他刚才在慕易辰的陪同下去了电报房,以江东省军务督办的名义通电全国,奉劝北方交战各方立即停火,其实电文没啥意义,主要作用是告诉冯玉祥,我陈子锟已经回到自己地盘上了。

早餐很丰盛,各色西式糕点、牛奶咖啡果汁一应俱全,林文静一边吃一边问:“待会去哪儿?”

“去你家提亲。”陈子锟道。

“提亲?”林文静傻了,随即猛摇头:“不行不行,那不是我家,除了文龙之外,别的人也不是我的亲人,再说他们也绝不会同意的,还会打你一顿,你不知道,白叔叔可厉害了,在整个上海滩都颇有名气。”

陈子锟笑了:“你这么一说,我倒越发想见这一家奇葩了。”

第六十三章 大帅提亲

林文静失踪这半天一夜,米家闹得天翻地覆,他们突然间意识到,往日被视作无物的孤女竟然如此重要。

碗筷没人洗了,孩子没人哄了,家务没人干了,更重要的是,答应了赖先生三天后过门,现在人都跑了,拿什么去交差!

赖先生可不是一般人,他老人家是青帮中人,排学字辈,开香堂收徒弟,更在沪西开了一家日进斗金的大烟馆,和三鑫公司有生意上的来往,和黄金荣、张啸林、杜月笙他们都能说得上话,和租界公董局、巡捕房的关系也好得很,绝对算得上沪上风云人物。

一千块彩礼已经送来了,到时候拿不出人,不光米家人遭殃,穿针引线的白先生也要受牵连,他们起初以为林文静闹小脾气,用不了多久就会乖乖回来,可是一直等到夜里八点,人还没有踪影,大家这才着急了。

“这孩子,哪能脾气噶结棍。”米姨唉声叹气,那一千块彩礼,她分的最多,林文静不回来,她的损失最大。

“哼,兴许是在外面有了野汉子吧。”舅妈轻飘飘的说道,桌上杯盘狼藉,林文静不回来,就没人洗碗了。

舅舅直搓手:“哎,赖先生怪罪下来,我们哪能办?”

摇篮里的孩子哇哇闹了起来,舅舅赶紧去哄,却一点效果没有,往日都是林文静哄的,孩子根本不认爹。

小孩的哭闹声增添了烦躁的气氛,一直缩在米姨身后的林文龙忽然说话了:“就是你们整天虐待阿姐,又逼她嫁给老头子,阿姐才走的,都怪你们!”

“小孩子乱讲!”米姨大怒,劈面一记耳光,林文龙大哭起来,抹着眼泪上楼去了。

外婆依旧坐在菩萨前念诵着佛经,心里却暗暗下定决心,等那个小扫把星回来,一定拿锥子狠狠扎她几下,方解心头之恨。

白先生叼着纸烟在堂前来回踱着步子,忽然停下道:“别吵了,干等不是办法,阿拉请道上朋友找吧。”

米姨道:“管用么?”

白先生得意道:“阿拉想找个把人,就算把上海滩翻遍也能找到,闲话一句罢了,不过…”他伸手做了个捻钞票的动作,“朝廷不差饿兵,铜钿还是要出一些的。”

“出,出,阿拉出!”舅舅忙道。

事不宜迟,白先生立刻去安排,他倒不是吹牛,上海滩帮派云集,遍地都是耳目,只要把林文静的衣着相貌描述出来,还真发现了线索。

一个常年在十六铺码头附近扒窃外地旅客的三只手提供了信息,下午有个穿蓝布裙子的小姑娘在码头上哭了老半天,最后跟一个邋里邋遢的乡户拧走了。

消息传来,米家炸了窝。

“阿拉早就说了,小骚货心里活泛的很,外面早有野汉子了,这回可好,私奔了,兴许肚子里连孩子都有了呢。”舅妈吐着瓜子壳,尖刻无比的说道,桌上杯盘碗筷依旧放着,没人收拾。

米姨都气晕了,虎着脸不说话。

舅舅道:“哪能办,哪能办,老白,侬一定要帮帮忙啊。”

白先生道:“阿拉已经派人去码头、车站、旅馆查了,只要看到人,立刻拿下,不过这个事体有些复杂,赖老板看中你们家文静单纯,哪能冒出来个野汉子,若是被赖老板知道,大家都要倒霉。”

大家就都捶胸顿足,已经夜里十二点了,林文静真要跟野汉子跑了,现在也该生米煮成熟饭了,说啥也晚了。

苦等一夜,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林文静八成是跟人私奔了,米家人唉声叹气,不知道如何收场,正犯愁呢,忽然林文龙从外面跑进来,兴高采烈道:“阿姐回来了!”

林文静确实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正是陈子锟,本来按照林文静的意思,两人远走高飞再也不回米家,但陈子锟认为,不管怎么说米姨也是她的继母,结婚这么大的事情,虽然不一定需要继母同意,但起码要说一声,礼数上过得去才行。

林文静性子柔弱,既然陈子锟这么要求,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到了米家门口的时候,还是迟疑着不敢进去。

“一夜没回家,他们肯定气疯了,我怕。”林文静拉着陈子锟的衣角怯生生的说道。

陈子锟轻拍她的小手:“没事,有我呢。”

“可白叔叔是混江湖的,认识好多流氓。”林文静还是不放心。

陈子锟知道上海滩的地痞流氓和北京的不大一样,做事更狠辣阴毒,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手下更是掌握几万弟兄的命运,以身犯险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再做了,哪怕是应付一个上海滩的小杂鱼,他也做了万全的准备。

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汽车,梁茂才带了三个人坐在里面,身上别着盒子炮,脚下放着提琴匣子,万一有事,随时可以进行火力支援,想必三挺汤普森手提机枪和六把盒子炮,横扫南市黑道绰绰有余。

前面就是米宅,一栋陈旧的江南民居,二层带阁楼,逼仄的天井院,大门敞开着,门板上油漆剥落,弄堂里晾满了衣物,花花绿绿如同轮船上的万国旗。

陈子锟挽着林文静走到门口,砰砰的敲门。

“进来!”里面一声怒喝。

陈子锟昂首阔步走了进去,林文静躲在他身后,怯生生的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米家客堂上坐满了人,气氛森然,外婆依然坐在菩萨前念经,舅舅作为一家之主正襟危坐,米姨和舅妈分坐两旁,下首那个穿西装打领带头发油亮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传说中的白先生了。

陈子锟笑眯眯道:“大家都在哦,正好省得麻烦,我就是来通知你们一声,林文静和我准备结婚了。”

没人说话,大家都在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这小子大概二十五六岁,身量蛮高,北京官话口音,看来是北方乡户拧,虽然头发打理的很干净,皮鞋也擦过,但一身过时的旧西装瞒不过各位老上海的法眼,这人腰包里一定没多少铜钿。

舅舅干咳一声道:“文静,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和家里打声招呼,说走就走,还在外面过了一夜,让外面知道了,还以为我们米家没有家教呢。”

林文静不说话,低头摆弄衣角。

白先生道:“这位先生,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陈子锟道:“忘了介绍,我叫陈子锟,字昆吾。”说罢便等着瞧众人惊愕的嘴脸了。

但事实让他失望了,上海南市区的平头百姓根本就不晓得陈昆帅的威名,就算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眼前这个乡户拧联系在一起。

白先生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他是混社会的,一双眼睛毒的很,别看陈子锟穿的不够派头,但气势绝非凡类,他冥思苦想,也琢磨不出上海滩什么时候出了这号人物。

舅舅又道:“哦,是陈先生,不好意思,我外甥女已经订有婚约,聘礼都下了的…”

舅妈嫌他说话没力度,打断抢白道:“和伊废什么话,报官,治他一个拐带人口的罪!小贱人,胆子倒不小,野男人都领到屋里厢来了。”

陈子锟笑道:“这位伶牙俐齿的便是舅妈吧,我陈子锟可不是拐带人口的野男人,五年前我就和林文静有婚约,我倒是想请问您,谁给您权力出卖外甥女的幸福?”

米姨恍然大悟,站起来指着陈子锟语无伦次:“阿拉认识侬!侬侬侬,侬就是北京阿拉家里拉洋车,扒粪的那个乡下小子!”

这下真相大白了,原来真的是野男人啊,五年前在北京俩人就勾搭成奸,现如今又阴魂不散的跑到上海来了。

舅妈气的直抖手:“反了反了,一个臭苦力就敢拐带人口,快叫巡警来把伊抓走。”

舅舅也色厉内荏的吼道:“还不快滚,要等阿拉动手么”他身材矮小,还不及陈子锟的肩膀高,真打起来肯定吃亏。

外婆捻佛珠的速度快了许多,时不时睁开眼睛,恶毒的扫视着陈子锟和林文静,恨不得用眼神把这对奸夫淫妇杀死一千遍。

米姨道:“文静,你昨晚在哪里住的,有没有被这个坏人占了便宜?”

林文静羞红了脸:“米姨,您想哪里去了,他是正人君子。”

众人略略松了口气,只要没破身就好,赖老板那边就能应付过去,至于这位陈子锟,想办法打发了便是。

白先生终于发话了:“年轻人,看你的样子,也是在外面闯荡过的,我和侬讲实话,林文静已经许给沪西的赖老板了,识相点就赶紧走,兴许我还能赏你几张钞票,要是惹恼了赖老板就不好讲了,黄浦江里三天两头都有无名浮尸的,也不差你一个。”

事到如今,陈子锟倒想逗逗这帮有眼不识泰山的小市民了。他微笑道:“我倒想见识一下,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和我陈子锟抢女人,现在是文明社会,不兴打打杀杀,不如咱们约个时间在聚宝茶楼坐一下,四四六六讲清楚,白先生您看怎么样?”

白先生沉吟片刻道:“好,不过人要先留下。”

林文静登时紧紧拽住陈子锟的衣服。

陈子锟瞥了白先生一眼,就俩字:“不行。”

目光凌厉如刀,上海滩摸爬滚打多年的白先生也不由得心头一寒。

此人,绝非等闲!

第六十四章 茂才,这是一种态度

上海本地土流氓,向来不忌惮过江龙,当年马永贞够凶悍的吧,还不是在一线天茶楼被石灰包打瞎了眼,乱刃分尸,眼前这位身材高大的北方小伙,就属于那种狂妄无知,自寻死路的过江猛龙。

电光火石之间,白先生心中已经有了对策,他皱眉道:“林文静毕竟是米家的外甥女,就这样不明不白搬出去住,不成体统吧。”

陈子锟道:“我这不是来知会你们一声么,从今后林文静就是我陈子锟的人了,你们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你放心,我行得正站的直,绝不会一走了之,我就住在汇中饭店五楼,你有事可以到那里去找我。”

白先生道:“好吧,事不宜迟,我这就打电话给赖先生,咱们晚上八点,聚宝茶楼不见不散。”

陈子锟点点头,转身就走,林文静低着头道:“外婆米姨舅舅舅妈白先生,再会”。

几声冷哼,没人搭理她。

他俩一走,屋里就开了锅,舅妈破口大骂,米姨怨声载道,舅舅怒不可遏,白先生却若有所思。

“这个人竟然住在汇中饭店,其中必有蹊跷。”

“啥么子蹊跷?”舅舅狐疑道。

“汇中饭店是上海滩最豪华的饭店,房费噶巨,岂是伊拉乡户拧掏得起的,这个姓陈的,背后肯定有人,侬放心,阿拉这就去打听,看他的后台是哪个。”白先生自信满满的说道。

从米家出来,两个人手牵手走在弄堂里,林文静一蹦一跳的走着,像只快乐的小喜鹊,白先生和舅舅吃瘪的样子让她别提多舒畅了。

“刚才我好害怕,不过他们都不如你凶。”林文静喜滋滋的说道,此刻的她有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陈子锟笑了:“我已经很客气了,一点也不凶,他们毕竟是你的家人,一个屋檐下过了那么久,这点礼数我还是有的。”

林文静吐了吐舌头,她想象不出来,陈子锟凶起来是什么样子。

陈子锟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去吃饭,你昨天说什么来着?小笼包?”

林文静道:“咱们到城隍庙去吃汤包和生煎。”

两人快快乐乐的向前走,如同五年前在北京的胡同里那样。

忽然林文静拉了一下陈子锟的衣袖:“后面有一辆车一直跟着咱们。”

陈子锟笑道:“那是我的弟兄,保护咱们的。”

这下林文静更放心了。

来到城隍庙附近找了一家小吃店,各种美食点了一遍,林文静才吃了一点就摸着肚子满足的说:“从来就没这么饱过。”

长期挨饿,饭量才会变得这么小。

看着她瘦瘦的手腕和细长的脖子,甚至比五年前还要瘦削一些,陈子锟鼻子一酸,扭过头去假装看街景,悄悄擦拭了一下眼睛。

“对了,那个姓黄的住在哪儿?咱们找他算账去。”陈子锟忽然想起这茬事儿了。

林文静道:“今天礼拜一,黄先生家里应该没人。”

“那他在什么地方上班?那个臭小子又在哪个学校上学?”

“黄先生在租界洋行做事,不清楚具体地址,黄少爷在南市的民立中学读中二。”

“走,咱们去学校堵他。”

林文静犹豫了一下道:“算了,我下午还要上班。”

陈子锟道:“别上班了,以后我养你。”

林文静坚决的摇了摇头:“我不要你养,我能养活自己,再说先施百货的工作很好,辞掉太可惜了,我知道你朋友多,但我觉得最好别给人家添麻烦。”

陈子锟点点头,不再勉强,亲自将林文静送到大马路上的先施百货,又安排了两个带枪的弟兄在附近暗中保护她,这才带着梁茂才离开。

“大帅,咱们干啥去?”梁茂才敏锐的察觉到陈子锟眉宇间隐隐有杀气。

“去民立中学,对付一个仇家。”陈子锟道。

“好,我来打头阵。”梁茂才检查了一下腰间的驳壳枪。

“我亲自来。”陈子锟深吸一口气道。

梁茂才倒吸一口冷气,能让大帅亲自出马的人,那是何等强横的角色啊,他很慎重的问道:“要不要多叫几个兄弟,带上硬家伙。”

看梁茂才满脸凝重之色,陈子锟忽然笑了:“没那么严重,就一个十五岁的小兔崽子而已。”

“大帅,我糊涂了,杀鸡焉用牛刀?”梁茂才挠着后脑勺,一脸的不解。

陈子锟道:“这个小崽子欺负我女人,这种事情不分大小,我都得亲自上,茂才,这是一种态度,你懂不?”

梁茂才懵懂的眨眨眼,道:“我好像懂了。”

下午四点,民立中学,放学的铃声响了,大群学生从校门里涌了出来,陈子锟和梁茂才如同中流砥柱般挺立在门口,将人潮分成两股。

陈子锟随意抓了个男生,将一枚大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我找一个学生,姓黄,上中二,家里挺有钱。”

男生不假思索道:“你说黄进宝啊,他在后面,诺,就那个穿西装的。”

陈子锟一瞅,后面果然有个小子,穿一身花呢西装,个头比别的孩子都高,一脸的嚣张跋扈,就是他了!

径直上前堵住他问了一句:“你叫黄进宝?”

黄少爷一愣:“哪能?”

“问你话就痛快点回答。”陈子锟扫脸就是一记耳光。

黄进宝吓傻了:“我是。”

“你爹在洋行做事?”

“对。”

“你娘给你请了个家庭教师姓林?”

“对。”

陈子锟点点头,单手拎着黄进宝的衣领子,跟提小鸡似的提进了旁边一条僻静的弄堂,学生们想围观,被梁茂才拦在外面。

弄堂里,陈子锟继续审问:“你偷了林小姐十五块钱,是不是?”

“阿拉没偷。”黄进宝惊慌失措,不忘撒谎。

扫脸就是一个嘴巴,少年的腮帮子顿时肿了起来。

“是阿拉拿得。”

“哪只手?”

“这只…”黄进宝伸出了右手。

陈子锟抓过他的手,卡啪一声,食指以奇怪的角度向后反折,手指断了。

黄进宝惨叫一声,痛的汗都下来了。

“小小年纪,不但偷钱,还栽赃陷害,这是给你一点小小教训,回家告诉你爹娘,赶紧给林小姐赔礼道歉,再把欠的补课费付了,不然我再折断你一根手指。”

黄进宝捧着右手不住点头。

“滚吧!”

少年如蒙大赦,一溜烟的跑了。

梁茂才走了过来,摸摸脑袋:“大帅,处理完了?”

“完了,略施惩戒而已,希望这小子能幡然悔悟,走上正道,也不枉本帅一片苦心。”陈子锟严肃的说道。

梁茂才深以为然,大帅就是有学问,说话如此深奥,以后一定要跟他多学着点才是,不过仔细想想,这事儿忒古怪了点,堂堂一省军务督办,手下十万雄兵,居然跑到中学门口堵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

处理了黄少爷,陈子锟趁着空余时间,驱车赶赴吴淞,检阅了驻上海江东军特务团,这支部队由薛斌担任团长,原参谋处长苏青彦改任团参谋长,两人都晋升了上校军校,因为是驻沪部队,南泰大斗笠是不能再戴了,二尺半土布军装也不能再穿了,统一换发美国进口的欧战剩余物资,黄呢子军装大皮鞋,配M1917式钢盔,顶在头上跟钢碟子似的,不过隐隐也有些欧洲军队的味道了。

特务团受命驻扎上海,那是十万江东军里独一号,全团上下士气高涨,精气神那是没的说,大帅亲临检阅,一个个胸脯挺得老高,气势比年初在南泰县校阅的时候强了百倍不止。

说是一个团的编制,其实足有一千五百人,武器配备都是最精良的,一水的美国造轻重机枪和步枪,另配卡车若干辆,快艇十艘,总之为了打造这支部队,陈子锟是花了大力气的。

重金装备特务团,自然不是为了保持江东军在大上海的存在感,而是为了扼住吴淞口咽喉水道。

上回运载鸦片的货船被劫,就是在吴淞口发生的,三鑫公司勾结浙军在吴淞口设卡拦船,所有外运鸦片都要经他们的手,如今浙军已经覆灭,取而代之的是江东军特务团,风水轮流转,如今外省的鸦片想要流入上海,全都要经陈子锟的手了。

检阅完部队,陈子锟乘船视察了吴淞水道,但见江中桅杆如林,千帆过尽,上海繁荣可见一斑。

“如果在江中拦一条铁锁,每艘船都缴纳通行费的话,哪怕一条船一块钱呢,一天下来也是成千上万。”望着满江货船,薛斌做起了白日梦。

苏青彦道:“且不说这么宽的江面根本拦不起来,就算拦起来收钱,不等老百姓造反,齐燮元和孙传芳就先动手了。”

陈子锟道:“参谋长所言极是,拦江收费之法不可取,不过…可以做点别的事情,获利不会比拦江收费少,比如查禁鸦片。”

苏青彦道:“查禁鸦片走私,那可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大事啊。”

薛斌傻了:“大帅,军师,我被你们搞糊涂了,咱们不还种着几万亩的鸦片么?”

苏青彦笑道:“种鸦片和查鸦片走私是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

过了一会,薛斌也嘿嘿笑起来:“我明白了。”

苏青彦指着远处的吴淞炮台道:“大帅要不要去拜会一下要塞司令,咱们在他眼皮底下驻防,可把这帮海军吓得不轻呢。”

薛斌道:“是啊,炮台上虽然有克虏伯巨炮,可是打不到眼皮底下啊,海军陆战旅就几百杆老套筒,连机关枪都不多,那比得上特务团兵精粮足,说句不客气的,这帮孙子哪天惹哪天不高兴了,咱一个冲锋就能把炮台拿下。”

陈子锟看看手表道:“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回租界接人,今天就不去要塞拜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