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在吴淞检阅部队的时候,白先生也在紧张忙碌着,他通过关系查了汇中饭店的访客登记表,查到陈子锟和林文静确实住在这儿,而且开了两个房间,还有一个重要情报是,房间是春田洋行慕易辰帮着预定的。

“我当有什么天大的背景呢,不过是一家洋行罢了。”白先生心里笃定了许多。

既然对方没什么背景,就不用惊动赖先生了,自己找几个道上的硬角色出面即可。

第六十五章 又吃讲茶

白先生是上海滩的白相人,自然和一般地痞流氓不同,无论走到哪里身上都不用带铜钿,吃茶饮酒泡澡全都有人请客,找几个道上朋友解决一个外地刺头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虽然只是“一句闲话”的事情,但白先生还是向舅舅讨了五十块钱,说是用来上下打点应酬,若是在以往,五十块这么大的数目肯定拿不出来,但如今米家收了赖先生的彩礼,经济上还算宽裕,为了解决陈子锟这个大麻烦,别说五十块了,就是一百块也愿意花。

白先生拿了钱,很快找到十六铺一带的青帮人物,外号刀鱼的大流氓,刀鱼手下几十号弟兄,尽是吃码头饭的好汉,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用他的话说,每个月腰间的斧头不开张几回,剁上那么几条胳膊腿的,浑身上下都不爽利呢。

两人在澡堂里泡了一下午,商定好了对策,对陈子锟这样的过江龙根本不用谈,因为事情牵扯到女人,俗话说色胆包天,估计谈是没用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当场解决掉他,而聚宝茶楼是黄金荣黄老板每天都要去的地方,在那儿动手杀人不大合适,万一弄得满地是血,惹得黄老板不开心就麻烦了。

所以还是在茶楼门口把陈子锟弄死更合适,刀鱼安排了四个得力手下,全都是快刀手,让白先生把陈子锟的相貌体形描述了一遍,摆摆手就让他们走了。

“事体安排妥了?”白先生问道。

“闲话一句。”刀鱼风轻云淡。

一直泡到下午五点,在澡堂里用了酒饭,两人这才出来,叫了黄包车直奔聚宝茶楼,白先生一定要亲眼看到陈子锟被砍死才能放心,因为这事毕竟和赖先生有关,马虎不得。

上了茶楼,在二楼临窗找了个位子,要了茶点,坐下静待好戏发生。

聚宝茶楼附近的弄堂里,四个短打汉子虎视眈眈的盯着街上,只等那个大个子北方人来到,便一窝蜂的杀出去,先用石灰包砸脸,然后乱刃分尸,任他武功再高也照样翻船,这事儿他们已经干过不下十次,屡试不爽,经验相当丰富。

可是一直等到八点,也不见人来,正在疑惑,一辆没挂牌照的黑色福特轿车风驰电掣般开过来,车上跳下几个身形高大的汉子,昂然进了茶楼,杀手们一看,这不正是要刺杀的目标么,怎么坐汽车来了?计划被迫更改,他们互相交换一下目光,不约而同的将斧头藏在衣服里,向茶楼走去。

白先生正和刀鱼谈笑风生,商量待会到哪儿去听戏打牌呢,忽听楼梯蹬蹬响,陈子锟竟然毫发无损的出现在面前。

“这位好像不是赖先生吧?”陈子锟上下打量着刀鱼。眼前这位汉子,满身戾气,三四十岁年纪,和林文静描述中的赖先生大相径庭,再看白先生惊愕的样子,似乎没料到自己会出现似的,陈子锟立刻就明白了,楼下肯定有埋伏。

“你就是那个外乡人?”刀鱼皱了皱眉,陈子锟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混迹江湖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人绝非善类。

“我姓陈,不知道这位老大尊姓大名?”陈子锟笑问道。

刀鱼是十六铺码头打出来的,向来不善言辞,他不屑和陈子锟废话,不耐烦的撩开衣衫,露出腰带上锋利的斧头道:“阿拉就是十六铺的刀鱼,听说侬胆子不小,敢在阿拉地盘上拐带人口,老实跟侬讲,留下一根手指,阿拉权当没发生过什么,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着?”陈子锟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事情。

“要不然让侬下黄浦江汆馄饨!”刀鱼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后面桌子上一群打手也紧跟着站了起来,横眉冷目盯着陈子锟和他的手下。

陈子锟拉了张椅子坐下,笑眯眯道:“茂才,给他们点颜色瞅瞅。”

梁茂才早就按捺不住了,左手一抖,提琴匣子大开,汤普森一眨眼就拿在手中了,朝天搂火,几十发点四五口径的手枪子弹扇面般泼洒在聚宝茶楼的天花板上,滚烫的黄铜子弹壳在地板上欢蹦乱跳着。

一瞬间,打手们全都僵立在当场,刀鱼更是脸色相当难看,两只手颤抖着,腰间的斧头掏也不是,不掏也不是。

陈子锟勾勾手:“你过来。”

刀鱼不动。

梁茂才吸溜一下鼻涕,将还在冒烟的汤普森调转了枪口。

刀鱼这才不情愿的走了过来,陈子锟笑眯眯道:“走近点。”

于是刀鱼又往前走了两步。

陈子锟突然出手,一把薅住刀鱼的头发,把他的脸按在桌子上,嘴巴正好啃着桌子桌子沿,照脑袋就是一巴掌。

刀鱼满嘴鲜血直流,打手们见老大挨揍,正欲向前,可梁茂才手中的枪让他们不得不站住。

陈子锟还在打,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刀鱼满嘴的牙都被坚硬的桌子沿磕掉了,钻心的疼,偏又说不出话来。

闻讯而来的茶楼老板见到这一幕,刚想劝说两句,忽然看到陈子锟的尊容,冷汗当场就下来了,这不是上回和张啸林吃讲茶的那位爷么,怎么今儿又来了,合着不把聚宝茶楼拆了他就不罢休啊。

虽然有黄老板撑腰,但茶楼老板还是悄悄退下了,对方不是混上海滩的,讲不通道理,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不知道。

此刻白先生也是汗流浃背,两股战战,话都说不出来了。

教训完了刀鱼,陈子锟将他一脚踹在地上,拿出手帕擦擦手上的血,傲然道:“还要不要我留手指?”

刀鱼怨毒的瞪着他,囫囵不清道:“有种就把阿拉杀了,不然阿拉一辈子咬住侬。”这么多弟兄在场,他不得不说句硬话,要不然架子就塌了。

梁茂才眼睛一瞪,顺手抄出驳壳枪:“就依你!”

“且慢。”陈子锟叫停了他,慢悠悠道:“念你是条汉子,今天放你一马,以后少替人出头,和我斗,你分量不够,挨揍了也不丢人,知道不?”

刀鱼不说话,但心底已经认输了,上海滩有枪械的流氓不少,但有机关枪的就不多了,对方的背景他虽然猜不出,但隐隐也明白和自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滚吧。”陈子锟道。

“后会有期。”刀鱼撂下一句话,带着弟兄们匆匆逃命去了。

白先生拿起礼帽刚想走,却被陈子锟叫住:“白先生,你不讲究啊,不是说约了赖先生吃讲茶么,怎么找了一帮打手来对付我?”

“误会,误会,碰巧遇上的朋友罢了,赖先生今天有事,抽不开空。”白先生擦着脸上的汗,左顾右盼。

“那林文静的事情怎么说?”陈子锟问道。

“我斗胆问一句,陈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白先生反问了一句。

“我啊,什么生意都沾一点,现在主要做进口买卖,就这东西。”陈子锟指了指梁茂才手中的汤普森。

白先生做恍然大悟状:“哎呀,原来是做洋行生意的,想来小静跟了您也不会吃亏,赖先生那边交给我,不就是退彩礼么,闲话一句。”

“那就有劳白先生了。”

“再会。”赖先生戴上帽子匆匆下楼,走到最后一级的时候不小心失足滑了一跤,摔了个狗啃食,匆忙爬起来就走,茶钱都没会。

白先生来到米家,只见客堂上一群人正在争吵,仔细一听,原来是住在附近的黄先生两口子带着亲戚朋友来闹事,说是米家女儿找人打了他们家儿子,把手指头都掰断了,他们来要医药费和赔偿金,声言拿不出千儿八百的,就要打官司。

起初米家人一头雾水,慢慢才听明白,原来是林文静做家庭教师的那户人家来吵闹,他们这个冤啊,舅妈立刻出来澄清,说林文静已经离家出走了,他们也正在寻找,所以发生什么事都和他们没关系。

若是一般人也就打发了,可黄太太也是这一带有名的泼妇,两人针尖对麦芒大吵起来,房梁上的灰尘都被震了下来,米姨虽然也素以精明强悍著称,但在这二位跟前,只能甘拜下风。

“吵什么吵!”白先生大喝一声,他西装革履大分头,颇有气势,震住了两个泼妇,暂时哑火了。

“侬是林小姐的什么人?”黄先生站了出来,他本是斯文人,轻易不和人争吵,但不代表他好欺负,儿子的手指都被人掰断了,这口气要是不出,以后怎么在上海滩混。

“有话好好讲,阿拉知道掰断你儿子手指的是啥么子人,也知道伊住在啥么子地方。”白先生道。

“侬岗。”黄先生心平气和,他看得出白先生是个懂道理的人。

“这个人姓陈,住在汇中饭店五楼,伊拐带了林文静,阿拉也正在找他,已经准备报官了的。”白先生道。

“谢谢侬。”黄先生微微颔首,拉着太太就走。

“哎呀侬可来了,事体谈的怎么样。”米姨急冲冲问道。

白先生得意洋洋坐在太师椅上,点了一支香烟道:“好事体,侬这个小囡养的可不赖,多少人争着抢着要呢,阿拉看这回不止一千块彩礼呢。”

“哪能?”舅舅两眼放光,从屏风后面出来了,刚才家里吵架,他插不上嘴就躲到后面去了。

“这个姓陈的,是个土匪,很有些钱,不如就让文静嫁给他,多要些彩礼便是。”白先生道。

“原来土匪啊…”大家面面相觑,深以为然。

“那…赖老板那边哪能办?”舅舅还是不太放心。

“赖老板那边我来应付,不过彩礼是要退回的。”白先生道。

第六十六章 金屋藏娇

白先生可不是善男信女,他小算盘打得啪啪的,吃了上家吃下家,但米家人也不傻,一千块大洋进了荷包,岂有往外掏的道理,舅舅和舅妈虽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市民,但谈到钱的问题丝毫也不退让,坚决不愿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

“阿拉不管了!”白先生佯怒,拂袖而去,米姨赶紧上前相劝,好说歹说才以陈子锟彩礼三分之一的代价说服了他,白先生转怒为喜,说明天一早就去找赖先生商量。

米家吵吵闹闹的时候,陈子锟已经回到了汇中饭店,林文静早已下班回来,一个人静静坐在房间里,看到陈子锟进门,立刻飞了过来,一脸担忧道:“你去哪儿了?”

“我去办点事。”陈子锟含糊答道,见林文静欲言又止的样子,赶忙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汇中饭店的房费很贵,你…哪来这么多钱,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林文静咬着嘴唇,很小心的问道,一下午她都心神不宁的,想来想去觉得害怕,怕失去陈子锟。

“小傻瓜,别担心,我是有正经职业的,绝不是那种杀人越货的强盗。”陈子锟轻轻刮了一下林文静秀气的鼻梁。

林文静还一脸担忧:“你可不要骗我,我看到你的朋友都带着枪,可你们又不是巡捕。”

陈子锟收起笑容,两手搭在林文静的肩膀,直视着她的双眼道:“五年没见,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你明白么?”

林文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陈子锟又道:“我的朋友都带着枪,因为他们是军人,我也是军人。”

林文静才不相信陈子锟的话,她在大马路上的先施百货上班,经常进出租界,经常能见到巡逻的英美海军陆战队士兵,头戴钢盔,脚蹬皮靴,背着刺刀枪,那才是真正的军人形象,反观陈子锟的朋友们,穿着不合体的西装,腰间插着驳壳枪,满脸的匪气,随地吐痰,张口骂娘,这哪是军人,分明是强盗。

正说着话,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咚一声停下,公共租界巡捕房的一个美籍探目带着三个华籍巡捕在酒店大堂经理的陪同下走了电梯,沿着走廊一路走来。

他们是接到报案,特来调查的,本来发生在华界的案子,租界巡捕房无权过问,但事无绝对,这案子是法租界巡捕房转过来的,据说黄金荣黄老板亲自打过招呼,调动几个巡捕例行公事的来调查一下,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陈子锟在汇中饭店包了两个紧挨着的房间,一个单人房,一个套间,单人房给林文静住,套间供自己和保镖们居住,此时他正在林文静房间里说话,梁茂才带着几个人坐在走廊地毯上吹牛打屁。

巡捕们的出现,立刻让江北军的将士们紧张起来,全都站了起来,悄悄扳开了手枪击锤,梁茂才更是蛮横无比的拦在走廊当中,喝道:“给老子立住!”

巡捕们面面相觑,这可是租界啊,一个中国人竟然如此猖狂,难道他看不出面前站着的是洋大人,是巡捕老爷么。

美籍探目姓史密斯,是有二十年经验的老巡捕了,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敢在租界带枪的中国人一般有两种,一种是帮会分子,一种是中国军阀,上海滩的流氓他见的多了,眼前这几位略显土气的华人显然不是前者。

再看梁茂才肩上那支一百发弹鼓的美造汤普森手提机枪,史密斯探目就更明白了,青帮流氓最多有把撸子就了不起了,而一般下野军阀的保镖也不过是装备德国造驳壳枪,喜欢用美式手提机枪的只有一位大帅,那就是最近风头正健的陈子锟将军。

可这里毕竟是租界,是洋人的地盘,史密斯骨子里的骄傲被梁茂才的嚣张激发出来,扶着左轮枪柄威严的说道:“住在505的客人涉嫌故意伤害,我要带他回去调查,如果有人阻挠执法,我将会毫不犹豫的拘捕他!”

大堂经理上前交涉,梁茂才听不懂英语,也听不懂上海话,不耐烦的拍打着手提机枪的枪柄道:“大帅正在休息,谁也不许打扰。”

史密斯作势拔枪,枪套按扣还没打开,四把驳壳枪和一支汤普森就对准了他们,洋大人胆色过人,竟然毫无畏惧,可大堂经理和三个华籍巡捕却魂飞魄散。

忽然电梯又停在五层,慕易辰匆匆而出,看到这副架势赶紧上前劝解,他英文流利的很,三言两句就解释清楚了,住在这里的确实是江东省军务督办陈子锟将军,他是领事先生的贵客,绝对不会涉及到刑事案件中去的,如果巡捕非要例行公事带大帅回巡捕房调查的话,他不敢保证会不会造成战乱。

这一通忽悠,把史密斯也给唬住了,真闹出乱子来,他一个小小探目可承受不起,再说慕易辰还悄悄递过来一张大额美钞,于是他便干咳一声道:“或许是我找错地方了,对不起,再见。”说罢带着巡捕走了。

慕易辰长吁一口气,拍拍梁茂才的肩膀,进了房间,陈子锟正和林文静卿卿我我了,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学长,北京电报。”慕易辰递过一张电报纸。

电报是姚依蕾和鉴冰联名发来,说国民军已经解除监视封锁,不日她们即可返回,询问陈子锟是回南泰还是省城,亦或是上海?

两位夫人安然无恙,陈子锟心中大定,不过又有一个难题出现,姚依蕾和鉴冰都不是省油的灯,林文静肯定要被她俩联合起来欺负,这事儿绝对不能发生。

他把慕易辰叫到一边,低声道:“你得帮我个忙…”

一阵窃窃私语后,慕易辰苦笑道:“好吧,我来安排,对了学长,您要是想不被别人知道,就别闹得满城风雨,到时候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比如刚才,巡捕房的人都上门了。”

陈子锟奇道:“我没在租界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怎么会惊动巡捕房的人。”

慕易辰道:“我在巡捕房也有几个熟人,帮你打听一下便是,好了,时间不早我该走了。”

送走了慕易辰,林文静问道:“你刚才和他说什么?”

陈子锟道:“我托他在租界这边租个房子,毕竟老住饭店也不是办法。”

林文静脸上一红,心里暖融融的,房子意味着安定,意味着家庭,终于不用再住狭窄阴暗的阁楼了,终于不用看米姨舅妈外婆的脸色了。

第二天上午,白先生跑到沪西找到赖老板一起喝早茶,顺便把陈子锟抢亲的事情提了一下,赖先生大怒:“阿拉的女人也有人动,活的不耐烦了!侬又是做什么吃的?连个人都看不住!”

白先生苦着脸说:“我们也没有办法,那个姓陈的来头不小,带了几个人,身上都有枪。”

赖老板狞笑道:“有枪了不起么,也不瞧瞧阿拉是干什么的,这事儿侬就不要管了,阿拉自己处理。”

从茶馆出来,白先生马不停蹄去了汇中饭店,在下面大堂足足等了三个小时才等到陈子锟。

陈子锟待在上海可不单是为了林文静,身为一省督办,调兵打仗坐镇一方是次要工作,交给参谋长做就行,大帅们要做的是联络关系,筹措军饷,这才是首要任务,一上午陈子锟都没闲着,拜会了英美领事和工部局的首脑们,双方就上海周边的稳定发展问题进行了亲切友好的双边会谈。

和领事会晤,自然不能穿破衣烂衫,陈子锟一袭笔挺的晨礼服,皮鞋锃亮,头发一丝不苟,白先生差点没认出来,不过陈子锟却认得他,在电梯口停下笑道:“这不是白先生么?”

白先生赞叹一声:“哎呀,陈先生真是一表人才,阿拉早就说过,文静跟了你是不会吃亏的,是这样的,上午阿拉去找赖先生谈过了,基本没什么问题,彩礼我们也是要退给伊拉的,不过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一下嫁出去还是蛮心疼的勒…”

陈子锟道:“我还有事,你要多少彩礼,说!”

白先生大喜:“陈先生好爽快,总不会让我们吃亏的。”

陈子锟道:“这样吧,姓赖的不是给你们一千么,我多他十倍,给一万。”

白先生两眼放光,激动地直搓手:“那就太谢谢您了,文静的亲生父母在天之灵也会感谢您的,我们也会把场面办的风风光光,对了,钞票啥时候拿?”

陈子锟道:“手上暂时没这么多现金,你先回去,下午我派人送到米府上。”

白先生千恩万谢的去了,心里乐开了花,暗暗祈祷最好一万块送来之后,陈子锟立刻被赖老板干掉,这样就完美了。

陈子锟上了楼,慕易辰也在等他,拿了一张房契和一串钥匙道:“我在西藏路上给你买了栋石库门房子,家具被褥什么的自己添置吧,还有,昨天巡捕房在找茬,是因为法租界那边黄金荣打过招呼,但不一定是针对你。”

“我和黄金荣没打过照面,按说他不会针对我啊…想起来了,一定是姓黄那小子托的关系,我正愁找不到三鑫公司的茬呢,真是正瞌睡有人送枕头。”陈子锟大喜道。

慕易辰擦了一把冷汗道:“学长,您真打算对三鑫公司下手?”

陈子锟道:“上海滩最肥的就是三鑫公司,我不宰他还能宰谁,不过我得先去先施百货采购家庭用品去。”

慕易辰无奈地摇摇头,学长家里已经有两位娇妻美眷,还要在外头金屋藏娇,真是享尽齐人之福,可怜自己依然是孑然一身。

不知道秋凌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第六十七章 再遇卢小嘉

陈子锟说话算数,在出发去先施百货前,安排梁茂才给米家送去一万块彩礼,然后坐着汽车来到了先施百货接林文静下班。

先施百货位于公共租界南京路上,是上海滩最豪华的百货公司,开张第一天就挤破门,电梯、玻璃门、水磨石的地面,伦敦巴黎最时髦的时装,不超过一星期就会出现在先施百货的橱窗里,上海滩的时尚人士们的保留节目就是周末逛先施百货,看琳琅满目的万国商品,更欣赏那些貌美如花的售货员。

谈到先施百货的售货员,那可是一大创新,以前上海滩的店铺里都是年轻利索的小伙计,哪有用女人当店伙的,先施百货雇佣了百十名二十岁左右的漂亮女孩,都是读过书上过学的女学生,英文国语呱呱叫,形成沪上一大奇景。

一段时间内,先施百货的售货员的行情高涨,成为沪上中产阶级的娶妻首选目标,大户人家纳妾的时候,也会优先到先施百货来挑人,百十个知书达理秀气苗条的女子站在玻璃柜台里随便看,还能搭讪,简直比看戏还爽。

陈子锟到的时候先施百货的时候,门口已经等了一溜汽车,几个小开模样的人聚在一起眉飞色舞的谈论着什么,不大工夫,一群莺莺燕燕从公司里出来,各自找自己男朋友,上汽车的上汽车,上黄包车的上黄包车,一溜烟的走了。

又过了几分钟,林文静才匆匆而出,看到陈子锟等在门口,显然吃了一惊,继而很羞涩很幸福的样子,后面陆续又走出几个同事,看到高大英伟的陈子锟,纷纷掩嘴偷笑,围着陈子锟上下乱看,打趣道:“小林怎么不介绍一下男朋友,是哪家的小开?”

林文静捏着衣角道:“他不是小开…”

若是一般男青年,怕是早就不好意思了,但陈子锟毕竟是留过洋的,不但没有半分羞赧,反而以肆无忌惮的眼神反调戏那些售货员,大大方方自我介绍道:“我叫陈子锟,很高兴认识你们。”

“哟,这名字好耳熟,好像在瑞丢里听过哦。”一人说道。

“可能就是我吧。”陈子锟笑道。

“嘻嘻,那个姓陈的是督军,想必是个老头子,怎么可能是你,好了再会,不耽误你们了。”售货员们嬉笑着走了。

“你来接我?”林文静小脸通红。

“哦,房子已经租好了,我想买几件家具陈设什么的摆在新房里,不如咱们一起挑。”

“好吧,咱们走。”

“就在先施百货吧。”

“不好…”

“怎么,你怕别人看见我啊?还是怕这里的东西不好?”陈子锟开玩笑道。

“都不是,这里的东西太贵了。”林文静赶忙解释。

“钱的问题不用担心,只要你喜欢就好。”林文静越是这样乖巧,陈子锟就越是心疼,“你还记得那辆脚踏车么,咱们一起在东交民巷买的。”

“记得。”以前想起这段回忆,心中总是充满伤感,如今却是洋溢着幸福的感觉。

“今天再买一辆,不,两辆,咱们一起到外滩骑车去。”陈子锟兴冲冲的拉着林文静进了先施百货。

先施百货是上海滩最大的百货公司,之所以称作百货公司,就是商品齐全的意思,逛此一家,南京路上其他铺子就不用去了。

林文静是二楼自来水笔柜台的售货员,大家自然都是认识的,见她挽着个高大帅气的男子来采购,同事们纷纷报以微笑,不用说话就给打了折扣,两人陆续买了镜子、热水瓶、毛毯、台灯、收音机、电唱机等物,全都留了地址让人送过去。

一口气买了二百块钱的东西,想到这些东西都要用来装点自己的新家,林文静兴奋异常:“今天花了好多钱啊!”

忽然旁边有人轻飘飘说道:“这点银洋钿也算是钱,真是好笑,乡户人没见过世面。”

扭头一看,是钟表柜台的同事罗美丽,号称先施百货头牌西施,身边小开老板走马灯一般的换,连经理都不敢小瞧她呢。

即便同是先施百货的售货员,也有三六九等之分,林文静性格柔弱不善交际,哪有罗美丽风头强劲,面对羞辱,她习惯性的选择了沉默。

可陈子锟就没这么好欺负了,他上下打量一番这位胆敢冒犯林文静的女子,说实话罗美丽确实是个美人儿,身段高挑,皮肤白皙,妩媚窈窕,可就是有一股掩饰不住的风尘气。

“你是哪个堂子的姑娘,会不会说人话?一点教养都没有。”陈子锟张口就骂,气的罗美丽直发抖,她是堂堂先施百货的售货小姐,居然被人说成是妓院里的姑娘,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林文静赶忙劝道:“罗小姐不是堂子里的…”

陈子锟继续恶毒的说道:“难道是咸肉庄的?我看不像啊,这成色虽然进不了长三,更当不了校书,在幺二堂子里挂牌总是够格的。”

罗美丽简直气疯了:“好,你们合伙欺负我!”一跺脚,高跟鞋发出一串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响,走远了。

“这号人就欠骂。”陈子锟微微一笑,挽起林文静下楼去了,可是到了门口,却有两个先施百货的男职员客气而又坚决的拦住了他俩。

“对不起,请留步。”男职员膀大腰圆,先施百货家大业大,雇佣了不少这样的护卫员,白天巡逻,晚上看夜。

“有什么事?”林文静怯生生的问道。

“王经理请二位到贵宾室。”护卫员彬彬有礼道。

来到楼上贵宾室,却见罗美丽和一个男子正坐在里面,怒气冲冲和王经理说着什么,看到林文静和陈子锟进门,罗美丽一拍桌子道:“就是她,当众辱骂我,王经理你要是不辞退她,我就走人。”

王经理道:“消消气,消消气,小林,快过来和给罗小姐赔礼!”

罗美丽道:“赔礼就行了?王经理你不要糊弄我,必须开除她!”

那男子一直望着窗外,似乎并不是很上心的样子,不过听到王经理还在絮絮叨叨的劝解,忽然怒了:“王经理,我每年在你这里花销不下十万块,让你开除个人还唧唧歪歪,信不信我派兵把你的店子给拆了?”

陈子锟看到那男子的面容,不禁瞳孔微微收缩,这小子不就是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儿子,沪上著名的纨绔公子卢小嘉么。

“信信信,卢公子您别动怒,我立刻照办。”王经理点头哈腰道,转换了嘴脸又对林文静道:“小林,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回头到财务科把工资结算一下。”

“王经理,我…”林文静的眼中瞬间充满了泪水,这份工作对她来说很重要,竟然因为几句话就要失去,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陈子锟干咳一声道:“王经理,你真打算开除林文静么?”

王经理纵横商场多年,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自然看得出陈子锟也不是好惹的角色,不过再不好惹也比不过卢小嘉啊,虽然卢永祥已经下野,但卢家在浙沪的势力依然存在,岂是他一个做生意的能惹得起的。

“实在抱歉,我会帮林小姐介绍其他工作。”王经理陪笑道,一张脸笑到麻痹。

卢小嘉显然没认出陈子锟来,他不耐烦的掐灭香烟,摆摆手道:“跟他们废什么话,赶紧撵滚蛋,再多一句嘴就别想出这个门。”

陈子锟道:“卢公子如此豪气,难不成租界是你家开的?”

卢小嘉打量陈子锟几眼:“我刚才说了,再多一句嘴,就别想出这个门,你在我面前抖机灵说硬话,有你后悔的。”

林文静吓坏了,紧紧抓着陈子锟的胳膊,她知道罗美丽最近榜上的这位金主绝非善类,不然王经理也不会如此奴颜婢膝。

“咱们走吧。”林文静小声道。

“现在想走,晚了。”卢小嘉一拍手,外面进来两个西装汉子,腰间鼓鼓囊囊,似乎别着手枪,分左右站在门口,如同两尊门神。

“王经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你,还有你,留下。”卢小嘉指了指陈子锟和林文静道。

王经理还想劝解几句,卢小嘉拿起烟灰缸砸过去:“不想走你也留下。”吓得他抱头鼠窜。

林文静已经在发抖了,陈子锟却觉得好笑,故意装作不知所措的样子道:“卢公子,你要干什么,你不知道租界是法制社会么?”

卢小嘉道:“什么法制社会,在上海,我就是法,我就是天!”

罗美丽切了一片花旗橙子塞到卢小嘉嘴里,甜腻腻道:“哈尼,你就是我的天。”

卢小嘉道:“你俩个,跪下磕头认错,自己打自己耳光,打到我满意就可以走了。”

陈子锟惊愕道:“为什么?”

卢小嘉道:“不为什么,就因为我说了!”

陈子锟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你爹都他妈的兵败滚蛋了,你个狗日的怎么还这么威风?你是吃错药了还是咋的?”

卢小嘉勃然变色:“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