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勇道:“得嘞,我还是趴在北京吧,在皇城根住久了,哪儿都觉得不好。”

第二天一早,陈子锟接到了张学良的电话,对昨日事件表示了歉意,又半开玩笑的说:“昆吾兄的腿功果然了得,一脚就把那个害群之马给踢死了。”

陈子锟奇道:“真的死了?”

张学良语气很轻快:“军医检查了,脾脏破裂,确实是被踢死的,算是便宜塌了,不然得挨枪子,咱们奉军最讲纪律,这种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的,一旦逮着就地枪决。”

陈子锟道:“虽然这人死有余辜,但不经军法处死总归不好,汉卿帮我给他家里寄上五百大洋聊表心意吧。”

张学良满口答应,又问陈子锟啥时候得空,一起打牌看戏。

“今天下午吧,明天还有事情。”陈子锟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下午两点,一辆福特车开到紫光车厂门口,下来一个军服笔挺的少校军官,说是奉了张学良的手令前来接陈大帅去听戏的,陈子锟换了一身便服,也没带卫士就上了汽车。

福特车驶离不久,又有一辆豪华梅赛德斯轿车来到车厂,也是一个年轻少校来接陈子锟,可把宝庆给搞糊涂了,说不是刚被你们的人接走么?

年轻少校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说不会啊,就我这一辆车来的。

宝庆想了想,也糊涂了:“兴许是别家人来请的吧。”

疾驰的汽车里,陈子锟望着窗外的风景,随口问道:“这是去哪儿啊。”

少校道:“去顺承王府。”

陈子锟道:“路不对啊。”

少校道:“去接个人,少帅还请了两个朋友。”

陈子锟皱了皱眉,张学良最不喜欢别人称呼他为少帅,这人应该不是他身边的侍从官。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陈子锟问道。

少校笑了笑,回过头来,手里已经多了一只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陈子锟的脑门。

“陈大帅,我知道你身手不错,不过你再快也快不过枪子儿,不信可以试试。”

陈子锟不敢试,这么近的距离内,中枪肯定难逃一死,他只是不相信,张作霖父子会对自己下手。

“谁指使你的,你就不怕张学良惩办你么?”他故意问道。

少校鄙夷的笑笑:“少帅被你的迷魂汤灌晕了,没看出你的本来面目,等他回过味来,奖励我们还来不及呢,停车!”

汽车停下,左右后车门打开,两个彪形大汉钻了进来,一左一右夹住陈子锟,利索的下了他的手枪,四只手紧紧箍住他的两条胳膊,绑上了结实的麻绳。

“陈大帅,您不用紧张,咱们一切都按规矩来,不会玩阴的。”少校收回了手枪,笑的很和善。

陈子锟道:“莫不是因为我踢死一个害群之马之事?”

少校懒洋洋道:“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您是聪明人,肯定明白我的意思。”

陈子锟道:“到底是谁想杀我?”

“那您就不用知道了。”少校正襟危坐,喝令汽车夫:“开车。”

汽车径直朝南苑驶去,那里以前是冯玉祥的驻地,现在是奉军的大营,陈子锟坐在车里心乱如麻,暗暗思忖自己这回是不是真的要完蛋。

“妈的。莫非被胡半仙算准了,我的仕途就此终结,可不是么,连小命都丢了,哪还有什么仕途可言。”陈子锟心里暗暗嘀咕,一双眼睛左右乱瞄,夹住自己这两人身材壮实,太阳穴外凸,手上青筋乍现,应该是外家功夫不错的好手,腰间更是带着手枪,打起来自己未必能占到便宜。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杀意,两个大汉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左边那人径直拔出手枪顶着他的腰眼说:“金钟罩铁布衫也挡不住子弹,别胡思乱想,咱们两便。”

陈子锟放弃了挣扎,不大工夫,汽车驶入兵营,停在小教堂前,这里已经被改成了军法审判所,警戒士兵都是缠着白袖章的宪兵,看来是打算正儿八经审判自己了。

宪兵将陈子锟押进了审判所,军法官已经就位,只等开庭了,陈子锟瞥了一眼窗外,一队士兵正列队检查着步枪,他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行刑队!

人犯押到,军法官一拍惊堂木,准备审案了,陈子锟大喝道:“我抗议!谁给你们的权力,逮捕一位现役陆军上将。”

军法官慌了神,扶了扶眼镜,仔细打量陈子锟:“你是谁?”

陈子锟道:“我是骁武上将军,江东省军务督办陈子锟,是段执政,张大帅,孙文先生请我到北京来的,你们凭什么秘密抓捕我!”

军法官手足无措,那个少校疾步上前,附耳说了几句,陈子锟耳朵尖,隐约听到“林哥”的字眼。

看来他们并未安排好此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陈子锟一头撞过去,将左边士兵解决,右边的人刚要拔枪,被他一脚踢中面门,趁着大家措手不及之际,陈子锟纵身跳上桌子,从教堂彩绘大玻璃窗一跃而出。

彩色玻璃渣碎了一地,栖息在教堂屋檐下的几只白鸽被惊飞,扑簌簌的展翅飞起,溅了陈子锟一头的鸟粪,他哪里顾得上擦,撒腿就跑,背后枪声响起,宪兵们追了出来。

这儿是南苑兵营,到处都是戴狗皮帽子的大兵,陈子锟就算插翅也飞不出去,他心里这个恨啊,咬牙切齿却又无处发泄,只好撒开两条腿往前猛跑。

兵营里人来人往,宪兵们怕误伤自己人不敢开枪,声嘶力竭的喊着:“抓住他!”可那些奉军士兵并不阻拦陈子锟,反而抱着大枪在一旁看起了西洋景。

陈子锟在前面狂奔,宪兵们哼哧哼哧在后面紧追不舍,成百上千的大兵们袖着手抱着膀子蹲在一旁围观,还时不时喊上一嗓子叫好,南苑兵营里形成一幕奇景。

忽然前面几个捧着饭盒的大兵路过,一人瞅见陈子锟,惊呼一声:“小白龙!”

陈子锟一看,眼泪差点下来,天不亡我啊,居然遇见长山好绺子里的老兄弟了。

第九十二章 死里逃生

这位老兄弟绰号高粱秆,比陈子锟略大两岁,是绺子里的炮头,善使一杆金钩步枪,两人是过命的交情,时隔六年竟然在南苑兵营里再见,这份惊喜就甭提了,高粱秆看见后面的追兵,冷笑一声,抱着膀子就拦在了路上。

宪兵们这一路猛跑,肺管子都跑断了,气喘吁吁的喝令道:“高粱秆,没你的事,让开。”

高粱秆道:“凭什么抓我兄弟,他是老百姓,你们宪兵管不着。”

可不是么,陈子锟穿的是便服,几年下来,身上桀骜跋扈的土匪气质早就退掉了,和高粱秆心目中那个双枪快腿小白龙相去甚远,到了自己地头,当哥的哪有不保护兄弟的道理。

宪兵们认识高粱秆,这小子尽惹事,打架酗酒斗殴辱骂长官无所不为,本来都当上上尉连长了,就因为不服长官,被撤职当回了大头兵,是兵营里有名的刺头,可那些大兵偏偏就佩服他,都听他招呼。

士兵和宪兵是天生的冤家对头,高粱秆和宪兵叫板,大兵们都兴致更高了,尤其是跟着高粱秆的那几位老兄,卷起袖子横眉冷目的,这就准备和宪兵干架了,陈子锟被人推到后面,也不知道谁一刀割断他手腕上的绑绳,又有人在他头上卡了顶狗皮帽子,身上披了件破军大衣,耳畔低声道:“兄弟,快走。”

陈子锟回望正在挑衅宪兵的高粱秆,心中一股热流升起,现在可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刻,他迅速窜入一旁的兵舍,沿着没人的小路溜了。

高粱秆这回可戳了马蜂窝,大队武装宪兵赶到,闹事聒噪的士兵们立刻偃旗息鼓,因为这回带队的人来头太大,谁也惹不起。

来的是奉军两位高级将领,第四军团司令官杨宇霆和交通司令常荫槐,后者曾经做过军法处长,在军中威严更胜,见有士兵胆敢对抗宪兵,常荫槐大怒,喝令宪兵将高粱秆拿下。

高粱秆被五花大绑起来,依然昂着头不屑一顾,常荫槐沉着脸问他:“是你放跑的陈子锟?”

“就是老子,咋的?”高粱秆土匪出身,无所畏惧。

常荫槐点点头:“有种,送军法处审问一下,然后毙了。”

一行人转头就走,宪兵们将又蹦又跳的高粱秆押了下去。

杨宇霆埋怨道:“老常,我早说了,找个没人的旮旯一枪崩了不就结了,你非得走程序搞什么军法审判,现在好了,人跑了不说,咱们怎么面对老帅?”

常荫槐道:“邻葛,这个程序是必须要走的,徐树铮杀陆建章,惹下多大麻烦,就是因为少走一个程序,他要是正经审判枪决,谁能说他一个不字,如今咱们按照章程来,不管成没成,就算老帅怪罪下来,也没多大责任,毕竟陈子锟踢死一个人,咱们占着道理。”

杨宇霆道:“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咱们先去找老帅认错,免得他恶人先告状。”

常荫槐道:“老帅那边好办,少帅可就不好糊弄了,陈子锟是他结拜兄弟,咱们借着他们名义把人诳来,他不得恨上咱们。”

杨宇霆不屑道:“小家伙不懂事,咱们杀姓陈的,还不是为了他们老张家的江山,算了,不理他,先派兵搜捕周围方圆十里之地,别让姓陈的跑了。”

陈子锟连滚带爬逃出了兵营,才发觉后背全湿透了,这可真是龙潭虎穴走了一遭,要不是遇见高粱秆,自己就被人家项杀一条狗一样枪毙了,这北京,真他妈不该来!

南苑兵营地处南郊,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陈子锟趴在满是冰渣的沟里,就看见一队队的士兵到处跑,拦路设卡,搜捕田地村庄,危险还远远没有结束。

陈子锟摘了狗皮帽子,扒了套在外面的军大衣,露出里面的呢子西装来,这么光鲜的打扮,荒郊野外的更醒目,正在犯愁,忽然看到一个拉着空车的洋车夫溜达着过来,他急忙喊道:“胶皮!”

洋车停下,车夫客客气气问道:“先生您去哪儿?”

陈子锟掏出一叠钞票递过去:“麻烦你,咱俩换身衣服。”

车夫也不傻,道:“合着那帮大兵在抓您啊,这我可不敢。”

陈子锟看他的洋车又旧又破,就知道这位车夫日子过得不咋样,便故意道:“那算了,我再找别人。”

“别介,我答应还不成么。”车夫望着厚厚一叠钞票,口水都快下来了。

迅速换了衣服鞋子,陈子锟又道:“你上车,我拉你进城。”

穿上西装的洋车夫浑身的不自在,道:“先生,您会拉车么,别露了相,把咱俩都折进去。”

陈子锟不由分说:“上去吧你。”

把洋车夫撵上车,陈子锟拉起洋车,塌着腰小步快跑,步幅均匀,速度适中,洋车稳当的很,车夫啧啧称奇:“先生,合着您练过啊?”

陈子锟心说老子不但练过,当年还是京城胶皮团里最帅的一号人物呢,好汉不提当年勇,他闷头一声:“坐着吧你。”

奉军在前面设了卡子,检查车辆行人,陈子锟扮成了洋车夫,车上那位爷有五十多了,虽然穿戴挺别扭,大兵们心思粗,也没当回事就放行了。

好不容易回到城里,找个旮旯把衣服换回来,陈子锟没敢回紫光车厂,而是去了六国饭店,东交民巷是洋人的地盘,奉军不敢进去抓人。

安排好房间后,陈子锟给顺承群王府打了个电话,找张学良。

张学良正在家里打麻将,副官把电话拿到跟前,他拎起听筒懒洋洋道:“喂。”

“汉卿,咱们兄弟一场,你要杀我,我自会将人头奉上,何苦还要搞什么军法审判,你这是不但要我的命,还要毁我的名誉啊。”听筒里传来的是陈子锟的声音。

张学良愣了片刻,站了起来:“昆吾兄,这是怎么回事,我刚才派人去接你,你厂里人说你已经赴约了,我还以为你放我鸽子呢。”

陈子锟知道张学良是坦荡之人,不会欺瞒自己,稍微松了一口气,道:“我是被一辆福特车接走的,接我的人说是你的副官,一直把我拉到南苑兵营,军法处和行刑队都预备好了,要不是我逃得快,现在已经搁在薄皮棺材里了。”

张学良惊得一头汗都下来了,竟然有人冒用自己名义诱捕陈子锟,还要用奉军军法处的名义枪决陈子锟,这可是惊天大事啊,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的父亲,难不成老帅要杀陈子锟?

“昆吾兄,你稍安勿躁,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一个答复,不管是谁想杀你,我一定保你平安回到江东,你信不信我?”张学良深吸一口气道。

“哈哈哈,汉卿你别紧张,大风大浪我见的多了,这点场面不算啥,对了,我给你提供个线索,想杀我的人里,有个人貌似叫林哥。”

张学良心中一动,林哥就是邻葛,杨宇霆的字啊。

“好,我五分钟后给你回复。”张学良挂了电话,牌友们眼巴巴的看着他,意思是还打么。

“散了吧,有军务大事。”张学良匆匆来到张作霖的房间,简单陈述了事情,“爹,杨宇霆要杀陈子锟,这是陷咱们父子于不义啊。”

张作霖若有所思:“邻葛一向谨慎,怎么不加报告就做出这种事情来。”

张学良道:“这就罢了,我怀疑他窃听帅府电话,要不然怎么知道我约陈子锟打牌。”

张作霖一拍桌子:“这个杨邻葛,胆子太大了,来人啊,传杨宇霆。”

张学良道:“爹,您的意思是?”

张作霖道:“咱们奉军再不济,也不能跟徐树铮学,背地里杀人,就算咱和陈子锟不对付,也是战阵上明刀明枪见真章,趁人家来做客,把人家宰了,这不是好汉的作为。”

张学良喜道:“那我就放心了。”

不多时,杨宇霆和常荫槐来到顺承郡王府,径直拜见大帅,两人啥也不说,扑通一声先跪下了。

张作霖沉着脸道:“俩小子胆子够大啊,背着我抓人,得亏陈子锟跑得快,要不然我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了。”

杨宇霆道:“我俩是一心为老帅着想的,陈子锟乃心腹大患,留不得啊。”

张作霖道:“小陈是个人才不假,但也算不上我老张的心腹大患,他再厉害,能厉害过吴佩孚去?吴小鬼儿还不是被老子打败了,说,这事儿你俩谁是主谋?”

常荫槐道:“是卑职主谋。”

杨宇霆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我是主谋。”

张作霖道:“你俩以前认识陈子锟?咋这么忌惮他?”

杨宇霆道:“老帅,我俩和陈子锟并不熟悉,不过有人和他相熟,正是此人来密信,力劝我杀掉陈子锟,为老帅肃清坦途。”

“谁?”

“徐树铮。”

“果然是小徐。”张作霖摆摆手,“你俩下去吧,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在小六子面前也不要提。”

二将诺诺连声,从地上爬起来退下了。

陈子锟是被张学良亲自接回来的,请到顺承郡王府摆酒压惊,张作霖亲自给他赔不是:“昆吾啊,下面人不懂事,让你受惊了,我代他们给你赔礼道歉。”

老帅亲自赔不是,陈子锟还能说啥,不过他很是纳闷,到底是谁想害自己。

“雨帅,此事可要彻查,不然小侄在京城待得不放心啊。”

张作霖道:“你前日踢死的那个连长,他有个兄弟在军法处当官,纠集了一帮人就想把你做了,这案件我已经责成宪兵司令部去办了,少不得要枪毙几个不开眼的畜生,你就放心好了,在北京我张作霖保证你的绝对安全。”

张学良欲言又止,他知道父亲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杨宇霆是奉军中的高层人物。

陈子锟心知肚明,就坡下路打个哈哈,这事儿就算过去,不过心里总归有了芥蒂。

宴罢,在花厅里打麻将的时候,陈子锟提起高粱秆来,说没有这个兄弟,我这回就真栽了,还请汉卿兄帮个忙,饶了他阻挠宪兵执法的罪过。

张学良道:“听你这么一说,此人颇有胆识,又重情重义,我倒想见识一下。”

此时,南苑兵营禁闭室里,高粱秆正戴着死囚的铁镣,吃临死前的最后一顿饭呢。

第九十三章 副官高粱秆

高粱秆这回戳了大篓子,居然把杨宇霆要抓的人犯放跑了,军法处草草审判后判处他死刑,立即执行。

禁闭室是用以前冯玉祥部队的祷告室改成的,空间不大不小,桌子上摆着猪头肉和二锅头,还有一碗高粱米饭,这是高粱秆最后的晚餐。

高粱秆是土匪出身,后来被奉军招安,几次战争都冲在最前,立下不少战功,这辈子杀的人数也数不清,对生死早就看淡了,枪毙在即,依然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面前哪碗插着木筷的高粱米饭则是粒米未动。

小时候家里穷,见不到荤腥,地主家杀猪吃肉,他在锅屋偷吃了一块被打个半死,这才入了绿林当了土匪,如今大限到了,这一碗猪头肉,让他想起了当年的味道。

连里的兄弟结伴来给高粱秆送行,一个个愁眉苦脸,有个年纪小的还抹起了眼泪,高粱秆却依然谈笑风生:“哭啥,有啥好哭的,老子这辈子值了,对了,我那个兄弟逃出去没有?”

大家七嘴八舌说宪兵连个毛也没逮到,高粱秆点点头:“好,我也该上路了。”

宪兵们来押解人犯,高粱秆抱拳道:“几位,受累了,兄弟先走一步,在下面等你们。”

宪兵们气的鼻子都歪了,不过对一个快死之人也没啥脾气好发,押着他出来,一路之上尽是看热闹的大兵,高粱秆临死还风光一把,不禁得瑟起来,清清嗓子吼了几句戏文,赢得满场喝彩。

“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高粱秆嚷道,宪兵们将他反绑起来,裤腿扎上,头上蒙了块黑布,推到了墙边。

“预备!”一声口令,哗啦啦一阵拉枪栓的声音。

“妈的,老子还没娶媳妇。”死到临头的高粱秆终于感到一丝遗憾。

“枪下留人!”一声大喝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老帅有令,留高粱秆一条性命,案件重审。”

宪兵们收起了枪支,打道回府了,老帅的命令就是天,杨宇霆说话也不好使了,高粱秆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士兵们一拥而上,欢呼着将高粱秆的黑布头套摘掉,绳子解开,将他举起来抛向天空,然后闪开,高粱秆摔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揉着屁股大骂:“你们这帮孙子,等着!”

一阵哄堂大笑,前来传令的军官骑在马上道:“你就是高粱秆?收拾收拾跟我进城,军团长要见你。”

“是!”高粱秆啪的一个立正。

大头兵高粱秆被带到了顺承群王府,这里是张作霖父子的行辕,也是奉军的司令部,执勤士兵都穿着黄呢子军装,一水的大高个,领子上钉着铭刻“府卫”字样的铜牌,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帅卫队啊,每个奉军弟兄的终极梦想就是穿上这身军装。

到了这种场合,高粱秆依然是大大咧咧,跟着副官来到张学良的房间外,站在外面喊了声:“报告!”

“进来!”屋里传出熟悉的声音,高粱秆迈步进屋,吓了一跳,坐在太师椅上的竟然是从军营里逃跑的陈子锟!

再看旁边,张学良笑吟吟的坐在摇椅上,嘴里叼着烟斗,气氛很融洽,不像是要动武的样子啊,他挠着脑袋纳闷道:“军团长,您认识小白龙?”

张学良哈哈大笑:“双枪快腿小白龙是吧,这名字够威武,昆吾兄,快给你的老兄弟说说,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陈子锟上前熊抱了一下高粱秆,笑道:“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兄弟就是兄弟!”

高粱秆也不傻,既然小白龙是少帅的座上宾,身份自然不低,他憨厚的笑道:“兄弟,几年没见,你发达了吧。”

张学良道:“岂止是发达,简直就是飞黄腾达,你这位老兄弟现在是一省督办,骁武上将军,名震东南的陈大帅。”

高粱秆眼珠子瞪得老大,以前在绺子里大家都互相不知道真名,原来名闻遐迩的江东督军陈子锟就是小白龙啊。

“兄弟,这这这…是真的?”高粱秆兴奋的有些结巴。

“真的。”陈子锟道,又补充了一句,“要不是你,我今天就是一死人了,什么大帅,什么督办,全玩完。”

高粱秆笑了:“那是,咱兄弟吉人自有天相。”

张学良道:“时候不早,开饭吧,你们兄弟坐一块儿,好好唠唠。”

帅府里厨房随时开火,宴席不大工夫就摆了上来,张学良和陈子锟只是象征性的动动筷子,然后就看高粱秆一人大快朵颐了。

“真是一条憨直的好汉啊。”张学良递了个眼色给陈子锟。

陈子锟道:“高粱秆,你现在啥军衔?”

高粱秆酒满口肉满腮,说话含糊不清:“以前当过上尉连长,后来让撤了差,又当大头兵了。”

陈子锟道:“绺子里的兄弟还有联系么?”

“不清楚,死的死,散的散,我先到别的绺子入了伙,后来和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干脆就吃粮当兵了,打了好几仗,到现在没死也是老天照应。”高粱秆的筷子头上下翻飞,吃个不停。

张学良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跟陈子锟走,到江东军去发展,二是留在奉军,跟我做卫士,你自己选吧。”

高粱秆毫不犹豫道:“我跟军团长当卫士。”

张学良得意的看了陈子锟一眼,问道:“为什么?”

高粱秆道:“我跟小白龙是老兄弟了,在他手底下当兵不自在,还不如留在奉军舒坦,再说我的命是军团长救的,我这条命不卖给您还卖给谁。”

张学良哈哈大笑:“好,给你恢复上尉军衔,坐我的副官吧。”

高粱秆一推桌子站了起来,立正敬礼:“多谢军团长。”

“坐下慢慢吃。”张学良心情很好,拿了一支雪茄递给陈子锟:“昆吾兄,咱们奉军留得住人才啊,你可别嫉妒。”

陈子锟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高粱秆绝对是条忠心耿耿的好汉,汉卿你用的着他,对了,这事儿到底是谁做的,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吧,连你的电话都窃听了。”

张学良心直口快,道:“没那么严重,就是身边的人嘴不严,把我请你打牌的消息走漏给杨宇霆了。”

陈子锟奇道:“我和杨宇霆没有仇啊,他为什么要杀我?”

张学良道:“听说是徐树铮发来密电,请杨宇霆向你下手的,以前咱们奉军和皖系关系好的时候,杨宇霆曾经和徐树铮一起编练边防军,有一段交情。”

陈子锟终于明白了,原来想害自己的人是徐树铮,自己几次三番放过他,他却赶尽杀绝,看来真不能存了妇人之仁。

“老帅已经发了严令,此事不许外传,昆吾兄看我的面子,别和杨邻葛一般计较,回头我收拾他。”张学良劝道。

陈子锟心说我人在北京,想和他计较也没本钱啊,只得冷哼一声道:“看汉卿的面子,这次就算了。”

“喝酒喝酒。”张学良举起了杯子,“喝完了打八圈麻将,给你压惊。”

晚上照例是打牌,高粱秆有幸也坐上了牌桌陪少帅玩牌,结果八圈打下来,高粱秆这个新手竟然赢得最多,赚的钱比他十年的军饷都多,其次是陈子锟,也赚的满盆满钵。

张学良输了好几万块,心情却是极好,他故意放水让两人赢钱,一来是借机给陈子锟赔不是,二来是笼络人心,花点小钱不算事儿。

第二天,陈子锟如约去了协和医院,再次探望重病中的孙中山,据夫人介绍,镭锭放射治疗效果不大,肝癌已经晚期,英国美国德国的医生们会诊之后一致认为回天无力,先生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陈子锟沉思良久道:“西医治标不治本,北京有不少有名的中医到是可以试试,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疗效。”

宋庆龄仿佛看到了希望,忙道:“总理相信西医,我们劝了他好多次都不愿意接受中医治疗,不如你去劝劝他。”

陈子锟心道我是什么人,孙先生凭什么听我的话,不过既然夫人开口,就得硬着头皮上,等孙文做完放射治疗出来后,进去探视,听他讲了一些政治外交上的抱负,趁着歇息的空当,陈子锟提出了采用中药治疗的办法。

“没用的,吾已病入膏肓,这一点明白的很。”孙文微笑着拒绝。

陈子锟道:“先生此言差矣,您是革命者,固然不惧死,但你的离去会给中国革命带来巨大的损失,西医已经没有作用了,中医虽然不能起死回生,但在延续病人生命的疗效上,比西医还是强了不少的,那些有名望的老中医,都是家传绝学,中华医学文化的瑰宝,先生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一试,就算不好,也坏不到哪里去,如果能延续几年的寿数,中国革命岂不是又有希望了。”

一番话语终于打动了孙文,他颔首道:“好吧,我同意,但是既然采用中医疗法,就不能继续住在协和医院了,中西医不同道,在西医院里针灸熬中药是不尊重他们。”

陈子锟就说好,这边出了屋子,早已等候的随从们立刻行动起来,将孙文抬上担架,汽车早就预备好了,出了协和医院,直奔铁狮子胡同的行辕而去。

第九十四章 孙文逝世

陈子锟随同孙夫人庆龄女士乘坐另一辆汽车随后赶赴铁狮子胡同总理行辕,北京名医陆仲安随即被请来为总理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