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生有些惊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陈子锟微笑着点点头。

“别去。”藏青学生装压低声音劝道。

女学生却义无反顾的走上前去,站在了大军阀陈子锟面前。

陈子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女学生注意到他拿着信的时候,目光竟是如此的温柔。

“这是林小姐给我写来的最后一封信,请你给大家念一下。”陈子锟把这封信递给女学生。

女学生没有迟疑,接过信来,清清嗓子开始朗读:“阿叔,最近还好么…”

雨沙沙的下,平时的语言,至深的情感,小儿女心怀大国家的心绪感染着现场每一个人,他们这才明白,眼前这位留着普鲁士式的八字胡,穿着笔挺军装的军阀,其实不但是革命先驱,还是个侠骨柔肠的真男子,伟丈夫。

念到后面,女学生已经泣不成声,下面那些感情丰富的女大学生们也都紧紧攥着手帕,任凭眼泪在春雨中流淌,就算是那些标榜铁血的男生,一个个也都红了眼圈。

公署大门后面,怀抱婴儿的姚依蕾悄悄擦拭着眼角。

信读完了,女学生将被雨水和泪水打湿的信纸递还陈子锟。

陈子锟温和的笑笑,对大家道:“我的初恋,是三一八惨案的当事人,我对三一八的态度和立场,我想不必解释了吧。”

藏青学生装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男子拉住,冲他严肃的摇摇头。

一个男声突然高呼:“打倒军阀,打倒列强!陈督办万岁!为三一八死难烈士报仇!”

一片震耳欲聋的呼声,不过矛头已经不再对准陈子锟,二十分钟前被他们打倒的军阀,现在已经成了拥戴的英雄。

游行胜利结束,江东大学图书馆办公室里,藏青学生装来回踱步,心情很是不好,他突然停下脚步道:“郑书记,你为什么阻拦我揭穿陈子锟的丑陋面目,不过是在北京包养一个外室罢了,被他说的那么煽情,简直恶心!”

郑泽如道:“小麦,斗争的策略是随时可以转变的,据我了解,陈子锟这个反动军阀良心未泯,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毕竟我们的力量还很弱小,要争取一切进步的力量。”

小麦道:“好不容易发起的反帝反军阀的斗争就这么失败了,真不甘心呐,你知道么,那些女学生,本来对陈子锟恨之入骨,现在一个个都眼巴巴的想当他的姨太太呢!”

说着他恨恨的一跺脚,发泄着自己的仇怨。

郑泽如笑道:“小麦,我们的行动是成功的,不但唤醒了群众,还摸清了陈子锟的底牌,只要他支持革命,就算介绍几个女同学给他也不是不可以。”

小麦惊愕道:“郑书记,你不是当真的吧。”

郑泽如笑了:“和你开玩笑呢,对了,你伯父最近怎么样?”

“唉,别提了,伯父虽然是警察厅长,但权力被张鹏程分了去,每天都很郁闷,经常大发雷霆。”

郑泽如道:“这种情况倒是可以利用一下,如果陈子锟背叛革命的话,我们就帮你伯父推翻他!当然了,前提是你伯父支持革命。”

次日,江东报纸刊登出陈子锟义正词严的通电,怒斥执政府屠杀学生的行径,支持爱国学生运动,并且赞成废除不平等条约,陈子锟的姿态做的很足,通电内容也让最激进的革命家挑不出毛病来。

陈子锟在江东省的统治并不算很稳固,前任督军孙开勤的余党和警察厅长麦子龙的势力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没想到革命党出身的陈子锟应付起闹事学生来简直是游刃有余,不但逢凶化吉,还让自己的声望更胜一筹,让不少人大跌眼镜。

但光发通电也不行,这一手各路大帅都玩滥了,找几个笔杆子花团锦簇的写篇文章,六角小洋一个字,送电报房通电全国,似乎爱国的义务就尽到了,以前可以,这回真不行。

督办公署,陈子锟坐在签押房,两眼紧闭冥思苦想,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办,他是真的恨透了段祺瑞和盘踞北京的国民军,学生爱国情绪是正面的,疏导即可,何苦开枪,那么多风华正茂的优秀男女,就白白死在自己国家军队的手中,想来真是令人扼腕叹息又怒发冲冠。

可是报仇也找不到门路,段祺瑞就一光杆执政,出了这档子事,说不定马上就要下台,打死陈子锟也不相信他会下令卫队开枪,段合肥一生爱惜羽毛,做不出此等事情,再说了,执政府卫队都是鹿钟麟的兵,段祺瑞说话也不顶事啊。

冯玉祥出国考察,国民军四分五裂,张之江鹿钟麟岳维峻孙岳等人各自为战,虽然他们骨子里和别的军阀是一样的,但顶着一个民族大义,又敢和洋人动真格的,现在各地学生都支持他们,向国民军开战也不妥。

向直鲁联军或者孙传芳开战,那更是脑子被驴踢过才能做出的事情,想来想去没个合适的办法,陈子锟觉得脑仁都疼了。

一双温柔的手捏住了他的两边太阳穴,帮他轻轻按摩着,熟悉的香味飘进鼻子,他知道,是姚依蕾来了。

“如果林小姐大难不死的话,下回去北京,就把她收了吧。”姚依蕾幽幽道。

陈子锟一愣,随即伤怀起来:“蕾蕾,你真好,不过恐怕凶多吉少啊。”

姚依蕾撇撇嘴道:“不是我好,你都让人家当众朗读情书了,我再拦着有用么,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了你,省的有事没事王北京跑,让人提心吊胆的。”

陈子锟抓住姚依蕾的手:“谢谢你,你和鉴冰都是天下第一贤惠的女人。”

姚依蕾道:“天下第一就只有一个,怎么还我和鉴冰?”

“好,你是天下第一。”陈子锟道,他知道夫人这一关过了。

姚依蕾道:“我都不责怪你了,怎么还拉着个脸?”

陈子锟道:“五四之后是五卅,五卅之后是三一八,民众越来越觉醒了,我预感到北洋快要寿终正寝了,身为江东省的当家人,不能把支持国民停在口头上,我得付诸行动才行,可是我往哪儿用兵?东西南北都没有下手的地方。”

姚依蕾咯咯笑了:“你这个人,有时候聪明,有时候挺笨的,谁说用兵一定得打仗?”

陈子锟一点就透,笑道:“蕾蕾,还是你有办法。”

三月下旬的一天,省城百姓惊讶的发现,街上遍布警察和宪兵,禁止汽车和马车上街,大家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颇为惊恐。

“前清的时候,斩首示众就这个排场,先净街,再出囚车,今天不知道是谁掉脑袋。”

“不是吧,兴许是大帅出行呢。”

“不可能,大帅向来轻车简从,不弄这个排场。”

江东大学就设在省城最繁华的马路旁边,学生们围在窗前观看,同样议论纷纷,不明所以。

歌声从远处传来,趴在窗口的学生嚷道:“是军队!”

一支排列整齐的军队从远处踏着整齐的步伐而来,清一色的卡其军装,牛皮腰带杀的很紧,背上刺刀雪亮,一张张年轻的面庞充满坚毅和愤怒,当先一面红色的旗帜,上面绣着“江北陆军速成学堂”的字样。

这是陈子锟麾下的学生军,江北陆军的后备力量,本来速成学堂只是应急设立,培养能操作机关枪和山炮的技术军士,学期只有一个月到三个月不等,现在则演变成一所正规的陆军学堂,学制两年,有参谋、步科炮科工兵等专业,招募的都是识字的青少年,平均年龄十七岁,是陈子锟精心培养的子弟兵,嫡系部队。

震耳欲聋的踏步声让所有人为之侧目,但让他们激动的则是学兵们唱的歌。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

大学生们面面相觑,这唱的是什么歌?这还是军阀的军队么,这简直就是革命军!

第二十二章 陈子锟在江大的演讲

一千名军容整齐的学兵给省城市民带来的不单是震撼,还有由衷的佩服,自从清末以来,省城历经数任统治者,见过的军队也算不少,但从未见过这般精神焕发斗志昂扬的军队。

从清末的巡防营、新军,到民初的北洋军,省军,没有最烂,只有更烂,孙开勤的江东省军,比土匪还土匪,将军们种鸦片,开赌馆,无恶不作,士兵们军纪涣散,一有机会就糟蹋老百姓,军容更是邋遢不堪,破衣烂衫旧步枪,跟叫花子一般无二。

可陈子锟的部队不一样,虽然也是由土匪改编而成,但纪律尚可,进驻省城后还没闹出来扰民的案子,而这支学生军就更不同了,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和旧军队截然不同。

一般北洋军,穿的是蓝灰色的粗布军装,打绑腿穿布鞋,大檐帽上五色星,系一条牛皮腰带,身上缠着帆布子弹带,再背一杆锈迹斑斑的老套筒,就是标准打扮,可江北陆军速成学堂的子弟兵们,穿的是美式的卡其布军装,小腿上绑着卡其色的呢子绑腿,腰带杀的很紧,军装都是熨烫过的,小伙子腰杆笔直,跟标枪似的,那精神头,赶孙开勤的兵一百倍都不止。

军队高唱着打倒列强除军阀的歌曲,绕城一周,省城不大,比北京上海小多了,绕一圈花不了一个小时,让省城老百姓大饱了眼福,不过这些商人和小市民并不是主要观众,绕城也只是大戏开锣前的热身,真正的高潮,还在后头。

一千名学兵最终列队进入了江东大学。

江东大学位于省城繁华地带,她的前身是清末时江东巡抚办的江东洋务学堂,民国之后演变成私立大学,省内一些知名的绅士和商人都是江东大学的校董,其中就有汇金银行的总经理龚稼祥。

军队进入学校,可把教职员工吓得不轻,前几天大学生上街闹事,都喊出“陈子锟下野”的口号了,难不成这些军队是来逮人的?看起来不像啊,逮人都是如狼似虎恶狠狠的样子,这些年轻的士兵队列整齐,秩序井然,就跟会操似的。

校长室里,江大校长邵秋铭和校董龚稼祥并肩而立,看着楼下操场上的士兵,相视一笑。

“看把咱们的教工吓的,好像陈大帅会吃人一般。”邵校长笑道。

龚稼祥道:“也怨不得他们,陈子锟在上海颇有声望,可咱们江东的报纸却整天骂他,能有好名声才怪。”

邵校长道:“由此也可见陈大帅之人品高尚,换了孙督军,早就查封报纸,大肆抓人了。”

龚稼祥道:“陈昆吾胸怀坦荡,光明磊落,自然不做那小人之事,今日之后,报纸恐怕要换风向了。”

邵校长道:“拭目以待吧。”

陈大帅即将驾临江东大学进行演讲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学校,也传到附近的师范学院、商业学校,学生们纷纷前来围观,排在前面的,竟然全部都是女生!

上次公署门前初恋情人的一封信,打动了全省城女大学生的芳心,二十七岁的陆军上将,年轻英俊又是痴情种子,成功成熟男人的资本,他占全了,如同小麦说的那样,原先口口声声叫嚣着打倒陈子锟的女生们,如今有不少都做着嫁给陈大帅的花痴梦。

男学生们大多数是抱着好奇的心态来听演讲的,他们对陈子锟认识不深,很想看看这位陈大帅究竟有什么高论。

此前有笑话几则从山东传过来,都是关于山东督办张宗昌的,说有次张宗昌到山东某大学演讲,致辞道:“咱张宗昌识不了几个大字,日你姊,今天轮到咱当校长了,同学们都到齐了么,有没来的举个手。”

学生们自视清高,一贯鄙视这种粗野武夫,在他们眼中,陈子锟和张宗昌区别不大,今天到江大演讲,兴许也能创造出几个段子来。

于是乎,前排是女生,后排是男生,江大校园沸腾了,不光江大,周围几所院校的学生也都倾巢而出,老师们并未加以阻拦,反而也跟着来凑热闹。

“幸亏场地选在室外,而且是在咱们江大,不然真有的瞧。”邵校长道。

下面黑压压一片人,足有好几千,换了别的学校,还真容不下。

共产党江东省委负责人郑泽如和麦平也挤在人群中,静静等待着。

上午十点钟,陈子锟准时抵达江东大学校园,他不是开车来的,而是骑了一匹白马,在数十名矫健骑兵的护卫下疾驰而来。

好一匹骏马,除了脚踝处是黑的外,通体雪白,比一般马匹高出一个头来,当场就引起一片骚动,当然骚动的人以女生为主。

识货的人能看出来,这匹白马不简单,应该是英国进口的纯种马,有血统证书的赛马,价格惊人,比一辆轿车可贵多了,看来陈子锟此番前来,是认真做过功课的。

陈大帅翻身下马,将缰绳抛给护兵,动作潇洒利落,他本来就人高马大,身形俊朗,今天穿了一件裁剪很合体的薄呢料军装,马裤下面是英国小牛皮的马靴,衬托的整个人更加挺拔,军装上扎着武装带,配着长剑,胸前一排勋章,雪白的手套,锃亮的皮具,看的女生们几乎忍不住要尖叫,男生们羡慕嫉妒很。

大帅下马,学兵的领队抽刀出鞘,大喝一声,敬礼!

所有学兵同时举枪敬礼,动作整齐划一,一千个人如同一个人,横竖都是直线,军威森严,让心怀天下的男生们不禁心潮澎湃起来,这才是铁军啊。

陈子锟登上讲台,啪的一并脚跟,利落的向自己的军队还礼。

所有男生的眼睛都热了,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他们终于明白,陈子锟这样的人,才是他们追寻的目标,是他们的偶像。

“同学们,老师们,大家好,今天兄弟有幸来到江东大学演说,感到非常之荣幸。”陈子锟的国语很地道,声音富有磁性,一点也没有传说中粗野丘八的感觉。

在江东报纸断章取义的宣传中,陈子锟被描绘成土匪起家,当过洋车夫和苦力的平民将军,杀人如麻,飞檐走壁,大学生们自然是有独立思维的,但毕竟信息不发达,难免受到影响,此时一看,才明白报纸上说的都是假的。

“陈大帅看起来是挺斯文的嘛,听说在北大读过书?”

“那是谣传,有人在北大校务处查过档案,陈子锟当时只是某教授的车夫,不是学生。”

“哦,原来如此。”

下面有人窃窃私语着,但大多数人还是认真倾听着演讲。

陈子锟朗声道:“在正式演讲前,我想朗诵一篇文章,是1863年林肯在葛底斯堡的演讲。”

然后他清清嗓子,开始用英文背诵《林肯在葛底斯堡的演讲》,流畅地道的英文让全场震惊,眼高于顶的大学生们终于心悦诚服,原来陈大帅不仅不是粗野丘八,还是个高级知识分子,比他们高级的多的留学生,在场几位大学英语系的老师都不得不承认,陈大帅的英语水平远胜他们。

一篇英语演讲,彻底打消了天之骄子们的骄傲,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陈子锟徐徐道来:“同学们,今天我不是来给大家上课的,咱们是来讨论的,讨论的主题就是国家、军队和青年。”

台下一片寂静。

陈子锟道:“我们的国家,刚发生过军人屠杀手无寸铁的青年学生之惨剧,这样一个国家,已经不是正常的国家,作为这个国家的军人和青年,我们是要拿出一些行动来了,现在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中国有没有自己的军队?”

台下有人答道:“怎么没有,还特别多呢,全国起码有几百万军队,国家入不敷出,贫苦不堪,就是被军队吃垮的。”

陈子锟道:“这位同学,你很有见地,但你说错了,中国根本没有军队,有的只是军阀的私兵,国家的军队是抵御外虏的,而私兵则是维持统治,搜刮人民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国没有军队!”

这话及其尖锐,就连一些激进分子都不禁对陈子锟刮目相看,看这位陈大帅还有什么高论。

“军阀养兵干什么,维护统治,抢占地盘,东征西讨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打下江山干什么,种鸦片,搜刮民财,把钱财一大半送到天津、上海的外国银行里存起来,剩下的在家乡买地,盖宅子,修祖坟,最后一点拿来打点手下,至于军饷,让当兵的去抢劫好了,反正老百姓就是鱼肉,他们不在乎。”

一阵热烈的掌声,身为军阀的陈子锟能说出这样的言论,岂能让人不佩服。

“这个政府已经两年没有正式的元首了,而前一个总统是贿选当上的,奉军、直鲁军、国民军、五省联军,他们每个人都说自己是正义的,是维持法统的,可在我看来,他们统统都是混蛋!”

陈子锟加重了语气,刚才是菩萨低眉,现在却好似金刚怒目。

“中国,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这些军阀就是病人身上的蛀虫,他们吸血,他们吃骨髓,他们吃腐肉,搜刮一切养分,而这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是我们的母亲,我们的母亲啊!”

陈大帅的眼中似乎有晶莹闪烁。

学生们都低下了头,暗自垂泪。

“今天,我到这里来,就是要告诉大家,我陈子锟不是军阀,我的兵,也不是私人军队,发生三一八这样的惨剧,我羞于再佩戴五色星徽!”

说着,陈子锟摘了军帽,扯下星徽掷在地上。

第二十三章 他怎么唱咱的歌

陈子锟的动作让所有人无比震惊,就连楼上的邵校长和龚稼祥也大出意料。

五色星和国旗一样,寓意中华民国汉满蒙回藏五族共和,是国家体统的象征,从帽子上摘了也就罢了,怎么好丢在地上。

不过他们很快就理解了,五色旗也好,五色星也罢,代表的不是这个灾难深重的国家,而是北洋政府,陈子锟此举表示与北洋彻底决裂!

一千名学兵齐刷刷的摘帽,取下帽徽掷于地。

“即日起,我江东陆军改称江东护国军,继承先烈遗志,以解救中国为己任,至死方休!”陈子锟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学兵们跟着他起誓,声声震耳,令人动容。

“说的这么顺溜,早先不知道排演过几次。”麦平小声嘀咕道,忽然感觉无数道愤怒的目光盯着自己,赶紧缄口不言,陈子锟依然在台上演说:“刚才我们说了国家和军人,现在谈谈青年,今天我为什么把江北陆军速成学堂的学兵带来,是因为他们和你们一样,也是学生,也是青年,我的老师梁启超先生有一篇少年中国说,谁能朗诵一下?”

“我!”台下举起一只纤纤素手,正是上次在督办公署门前朗读林文静来信的女学生。

陈子锟很绅士的伸出一只手:“请。”

女学生俏脸红了一下,没有去拉手,而是从侧面走上讲台,毫不怯场的说道:“《少年中国说》篇幅很长,我可以只背诵精彩部分么?”

陈子锟颇感惊讶,这位女生果然有才情。

“当然可以,请吧。”

女学生开始背诵:“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少女的声音婉转清脆中带着一股豪气,背诵完毕,台下一阵掌声,陈子锟再次向她伸出了手“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婷,江东大学国文系三年级。”这次女学生没有脸红,大大方方和陈督办握了握手,台下女学生们羡慕的眼热,恨不得和大帅握手的是自己。

陈子锟将刘婷请下台,然后道:“灾难深重的祖国已经被那些蛀虫残害的千疮百孔,但我们五千年华夏文明是不会灭亡的!未来就在青年身上,就在你们身上!当然,也在我身上,我今年二十七岁,勉强算是青年,救中国的责任,你我一肩承担,未来的道路很漫长,很艰难。”

顿了顿,他扫视四周,声音提高八度:“同学们,你们愿意和我一起走下去么!”

“愿意!愿意!”声音波浪般此起彼伏,江东大学的校园沸腾了,楼上校长室,邵秋铭和龚稼祥对视一眼,欣慰的点了点头。

“这个陈昆吾,煽动人心确实有一套。”邵校长笑道。

“可不是么,他可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北洋军阀,他是革命党出身,老牌国民党员,孙中山先生出殡的时候,这位可是扶棺人之一。”龚稼祥放在沙发上,给烟斗装填着烟丝,他是铁杆陈党,说起自家大帅的丰功伟绩,那是如数家珍。

校园内,陈子锟伸手四下里压了压,道:“回到刚才的话题,我想请问,为什么我国要被列强欺凌?”

“因为打不过!”有人嚷道。

“很对,为什么打不过?我中国泱泱大国,为何连英国、日本这种弹丸岛国都打不过?”

“因为…”下面七嘴八舌说起来,各种答案都有。

“我来告诉你们,还是那句话,我国没有军队,军阀的私兵是用来盘剥百姓的,镇压学生的,不是用来抵御外虏的,这样一个四分五裂的国家,当然要受欺凌,别说英国日本了,就是荷兰比利时这样没落的欧洲小国,也他娘的骑在咱们头上拉屎!”

陈大帅的粗话拉近了彼此距离,更显他是个有血有肉,真性情的男子汉,学生们呵呵笑起来。气氛更加融洽。

“旧军队已经腐朽不堪,是到了该打倒他们的时候了,我江东护国军,以驱逐军阀,废除不平等条约,收回租界为己任,如有违背,犹如此桌。”说罢,陈子锟抽出佩剑,一剑将面前的桌子角砍掉。

这那是演讲啊,分明就是誓师大会。台下学生热情洋溢,蠢蠢欲动,似乎只要一个火星就能点燃。

“同学们,江东护国军还很弱小,不是因为我们缺少枪炮,而是因为我们缺少有知识,有抱负,有报国热忱的青年,我们需要你,需要你的热血,需要你的生命,你们做好准备了么!”

“准备好了!”一片狂涛般的怒吼。

“即日起,江北陆军速成学堂更名为江东陆军军官学校,欢迎每一个投笔从戎的学子!咱们一起,去把这个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随即,陈子锟竟然以低沉的男低音唱起了《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歌声一起,麦平眼睛都急绿了,指着上面的陈子锟结结巴巴道:“他他他,郑书记,他怎么唱咱的歌?”

国际歌可是禁歌,正经人家的孩子谁会唱啊,不过江东大学是激进分子的温床,在江东省委派驻高校的特委书记郑泽如和一干革命积极分子的传播下,国际歌在江大流传甚广,男女学生都会唱,此刻正跟着陈大帅合唱呢。

郑泽如默默注视着台上的陈子锟,叹口气道:“都被他道尽了。”

难怪郑泽如落寞,陈子锟简直就是个天生的运动家,善于利用一切机会扭转局面,发动群众,为我所用,这样的人竟然不在革命队列,实在是党的一大损失。

国际歌后,演说结束,但是学生们意犹未尽,陈子锟也颇有兴致和大家聊一聊,于是,一场互动开始了。

刚开始大家都不好意思提问,麦平以眼光探询郑泽如,得到肯定的指示后,率先发问。

“请问陈大帅,你说过曾参加五四运动,火烧赵家楼,我很感兴趣的是,你是北大哪一系的?老师又是谁?”

这个问题很尖锐,因为在江大有传言说陈子锟根本就没在北大念过书,是个沽名钓誉的骗子。

这个问题有些不合时宜,全场安静下来,麦平有些得意,盯着陈子锟看他如何作答,只要他敢承认,自己立刻抛出猛料,揭穿他的谎言。

陈子锟笑了笑:“我想这里有个误会,五四运动不一定非得大学生才能参加,更不一定非得北大学生才能参加,可能有些报章未经确认就刊载过此类消息,事实上,我虽然在北大待过一段时间,但并不是学生。”

下面一阵窃窃私语,原来传言是真的,这位大帅并不是北大学生。

“我是一个拉车的。”陈子锟接着说道。

嗡嗡的议论声更响了,出身贫寒,年少有为,多么活生生的励志故事啊。

“我给北大图书馆馆长李大钊先生拉车。”陈子锟继续道。

麦平嘴角挂着冷笑,听到这句话时,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再看郑书记,两眼竟然放出精光来!

怪不得啊,怪不得啊!他是李大钊先生的车夫,他他他,他早就是革命者了!郑杰夫自然知道,李大钊是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北方区的领导者,陈子锟给他当过车夫,肯定耳濡目染接触了许多革命真理,说不定还秘密参加了组织呢。

想到这里,一切谜团都揭开了,郑泽如豁然开朗,心情大好。

“可是!”麦平很不甘心,又问道:“你的英语这么流利,是在哪儿学的?”

陈子锟看出这位年轻人在故意找茬,不过他真的很不聪明,简直不是找茬,而是给自己当捧哏来了。

“这位同学,当车夫也可以学习啊,且不说我曾在美国学习军事,我在北大时期,师从刘师培、辜鸿铭两位教授,后来又拜师梁启超先生,其实我的法语和俄语更流利,你要不要听听?达瓦利西?”

达瓦利西是俄语同志的意思,以俄为师的党人自然明白,麦平羞臊无比,意识到自己的肤浅,赶紧偃旗息鼓退后了。

忽然一个满脸雀斑的女学生站了起来,声音很冲:“陈大帅,请问你结婚了么?”

一阵善意的哄笑。

陈子锟坦然答道:“我结婚了。”

“那你有几个老婆?”雀斑女刨根问底。

“两位夫人。”

雀斑妹得理不饶人道:“你是留学生,知识分子,为什么要娶两个老婆,你为什么不遵守西方的一夫一妻制?”

问完,她回头瞟了瞟麦平,邀功请赏似的。

麦平赶紧回避她火辣辣的目光。

陈子锟笑道:“留学不一定非要把洋人的东西照单全收,我是辜鸿铭的学生,很赞同他的观点,男人是茶壶,女人是茶杯,一个茶壶,配一个茶杯显然是不行的,我很爱我的夫人,况且,中国法律并没有禁止娶两个啊。”

学生们开怀大笑,一片掌声,为陈大帅的机智,也为雀斑妹的大胆。

忽然又是一阵聒噪,刚才背诵少年中国说的刘婷被一帮嘻嘻哈哈的女生推了出来,小脸有些泛红,但很快镇定下来,轻轻拨一拨鬓边发丝,清脆的声音问道:“陈督办,你的公署招人么?”

女生们窃笑起来,男生们也跟着笑起来,不过笑声里略带一点点酸味。

陈子锟笑道:“如何是刘小姐这样博学多才的女生,督办公署虚位以待。”

“谢谢督办。”刘婷得到满意答复,羞答答的跑回女生群里去了。

麦平简直要暴走了,碍着场合却不能发作,一口老血憋在胸中,差点憋出内伤。

“郑书记?”麦平寻找着郑泽如,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陈督办,我想请问,国家统一之后,您何去何从?有没有具体打算,是当国务总理,还是陆军总长?”又有人发问,原来是郑泽如挤到前面去了。

陈子锟认识郑泽如原是上海交大的学生,此刻出现在江大,肯定背负着秘密使命,却并不点破,而是微笑着回答他的问题。

“国家一统后,陈某自当解甲归田,开办实业为民造福。”

第二十四章 刷茅房去吧你

陈子锟在江东大学的演讲取得了空前的成功,这位二十七岁的上将军以独特而强烈的个人魅力征服了江大和周边几所院校师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