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双喜骂了一声,跳下来向陈子锟禀告,陈子锟一听脸色都变了,跳下车来,从卫兵手里抢过一把轻机枪,朝天打了一梭子。

枪声惊动了围观群众,一看是全副武装的成建制部队,顿时作鸟兽散,一转眼就跑的干干净净,陈子锟怒道:“不像话!来人呐,把伤者送到医院去。”

“等等!”沃克从卡车上跃下,飞奔过去,扶起那个差点被斩首的西方男子,大喊道:“吉尔斯先生,吉尔斯先生,醒醒!”

陈子锟走过去问道:“你认识他?”

“他是赫伯特·吉尔斯,英国驻南京领事!将军,求你救救他!”沃克大声疾呼。

真是冤家路窄,下令炮击江东军的英国领事居然在这儿遇到,而且差点被人剁了脑袋,得亏沃克说的是英语,若是被自己这班手下知道此人是英国领事,那就有好戏看了。

陈子锟一招手,医务兵跑了过来,简单检查了一下英国领事,中了一发手枪子弹,伤势不算严重,不过流了不少血,受了过度的惊吓暂时昏迷而已。

医务兵猛掐人中,吉尔斯领事悠悠醒转,面前模模糊糊的人影看不出是谁,他用力摇摇脑袋,耳边似乎传来遥远的声音:“是我,约翰沃克。”

“约翰,救救我的妻子,她被乱兵劫走了。”吉尔斯领事的声音很微弱。

“将军,求你救救领事夫人。”沃克恳求道。

陈子锟点点头,双喜带着卫队在附近搜索一番,从巷子里扶出一个衣衫不整的白人女子来,身上到处是青紫的痕迹,裙子也撕破了,见到吉尔斯领事便扑了过来,两人抱头痛哭。

“那人是谁?”陈子锟指着地上的尸体问道。

沃克看了看,低沉的回答:“是金陵大学的副校长,威廉姆斯先生,他是美国人。”

陈子锟意识到南京城内正在爆发严重的针对外国人的暴力活动,回望卫队弟兄们,所有人都一副蠢蠢欲动的表情,恨不得立刻加入乱兵队伍,狠狠把这帮洋人虐上一番。

“大帅,咱们也干吧。”双喜手按盒子炮,跃跃欲试。

“妈了个巴子的,有本事战场上和洋人死磕,对付侨民算什么本事,传我的命令,看见乱来的就地…”想了想他还是改了口,“看见乱来的就给我狠揍。”

“是!”士兵们的眼中略有遗憾,但大帅的命令是必须遵守的。

沃克道:“将军阁下,我请求您派兵保护领事馆和西方侨民。”

陈子锟硬梆梆答道:“我会的。”

看到这一幕血腥惨剧,车上的侨民胆战心惊,更加不敢离开江东军了,本以为省城排外严重,到了南京能好点,哪知道情况恶劣百倍,连英国领事的安全都无法保证,何况普通侨民。

赫伯特·吉尔斯领事和他的夫人被抬上一辆卡车向医院驶去,领事先生握住沃克的手问道:“约翰,那位将军是谁?”

“他就是陈子锟,吉尔斯先生。”沃克答道。

第四十章 炮轰金陵

南京的乱局让陈子锟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依稀像是来到了庚子年的北京,庚子之变引发的八国联军进北京和屈辱的辛丑条约,至今还像沉重的枷锁一样套在中国脖子上,又像是一堆贪婪的蚂蟥,将这具残躯上仅存的血液一点点吸走。

双喜似乎有些不甘心,悻悻然道:“大帅,你不是经常说反帝么,现在帝国主义就在跟前,咋不动手啊,还反过来帮他们。”

陈子锟道:“如果杀外国侨民能反帝的话,我带你们杀,可是能么,长江里停着外国炮舰,怎么不见他们去打,就知道欺负手无寸铁的妇孺病弱,算什么好汉。”

双喜想了想道:“咱们江东军是英雄好汉,不干这事儿,可咱也别管啊,让北伐军的兄弟们可劲折腾去,多解气。”

陈子锟道:“他们是解气了,舒坦了,可到头来板子打在谁身上?外国人报复起来,无论是武力干涉,还是赔款,最后都得落在老百姓身上,所以这事儿咱们不但要管,还要管到底。”

双喜不说话了,不过看他倔强的眼神,想来还未明白陈子锟的话。

车队开到城内大华旅社,这里是江东军设立的临时指挥部,陈子锟和部队会合后,立刻派出以排为单位的宪兵队,奔赴洋人较多的大学、医院、教堂、领事馆等处进行保护。

消息很快反馈回来,南京的西方人大多已于前日乘船逃至上海租界,所以人员伤亡不是很大,许多空住宅遭到洗劫,窗帘地毯吊灯之类都被一扫而空,英日两国领事馆遭到的攻击最多,英国领事夫妇不知所踪,日本领事森冈正平被枪击,侥幸逃生,美国领事馆人去楼空,据说领事戴维斯带着一群西方人奔着美孚煤油公司去了,大概是去寻求军舰的保护。

陈子锟和美国领事戴维斯是老相识了,急忙派双喜带领一个班卫队赶赴下关进行保护。

下关在南京城西北角,紧邻长江,有码头和火车站,是南京重要的交通枢纽,美孚煤油公司、英美烟草公司设在这里,双喜以前没来过南京,南北都分不清,只好拉了一个当地人当向导,走到一座小山下,忽听上面有枪声,双喜支棱着耳朵听了一会,道:“大眼撸子和水连珠。”

一个士兵指着山上道:“看,有人和咱打招呼呢。”

双喜手搭凉棚看过去,果见一别墅楼顶有人冲他们挥舞着床单,大喊大叫,又蹦又跳。

“喊得什么?”双喜挠挠脑袋。

“是救命。”一个懂英文的学兵出身的少尉道。

“那就对了。”双喜领着士兵们上山,大大咧咧走过去刚要喊话,一颗子弹飞来,双喜就觉得脑袋一蒙,倒在地上,弟兄们立刻举枪扫射,密集的弹雨打得乱兵藏身的树丛枝叶横飞,别墅大门敞开,里面的人大呼小叫,士兵们趁着乱兵火力被压制,抬着双喜冲了别墅,刚进门,对方的机枪就打响了。

双喜没死,钢盔上中了一颗流弹,只是砸了个凹坑而已,只要角度再正几分,脑袋瓜子就得变成烂西瓜,大江大河都过来了,居然差点在阴沟里翻船,可把他气得不轻,抢过一只汤普森,用枪托捣碎窗户玻璃,朝外面猛扫了一梭子。

别墅里的洋人们傻了眼,一个中年人操着南京味很足的国语问道:“你们阿是江东军?”

双喜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耸耸肩道:“全中国打扮的如此美国化的军队,只有江东军。”

难怪洋人们认错,陈子锟的卫队穿的军装和普通部队不同,一水的美国一战剩余物资,卡其军装帆布腰带,托尼钢盔加皮靴,背的也是美国枪,远远看上去真跟一队美国兵似的。

这座别墅里藏着足足五十三个西方人,有领事馆外交人员,美孚煤油公司和英美烟草职员,金陵大学教授,教会神职人员以及他们的家属,刚才围攻别墅的是一帮乱兵,勒索钱财后还要进来抢劫,遭到拒绝后双方发生了枪战,洋人们看到山下有一小队美国兵路过,赶紧呼救,这才有了刚才的事情。

包围别墅的乱兵足有上百人,而且有越聚越多的趋势,俄国造水连珠步枪打得砰砰响,机关枪把别墅大门扫射成了筛子,幸亏是坚固的砖石结构,若是日本式的木头纸板房子,肯定会造成极大伤亡。

双喜急眼了,他只带了一个班的兵,手提机枪虽然火力凶猛,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再这么打下去,弟兄们都得折进去,冲外面喊话,说自己是江东国民革命军的,可是语言又不通,土得掉渣的南泰方言和鸟语一般的粤语根本说不到一块去。

眼瞅着子弹越来越少,派出去请求增援的人也被打死在路边,双喜暴跳如雷,叫骂着要把这伙人碎尸万段,忽然洋人给他出了个主意,给江上的军舰发信号,呼叫火力支援。

双喜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带领部下一通扫射,掩护着一个洋人爬上屋顶,拿着信号灯向长江方向闪了又闪。

十分钟后,江面上停泊的军舰开始射击,一团团烟雾弥漫,炮弹呼啸而过,在别墅周围炸响,大地都在颤动,乱兵们顿时作鸟兽散,但炮击还在继续,从这座小山延伸到下关城区,到处是浓烟,到处是火焰。

“快他娘的让他们停手!”双喜大喊道。

可炮舰似乎打上了瘾,炮击还在继续,不久,城内炮兵开始还击,双方炮战了半小时方才渐渐平息。

双喜很愤怒,不顾洋人的请求,带队撤离了别墅,这帮白眼狼的死活他才不管。

江东军总司令和北伐军东路江右军司令程潜在南京会晤,面对这位老同盟会员,革命前辈,陈子锟的姿态放得很低,程潜也没有托大,简单寒暄后便开始讨论乱兵暴乱之问题。

“幸亏老弟及时派兵保护学校教堂医院等处,要不然不知道闹出多大事端来,北伐大业尚未成功,如今列强暂时保持中立,万一把他们逼到奉张那边去,和咱们对着干,可就麻了大烦喽。”程潜一口湖南话,谈笑风生。

副官进来报告:“司令,逮到十几个乱兵。”

程潜摆摆手:“毙了,再抓到都枪毙,不要来问我。”

陈子锟道:“程司令果然是雷霆手段,不过除恶务尽,还是要揪出煽动者才行,我看这场排外是有预谋的,不然怎么会只抢洋人,对老百姓却秋毫无犯。”

程潜道:“老弟果然睿智,只是…老弟和洋人熟悉,日后解释的时候,只管把责任往直鲁军溃兵身上推,让他们找张宗昌的晦气去。”

陈子锟笑道:“这个我自然省的。”

程潜道:“老弟打算在南京盘桓几天?”

“明天就去上海,那边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

“是啊,军务实在繁忙,总理说得好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让我们一起为北伐大业,努力吧!”

两双手握在了一起,用力的摇了摇。

陈子锟没有继续在南京逗留,带着卫队乘坐专列赶赴上海,在路上搭救的那一队难民打死也不愿意离开他,陈大帅索性好人做到底,一路把他们送到上海。

车到上海,火车站前已经清场,鼓乐喧天,仪仗队站的笔直,白崇禧亲自来欢迎陈子锟,多年未见的老兄弟再次重逢,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北伐军的司令部设在龙华,汽车需要穿过整个上海,行进在闸北大街上,路边尽是一队队穿着帆布裤子,戴着红袖章的工人纠察队,时不时有一群人围在路边,听人高声演讲。

“英美军舰炮轰南京,是借机滋事,是武装干涉革命,我们绝不答应!”演讲的大概是个学生,声音高亢有力,藏青色的学生装笔挺,依稀让陈子锟想到了郑泽如。

“列强炸死炸伤南京军民七千余人!这是奇耻大辱,这是血海深仇!打倒帝国主义!”学生振臂高呼,群众跟着他喊起来,激愤的声浪此起彼伏,夹杂着一两声枪响。

“子锟,南京究竟死了多少人?”白崇禧问道。

“炮击下关,炸死军民三十六人,伤者数十。”陈子锟依然看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革命群众。

“借题发挥,他们这是想把咱们架在火上烤啊。”白崇禧意味深长的说道。

“他们是谁?咱们又是谁?”陈子锟不解。

“他们是武汉那边,咱们就你我兄弟,还有蒋总司令,这会儿他可能已经等急了,开快点。”白崇禧敲敲司机的肩膀,汽车加速,路边的法国梧桐迅速向后闪去。

陈子锟忧心忡忡道:“军政不统一,武汉国民政府被外人把持,处处掣肘,如何是好?”

白崇禧冷哼一声道:“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他们废除中执委,军委会,更换组织部长,我们都忍了,宵小之辈蛊惑乱兵劫掠洋人,企图挑起北伐军和列强的冲突,把屎盆子王我们头上扣,我们也能忍,可他们再不罢手,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着,他做了一个很利落的切瓜的手势。

第四十一章 第九十九军

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中正在龙华司令部接见了江东军总司令陈子锟,数年不见,昔日上海滩的股票经纪人已经成为手握重兵的大将,一身灰色军装,没有肩章领章,只在臂上带有军衔标志,英式武装带杀的很紧,意气风发,干练彪悍。

蒋中正请陈子锟检阅了北伐军第一军的精锐,这和火车站门口迎接的仪仗队不同,而是一个整团人马排列在大校场上,队伍横平竖直,士兵精瘦黝黑,站的如同标枪一般,陈子锟知道,越是这样的士兵,战斗力越是强悍。

一个年轻军官跑步上前,利落的敬礼,大声报告:“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独立团列队完毕,请您检阅。”

两位总司令立正还礼,陈子锟的目光停在团长脸上,他认识这位年轻的军官,正是北京柳树胡同大杂院的老邻居,差点当了自己小舅子的激进中学生,偷了自己结婚的钱想跑到南方投报黄埔的陈果儿。

果儿晒得黝黑,脸上一道浅浅的伤疤,却更显英武,他表情严肃,不苟言笑,在前面引导两位总司令检阅,蒋中正和陈子锟各骑了一匹战马,检阅了独立团的虎贲。

陈子锟观察了一下北伐军的武器装备,第一军已经不再使用俄制莫辛纳甘步枪,而是汉阳造七九口径步枪,这是一个信号,说明蒋介石渐渐开始和俄方拉开距离,减少对他们的依靠。

到底是第一军的精锐,重机枪的配备比例很高,部队的素质也相当优秀,陈子锟是知兵的人,在心里做了个比较,如果第一军和江东军发生冲突的话,估计堪堪能打平。

检阅完毕,蒋介石请陈子锟到会客室小坐,陈果儿作陪,进了屋子他便摘下帽子,露出剃得发青的头皮,笑逐颜开:“大锟哥,有日子没见了啊。”一口地道的北京方言让陈子锟倍感亲切。

“果儿现在也是团长了,年轻有为,不错。”陈子锟拍了拍果儿的肩膀,看到他臂上的军衔是中校,二十三四岁就是中校,升官速度比起自己来都不遑多让。

果儿竟然有些腼腆,挠挠头道:“报告陈总司令,我现在大名叫陈启麟。”

陈子锟大笑:“好,这名字好,是谁帮你起的?”

“是先总理帮我起的名字。”陈启麟骄傲的挺起了腰杆。

蒋介石道:“启麟是我们国民革命军的骄傲,黄埔二期的精英,平息广州叛乱有他,讨伐陈炯明有他,打吴佩孚,打孙传芳都有他,昆吾老弟,你这位小小弟,现在可是赫赫有名的战将啊。”

陈启麟道:“谢校长赞誉,为革命战斗是我的光荣。”

陈子锟道:“咱娘和你姐姐看到你这个样子,不知道高兴成啥样子,可惜北京一时半会咱还去不了。”

陈启麟道:“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北伐军一定能打到北京去。”

蒋介石笑道:“昆吾,看我北伐健儿的气魄如何?”

陈子锟赞道:“有志气。”

次日,蒋介石邀请陈子锟到法租界赴宴,二人带着卫队直入租界,陈子锟略感惊讶,能带着军装士兵进入租界,足以显示列强对蒋介石的友好态度。

宴会居然设在大亨黄金荣的宅邸,这让陈子锟多少有点不舒坦,在座的都是上海滩青帮闻人,杜月笙、张啸林、李耀廷都来了,大家都是满脸堆笑,互相奉承,哪有当初争夺鸦片利益时你死我活的劲头。

蒋介石以前曾经拜过黄金荣做老头子,黄也帮过他的大忙,此番也算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黄老板容光焕发,穿了一件簇新的缎子马褂,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对蒋介石和陈子锟都客气的不得了。

一番寒暄后,李耀廷冲陈子锟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旁聊起了私房话。

“三鑫公司有了撑腰的,咱的鸦片税以后怕是不好抽头了。”李耀廷忧心忡忡,心有不甘。

陈子锟心道果然如此,上海的鸦片买卖是个香饽饽,谁都想咬上一口,自己常年派驻军队在沪,不就是图的这个,没有这每月二十万,就很难养活三万军队,蒋介石想拿走自己这份钱,就必须做出补偿才行。

“总归会有办法的。”陈子锟拍拍李耀廷的臂膀安慰他,不过自己心里也没底,现在北伐军势大,比当年孙传芳还要强上十分,而且党军自诩革命队伍,做事风格还不清楚,这件事看来很难办。

果不其然,在宴席上蒋介石提到陈子锟和三鑫公司之间的“误会”,说请大家看自己的面子,化干戈为玉帛,当然鸦片生意是要严禁的云云,陈子锟打个哈哈敷衍过去。

宴罢,蒋介石借黄金荣的书房和陈子锟密谈。

“昆吾,如今上海格局不同了,咱们要同心协力干出一番新气象来,鸦片买卖,一时间也是禁绝不了的,要一步步的来,你的禁烟执法总队干的非常好,不过愚兄以为,凡事都要成个体统,纳入正轨…”蒋介石侃侃而谈。

陈子锟略有不耐烦,道:“中正兄,你我兄弟有话直说。”

蒋介石道:“昆吾真性情,好吧,那我就直说了,你给愚兄一个面子,三鑫公司的钱以后不要拿了。”

陈子锟顿时愁眉苦脸:“那可办不到,我手下几万弟兄全靠这个养活,你也知道,江东赋税有限,我又狠不下心来刮地皮,你断了我这笔钱,不是把兄弟往死路上推么。”

蒋介石哈哈大笑:“昆吾,你的思路还是旧的,你既然帮我,我总不至于让你吃亏,三鑫公司每月给你多少钱?二十万么,我每月给你一百万,怎么样?”

一百万!陈子锟愣了,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每月一百万还是每年一百万,江东省全年的赋税还不到百万,蒋介石每月就给自己这个数,看来这位蒋总司令还真是财大气粗。

“每月一百万元,绝不拖欠,军械弹药另外计算,先行拨给你一万套军装,三千条步枪,你看还满意吧。”蒋介石很满意自己的话给陈子锟造成的震撼效果,微笑着端起了茶杯,得意的吹着热气。

陈子锟心头却一阵警觉,蒋介石抛出的条件太优厚了,天下哪有白吃的大餐,难不成他想吞并自己的地盘。

仿佛猜到陈子锟的心思,蒋介石又操着浓重的奉化口音道:“你放心,北伐军不入江东,你依然做你的江东军总司令,只需挂一个编制即可。”

陈子锟沉思片刻,觉得这买卖值得做,但是他又不甘心拱手放弃在上海的势力,便道:“我的禁烟执法总队驻扎上海已久,希望能予以保留。”

蒋介石道:“那个好办,保留建制,继续驻守吴淞,依然听你指挥。”

陈子锟这才露出笑意:“不知道中正兄准备给我什么编制?”

“国民革命军第九十九军,你意下如何?”

陈子锟在上海发表通电,江东国民革命军入北伐军序列,称国民革命军第九十九军,下辖三个师一个混成旅,陈子锟任军长,军衔依然保持上将,只不过这个上将不是北洋的上将,而是国民政府的上将了。

而他那位善于当墙头草的结拜兄弟陈调元,在一个月前就改旗易帜,当上了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七军的军长,各省军阀,均和陈调元一样投向北伐军,国民政府已经牢牢掌握住了半壁江山。

上海继续歌舞升平,不管是租界洋人,还是闸北南市的小老百姓,这几年见惯了权力更迭,五色旗换了青天白日,日子还是一样的过。

陈子锟来到闸北探望了老朋友们,精武会是他的首选之地,现在这儿已经是欧凯阳做馆主了,他在霍元甲的灵位前向陈子锟做了单独的秘密汇报了潜入香港处决制造五卅惨案的退职英国巡捕头子的事情,陈子锟非常满意,拍着欧阳凯的肩膀说:“精武会就交给你了,陈真精神也由你来传下去。”

窗外传来阵阵呐喊声,是弟子们在练武,一排排身着练功服的青年在阳光下出拳踢腿,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视察完精武会,陈子锟又来到禁烟执法总队长薛斌家里,如今这位纵横燕赵的悍匪已经成为慈父,媳妇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都是男娃,家里装修的很豪华,老娘也接了来,看薛斌逐渐松弛的肌肉和大腹便便的体型,哪还有当年黑风的模样。

正坐在沙发上谈论禁烟执法总队缩小编制的事情,收音机里传出播音员软绵绵的声音:“蒋总司令向新闻界宣布,对于南京发生的排外事件,愿意承担责任,彻底查处,保证不以任何武力或群众暴动改变租界地位,国民政府将以和平协商办法,获得国际平等地位。凡以友好对待中国之国家,皆愿与之合作…”

薛斌撇嘴道:“一个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当初说要收回租界,打倒列强,到头来还不是怂了。”

陈子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知道薛斌是在嘲讽蒋介石,但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第四十二章 红酒微酸

四月,上海十六铺码头,彩旗蔽日,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中正携麾下众将与上海滩各界贤达齐聚栈桥,迎接自欧洲归来的国民党主席汪兆铭。

与两年前孙文逝世时相比,汪兆铭的格局恢宏了许多,举手投足间大有领袖之风范,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谈笑间尽显温文尔雅的风度,上海滩闻人们为之感慨,这才是中国元首的气派啊。

接风宴设在大华饭店,先总理夫人庆龄女士,宋家三小姐美龄出现在宴会上,蒋介石端起酒杯,向满座宾朋道:“今天,借着汪主席归国的大好日子,兄弟向诸位宣布两件私事。”

众人窃窃私语,汪兆铭依然满脸笑意,似乎饶有兴致听蒋介石的私事。

“第一件,兄弟从此接受洗礼,皈依基督教。”

又是一阵交头接耳,在场的外国客人鼓起掌来。

蒋介石环视四周,最后落在宋美龄身上,眼神竟然别样的温柔,宋美龄脸上一抹娇羞,顿时让陈子锟的心提了起来。

“第二件,承蒙宋美龄小姐垂青,愿意下嫁兄弟,婚礼暂定年底,届时还请诸位大驾光临。”蒋介石精神焕发,难掩兴奋。

热烈的掌声响起,所有人都为这一对伉俪祝福,陈子锟也是笑逐颜开,和蒋介石握手祝贺时,注意到宋庆龄眼眉低垂,平静如水,似乎并不很高兴。

汪兆铭也不太高兴,但很巧妙的掩饰住了,蒋介石突然发布订婚的消息,风头盖过了自己,任谁都不会开心。

宴后是舞会,风流倜傥的汪兆铭主动邀请宋美龄跳舞,两人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端的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与秃头蓄须戎装佩剑的蒋总司令相比,似乎汪主席和宋小姐更有夫妻相。

汪兆铭成功的夺回众人对他的关注,再次成为焦点人物,在国民政府文武两位领袖面前,所有人的风采都被遮盖,昔日的风云人物陈子锟也不得不低调的坐在角落里,孤独的品着一杯红酒。

“今天大华饭店用的红酒,似乎有些微酸。”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一股暗香扑面而来,是申报女记者唐嫣。

“唐记者,很久未见了。”陈子锟举起酒杯致意。

“陈军长,多日不见,你的胡子很有规模了哦。”趁着黑暗,唐嫣竟然胆大的伸手捋了捋陈子锟的胡须。

“本司令发过誓,国家不统一,就不剃须。”陈子锟道。

唐嫣吃吃的笑,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伸在陈子锟两腿间,酒杯和他碰了碰:“乞儿丝。”

两人干了杯中酒,唐嫣举起白莲藕一般的胳膊:“维特,威士忌。”

十分钟,两人面前已经摆了十八个空杯子,唐嫣站起来,咯咯笑着向陈子锟伸出手:“跳舞么?”

正好一曲华尔兹结束,陈子锟携手唐嫣步入舞池,高声道:“乐队,探戈!”

极具节奏感的音乐响起,两人借着醉意,一个潇洒的甩头顿时赢得满场喝彩,陈子锟长髯飘飘,唐嫣年轻貌美,裙下一双颀长的美腿吸引了大批的眼球,一曲探戈,顿时又压倒了汪兆铭和宋美龄的金童玉女组合,至于那位土得掉渣的光头司令,早已没人注意了。

舞会结束,众人散去,唐嫣眼神迷离,紧紧挽着陈子锟的胳膊,吐气如兰道:“我醉了,送我回家。”

“好吧。”陈子锟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想到整晚和宋美龄都没有眼神的接触,心中还是一阵黯然,走到汽车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望饭店。

他却不知道,灯火阑珊处也有一双眼睛望着他。

唐嫣的家住在公共租界的一栋石库门房子里,陈子锟驱车送她到了门口,女记者的酒劲已经上来了,跌跌撞撞走到家门口,佣人前来开了门,她回望陈子锟,伸出右手:“谢谢你,再会。”

陈子锟敬了个礼:“为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

唐嫣咯咯笑了一阵,进了门,咣当一声把门关了。

陈子锟悻悻然转身,正欲上车,忽然门又开了,唐嫣倚在门口媚眼如丝:“司令,要不要进来喝杯咖啡。”

“时间太晚了…”陈子锟故意看了看手表,偷眼观察唐嫣,女记者似有失望之色。

“就喝一杯。”陈子锟笑道。

唐嫣也笑了:“请吧。”

两人进门,穿堂入室,唐嫣叫佣人去煮咖啡,对陈子锟道:“要不要参观一下我的书房?”

陈子锟欣然答应,走进唐嫣的书房,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窗帘拉上,落地灯昏黄,一排书架上摆满各种书籍,唐嫣甩掉高跟鞋,扑进了陈子锟是怀抱,火热的红唇封住了他的嘴。

一个荡气回肠的热吻后,两人滚在了地毯上…

厨房里,煤气炉上的咖啡已经咕噜咕噜冒着泡了。

门外道路上,陈司令的专车静静的停着,卫兵依然忠于职守,站在石库门旁。

深夜,书房内,地毯上零散扔着高跟鞋、裙子、上衣裤子等物,两具赤裸的躯体纠缠在一起酣睡。

其后的几天,唐嫣总是和陈子锟出双入对,俨然是陈军长的临时夫人,女记者性格活泼随和,抽烟喝酒都会,副官马弁卫士们都喜欢和她打交道,再说陈司令子嗣不旺,两位夫人至今只诞下一女,大家都期望他多纳几房妾室,多生几位少帅呢。

蒋介石和汪兆铭进行了会晤后,汪主席与共产党领袖陈独秀联名发表告国共党员书,劝立即抛弃相互怀疑,事事开诚协商进行。消息一出,上海紧张的气氛大为缓解,此前盛传工人纠察队准备强行进入租界,自行组织上海市政府,现在谣言散尽,歌舞升平。

北线战事颇为顺利,张作霖的安国军被压到苏北一线,声势大为减弱,中国统一似乎曙光已现。

自从五卅之后,陈子锟和西方国家的关系就变得紧张起来,从美国订购的飞机一直没有到货,春田洋行的生意也一度陷入停顿,连办公室都租不起了,陈子锟和蒋介石达成协议后,一百万元顺利到账,而且以后每月都有同样多的钱,顿时让他有一种财大气粗的感觉。

慕易辰住在外滩附近一栋租来的石库门房子里,和他同住的还有三个洋行职员,都是大老爷们不拘小节,房间里臭味熏天,衣服袜子到处丢,烟灰缸满满当当,书籍文件更是丢的到处都是。

陈大帅的到访让职员们很是紧张,忙乎着收拾东西,陈子锟很和气的让他们别忙,说干家务不是男人的活儿,回头让慕经理雇个佣人便是。

慕易辰愁眉苦脸道:“工资都快干不起了,哪有钱雇佣人。”

陈子锟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张支票递过去:“这个兴许能解燃眉之急。”

慕易辰接了一看,眼睛一亮:“五十万!”

陈子锟笑道:“拿着吧,先租个像样的办公室,把生意做起来,眼瞅着国家爱就要统一了,咱们要未雨绸缪,准备开工了,钢铁厂,化工厂、纱厂、铁道,都要建起来。”

慕易辰将这张浙江实业银行的支票翻来覆去的看,感慨道:“蒋介石的融资能力,全中国无出其右者啊。”

陈子锟奇道:“你怎知这是蒋中正的钱。”

慕易辰道:“你忘了么,我除了做进出口之外,还做金融生意,蒋总司令和江浙财阀的关系非常之好,江浙这些年来屡被北方军阀统治,苦不堪言,现在有了个浙江奉化的老乡出人头地,自然是要大力支持的,中国银行的张嘉璈,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的陈辉德,四行联合储备库的钱永铭,浙江实业银行的李铭,都对他鼎力相助,这段时间你知道蒋介石搞了多少钱么?”

“猜不出。”陈子锟摇摇头。

“借款,发行国库券,公债等,一共搞到一亿三千万元!”慕易辰特地在亿字上加重了语气。

陈子锟倒吸一口凉气,居然筹集到了上亿资金!怪不得蒋介石如此强横,根本不把有苏俄支持的武汉政府放在眼里,这年头打仗打得就是钱,枪炮子弹要花钱,军饷粮食要花钱,安抚地方,邀买人心也要花钱,自己筹到百十万就觉得豪富了,和人家一比,岂止是小巫见大巫。

慕易辰叹道:“蒋介石是做股票投机出身的,对金融上的事情懂得也多,加上会做人,洋人都让他哄的服服帖帖,这回和宋家联姻,更能得到孔祥熙和宋子文在财力上的支持和政治上的声誉,放眼中国,已经没人能与之抗衡了。”

陈子锟默然,只能自叹不如,看来胡半仙说的对,以自己的资质,做到上将军已经是极致,再进一步很难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