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我的令,让水警总队的曾蛟带弟兄们把闯祸的英国船扣了,要是扣不下,让他提头来见!”

“是!”双喜转身便走,又被陈子锟叫住:“再传一道命令,把炮团拉到江边预备着,万一扣不下,就开炮轰!山炮弹道弯曲,打船不给力,多派野炮,去吧。”

“是!”双喜跑下山传令去了。

赵玉峰忧心忡忡道:“大帅,真要和英国人开打啊?”

陈子锟道:“奇了怪了,英国人又不是三头六臂,凭什么打不得?我这回就得让他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备马,我回省城亲自指挥。”

“可是,这头怎么办?”赵玉峰慌了。

“不是有师长旅长们管着么,按部就班就行,打英国人你们不行,得我亲自来。”陈子锟已然翻身上马,疾驰而去,掀起一路黄尘。

赵玉峰挠挠脑袋:“妈呀,大帅要发飙,这事儿整大发了,来人呐。”

“有!”

“送封信给阎参谋长,只有他才能劝得了大帅。”

陈子锟火速回到公署,损失数据已经报来,浪沉帆船一艘,两千担军粮沉入江底,押船士兵十五人淹死,船工亦有三人淹死,可谓损失惨重,而这一切本来都是可以避免的,只因英船骄横,仗着吨位大,马力强,横冲直撞才造成惨剧。

水警总队长曾蛟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嗓门很大:“大帅,您要对英国鬼子动手了?”

“我不是下过命令了么,怎么还来问。”陈子锟一皱眉,这小子都当了水警总队长,依然大大咧咧,警服扣子敞着,大冷的天里面居然啥也不穿,露出张牙舞爪的纹身来。

曾蛟从腰后拿出两把峨眉刺拍到桌子上道:“大帅,弟兄们受英人的气已经很久了,这事儿用不着我出手,队里有几个弟兄比我水性还好,他们已经赶过去了,要是让英国人的船跑了,我拿峨眉刺自戳双眼以谢天下。”

陈子锟这才露出笑意:“你打包票,我自然相信,不过也得小心,英国轮船不比中式帆船,劫下来也不会开。”

曾蛟满不在乎道:“不就是机器船,蒸汽轮机么,弟兄们玩过,熟得很。”

说话间,双喜来报:“大帅,英国船扣住了,已经停在省城码头。”

陈子锟道:“把船长水手都给我抓起来,好好审问,再发一封电报质问英国领事,让他赔礼道歉,这事儿军队不适合出面,曾蛟你去办,以水警的名义。”

众人摩拳擦掌的去了,陈子锟揉着太阳穴,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想抽烟,一摸身上,没带。

敞着的屋门被轻轻叩响,刘婷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摆着一壶咖啡,一盒茄力克香烟,她深知陈子锟的习惯,思考军国大事的时候少不了咖啡和香烟。

陈子锟叼起一支香烟,刘婷帮他擦着火柴点燃,把茶杯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去年英舰炮击万县,造成百姓上千伤亡,实在得不偿失,如今我再次扣押英船,万一英舰炮击省城,岂不是惹祸上身,得不偿失?”

这番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刘婷。

刘婷回转身来,道:“总司令是留美的,和杨森之辈不可同日而语,有理有节,进退有度,英人又能如何?”

陈子锟苦笑道:“话是这样说,汉口九江的英租界被强行收回后,大英帝国跟打了鸡血一般,真想找茬呢,这回我是撞枪口上了,不过装看不见我也做不到,事到如今只能硬上了,可惜咱们没炮舰,全部炮兵加一块,火力也抵不上半条巡洋舰,没有硬实力,说话硬气,只能挨揍。”

刘婷道:“我听说…有一种防御型的武器叫水雷。”

“水雷?那玩意咱们可没装备。”陈子锟摇摇头。

刘婷笑了:“总司令,这个,可以有。”

陈子锟想了想也明白过来,开怀大笑:“好,你去置办水雷,咱们和英国人死磕到底。”

江东省并无英国领事馆,负责江东事务的是英国驻南京的领事馆,接到英船被扣押的消息后,英国领事向江东省军政当局发出通牒,限令二十四小时内释放船只和水手,否则将采取断然措施。

三艘英国驱逐舰开进了淮江,直扑江东省城,百姓担心万县惨案重演,携家带口逃离省城,更令陈子锟大为光火,将炮兵沿江岸摆开,构筑阵地,测量标距准备开战。

水警总队旗下有数艘小火轮,吨位很小,仅仅装备机关枪而已,根本无法与英舰抗衡,而陆军最大的火炮口径不过是75毫米而已,无论火力还射程都不能和英舰的127毫米舰炮对抗。

对于中国军队的实力,英国人了如指掌,三艘驱逐舰大摇大摆开到省城水域附近,发现江船稀少,水面上有黑色球状物体若隐若现,水兵用望远镜观察,惊呼道:“水雷!”

舰长闻讯,亲自察看,果见水中一黑黝黝巨大物体,外表有触角,极似水雷,顿吃一惊,下令减速慢行,同时放下小艇探看,水兵们坐着橡皮艇划到那水雷前一看,顿时哈哈大笑,原来不是什么水雷,而是一颗竹篾子编成的大球,外面刷了一层黑漆,远远看起来倒像是水雷模样。

舰长看到这一幕,也露出了鄙夷的笑容,中国人就喜欢故弄玄虚,居然搞这套把戏吓唬皇家海军,真是贻笑大方。

驱逐舰再次开足马力,肆无忌惮的淮江中前行,根本不在乎所谓的“水雷”,一颗竹篾子水雷被船头碰到,竟然炸响了,将驱逐舰的舰首炸出了一个大洞,虽然无人伤亡,但给皇家海军造成的心里震撼比爆炸更大。

中国人竟然真有水雷!

舰长不得不重新做出部署,小心翼翼的前行,用副炮射击水雷,击中了五颗水雷,其中有一颗发生了爆炸,形成高高的水柱,装药当量不是很大,但而且是中国传统黑火药,对于轻型驱逐舰来说,吃上几颗也是致命的。

皇家海军终于明白,这是中国人的土造水雷,而且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虽然科技含量低,但足以迟滞英舰的机动。

忽然岸边一阵炮响,埋伏已久的炮兵团开火了,第一次是警告性射击,75口径的山炮炮弹在英舰航道前方激起一股股水柱,射击的还挺准。

江东军展示的武力和决心让英国驱逐舰编队的司令明白,江东不是四川,陈子锟也不是杨森,但英国皇家海军的荣誉不会在区区淮江抹上污点。

岸边打出旗语,要求英舰退出淮江水域,英舰以旗语回答,声称享有合法内河航行权,不受中国军方管辖。

三艘驱逐舰上的火炮都装填完毕,瞄准南岸准备轰击,岸上的江东军也完成了作战准备,只等大帅下令,便炮击英舰。

天边嗡嗡声传来,两架双翼飞机由远及近,水兵看见机翼下涂着的江东军标识,急忙准备迎战,可驱逐舰上的防空火力少得可怜,一时间极难应付。

好在飞机并未扫射投弹,而是威慑性的从驱逐舰上空掠过,高度之低,以至于掀起的风吹掉了水兵的帽子,有人清楚的看见飞机师的面目,居然是个西方白人。

英舰终于意识到江东军是有备而来,只得打出旗语,建议和平解决,同时慢慢撤出战区。

“英国佬夹着尾巴跑了!”岸边炮兵阵地发出一阵阵欢呼,士兵们憋着一股劲要给洋人一点颜色看看,但军官们却捏了一把汗,他们知道自己的实力,真打起来,一分钟内炮团就得全军覆灭。

英舰暂时退却了,英国领事特使气势汹汹的来了,探视了在押的英国船员后,面见江东军总司令陈子锟,向他提出严正抗议和最后通牒,必须无条件释放船只与船员,否则将面临大英帝国的怒火。

“我很愿意给您算一笔账,将军阁下。”特使矜持而冷冽的说道,“外国海军在中国水域共驻有一百七十一艘军舰,在这支庞大的外国舰队中,英国拥有七十六艘军舰,美国三十艘军舰,日本四十八艘,法国十艘,意大利四艘,西班牙、葡萄牙和荷兰各一艘,您一定要对大不列颠保持敌意的话,这些军舰都会将炮口瞄准您,阁下。”

第三十七章 二等秘书约翰牛

前来给陈子锟下最后通牒的是大英帝国驻南京领事馆的二等秘书约翰·沃克,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虽然极力掩藏还是露出马脚的一口伦敦东区贫民窟的口音,个头倒是蛮高,足有六英尺,快赶上陈子锟了,脸上因为激动而导致一颗颗青春痘涨的通红。

领事馆只派了一个缺乏经验的低级外交官来和陈子锟交涉,无疑在他们眼中陈子锟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军阀而已,对于这种折辱,陈子锟根本不在乎,但是沃克外交官的咄咄逼人和盛气凌人却激怒了担任翻译的刘婷,不禁对他怒目相向。

沃克很猖狂的翘起了二郎腿,他研究过陈子锟的背景,知道他是留美学生出身,高级知识分子,中国报纸对他吹嘘的很厉害,但是见到真人不过尔尔,留着一丛不伦不类的三绺胡须,看起来像是关帝庙里的泥像,哪有半分洋派人物的风采。

陈子锟淡然看了看嚣张的英国外交官,对刘婷道:“你休息一下。”随即清清嗓子,用标准的剑桥口音道:“沃克先生,我也很乐意给你算一笔账,1775年在美国列克星敦小镇,英国陆军少校佛朗西斯·史密斯和约翰·皮特凯恩率领八百名士兵,面对的是七十名衣衫褴褛的带枪农夫,他们之间的差距,似乎比我们今天的差距更大,但是您知道结果如何么?”

沃克被他这一手搞愣了,大学里素来以善辩著称的他竟然张口结舌,只听陈子锟继续道:“1783年,美国独立,从你们大英帝国的北美殖民地,变成了一个独立自由的国家,时至今日,美国已经可以和英国分庭抗礼,我想您不反对我的观点吧。”

“但是,阁下,我不认为您的高论对我们目前的争端有任何联系。”沃克依然强硬无比。

陈子锟笑了:“小子,你不明白历史前进的巨轮不可阻挡么,我承认你有很多军舰,很多大炮,但你们能挡得住一颗颗向往自由的,火热的心么?你可以轰击我,可以打败我,但是你不能阻挡中国的进步,贵国的货轮在淮江中野蛮航行,撞沉我国船只,造成伤亡损失,我国警方依法扣留,被告住在条件舒适的看守所里,有充足的食物,还有免费提供的律师为他们辩护,我们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一个文明国家的标准,而你们,居然派来军舰威胁,请问,谁才是野蛮落后的?是您,还是我?”

沃克找到一个空子,色厉内荏道:“阁下,我必须提醒你,英国船只有贵国内河航运权,英国亦有治外法权,你们不能逮捕我国国民。”

陈子锟鄙夷道:“你们和谁签订的卖国协议?我承认了么?”

沃克道:“那阁下想怎么处理?”

陈子锟道:“不是我想怎么处理,而是按照法律处理。”

“办不到!”沃克硬梆梆丢下一句话,他才不怕陈子锟,他背后是大英帝国和炮舰。

“你必须妥协,因为上帝站在我这边!”陈子锟比他还要强硬。

“您等着面对皇家海军的大炮吧!”

“在觉醒人民的愤怒面前,什么大炮都不值一提!”

沃克说不过他,以退场表示抗议。

“来人呐,送一送约翰布尔先生。”陈子锟语带双关道。

这是一场正式外交会晤,公署里没有专业外交人员,都是从各办公室抽调的懂英文的大学生前来帮忙,听陈总司令义正词严一番驳斥,他们都觉得打心眼里提气。

大帅是没当外交官,要不然哪还有顾维钧的饭碗,大伙都这么想。

二等秘书约翰沃克回到了旅馆,吃过了饭开始写日记,这是他良好的习惯之一。

“今天和江东省的军事统治者谈判,这几乎不像是在和中国人谈判,而像是在大学里答辩,或者和俾斯麦谈领土问题,陈子锟和大多数中国人不同,我经常不得不被他的雄辩和极富穿透力的视角多折服,有时候我甚至会想,难道英国势力撤离这片大陆的时间表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外面隐约传来喧哗之声,沃克推开窗子一看,只见大街上人潮汹涌,传单雪片般满天飞,标语上写着触目惊心的大黑字,他虽然不认识但也可以猜到,无非是打倒帝国主义之类的煽动性的口号。

过了五分钟,二等秘书才醒悟过来,游行队伍是冲着自己来的,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但表面上依然保持着英国绅士的风度,有条不紊的整理着自己的皮箱,忽然随从阿贵闯了进来,结结巴巴道:“不不不,不好了。”

“镇定,我的朋友。”沃克安抚道,但自己的后背都已经湿了,他可听说过不少义和团的故事。

“警察来了。”阿贵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话音刚落,一队黑制服的警察就上了楼,带队巡官道:“英国佬,俺们奉命来保护你,麻利的进屋去,免得被杂物砸到。”

沃克听不懂,还以为是来逮捕自己的,正要强烈抗议,阿贵拉拉他的衣角,用洋泾浜英语告诉他,警察是来保护的,沃克这才放下心来,进屋关上了窗户。

外面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打倒帝国主义!”“惩办肇事英船!”“英国炮舰滚出去!”

“这大概就是中国人民的愤怒了。”沃克想道,假如此刻淮江上有一艘驱逐舰的话,只要开上一炮,就一炮,这些愤怒的学生就会像鹌鹑一样老实。

但是大英帝国的驱逐舰被困在几十里外,远水不解近渴,唯有依靠自己的力量和智慧来斡旋,使中国人屈服。

学生示威持续了两个小时,用烂菜叶和臭鸡蛋攻击了沃克所住的旅馆外墙,并未有其他过激行动,等学生们散了之后,沃克带着阿贵出了旅馆,踩着满街的传单和标语,前往码头附近的太古洋行和美孚石油公司探视,幸运的是,江东的反帝情绪没有波及到这些做生意的人,他们并未受到冲击,但也有暂避一时的打算。

接着,沃克又去了水警总队的牢房,再次探望被扣押的船员,除了英籍船长和大副等高级船员外,普通华籍水手已经释放,船长等人住在有阳光和干净被褥的房间里,饭菜质量对法国人来说或许难以忍受,但对英国人来说已经算是可以的了。

水警当局还指派了一个免费的律师给惹下大祸的船长,一切都按照正规途径处理,沃克和船长谈了话,再次确定他没有受到虐待才放心离去。

“沃克先生,快点把我从这儿弄出去,我都快闷死了。”船长满不在乎的说道。

出了水警总队的大门,沃克看到一大群中国人跪在门口,披麻戴孝,旁边还摆着花圈,他知道这是中国人办葬礼时的排场,听阿贵解释说,这些人是被淹死中国人的家属,跑来求政府帮他们出头的。

沃克冷冷的看着他们,这群卑贱的黄皮猴子,一个黑瘦的女人居然敞着怀在奶孩子,她的孩子也一样黑瘦猥琐,真的像只猴子,女人的身边还站着三个高低不同的孩子,脸上都有菜色,衣服上补丁摞补丁,阿贵说这些孩子的爹,也是全家唯一的劳力,在这次灾难中死去了。

“愿上帝保佑他们。”沃克匆匆离开,回到旅馆,天色已晚,他洗了个澡便睡觉了,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那个女人呆滞悲哀的目光似乎刺痛了自己内心深处某个最柔软的角落。

沃克坐了起来,他想到了自己身世,从小生活在雾气笼罩的伦敦东区,这里产业工人聚居,妓女、犹太人,赌棍、酒鬼层出不穷,父亲老沃克是造船厂的工人,很早就死于工伤事故,是母亲,一个爱尔兰瞎眼女人,拉扯着几个孩子长大,供大儿子约翰上了大学,出人头地。

被派到远东来,是挑战也是机遇,沃克告诫自己道,不要被中国人的可怜之处蒙蔽了眼睛,他们随时能从孩子的襁褓里拿出毒药和尖刀,绝不能怜悯他们,明天就通知领事馆,让皇家海军继续给陈子锟当局施压。

沃克辗转难眠的时候,司令官邸也在彻夜亮灯,听闻和英人发生武力冲突,阎肃急忙从前线赶回,得知英舰已经被吓退的时候,阎参谋长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就怕省城变成火海啊,咱们实力不行,没法硬拼。”

陈子锟道:“咱们实力不济,但是有智慧啊,说来全靠刘秘书了,妙计退英舰,当属首功。”

刘婷脸红了:“哪里,是总司令指挥有方。”

陈子锟道:“你别谦虚,这事儿还真的奖励你,我本以为你说的是制作假水雷吓阻英舰,你怎么还搞出真水雷了?”

刘婷道:“这种水雷古来有之,我小时候在爷爷的书房里乱翻,曾经在一本兵书上看到过此类水师武器,缸内盛粗火药,上搁一碗,碗内放火炭,以薄灰覆之,水流而下,遇船撞击失去平衡,火炭打翻引燃火药,爆炸损毁敌船。”

陈子锟道:“博闻强记,善于运用,刘婷啊,让你当机要秘书有点屈才啊。”

第三十八章 水底龙王炮

刘婷得了夸奖,粉脸略红,竟有些娇羞小儿女状,陈子锟心道此女虽然貌不如姚沈二位夫人,但却有一种道不明的知性美,可惜兔子不能吃窝边草,若是收了房,岂不少了一个能干的秘书。

阎肃道:“刘秘书果然博览群书,你看的这部兵书大概是明代的《武备志向》,记载有不少海防水师火器,可惜后来清朝时期列为禁书,中国的热兵器也停滞了一段时间,这些几百年前的落后武器,只能袭扰敌军,但却无法造成根本性的伤害。”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很恳切的问陈子锟:“大帅,莫要成骑虎难下之势啊。”

陈子锟道:“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阎肃道:“既然如此,只能硬上了,安排工兵多构筑几个假炮兵阵地,让英国人摸不清楚咱的虚实,故布疑兵,真真假假,摆个空城计。”

刘婷插嘴道:“阎参谋长,既然你知道《武备志》,那一定知道水底龙王炮了。”

阎肃想了想,忽然笑了:“小刘,真有你的,这个行。”转而对陈子锟道:“没法子,还得土法上马,刘秘书说的这个水底龙王炮,是一种浮在水底的飘雷,用牛尿泡装上火药,以雁翎管和羊肠通气,香火引燃,如果把黑火药换成黄色炸药,原始香火引信换成雷管,只要药量上去,效果一定很好,只不过…”

“不过什么?”陈子锟双目炯炯。

“不过要以水性好的人将水底龙王炮拖到英舰底下才能派上用场,九死一生的活儿啊。”阎肃一声叹息。

“无妨,水警总队有的是浪里白条。”陈子锟道。

事不宜迟,当夜就组织人力物力进行水底龙王炮的生产,这东西属于进攻型武器,不像竹篾子水雷那样需要很多,几个就够英国人喝一壶的,但是质量要求很高,所有人都动员起来。

刘婷跑回家翻箱倒柜,爹娘被她吵醒,揉着惺忪睡眼爬起来问啥事,一听女儿说要找兵书制造武器对付洋鬼子,刘存仁精神立刻上来了,点亮煤油灯帮着翻,从故纸堆里将一份明朝天启年间木刻版的《武备志》找了出来,披上大褂,陪着女儿送到公署。

阎肃召集了一帮能工巧匠,省城的皮匠、木匠、手艺人,军队里的工兵、修械所的技师,江东大学的物理教授,机械学校的讲师,全都汇聚一堂,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何况是这些各行各业的能人,大家知道这玩意是对付英国佬的,更加投入,群策群力,以明代水底龙王炮为基础,用了一夜的时间,研制出了新一代的水底龙王炮。

这种新型龙王炮,用塑胶防水,雷管引爆,防水性和可靠性更佳,而且省掉了羊肠导气管,更加隐蔽了,水警总队的好汉们也被召集了来,曾蛟将水性最好的兄弟组成三个编队,每队两个龙王炮,时刻待命。

次日上午,约翰沃克到省城电报房给南京领事馆发电报,电报内容很快被送到司令公署,但没人能破译英国人的外交密码,不过这个当口也不需要破译了,依着英国佬高傲的脾气,肯定要打仗了。

阎参谋长迅速做出部署,沿岸炮兵撤离主阵地,转移到备用阵地,原阵地内依然有用树木伪装的大炮和草人,旗帜等。

英国驱逐舰编队原本三艘舰,一艘遇上水雷舰首受损,不得已撤回南京,余下两艘在下午两点整悍然开炮,127毫米炮弹呼啸着落在江东军的炮兵阵地上,炸起一团团烟尘和树干草人。

炮兵团立即展开反击,所有山炮野炮一同开火,75口径克虏伯,57口径格鲁森,甚至60毫米迫击炮也加入了轰击,英舰属于吨位较小的驱逐舰,并非装甲厚重的巡洋舰,面对密集炮火轰击,一边还击,一边躲避着土造水雷左右机动,尽量向北岸靠,但是又遭遇北岸高地上的马克沁重机枪的扫射,打得水兵们不敢冒头,舰长急忙下令分出侧舷副炮轰击北岸。

淮江两岸炮声隆隆,激战正酣,江东军的战斗机前来助战,飞机是陈子锟的命根子,不敢拿来玩命,只是高高飞过,投下两枚小炸弹,在军舰附近炸出两个高高的水柱来,虽然没有造成伤害,却把英国水兵吓得不轻。

激战一下午,双方互有损伤,英舰暂退。

傍晚,沃克外交官闯到陈子锟的官邸,向他提出最强烈抗议,要求赔偿损失,惩办擅自开炮的军官。

陈子锟凛然道:“是贵方先挑起的冲突,造成我方极大伤亡,我还没找你抗议,你倒先来了,正应了中国一句老话,叫恶人先告状。”

沃克怒不可遏:“阁下,您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么,中国内河航行的全部英国军舰都会开到淮江里来,把您的城市炸成一片废墟,这就是激怒英国人的下场。”

陈子锟冷笑:“拭目以待,送客!”

战争的气氛在省城继续蔓延,有钱人家都跑的差不多了,外侨也在撤离之中,沃克倒是一个很负责的外交官,因为江东没有外国领事馆,那些荷兰比利时意大利的侨民也找他帮忙,沃克竭尽所能的为他们联系船只车辆离开省城,但他不得不面临一个难题,就是没有中国人愿意帮助他们。

当夜,省城东五十里江面上,两艘弹痕累累的英国驱逐舰停泊着,他们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十余名水兵受伤,现在正等待着援兵的到来,只要巡洋舰一到,中国人就将尝到苦果。

舰上的探照灯来回扫射着江面,船舷两边有水兵持枪巡逻,遇到任何可疑物体都要射击,中国人太狡猾了,不得不防。

零点,两岸寂静,江面上一条船也没有,这几天一直顺流而下的水雷也绝迹了,忽然一声爆响,驱逐舰一千五百吨的巨躯一颤,紧跟着又是一声响,相隔不远处的另一艘军舰也发生了爆炸,警报声响起,水兵们麻利的从铺上跳起来,有条不紊的进行损管工作。

舰长铁青着脸查看了军舰受损位置,在侧线水线以下,幸亏没挨着弹药库轮机舱等要害位置,经过紧张的抢险,破口已经堵上,但船体却倾泻了15度。

“舰长,领事馆急电!”通讯兵递上电报,舰长看了之后,深吸一口气道:“撤离!”

两艘受伤的英舰拖着倾斜的残躯拉着黑烟向下游去了,岸边几个浑身黑黝黝的汉子咧着嘴笑了。

“龙王炮,好使!”

沃克外交官在旅馆的中式床上睡的很不舒服,一夜无眠,凌晨才沉沉睡去,早上又被喧闹声吵醒,爬起来到窗边一看,满大街的中国人兴高采烈,似乎在庆祝什么。

把阿贵叫来一问,才知道中国人在欢庆水战胜利,英国军舰夹着尾巴逃跑了,据说是陈大帅用了某种诸葛亮传下的古老武器,偷袭了军舰,教训了英国佬,若不是大帅有好生之德,这两艘英舰一条命都剩不下。

沃克大为震惊,大不列颠的军舰竟然会败给落后的中国人,他实在不能相信,不过中国人的高兴可不是装出来的,当天的淮江报还套红出特刊,刊登了英舰拖着浓烟逃走的漫画。

“有你们好瞧得。”沃克恶狠狠的想到,大英帝国在对付落后国家的策略上,向来是睚眦必报的,布尔战争就是先例,哪怕你再骁勇善战,能打得赢一次两次,但胜利终归属于大不列颠。

第一天过去了,沃克预想中的多国联合舰队没有出现。

第二天过去了,英国巡洋舰也没来复仇。

第三天过去了,连一艘驱逐舰的影子都没有。

沃克觉得不对劲了,他来到旅馆前台问有没有自己的电报,招待员斜了他一眼,懒洋洋从柜台里拿出一封电报拍在柜台上:“拿去。”

一看日期,竟然是三天前的,顿时怒火万丈,质问为什么不及时把电报送到自己房间,招待员很没有礼貌的说:“你又没问,我凭什么给你送去。”

沃克知道,现在全江东都弥漫着排外情绪,不是理论的时候,咕哝了一句,拿着电报回房间,从行李箱里取出一本狄更斯的小说,逐字翻译出电文来,看的他目瞪口呆。

领事馆通知,长江流域各城市均发生排外事件,军舰奔赴各处保护英产,撤退侨民,大英帝国在华武装力量捉襟见肘,无暇顾及江东,让沃克速回南京另有任务。

愤怒、沮丧、失落、着急、惶恐的情绪一波一波冲击着约翰沃克的心,让他有一种末日降临的感觉,难道真如自己预想的那样,大英帝国撤离中国的时间表开始倒计时了?

汉口和九江的英租界被中国人强行收回,反英浪潮一浪高过一浪,但这一切都不是一天之内形成的,从遥远的鸦片战争,到最近的五卅惨案,沙基惨案,英国人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咽。

一时间,沃克突然觉得陈子锟说的话很有道理,历史前进的巨轮是谁也挡不住的,数十万北洋军队不能,大英帝国的炮舰不能,自己这个小小的英国领事馆二等秘书更不能。

沃克从行李箱里拿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喝了,呆呆做了一下午,最后选择接受现实。

第二天,沃克带领最后一批西方侨民撤离省城,江面上已经没有外国轮船了,所有的中国船只都不愿意搭载他们,哪怕出再多的钱也不行。

倔强的沃克选择走陆路,他让阿贵花钱雇了几辆骡车,和侨民们一起踏上赶往南京的道路,为了防范路途中可能出现的劫匪和乱兵,侨民们装备了为温彻斯特手枪,沃克也把行李箱深处的韦伯利转轮手枪取了出来,装满子弹插在腰间。

骡车行进在江东大地上,沿途尽是中国人好奇而冷漠的目光,侨民们和沃克都有一种走在美国西部的感觉,到处是危机,到处是敌人。

才走了五十里,拉骡车的人就不干了,吵嚷着非要加钱,沃克正和他们争吵,十余辆卡车从旁呼啸而过,掀起一阵呛人的烟尘,沃克拿手帕捂住鼻子看过去,车上尽是戴着钢盔拿着刺刀枪的士兵,吓得他赶紧扭回脸来。

哪知道车队竟然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大兵们骂骂咧咧的跳下卡车向这边走了过来。

吵嚷着要加钱的车夫们不敢喧哗了,侨民们吓得瑟瑟发抖,妇女们抱紧了孩子小声啜泣,男人们惊恐万分,束手无策。

约翰沃克深吸一口气,整整领带,勇敢的迎了上去。

第三十九章 青龙刀劈英国领事

在中国,最难打交道的就是军人和土匪,他们通常都是不讲道理而且喜欢使用暴力的,作为洋人感触更深,几年前临城火车大劫案,数十名西方人质被劫,后来得以释放,绑匪竟然被收编为政府军,足以证明,兵和匪其实是一体的。

眼下长江中下游各处口岸、城市发生严重排外事件,北伐军沿江南下,与北洋军发生激战,到处是烽烟,兵荒马乱的,这样一小队外国侨民,就算是被乱兵土匪杀光也不会有人知道。

侨民们都在瑟瑟发抖,因为他们看到刺刀的寒光和军人脸上的凶光,这一群西方人中有美国人,英国人、比利时人,俄国人,其中五名妇女三个孩子,一个小女孩才五岁,这些天来担惊受怕,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约翰沃克举着双手迎着军人走过去,示意自己没有武器,同时用刚学会的蹩脚汉语道:“别开枪,我是英国人。”

士兵端起步枪瞄准他,一个军官上前搜出了他的韦伯利转轮手枪,沃克刚要抗议,一枪托就打了过来,将他砸倒在地。

一阵骚动,队伍中的美国人端起了手枪,将自己的妻子女儿挡在了身后,好在士兵们并没有冲过来施暴,而是将他们包围起来。

军车队中一辆风尘仆仆的黑色轿车的后门打开,一只穿着马靴的脚伸了出来,然后是另一只马靴,一位身材高大的将军出现在众人面前,肩膀上三颗金星显示他是一位陆军上将,在江东省境内,上将只有一个,就是江东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陈子锟阁下。

一路之上,侨民们最大的乐趣就是用各种语言咒骂这位恶魔总司令,正是因为他悍然与英国对抗,才导致侨民们不得不放弃生意、房屋逃难,这次席卷长江流域的灾难,简直可以和当年庚子之变闹义和团相提并论了。

看到传说中的军阀出现,男人们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女人们吓得掩住了孩子的眼睛,小孩子们虽然年幼,但也能感觉到气氛的压抑与恐怖,至于那些骡夫,早已吓得跪地求饶了。

陈子锟扫视着小小的车队,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先拍拍带队军官的肩膀,将那支韦伯利左轮枪要了过来,竟然递还给约翰沃克。

沃克迟疑了一下,接过了手枪别在腰间,陈子锟没和他说话,走向了那帮侨民,很和气的打起了招呼,得知对方是美国人之后,立刻换成纽约口音,对俄国人则用一口地道的彼得堡方言,对比利时人,就说巴黎话,反正将就也能听懂。

上将军娴熟流利的外语瞬间打消了侨民们的戒备心理,一位精通各国语言的将军绝不会是一个屠夫,男人们握枪的手松开了,女人们擦干了眼泪,矜持而又礼貌的回答着陈总司令的提问。

陈子锟摘掉白手套,向一个妇女怀中的孩子拍拍巴掌,妇女迟疑了一下,怕激怒这位将军,还是将孩子递上,那孩子在陈子锟怀里居然咯咯笑起来,看来这位武夫还是个抱孩子的行家里手。

“我的女儿和她差不多大。”陈子锟的话更加拉近彼此距离,他甚至和侨民妇女们聊起了育儿经,还掏出茄力克香烟请男人们抽,最离谱的是,居然从兜里摸出几颗太妃糖递给了孩子们,“这一定是我的小公主塞在军装口袋里的。”上将军不无自嘲的解释道,引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得知侨民们缺少粮食,几天没洗澡,还和骡夫发生价格上的分歧时候,陈子锟问清楚他们的目的地是南京,道:“我可以腾出一辆卡车来送你们到南京。”

侨民们欢呼雀跃,沃克也耸耸肩,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将军很会作秀,很会亲民,侨民们前一刻还恨不得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现在却成了陈将军的忠实粉丝。

陈子锟还亲自帮他们处理和骡夫的经济纠纷,身为江东省的统治者,他居然能放下身段,蹲在地上和骡夫讨价还价,而更离奇的是骡夫们竟然不惧怕他,吵吵嚷嚷敲定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这个细节让沃克心里一惊,他终于明白,陈子锟不是在作秀。

侨民们付了车资,士兵们腾出一辆卡车,帮侨民们将行李搬到车上,陈子锟腾出自己的轿车,让妇女儿童坐上,这个举动更是让侨民们感动的热泪盈眶。

沃克爬上卡车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声:“将军,您去南京做什么?”

“哦,南京已经被我军攻克了。”陈子锟答道,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上海也一样。”

沃克惊呆了,几天和外界没有联系,中国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东南富庶地带尽被国民革命军占领,北伐半年而已,半壁江山已经易主,看来中国真的要大变了。

沃克心情无比沮丧,陈子锟却是春风得意,最近战事顺利,北伐军连战连捷,连克杭州、上海、南京等重镇,打上海的时候基本上兵不血刃,驻守吴淞炮台的北洋海军宣布倒向南方,封锁海口不让北洋军逃跑,还派出海军陆战队协同北伐军进攻,自己摆在上海的禁烟执法总队也出了大力,不过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上海总工会领导的武装工人纠察队,里应外合,不费吹灰之力就占了上海。

南京之战也很顺利,江东军和北伐军程潜的部队逼近后,张宗昌的直鲁军就仓皇退走,留下一座空城,北伐军第二军,第六军,第四十军等部队兵临城下,浩浩荡荡开进南京城。

陈子锟带着卫队在三月二十四日上午进入南京,六朝古都,城墙绵延数十里,真有虎踞龙盘之气势,车队进入聚宝门,隐约感觉不对劲,大街上行人极少,家家关门闭户,卫队架起了机关枪,小心翼翼的向前开。

忽然,前面几个穿军装的汉子跑过,手里拎着盒子枪,身上背着一卷绸缎,大喝道:“想发洋财的跟我来!”口音貌似两广人氏,一群当地流氓地痞跟在他身后蜂拥而去,不远处是一家教会医院。

零星枪声响起,气氛更加紧张,车队继续前行了一段距离,道路被堵塞,前面一帮人围着看热闹,怎么鸣笛也不让道,陈子锟有些不耐烦,让双喜看看怎么回事。

双喜跳上车头,手搭凉棚一看,街心人群中,一群北伐军士兵正在殴打洋人,地上躺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一个西方男子跪在地上,背后站着一个大兵,手里居然握着一把青龙偃月刀,在洋人的脖子上比划着,作砍头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