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开到正阳门火车站,张学良亲自到车站迎接,两军对垒时期,不便大张旗鼓的欢迎,没有仪仗队,没有军乐队,也没有红地毯,悄悄从贵宾通道出站,上了防弹汽车,张学良在车里向陈子锟伸出手:“别来无恙,昆吾兄。”

“汉卿可瘦多了。”陈子锟和他握手寒暄。

汽车开动,张学良道:“这回还是住车厂么?我建议你还是住六国饭店。”

陈子锟道:“此话怎讲?”

张学良道:“你来京的消息已经被别人知道了,我怕主战派对你不利,你知道,杨宇霆连老帅的话都不听,我可管不住他,再加上孙传芳和张宗昌都是极力主战的,你这个说客,可是危险的很。”

陈子锟哈哈大笑:“不入虎穴焉得和平,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革命军是有胆色的。”

话虽如此,陈子锟还是选择在六国饭店下榻,简单洗漱后,不带从人,直接前往顺承郡王府面见北洋政府安国军陆海军大元帅,实质上的国家元首张作霖。

顺承郡王府,大门口的旗杆上,五色旗猎猎飘扬,十六个穿黄呢子军装的奉军士兵昂首站立,手持辽十三年式步枪行军礼。

防弹汽车缓缓停下,张学良的副官高粱秆从副驾驶位子上跳下,打开后车门,风衣礼帽打扮的陈子锟跳下车来,挥手还礼,径直往大门里走。

进了大门,甬道两侧站满仪仗兵,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全部是身高在一米八以上的彪形大汉,牛皮武装带杀的很紧,手中持着亮闪闪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二门处一声大喊:“孩儿们,架起刀门!”

各种冷兵器在空中架起一座长长的拱门来,这是古代流传下来的考验使者胆量的一种仪式,从刀刃下经过,确实需要极强的胆色和毅力,要知道有时候对方并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的会劈下来,将使者斩成肉泥。

当然,今天顺承郡王府这座刀门只是老帅玩的一个花样罢了,绝对不会真劈下来的,不过陈子锟不打算让张作霖耍这个威风,他左右看了看,墙角兵器架上插满各式武器,上前拿了一根白蜡杆子,在空中挥舞两下试试韧性,呜呜作响,果然好棍。

放下白蜡杆,摘了礼帽,脱了风衣交给高粱秆抱着,脚尖猛然一提,白蜡杆冲天而起,一把抄在手中,大喝一声冲入刀门。

所有人都傻眼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陈子锟一路前行,一根白蜡杆子舞的密不透风,阵阵兵器相接的声音,刀门被他打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形。

一百零八名挑选出来的仪仗队员,主要是充门面用的,用步枪还行,耍大刀的本事可就差远了,再说这种场面实在离谱,他们全懵了,任由陈子锟一路打将进去。

转瞬到了二门,陈子锟脸不红气不喘,将棍子往地上一丢,伸出手来:“帽子,风衣。”

高粱秆颠颠上前,奉上礼帽风衣,陈子锟捋一捋头发,戴上帽子,披上风衣,昂首阔步进了二门。

王府大堂上,张雨帅和众将亲眼目睹了陈子锟一路打将进来的英姿,一时间全都愣了,耳畔不自觉的响起密集的锣鼓点,分明是京戏大闹天宫的节奏。

“雨帅,这厮太狂了,把他拿了问罪!”张宗昌大怒道,眼下各为其主,他才不管和陈子锟是八拜之交呢。

“陈昆吾太嚣张了,视我安国军上下如无物啊。”孙传芳道。

杨宇霆一言不发,悄悄看张作霖的脸色。

张作霖脸色阴晴不定,直到陈子锟走到大堂门口的时候才放声大笑:“啊哈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做使者都做的如此飞扬跋扈,你陈子锟可是咱民国头一号啊。”

陈子锟抱拳道:“雨帅,诸公,我此番进门,难道不象征着当前局势么,北洋日暮西山,革命军势如破竹,就凭一座刀门,怎么挡得住北伐军的脚步,挡得住天下一统的大势。”

众人勃然大怒,张作霖脸色也黯淡下去,杨宇霆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放肆,我奉军四十万雄兵,你当是土鸡瓦狗么!”

第六十二章 佳人有约

顺承郡王府大殿内,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坐在张作霖身旁的张学良凑过来低声道:“父亲…”

张作霖举手制止儿子的进言,身子前倾,沉声问道:“陈子锟,邻葛的话,也是我想问你的,你怎么个意思?”

陈子锟扫视众人,一干安国军将领手按军刀,杀气腾腾,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之势。

“奉军,乃精锐之师,不论装备训练都是国内首屈一指,更有重炮、铁甲车、飞机和舰队助阵,北伐军劳师远征,南人不耐北方苦寒,这一场仗有的打。”陈子锟话锋一转,又赞起了对手。

安国军诸将不动声色,等着他的下文。

“可是,就算这一仗奉军胜了,也是惨胜,敢问老帅可有力量继续南下?”

这一句把张作霖问住了,陈子锟说的没错,虽然奉军还有四十万人马,但北伐军的战斗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孙传芳几十万人马打得屌蛋精光,国民革命军却越打越多,从最初的八个军发展到现在的五十九个军,还不算那些归顺省份的军阀部队,南京政府占据东南富庶之地,已经获得列强谅解,军火源源不断,兵员无穷无尽,真打下去,奉军没有后劲,早晚得败。

杨宇霆插言道:“你这话就错了,我奉军雄踞东北三省,有的是资源和兵员,只要老帅振臂一呼,转眼就是十万大军,早晚饮马长江,咱们弟兄再到南京打牌。”

陈子锟冷笑,好像听到最可笑的事情。

杨宇霆恼羞成怒,正要发飙,张作霖哼了一声:“妈了个巴子,继续说。”

陈子锟又道:“杀来杀去,死的都是咱中国人,奉军弟兄们自然是好样的,个顶个都不怕死,可是咱得死的有意义才是,弟兄们在中原拼光了,老帅的家底子打没了,这奉天怕是回不去啊,我就不信老帅心里没谱,小日本整天脑子里琢磨的是什么。”

这句话说到张作霖心里去了,小日本自打日俄战争时期就觊觎着东北三省富饶的黑土地,那数不清的森林煤矿大豆高粱,要不是老毛子掣肘,早就动兵了,这些来自己在各方势力中求生存,和日本人打交道不要太多,深深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现在是还有几十万军队镇着,若是丢了老本,关东军随时都敢翻脸。

想到这里,张作霖忽然换上笑脸,道:“子锟远道而来,还没吃饭吧,摆酒,整点咱东北的烧刀子,再弄个大拌菜,猪肉炖粉条子,咱爷们好好喝两盅。”

陈子锟笑道:“再来点杀猪菜就更好了,我陪老帅痛饮三百杯。”

张作霖哈哈大笑:“到底是咱们关东出来的豪杰,痛快。小六子,跟人家学学,别整天抽烟看戏睡娘们。”

张学良诺诺连声,杨宇霆笑容隐现,张宗昌和孙传芳却拉着个脸,推说有事先走。

张作霖也没留他们,把杨宇霆也打发走了。只留下儿子张学良陪伴左右,叫上陈子锟一道去了后宅花厅。

酒宴摆上,陈子锟忽然起身退后两步,作势给张作霖行大礼。

“贤侄,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张作霖故作惊讶。

“刚才我是代表南京政府来的,言语造次,请老帅海涵,现在是家宴时间,我和汉卿八拜之交,老帅是我的长辈,受我一拜也是应该的。”陈子锟话说的漂亮,事儿做的也让人挑不出理来。

呈上蒋介石和陆荣廷的亲笔信,张作霖看了不免动容,叹口气道:“子锟,这屋里只有咱爷三,有啥话你就直说吧。”

陈子锟道:“老帅,真的不能再打了,南边有蒋主席,西边有冯焕章和阎锡山,后面还有心怀鬼胎的小日本,咱们三面受敌,这仗打不得,不如退出北京,返回关外保存实力,若是中原有变局,咱们随时可以南下。”

张学良道:“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张作霖沉吟片刻道:“其实安国军里想打的不过是张宗昌和孙传芳,他俩的地盘首当其冲,杨宇霆这小子倒是几次劝我出关,刚才他问你话,那是在给你当捧哏呢。”

陈子锟道:“那老帅是怎么个意思?”

张作霖道:“打,心疼,不打,可惜。”

陈子锟道:“老帅是心疼安国军大元帅的位子吧,去年我遇见一个高人,说北洋气数只有十六年,袁世凯四年,皖系直系奉系各四年,老帅也算做过一任皇帝的人了,将来是要留名青史的,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张作霖哈哈大笑:“你小子真会说话,我老张出身绿林,混到今天这个成色,祖坟上已经冒青烟了,算了,我老了,不争了,我就指望这点家业别让小六子败光就行。”

张学良面露喜色:“父亲,您同意出关了。”

张作霖不置可否:“喝酒,喝酒,可劲的造。”

虽然张作霖并未明确表示出关,但陈子锟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至少探明了奉系的虚实,大多数老奉系将领还是识时务的,就连杨宇霆也极力赞成退回关外,安国军上下不一心,北伐胜利指日可待。

从大元帅府出来后,张学良邀请陈子锟去香山打高尔夫球,却被婉拒。

“汉卿,我有日子没来北京了,得去会几个老朋友。”

张学良意味深长的笑了:“明白,佳人有约,不妨碍你了。”

石驸马大街,后宅胡同,林文静夹着书包慢慢走过来,到了大门口,正要推门,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扭头一看,胡同口站着一个人,风衣礼帽,长髯飘飘,竟是陈子锟!

书包落地,幸福来的太过突然,让人来不及反应,林文静一双眼睛里慢慢盈满了泪水,快步上前,继而奔跑起来,最后扑在陈子锟怀里,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来了么,进屋吧,别让人家笑话。”陈子锟轻拍着林文静的后背,拉着她的手进了院子。

一辆洋车尾随而至,韩乐天在车上看见这一幕,颓然道:“回去。”

林文静是1925年初来的北京,转眼三年多就过去了,在北京大学上三年级的她明年就要毕业了,文龙也已经读了中学,再过几年也要考大学了。

张伯一个劲的抱怨,说陈先生你咋这么多年才回来一次啊,北京世道又乱,林小姐一个人带着弟弟,这日子过的真不容易。

“张伯,您别吓唬他了,北京没那么乱的,再说不是还有杏儿姐和薛大哥经常来看我们么。”林文静嘻嘻笑道,北大的熏陶很容易改变一个人,昔日上海滩百货公司里怯生生的售货员,眼下已经是落落大方的女知识分子了,从气质上来说,竟不亚于她的表妹林徽因。

过了一会,林文龙放学回来,几年没见,小子个头窜得老高,已经是个懵懂少年了,到底是处于青春期,没有以前那么活泼了,羞涩的像个女孩子,和“姐夫”打了招呼后就进自己屋看书去了。

“文龙志向远大,一心想去美国念书呢。”林文静道。

“好啊,只要考得上,所有费用我包了,对了,你家表妹林徽因好像也在美国读书。”

“是的,我们一直有书信来往,她先前在宾州大学读建筑和美术,去年进入耶鲁戏剧学院,听说快和梁思成结婚了呢,可惜大伯看不到女儿出嫁了。”

陈子锟也是一阵感慨,林长民参与郭松龄反奉,被流弹打死,可怜林徽因远在大洋彼岸,连父亲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你们福州林家乃书香门第,个个都读书那么好,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想不想继续留学?”陈子锟忽然提出这话,让林文静一时间无从作答。

“说心里话,想不想出洋留学?”陈子锟从林文静的谈话就能听出她对表妹留学的向往。

“可是…”林文静期期艾艾,显然是有这个想法。

“你放心,只要你喜欢做的,我都支持,出国留学是好事,咱们中国就缺知识分子,对了,你喜欢什么学科?”

“我喜欢建筑,因为有一种凝固的美…”谈到这个,林文静滔滔不绝起来,陈子锟只是倾听并不插言,能让心爱的人过喜欢过的生活,对他来说亦是一种享受。

当晚,林文静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招待陈子锟,在北京住了这么久,她的口味也接近北方,颇有鲁菜风格,正吃着饭,电话铃响了,接了,居然是张学良打来的。

“老兄,想找你可不容易啊,问了一大圈才要到这个号码,怎么样,佳人相伴的滋味不错吧,久别胜新婚,你可得悠着点。”

陈子锟笑道:“汉卿说笑了,我们是纯洁的男女关系,哪有你想的那么不堪。”

张学良道:“明天是礼拜天,带着你的小女朋友,一块儿到香山饭店来打高尔夫,顺便介绍一些社交界的新朋友给你认识。”

陈子锟心中一动,捂住话筒问林文静:“有人约咱们明天去香山玩,你有空么?”

林文静毫不犹豫道:“有空。”

林文龙眨眨眼,一脸心痒难耐的表情,又不好意思说。

陈子锟道:“文龙也去吧,放松一下脑筋。”

林文静问道:“你哪位朋友,我见过么?”

陈子锟道:“应该在报纸上见过,他叫张学良。”

林文静姐弟对视一眼,嘴巴张的能塞进鸡蛋。

第六十三章 赵四朱五

吃罢晚饭之后,陈子锟即离开林宅前往紫光车厂,出门的一瞬间,看到胡同口黑影一闪,心中警醒,让林文静不要出门相送,右手伸进怀里掰开了大眼撸子的击锤。

走过去一看,地上数枚烟蒂,显然有人在此监视良久,怀疑是杨宇霆的手下,不禁怒从心头起,四下打量一番,傍晚的街头行人稀少,一个穿西装的男子从匆忙而走。

陈子锟疾步追上,脚下使个绊子,将那人撂倒在地,手枪顶住脑门,厉声质问:“谁派你来的?”

没想到男子头磕在地上竟然晕死过去,翻翻身上,找到一张北京大学图书馆的借书证,上面名字是韩乐天。

陈子锟知道误会了对方,便叫了辆洋车,给了车夫一块钱,让他把韩乐天拉到北大去,自己则一路溜达去了紫光车厂。

车厂还是老样子,陈子锟到的时候,宝庆一家人正在吃饭,家里添了个男娃,小名大栓,长的又黑又壮,甚是喜人,一家人都对陈子锟的到来非常高兴,杏儿拿了碗筷邀请他一起吃饭。

饭菜很简单,棒子面粥,窝头,咸菜疙瘩,大栓也抱着个窝头啃着,看的陈子锟直心疼。

宝庆说,这几年生意每况愈下,日子越过越不如了,洋车老旧淘汰,新的买不起,只好缩小规模,车夫跑一天生意也赚不到几个钱,能糊弄个温饱就算不错了。

杏儿也长吁短叹的,已为人母的她看起来老了不少。

陈子锟说你们不用愁,果儿现在是国民革命军的上校团长,等他来了北京,你们的日子就好起来了。

宝庆和杏儿对视一眼,喜上眉梢,一个劲的追问果儿的事情,问他成亲了没有,胖了还是瘦了,临了还要写封信托陈子锟送给果儿。

“俺娘想他都想的病了,这个没良心要是再不回来,就见不到娘了。”杏儿抹着眼泪说。

临走前,陈子锟留了一百块钱,给干娘买药看病,又拿了十块钱权作大侄子的见面礼,宝庆两口子推辞了半天还是接受了。

次日一早,刚过七点钟,林宅大门就被敲响了,张伯以为是陈子锟来了,赶紧开门,哪知道站在门外的是个头上缠着绷带的男子。

“我找林小姐,麻烦你通禀一声。”韩乐天道。

“你丫谁啊,大清早的跑来找人家大姑娘做什么。”张伯居高临下呵斥道。

林文静听见动静走出来,见是韩乐天,急忙把他请进来:“韩乐天,这么早来有事么?对了,你的头怎么了?”

韩乐天道:“没事,摔了一下,咱们不是约好今天去图书馆的么,你忘了?”

林文静道:“哦,那不是下午的事情么,再说我今天有事,可能去不了。”

韩乐天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顾左右而言他,就是赖着不走,到了八点钟,两辆汽车来到林宅门口,风流倜傥的风衣男子跳下车来,长髯飘飘,张伯笑开了花:“陈先生,您来了,赶紧里边请。”

陈子锟看看表道:“不进去了,告诉林小姐我到了。”

汽车按了几下喇叭,早已换了新衣服的林文静姐弟走了出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头上缠着带血绷带的男子。

“这位是韩乐天,北大同学,这位陈子锟,你应该听说过。”林文静给他俩介绍道。

韩乐天不卑不亢伸出手:“陈将军,久仰。”

陈子锟和他握手道:“你好,不知道韩先生有空么,不如和我们一起香山游玩。”

韩乐天下意识的想拒绝,可是看到林文静,话到嘴边又变了:“好,我有空。”

于是,临时增加了一位乘客,不过韩乐天只能和张学良派来的警卫们坐一辆车,两辆汽车都挂着安国军的黄牌照,沿途巡警宪兵看见一律立正敬礼,一路开到香山饭店高尔夫球场,张学良已经等在这里了。

陈子锟大感意外,在他印象中,张学良向来喜欢迟到,今天居然这么早,实在难得。

仿佛猜到陈子锟所想,张学良笑道:“我昨晚就住在这的,所以起的早,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扭头看着身后两名身着洋装的妙龄女子道:“朱小姐,赵小姐。”

又指着陈子锟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陈子锟,你们不是一直吵着要见的么,今天我把活人给你们请来了。”

两个女子落落大方,上前和陈子锟握手并且自我介绍,年长一些的是朱湄筠,是前国务总理朱启钤家的五小姐,比较幼齿的那个叫赵一荻,也是出身名门世家,其父赵庆华做过一任北洋政府交通次长,和陈子锟的岳父姚启桢相熟。

张学良看了看林文静,笑容满面道:“昆吾兄,介绍一下你的女朋友吧。”

林文静主动道:“张将军您好,林文静,北大中文系三年级学生,这是我弟弟文龙。”

陈子锟补充道:“林小姐的伯父是外交委员会的林长民先生。”

张学良肃然起敬,和林文静握了握手,赵四小姐和朱五小姐也和林文静握手寒暄,赵一荻道:“林小姐和林徽因哪个是姐姐?”

林文静道:“我比徽因略长些。”

张学良本背地里向陈子锟挑起大拇指,赞他找的女朋友有水平,出自名门不说,还是北大的学生,林徽因的表姐,果然拿得出手。

至于头上缠着绷带的韩乐天,竟然被人无视了,大家还以为他是陈子锟的随从呢。

说是打高尔夫球,其实就是一次社交活动,张学良头戴鸭舌帽,身穿休闲服和软底鞋,扮相很专业,球技就不敢恭维了,反而是第一次摸球杆的陈子锟打出了老鹰球。

“维克多,你是怎样做到的?姿势一点都不专业,反而打出了Eagle球。”张学良扶着球杆,称呼起陈子锟的英文名字来。

“打球不就是进洞么,殊途同归,你别管我姿势对不对,能进洞就行。”陈子锟耸肩道,再次挥杆,高尔夫球腾空而起,地上的草皮也被带起来一块。

张学良嘿嘿笑了:“林小姐不错哦,英雄美人,天生一对,有没有合适的同学,介绍一两个给我。”

陈子锟鄙夷道:“你不是已经有赵四朱五了么,怎么还嫌不够。”

张学良道:“你冤枉我了,我和朱五小姐是世交,连玩笑都没开过一句的,倒是赵四小姐,和我两情相悦已久,咱们兄弟,我不瞒你,我想娶她。”

陈子锟道:“赵四小姐看起来风华正茂,不知道年方几何?”

张学良道:“民国二年生。”

“什么!才十六岁,还是上中学,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纪,汉卿,你真下得去手。”陈子锟愤懑道,心中想起了唐瑛,说起来唐小姐比赵四小姐还大两岁呢,自己都不忍心下嘴,可恨小六子生冷不忌,这么嫩的妹子也吃。

张学良笑道:“时不我待啊,这位林小姐看起来还是个雏儿,昆吾兄我劝你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陈子锟道:“说到这个,汉卿你倒是满腹经纶啊,说实话,上过多少女人?”

张学良道:“说来惭愧,至今不过百人斩。”

陈子锟瞠目结舌。

远处,女人们聚在一起议论着。

“你看,汉卿和陈将军他们在讨论什么,这么专注。”

“当然是军国大事了,他们男人,在一起总不忘说这个。”

香山一游,韩乐天再次遭受重大打击,他终于死心,自己在林文静心中的位置永远比不上陈子锟,但也深深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有朝一日,我会把你们这些军阀统统打倒。”伤了自尊的韩乐天在东文昌胡同学生公寓的宿舍房里奋笔疾书,写了一首长诗来抒发自己的情感,可惜写出来的玩意没人看,更没报刊杂志可以发表,只能自己欣赏之后扔进垃圾堆。

张作霖表示愿意接受南方和谈,率军出关,陈子锟顺利完成了任务,秘密出京返回南京向蒋介石复命,蒋介石大赞他一番,许诺拨款一百万,助江东省修建铁路。

可是北方迟迟不见和谈迹象,想必是张作霖仍举棋不定,四月初,蒋介石在徐州誓师,发起第二次北伐。

南北战端再开,陈启麟团作为第一集团军的尖刀部队首当其冲,西北军晋绥军桂系军队全面向北洋发动最后一战,陈子锟的江东军也派出了最强阵容。两和师一个旅的精兵参与北伐。

总攻令一下,各部奋勇向前,张宗昌的直鲁军一触即溃,孙传芳部无心恋战,节节败退,四月底即撤出济南,顺德、大名、平山、石家庄等地亦相继被国民革命军攻克,安国军津浦、京汉两线作战均告失败,不得不收缩战线,后撤保定、沧州一线。

正当北伐势如破竹之际,日本悍然出兵,以护侨为借口进驻济南,挑起冲突,毙伤中国军民千人,将北伐军一部缴械,又虐杀交涉署外交人员数十名,日军兵舰云集青岛,作出干涉姿态。

即将胜利的北伐,被迫停顿下来。

第六十四章 北平

济南事件发生时,江东军各部尚在徐州一线,得知日军强占济南,制造惨案,陈子锟迅速率领第七混成旅星夜行军赶至泰安面见蒋总司令。

蒋介石气色很不好,似乎脸上笼罩着一层灰雾,见陈子锟来见,强打精神道:“子锟,你来的正好,我正想告诫你,务必克制部下不要和日军发生冲突。”

陈子锟道:“总司令,我此番前来正是请战来的,日军欺人太甚,我军必须还以颜色,不然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见总理在天之灵。”

蒋介石道:“子锟,稍安勿躁,日军故意挑衅,就是为了激起我军怒火,从而达到出兵干涉我国统一的目的,我们必须忍耐再忍耐,万不可让他们得逞,日军杀我将士,将我外交总长卫队缴械,屠戮我交涉公署外交官十二人,交涉专员蔡公时的耳鼻竟被割去,欺压至此,人神共愤,我蒋某人当年攻打浙江巡抚衙门时,也曾怀抱炸弹,身先士卒,悍不畏死!可是今日,我竟下令部队不许还击,谁知我心中的痛苦!”

说到这里,蒋介石从座位后面走了出来,情绪有些激动,手舞足蹈道:“真正的勇气,不是慷慨赴死,而是苟且的活下去,我当年曾在日本军校留学,深知日本在军事、组织上的厉害,日本对我中国的狼子野心,世人皆知,只是碍于国际压力没有动手罢了,如果我们给他们以借口,那北伐大业就功败垂成了,子锟,我的良苦用心别人不明白也就罢了,你不明白,我很痛心。”

陈子锟明白了蒋介石的立场,只得黯然退下,不再提及此事。

北伐军退却至泰安、大汶口一带,胜利在望,却被半路杀出来日本人打了一记闷棍,各部惶惶不知向何处去,都在茫然等待命令。

陈子锟找到陈启麟打听济南之事的经过,陈团当时亦在济南,亲眼目睹日军暴行。

“日本人看见穿中山装的就开枪,根本不问青红皂白,还把四十军一个团缴了械,打死我军民上千人,上千人啊。”陈启麟双目通红,拳头紧握,怒不可遏。

陈子锟道:“你们手里的枪是烧火棍么,怎么任由外人屠杀?”

陈启麟道:“总司令下令不许抵抗,以免给日人口实,日军第六师团进驻济南,又有部队从关东、朝鲜启程,开往青岛,摆明了是要抢占山东,阻止我北伐大业,总司令有他的苦衷,我们身为军人的,只能服从命令,没有二话。”

陈子锟道:“军中都是你这种想法么?”

陈启麟道:“起初大家都不理解,要和日本人拼死一战,后来才明白总司令的苦衷,我们服从命令,忍辱负重,等将来国家统一了,实力壮大了,到时候再和日本人决一死战。”

陈子锟心中叹气,以陈启麟的高度自然看的只有这么远,自己看待这件事就是另一番情况了,蒋中正虽然东山再起,但内外交困,汪兆铭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冯玉祥李宗仁等亦不是等闲之辈,若是和日人擅开战端,这些人不但不会帮他,还会毫不犹豫在背后捅刀子,所以说,蒋某人不愿和日本交恶,一半是为了北伐大业不受影响,一半却是为了自保,但作为一个军人,一个男人而言,忍受这样的折辱而隐忍不发反向敌屈膝,不得不让人佩服这份城府。

这话不能说给陈启麟,说了他也未必信,还是让他慢慢领悟为好,陈子锟意兴阑珊,率军归去。

蒋介石全面退让,满足日人一应苛求,并派张群赴日交涉,终于取得谅解,冲突不至扩大,北伐得以继续,北伐军与安国军分别战于彰德、保定、京津,安国军一败涂地。

陈子锟所部暂归第一集团军节制,第七混成旅与白俄骑兵队在对奉军作战中立下赫赫战功。

五月三十日,奉军全面退却。

六月二日,张作霖发表了“出关通电”,说明自己到北京“本为救国而来,今救国志愿未偿,决不忍穷兵黩武。爰整饬所部退出京师。”

国民革命军在京津外围止步,与奉军留守张学良以及外交使团商议和平接收北京事宜。

蒋介石任命阎锡山为京津卫戍总司令,第三集团军接管京津两城,其他各部原地待命,消息一出,立刻引发冯玉祥部的极大不满,冯部韩复榘军擅自开入南苑,第一集团军陈子锟亦不甘示弱,率一旅人马挺进北京。

虽然京津之间还有大批孙传芳和张宗昌的残兵盘踞,但北洋正统的首都北京,已然被国民革命军收复。

从此北京改称北平,不再作为中国首都,直隶省改称河北省。

六月十一日,阎锡山、白崇禧入北平,主持善后事宜,而蒋介石则宣布复职时的誓言,北伐完成即引退,特向国民党中央提出辞呈,阎锡山李宗仁白崇禧等将领纷纷通电恳请蒋主席以大局为重,继续领导全国。

北平,宣武门内紫光车厂,一辆洋车停在门前,从车上下来一个青年军官,大檐帽,灰制服,武装带扎的很紧,绑腿皮鞋,干练彪悍,他深吸一口气,整理整理军容,迈步进来。

正巧杏儿抱着一盆洗好的衣服到院子里晾晒,看见当兵的进来,吓了一跳:“老总,您找谁?”

当兵的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杏儿揉揉眼睛,陶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七零八落,把跟在身后的大栓都吓哭了,她却不管不顾,扑上去紧紧抱住那青年军官,眼泪啪啪的往下掉:“果儿,你可回来了。”

这位青年军官正是陈启麟,特地请假回家来看望亲人。

宝庆闻讯出来,也惊呆了,“果儿回来了,真不敢认了,赶紧屋里坐,虎子娘,别哭了,弟弟回来是喜事,那谁,赶紧去柳树胡同把娘请来,再去天桥把我老丈人找来,麻溜的,赶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