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麟笑呵呵的抚摸着虎子的脑袋说:“小外甥都这么大了,看舅舅给你带的什么。”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布老虎来,问杏儿:“姐,我外甥叫什么名字?”

“大名叫薛大栓,小名虎子。”杏儿道,虎子瞪着懵懂的眼睛,看着这位陌生人,有些害怕,不敢去接布老虎,躲到了娘的身后。

“这孩子,随姐夫,真壮实。”陈启麟又在虎子头上摸了一把,随着宝庆进了屋,杏儿不住嘴的嘘寒问暖,问弟弟成家没,在南方过的惯么,打仗苦不苦,受伤没有。

正说着,娘进来了,眼睛通红,看来在路上已经哭了一回了,看见儿子,不免又是一阵大哭,陈启麟这样的铁血军人也不免掉泪,杏儿也陪着哭了一回。

又过了半小时,陈三皮回来了,喜不自禁道:“果儿出息了,现在当了大官了,手底下管多少兵?”

陈启麟招呼一声爹,不冷不热道:“当的团长,手下一千来号弟兄。”

陈三皮喜道:“那是老大的官了,以后天桥上谁敢欺负我,就叫我儿子拿枪突突了他。”

宝庆道:“爹,别说那个了,我先带果儿去洗个澡,你们在家做饭,咱们晚上好好喝一盅。”

陈三皮喜道:“对,是得喝两盅。”

宝庆带着陈启麟到华清池去泡澡,一路上缝人便说,这是我内弟,澡堂子老板看见北伐军的军官登门,慌得亲自接待,宝庆少不得又是一阵吹嘘。

洗澡的时候,陈启麟一身伤疤将全澡堂子的人都震了,宝庆颤声道:“果儿,这些年你可受罪了。”陈启麟道:“当兵打仗,哪有不受罪的,这些年来,每次冲锋号一响,我就冲在最前面,子弹日日的从耳畔飞过,心说这回怕是见不到家人了,可是越不怕死,阎王就越不来拿你,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几十次,身上伤疤都数不清了,就是命大。”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竟然躺在澡堂子里睡着了。

晚饭是在家里吃的,虽然陈三皮一再建议去饭店开荤,但家里人根本无视他,陈启麟换了一套上学时候的便服,紧巴巴的绷在身上,娘说:“果儿,你也不小了,现在仗打完了,该成亲了吧,要不让你姐姐踅摸个合适的闺女?”

陈三皮插嘴道:“娘们见识,咱儿子现在是团长,一般人家的闺女哪配得上,起码找个女学生,最好家里还开着买卖,苦了半辈子,也该享享儿子的福了。”

杏儿娘白了他一眼:“咱家可不认识那样的阔小姐。”

陈三皮道:“咱家是不认识,架不住有人认识啊,我听说大锟子混的可不赖,当了一省的督办呢。”

“大锟哥是江东省主席,中执委候补委员,江东保安司令。”陈启麟纠正着父亲的谬误。

“对对对,现在不兴叫督办了,都叫主席,话说大锟子也在北京么,改天请他到家来坐坐,我老日子没见他了,怪想的。”陈三皮道。

陈启麟道:“大锟哥还有军务在身,他们九十九军负责肃清盘踞在京津地方的残兵。”

第六十五章 北洋最后一个大佬

陈子锟此时正做着痛打落水狗的事情,京津河北地方归了阎锡山,山东给了冯玉祥,他若是不赶紧捞点军械俘虏什么的,这一趟可就白来了。

北京虽已光复,但天津还在张宗昌孙传芳手中,天津附近云集数万大军,开挖战壕作出旷日大战的姿态,天津租界方面人心惶惶,各国驻津军队枕戈达旦,以备万一。

五月底时,奉军已经全面退向关外,仍在滦河一线布防阻止国民军追击,张宗昌的直鲁军和孙传芳的五省联军虽然顶着安国军的旗号,但并非奉军嫡系,他们的地盘也尽在关内,故不愿退却,尤想困兽一搏,期待奇迹发生。

一帮北洋大佬也开始出山活动,如齐燮元、吴光新等,收买残兵以图东山再起,天津形势混乱不堪。

陈子锟也很忙碌,他本是北洋出身,和孙传芳张宗昌都有交情,这个得天独厚的优势此时不用,哪还有机会,于是江东军方面派出参谋长阎肃,与天津安国军残部接触,商讨收编事宜。

阎肃自敌营归来,带来两个消息,一是孙传芳不愿再战,张宗昌仍未死心,二是奉天消息,张雨帅遇刺重伤。

陈子锟大惊,问消息可靠否?

“可靠。”阎肃道,“火车经过京奉南满铁路交叉点皇姑屯的时候被炸了,正好炸在专列车厢位置,张作霖重伤,吴俊升当场死了,奉系雪上加霜,短期内是无力入关了,所以孙传芳才会如此绝望,其他将领也是惶恐不安,此时进兵,机会绝佳。”

陈子锟道:“雨帅伤势如何,你可打听了?”

阎肃道:“据说伤势颇重,头上缠满绷带,帅府医生来往不绝,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陈子锟叹道:“雨帅气数尽了,东北危矣,历来主少国疑是最危险的,我那个结拜兄弟不知道顶得住么,内有杨宇霆外有日本人,真够他受的。”

感慨一番,提兵北进,与此同时,阎锡山任命的天津警备司令傅作义亦趁机率军逼近,盘踞天津的孙张军队被迫撤出,大批部队望风而降,其中孙部与江东军已有默契,大半投降了陈子锟。

天津城外,杨树参天,田埂纵横,昔日威风八面的五省联帅孙传芳一袭蓝色长衫,身边只有两名从人,亦是便服打扮。

站在他对面的是戎装佩剑的陈子锟。

“昆吾,弟兄们就交给你了,多照顾着点,我顾不了他们了。”孙传芳拱拱手,说不出的萧瑟黯然。

陈子锟命人端来一杯酒,“馨帅,国家统一之后,少不得你的位置,兄弟在江东恭候你的到来。”

孙传芳接了酒,一饮而尽,再次拱手,转身离去。

此役,陈子锟兵不血刃收编孙部四万人马,辎重不计其数,其中竟有老友王庚,可怜这位西点军校的高材生,几经辗转成了孙传芳部下的铁甲车司令,此番落败,似再无出头之日,陈子锟知他早在数年前就和陆小曼离婚,如今孑然一身,甚是可怜,便赠了三千大洋,送他去了上海。

江东军迅速膨胀,九十九军旗下扩编了三个暂编师,尽是百战精兵,还有铁甲车若干辆,陈子锟实力大增,只是苦于没有正式编制,军饷难以为继。

六月十二日,南京政府宣布,北伐大业完成。

六月十九日,奉天方面公布张作霖死讯,由其长子张学良继任奉天督办,并宣告和关内休战蒋介石、冯玉祥、陈子锟等皆致电慰问。

七月六日,北伐军各路将领与军政要员在北京香山碧云寺举行北伐胜利祭灵大典,陈子锟亦作为高级将领和先总理的卫士参加,大典上蒋介石痛哭许久,对先总理的怀念之情溢于言表。

北方既平,局势依然一团乱麻,张宗昌的残军退至山海关一线,竟欲铤而走险攻打奉天,张学良和蒋介石达成一致,由奉军负责将张宗昌部缴械,关于张作霖之死因,外界仍众说纷纭,一说是日本人炸死,一说是赤党所为,但明眼人都知道系关东军所下毒手。

张作霖一死,北洋最后一个大佬也没落了,东北三省以及热河的归属问题成了焦点,各方均派员赴奉天交涉,蒋介石亦再请陈子锟作为自己的私人代表前往奉天游说张学良易帜。

这回陈子锟没有爽快答应,称新近收编了不少军队,没有人坐镇怕他们造反,蒋介石即允诺再给他一个军的编制,军费由中央承担,陈子锟这才答应前往奉天。

此时直鲁残军已经被奉军消灭,张宗昌本人亦被杨宇霆生俘,不过杨宇霆网开一面将他放走,从此张宗昌一系也不复存在了。

京奉线恢复通车,陈子锟乘火车赶赴奉天,时值深秋,火车越北走越荒凉,车窗外经常是大片大片的黑土地,一眼看不到头,行了一日,凌晨时分车到皇姑屯,陈子锟特地从卧铺上爬起来,在两节车厢交接处化了些纸钱。

“雨帅,我来看你了,您老死的冤啊。”陈子锟默默念叨着,烧完纸钱,回头进车厢,眼角余光似乎看到身后站着一人,戎装佩剑,帽缨高耸,疾回头,却什么也没有。

车轮和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声音,陈子锟呆立片刻,铁路两旁黑森森的树木飞也似的向后退去。

“雨帅,你在天之灵保佑汉卿,别被日本人牵着鼻子走,改旗易帜,中国统一,小日本不敢妄动刀兵,东北还是你们老张家的,多好,您老说是不是这个理…”陈子锟对着一团空气说了很久。

上午,车抵奉天火车站,批着黑色大氅的陈子锟在一团团蒸汽中下了车,思绪不禁飞回十年前,当时自己还是长山好的小土匪,穿着光板老羊皮袄,戴着狗皮帽子,怀揣利刃,就是在这里踏上了进关的火车,来到了北京开始人生的另一段旅程。

奉天火车站熙熙攘攘,繁华热闹,陈子锟带着卫士随着人流往外走,忽然看到高粱秆兴奋的冲自己招手:“陈司令,这边。”

陈子锟挤上去纳闷道:“你咋知道我上午到?电报上没说车次啊。”

高粱秆道:“督办派我来接你的,他咋知道的,我就不知道了。”

汽车停在车站外,高粱秆亲自帮陈子锟提着行李,上了汽车直奔大帅府而去。

大帅府在奉天城内,距离清故宫不远,门前极其敞亮,靠东两扇黑铁门,进去是大大的影壁,卫队臂缠黑纱,持枪肃立。

陈子锟被请到东院一座意大利式的洋楼里奉茶招待,高粱秆上楼去请张学良,不大工夫,张学良身穿睡衣脚踏拖鞋就下来了,呵呵笑道:“昆吾兄,还真的是你,昨晚上我爹给我托梦,说你要来,我就让高粱秆去火车站守着,没成想真是今天到的。”

“汉卿,昨晚上车过皇姑屯的时候,我见着老帅了。”陈子锟道。

张学良一怔,随即挥手让从人退下,眼圈有些发红:“昆吾兄,我爹他说什么了?”

陈子锟摇摇头。

客厅里摆着两头老虎标本,张学良来回跺了几步,手按在老虎头上道:“老帅是被日本人害死的,他老人家死的憋屈啊,我这个做儿子的更憋屈,眼瞅着日本人整天登门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大放厥词,却不能报复,真是枉为人。昆吾兄,你知道日本人有多荒唐么?”

不等作答,张学良即冷笑道:“他们怂恿我称帝,做大辽朝的开国皇帝,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使这一套,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陈子锟道:“汉卿咱们自家兄弟,我就直说了,此番前来奉天,我是代表蒋主席的,关于统一,你是什么看法?”

张学良打了个呵欠,精神似乎不太好。

这才刚起床,精神头就不济了,真让陈子锟担心起来,就凭张学良的身子骨和懒惰的脾性,怕是守不住老帅留下的江山。

“来人呐。”张学良招呼一声,佣人捧上全套烟具,抽了几口鸦片烟之后,少帅的精神才好了些,道:“日本人威胁我,不许与南京妥协,说如若不然,将有重大事件发生,就是要出兵打我,哼,我张学良可不是吓大的,日本人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莫过于中国统一,我就偏偏要做。”

见张学良如此态度,陈子锟放心下来,奉天之行起码成功了一半。

“听说唐生智白崇禧都派了代表前来奉天,汉卿见过没有?”陈子锟问道。

张学良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

转而又道:“一定是杨宇霆瞒着我和他们会面,这个杨宇霆,眼里愈发没有我了,有几次当着外人的面说我是阿斗,真是欺人太甚。”

陈子锟劝了几句,张学良道:“不说他了,你这次来奉天就好好住上一阵子,到处玩玩走走,我介绍朋友给你认识,高粱秆,把刘师傅叫来。”

高粱秆颠颠跑去,不大工夫请来一人,精神抖擞健步如飞,竟是精武会大师兄刘振声。

第六十六章 青天白日旗飘扬

他乡遇故知,人生一大喜也,可刘振声并未表现出任何惊喜之色,先给少帅请安,又淡淡道:“五师弟何时到的?”

陈子锟说:“我上午刚到,一别八年,想不到在这里遇到大师兄。”

张学良笑道:“我就知道你们肯定认识,刘师傅是我父亲请来做教头的,我们兄弟几个都跟他学国术,不如这几天就让刘师傅陪你到处走走,顺便叙叙旧。”

陈子锟正要说好,刘振声却道:“总司令,我正要请辞回乡,还望答允。”

张学良愣了:“刘师傅,这话从何说起,莫非下面人慢待了你?”

刘振声道:“我到东北本为传播精武精神,承蒙老帅看得起,高薪聘为帅府教头,如今老帅已经驾鹤西游,少爷们的国术也已出师,我该走了,切勿相留,再会。”

说罢竟然转身就走,张学良知道他的脾气,知道留不住,赶紧让高粱秆封一千大洋作为仪程,叹息道:“刘师傅真乃世外高人也,罢了,我带你去见一位熟人。”

随即拉着陈子锟来到西院某处,一间屋外挂着“孙联帅办公室”的木牌,竟然是孙传芳的住处兼办公地点,可怜昔日显赫一时的五省联帅,今日却只有一间屋容身。

孙传芳正在屋里看公文,见陈子锟来访急忙相迎,谈起局势不免又是一阵唏嘘,不过从孙的言谈中听出,他是反对东北易帜的,话不投机半句多,寒暄几句陈子锟便告辞了。

这一日,张学良亲自陪着陈子锟在奉天城到处游逛,参观了清故宫,视察了奉天兵工厂和北大营,以及张氏父子办的东北大学,此行陈子锟颇受触动,奉天方面的实力太强大了,而且软硬兼备,武有兵工厂,文有自己培养的兵工厂,更有辽阔的黑土地和极其丰富的自然资源,反观自己的江东省,简直一穷二白。

晚上,张学良设宴款待陈子锟,夫人于凤至作陪,宴饮之后照例是牌局,陈子锟舍命陪君子,足足打了一夜,凌晨时分才散场各自睡去。

陈子锟就下榻在帅府大青楼二楼客房内,迷迷糊糊睡到上午,忽听一阵噪杂,蹬蹬蹬上楼梯的声音,还有卫士低声下气的劝告,接着是一个大嗓门响起:“少帅,我是杨宇霆,快起来,有公事。”

等了一会不开门,杨宇霆居然开始踹门,卫士们在旁也不敢阻拦,陈子锟打开一条门缝悄悄窥视,看张学良如何应对。

张学良穿着睡衣出来,杨宇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老帅在世可不这样,混帐东西,就你这样,东北的事能干好吗?”

张学良当即顶道:“我干不了你干!”

杨宇霆一愣,语气略微和缓:“少帅,我对你们老张家的忠心日月可鉴,你这样颓废,让我怎么向九泉之下的老帅交代。”

张学良也收敛了怒气,道:“这么着急有什么事?”

杨宇霆道:“我听说南边蒋中正有使者来,如何不通知我?”

张学良反问:“我也听说南边唐生智白崇禧均派了使者来,为何不通知我这个东三省保安总司令?”

杨宇霆道:“这些事情我处理就好了,反正你也拿不出个主意来,回头让蒋介石的代表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言罢拂袖而去。

等杨宇霆走了,陈子锟才出来询问,张学良脸色如常道:“邻葛就是这个脾气,老帅在的时候把他惯坏了,不过东北军政大事,离了他真不行,让昆吾兄见笑了。”

陈子锟道:“那我是不是要去见他。”

张学良道:“不用,你继续玩你的,杨宇霆又不是东北的当家人,见他作甚。”

陈子锟作为蒋介石的私人代表到奉天来,表面上是促成统一易帜之事,实际上却是笼络张学良归顺南京政府,要知道这国民政府可不是铁板一块,汪精卫冯玉祥李宗仁阎锡山,哪个不是自成一系,奉系势力甚大,倒向哪一方,哪一方就稳赢,所以这才是他的第一要务。

私下里打探情况,得知老帅留下的这帮托孤大臣里,唯有杨宇霆是反对统一的,他和孙传芳意见相同,依然想保持东北割据局面,伺机而动,再入山海关,再加上平时对张学良颐指气使,人前人后不是阿斗就是少帅,少帅这个词儿是张学良最厌恶的,对杨宇霆可谓忍耐到了极限,可他毕竟年少,刚继承大统,胆子还是不够大,不敢对杨宇霆做什么。

1928年底的几个月,各方面都在努力,蒋介石派张群到日本东京拜访田中首相,承诺维持东北现状,不损害日方利益;英美发表声明,满洲为中国领土,否认日本在东北的特别权利,张学良亦派代表赴日贺天皇加冕,继续商讨易帜,终于获得日方谅解,不再反对。

十二月二十九日,张学良在奉天通电全国,东北三省及热河易帜,当天在奉天省礼堂举行东北易帜宣誓典礼,红黄蓝白黑五色旗缓缓降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鲜艳的青天白日旗。

同一时刻,青天白日旗在奉天全省各处,在吉林,在黑龙江,在热河,在中国东北白山黑水的每一个城市,每一座军营,每一所学校,冉冉升起。

中华民国,历经十八年战乱,终于宣告统一。

陈子锟作为国民政府的代表,参加了典礼,望着国旗冉冉升起,他捋了捋已经颇有古风的长髯,自言自语道:“胡子啊胡子,自五卅流起,到今天终于可以剪了。”

待典礼完成后,陈子锟即回帅府让剃头匠把自己的胡子剪了,剃头匠惋惜道:“好一把长髯,剃了可惜。”

剪了胡须,把脸刮干净,换下长衫穿上西装,再来到大青楼的时候,正在打牌的于凤至和一帮夫人们皆是眼睛一亮,好一个英俊小生!

两日后,国民政府发布命令,将奉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东北边防军,任命张学良为东北边防军司令官,如同陈子锟说的那样,只是换了个旗号,东三省依然是老张家的地盘。

1929年元旦过后,完成任务的陈子锟向张学良辞行,却被极力挽留,于凤至也说最近得了几件貂皮正在缝制大衣披肩,等做好了一并带回给两位夫人,算是汉卿的礼物,陈子锟无奈,只好再多等几日。

过了两日,杨宇霆的母亲做寿,张学良携带夫人参加,去的时候喜笑颜开的,回来的时候却闷闷不乐,两口子在屋里吵架,声音连陈子锟都能听见。

只听于凤至道:“看看你的样子,哪里还像东北的主人,杨宇霆才是东北真正的主人,他眼里还有你这个总司令么?”

陈子锟在大青楼住的久了,和张氏夫妇很熟,便过去相劝,只见张学良低头抽烟,于凤至眼圈红红,想必是气极了。

“子锟,你来的正好,你给评评理,今天我们去杨府贺寿,汉卿一进去,满屋子人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根本就没当一回事,过了一阵子,外面喊杨督办到,整个客厅没一个人敢说话,都乖乖起来迎接,你说说,这样下去老张家的江山早晚不得姓杨。”

陈子锟不疼不痒劝了几句便回自己卧室了,心道杨宇霆这是自寻死路。

又过了几日,貂皮大衣和山参等礼物都已备齐,再过一个月就是旧历新年,陈子锟再次向张学良请辞,这次张学良没再强留他,感慨道:“昆吾兄,以后咱们兄弟天各一方,想见个面都不易啊,听说你会开飞机,有空教教我,想见你的时候,直接开飞机就去了。”

正聊着,副官来报,说是杨督办和常省长来了,已经在楼下客厅等候,张学良面露不悦,说声失陪下楼去了,过了十分钟回来,大怒道:“杨常欺人太甚,搞了个东北铁路督办公署,没和我打招呼就让常荫槐当这个督办,连任命书都写好了,逼着我签字,真当我是阿斗么!”

陈子锟道:“汉卿你还要忍到何时?”

张学良在屋里跺了几步,拿出一枚银元抛了三次,道:“天意如此,我意已决!晚上就将此二人处决,昆吾兄,你枪法好胆子大,到时候万一有变,我就靠你了。”

陈子锟满口答应。

到了傍晚时分,高粱秆送了两把大镜面长苗子进来,说是少帅给预备的,陈子锟把枪别在身上,在楼下陪着张学良。

张学良时不时起来走两步,看来精神颇为紧张。

忽然外面有人喊道:“杨督办到,常省长到。”

杨常二人大咧咧进来,见到陈子锟在座略有不快,杨宇霆哼了一声道:“陈主席怎么还没回去,莫非要在东北过年么?”

陈子锟笑道:“这就走了。”

杨宇霆道:“那便好,回头我送你上路。”

此时此刻,张学良倒完全放松下来,眉宇间轻松得很,道:“都坐下说话,高粱秆,去把西北空运来的哈密瓜拿来给杨督办常省长尝尝。”

杨宇霆道:“少帅还是小孩子脾气,吃什么哈密瓜啊,先把字签了吧。”

常荫槐面露笑意:“难得少帅有这个孝心,就尝尝这坐飞机的哈密瓜吧。”

高粱秆上楼片刻又下来了,说夫人正在洗澡,哈密瓜放在冰箱里,不方便进去拿。

张学良一跃而起:“我去拿。”说罢出厅上楼去了。

陈子锟说声失陪,也出去了。

杨宇霆不疑有诈,正低头对常荫槐嘀咕着什么,忽然高粱秆等六名手持驳壳枪的卫士在奉天警务处长高纪毅的带领下快步冲入,迅速将二人按在地上,高纪毅宣布道:“奉长官命令,你们两阻挠国家统一,着将二位处死,即刻执行。”

随即不由分说,两名行刑手照后脑勺就是一枪,子弹从后脑贯入,当即毙命。

两具尸体横在客厅里,血慢慢侵湿了地毯,刚才还不可一世的东北大员,此刻已经再也不能发号施令了。

陈子锟站在门口目睹这一幕发生,低声道:“杨督办,我先送你上路了,走好吧。”

处决了杨常二人后,张学良才从楼上下来,看了一眼尸体道:“用地毡裹起来,我不想看见他俩人的脸。”

副官来报,说是孙联帅到了,张学良知道孙传芳和杨宇霆关系甚好,想必是来找杨聊天的,便让人请他进来,道:“馨帅,我又放了一炮。”

孙传芳不解,问放什么炮。

陈子锟插言道:“汉卿刚把杨宇霆和常荫槐枪决了。”

孙传芳瞥见客厅里卫士正在用地毡卷尸体,隐约能看见杨宇霆的靴子底,心中巨震,却面不改色道:“英雄,英雄!要想做大事,不杀几个人行么?杀得好,杀得好!”

杀了杨常二人,善后事情甚多,日本驻奉天总领事馆需要通报,南京国民政府需要报告,二人的家属以及东北军各将领都得安抚,陈子锟担心别人以为是自己蛊惑张杀杨常二人,遂速速告辞,张学良也不留他,派高粱秆送他回去。

陈子锟选择走海路回江东,先坐南满铁路的火车到大连,然后转乘日本客船去上海,从上海再转回江东,这样的走法才最节省时间。

到大连转船的时候,还意外的遇到了孙传芳,陈子锟打趣道:“馨帅你的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汉卿杀杨常,与你何干。”

孙传芳讪讪不作答。

陈子锟历时二十日,终于在1929年春节来临前夕抵达了江东省城,从去年四月起兵北伐到今天,竟有近一年之久,望着已经落成的公馆大门和上空猎猎飘扬的青天白日旗,他不禁感慨万千,不知道女儿长高了多少。

“闲杂人等不许在此逗留!”门岗厉声喝道。

第七卷 北泰

第一章 工人的祖国

陈子锟自从五卅惨案后开始蓄须明志,发誓国家不统一便不剃胡须,这么多年来一直留着胡子,起初是普鲁士式的八字胡,后来是络腮胡,再往后越来越长,变成古典式的三绺长髯,到最后居然是关云长式的一副美髯。

江东实业银行发行的钞票上,印着陈子锟的免冠戎装象,就是留着一部长髯,因此江东票又被戏称作“关帝票”,陈大帅美髯公的形象通过钞票更加深入人心,所以新来的门岗根本没认出这位风尘仆仆的旅人就是本省的主席,公馆的男主人。

双喜从后面上来,呵斥道:“瞎了你的眼,这是大帅!”

门岗吓得一哆嗦,仔细一瞧,除了没有胡子,还真是大帅的模样,赶紧立正敬礼,陈子锟摆摆手,微笑着走进了公馆。

姚依蕾和鉴冰正在客厅里东拉西扯,商量怎么过年的事情,忽见陈子锟走进来,两人都呆了,半晌姚依蕾才道:“回来了?”

陈子锟道:“回来了。”

鉴冰道:“忙完了?”

陈子锟道:“忙完了。”

两个女人眼中荡漾着幸福的泪水,互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还出去么?”

陈子锟道:“国家统一了,我也该隐退了,以后就在家带带孩子什么的。”

姚依蕾这才高兴起来,让老妈子把嫣儿抱来,指着陈子锟道:“快喊爸爸。”

嫣儿已经快四岁了,打扮的像个小公主,小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他不是爸爸。”

姚依蕾道:“他就是爸爸呀。”

嫣儿道:“骗人,爸爸有大胡子,他没有。”

大人们哈哈大笑起来,陈子锟心里却酸酸的,今后是要补偿一下家人了。

听说大帅归来,军政要员俱来汇报工作,先是陈子锟的老岳父,铁路总办姚启桢,江东省的铁路建设一直在进行之中,去年底淮江铁桥建成,铁路横跨淮江向南北方的津浦、陇海线靠拢,建成之日,就是江东经济腾飞之际。

江东实业银行银行总裁龚稼祥向他展示了银行的资产负债表,股票在上海交易所依然坚挺在两元的价位上。

“咱们是蓝筹股,有省内煤炭、铁矿、铁路资产作为抵押,分红丰厚,这可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江东实业银行的股票是货真价实的纸黄金。”龚稼祥信誓旦旦道。

省政府秘书长柳优晋与时俱进,换上了藏青色的中山装,胸口别了一枚青天白日徽,看起来不像是省政府的,倒像是省党部的干部,他也带来了好消息,自陈子锟主政江东以来,除了麦子龙篡权的三个月,基本天下太平,百姓休养生息,淮江亦无泛滥,全省田赋工商税收同比增长三成之多。

参谋长阎肃的报告同样惊人,江东军已经扩充到了十万人马!

陈子锟大惊:“两个军的编制,怎么有这么多兵?”

阎肃进行了解释,收编孙传芳四万人马后,江东军扩充至七万,裁撤老弱伤残,征募新兵,将两个军的编制填满之外,又成立了三个暂编师,四个混成旅,实打实的十万大军。

“南京政府即将裁军,将集团军和军的编制取消,只留师一级部队,咱们江东军不趁机先扩充一下,到时候只怕被人裁光。”阎肃这样说。

陈子锟道:“中央可有详细的裁军计划?”

阎肃早有准备,拿出南京编谴会议的纪要来,陈子锟看了道:“看似公允,其实对蒋介石最为有利,照这个裁军办法,冯玉祥的部队起码要裁掉半数,依着焕章的脾气,怕是又要背后捅人一刀了。”

“这也是我扩军的原因之一,若再开战,定然比北伐残酷十分,江东处于蒋冯之间,战火波及,没有兵力自保是肯定不行的。”阎肃这样说。

陈子锟深以为然,下令从省财政中拿出原来准备购买机器的一笔款子,从欧洲订购了大批武器,捷克斯柯达厂的ZB26轻机枪、布尔诺厂VZ24步枪,西班牙阿斯塔拉二十发全自动盒子炮,以及一整条7.92毫米步枪弹的生产线。

批款的时候,陈子锟的手都在抖,草草签了摔笔愤然道:“有这些钱,能多修几百里的铁路,盖好几座学校,中国早晚毁在这帮新军阀手里。”

想了想,又把步枪的采购款划掉,依旧采购法国施耐德的蒸汽机车六辆。又打电话给后勤处,让他们把北伐中缴获的各种杂旧枪械翻修改膛,尽快装备部队。

1929年的春节,陈子锟一家人在省城枫林路公馆共渡,节后一个月,国民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南京召开,陈子锟果然升格为中执委员,大会上党内分歧更加严峻,汪兆铭派系的陈公博等被开除党籍,汪本人也受到警告。

陈子锟预想的蒋冯反目还未开始,桂系就率先发难,三月二十五日,中央宣布讨伐李宗仁、李济深、白崇禧,蒋桂战争正式开锣,由于战线远离江东,陈子锟隔岸观火,进一步秣马厉兵,准备打仗。

蒋桂战争仅仅进行了三个月,桂系即告战败,李宗仁白崇禧下野。

七月,张学良强行收回中东铁路,派兵搜查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馆。斯大林成立苏联红旗特别远东集团军,分两路侵入吉林、黑龙江,与东北军鏖战,张学良部伤亡惨重,向南京求援,此时汪兆铭在广西宣布讨伐蒋介石,阎锡山冯玉祥联名反蒋,冯部宋哲元军与中央军战于豫西,中华大地内战外战不止,蒋介石无瑕北顾,幸而苏联顾忌日本人的反应,并未深入。

十月,江东铁路支线与陇海线接轨,省主席陈子锟亲自用铁锤楔入最后一颗金质道钉,顿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彩旗飘飘,从此江东省北半部与外界的交通即告通畅。

陈子锟兴致盎然的乘上一辆法国造蒸汽机车,从始发站开往江南,途径北泰县之时,惊讶的发现这里比上次来之时繁华十倍,尤其火车站周围,遍布房屋商铺。

铁路总工程师萧郎介绍说,新来的移民大多是河南安徽的难民,因旱灾兵祸逃难至此,正值铁路修造需要大量劳动力,便以低廉价格雇佣了许多人,没想到人越聚越多,短短一两年时间,新成立的北泰县人口居然比南泰还要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