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儿从大门里奔了出来,欢天喜地的跳到爹爹身上,后面跟着一群穿中式白色上衣,黑布裤子的佣人,齐刷刷的鞠躬敬礼:“老爷好。”

陈子锟抱着女儿,牵着儿子走进了大厅,小北顿觉眼花缭乱,富丽堂皇,柚木地板打过蜡,锃亮光滑,天花板上悬着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到处一尘不染,豪华程度已经超出了小北的想象力。

走江湖卖艺的人,平时住的是车马店、鸡毛店,有时候赶巧了,只能住破庙烂窑,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行,哪见过这种排场,小北的两眼不够用,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却不敢动手摸。

晚宴已经预备好了,姚依蕾和鉴冰从餐厅出来,看到陈子锟带了一个男孩回家,都有些惊讶,倒是听嫣儿颠三倒四说了一些情况,但是完全没料到陈子锟居然把小北带回来了。

姚依蕾赶紧看看门外,是不是还有一个人,确定夏小青没一起来才松了一口气,问道:“怎么才回来?”

陈子锟轻描淡写道:“处理一些公务,我先上楼换衣服,你带孩子们入席,小北,叫阿姨。”

小北鞠躬道:“太太好。”

姚依蕾脸上浮起不自然的微笑:“这孩子真乖。”

鉴冰笑道:“小北,听说你今天又打架了哦。”

小北道:“我娘说,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嫣儿跳着脚道:“哥哥帮我打坏人,可开心了。”

怀里的小猫咪也跟着喵喵的欢叫。

姚依蕾道:“小小年纪就打架,可不好,嫣儿,你可不能这样。”

陈子锟一边上楼,一边扭头道:“该出手时就出手,区家那个小王八蛋,我都想揍他。”

姚依蕾挤出笑容:“不说这些,入席。”

今天陈公馆吃西餐,西冷牛排、罗宋汤、煮玉米、蔬菜沙拉,法式牛角面包,银餐具在烛光下闪闪发光,洁白的餐巾,晶莹的高脚酒杯,让小北手足无措,他一身沾满灰尘的学生装更显得格格不入。

陈子锟换了衣服下楼,坐在餐桌旁,看了看桌上的菜品,道:“拿两双筷子来。”

佣人取了两双象牙筷子,陈子锟自己一副,给小北面前摆了一副,道:“开吃!”说罢大快朵颐起来,主要用手和筷子,偶尔用刀切一下肉,小北有样学样,吃的满嘴流油,不亦乐乎,吃两口肉,喝一口可口可乐,噎的直打嗝,嫣儿在一旁哈哈笑,姚依蕾手扶着额头闭眼摇头,一脸无奈,鉴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抿嘴笑了。

吃完了饭,天色还早,陈子锟道:“走,看电影去。”

公馆内设有一个小型电影院,有幕布和放映机,以及一大堆国产和进口的电影胶片,今晚放的是美国进口的有声动画片《威利号汽船》,看着屏幕上活蹦乱跳的拟人化的老鼠,小北大开眼界,连爆米花都忘了吃,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看电影。

看完了电影,佣人把房间收拾好了,陈子锟领着小北去洗澡,公馆设有土耳其浴室,伊斯兰风格装修,硕大的池子里盛满温水,小北惊讶道:“这么大澡堂子,得烧多少柴火啊。”

陈子锟笑道:“不烧柴火,用的是锅炉,来,爹帮你搓背。”

小北身上很多伤疤,陈子锟一一问起,有三岁时候摔的,五岁时候烫得,七岁时狗咬的…摸着累累伤痕,陈子锟鼻子有些酸。

花厅内,姚依蕾和鉴冰相对而坐,一个愁容满面,一个恬淡平和。

“鉴冰,子锟他不会想把小北收了当儿子吧。”姚依蕾道。

鉴冰笑了一下:“什么叫收,或许本来就是亲生的呢。”

“可是,不太像啊。”

“儿子未必长得像爹,有时候象娘多一点,不过我看这孩子的眼睛挺随咱们家老爷的。”鉴冰端起茶杯酌了一口:“时候不早了,姐姐早点安歇吧。”

姚依蕾依然心事重重,回到卧室躺着小说,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等了老半天,陈子锟才回来,进屋就道:“兄妹俩真是亲,嫣儿非要和哥哥一起睡呢。”

“这孩子到底是…”姚依蕾欲言又止。

陈子锟道:“这孩子就是我的儿子。”

“可是,你能确定无疑?或许是别人的种呢。”姚依蕾还是无法接受家里突然多出一个男孩,而且还是长子的地位。

陈子锟正色道:“父子连心,小北就是我的亲儿子,我可以确信这一点,即便退一万步说,是别人的种,那也没什么,夏小青又没嫁给我,凭什么不能和别人好?就算不是我陈家骨血,我和小北如此投缘,也要收他做养子。”

姚依蕾气鼓鼓的,却又无话可说,背转身去拿枕头蒙着头,不理陈子锟了。

陈子锟才不在乎,沉侵在有了儿子的喜悦中,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躺了一会就要起来去隔壁看看,帮小北盖盖被子什么的。

小北睡的很香,他九岁的生涯中从未睡过如此温暖柔软的床铺,绣花床单和羽绒被子,又轻又暖,还有淡淡的太阳晒过的味道,累了一天的他进入梦乡,嘴里却还喃喃道:“娘,娘…”

夏小青正在省城街头蹲守,她凭着直觉判定飞贼还会出现,而且会来找自己。

果然,一个小乞丐跑了过来:“大娘。”

夏小青鼻子差点气歪:“叫谁大娘呢,本姑娘有这么老么?”

“大姐,有人让我拿这个给你。”小乞丐嬉皮笑脸递上一只纸叠的燕子。

“他人呢?”

“我领你去。”

小乞丐领着夏小青去了贡院,省城在明清两朝都是江东巡抚衙门所在地,贡院和文庙都设在老巡抚衙门的后街上,好大一片破败的所在,乡试用的号舍一间连着一间,这里荒废多年,杂草丛生,早已成了蛇鼠和野猫野狗的天堂,据说晚上还闹鬼,所以很少有人来这里。

到了贡院大门口,小乞丐一指里面道:“里面黑,我害怕,你自己进去吧。”

夏小青艺高人胆大,观察一下周围情况,今天月黑风高,正是作案的好时机,她看了看大门上锈迹斑斑的铁锁,纵身就上了墙,无声无息的落在院子里,忽然风声一响,有暗器!

一枚飞蝗石擦着夏小青的鬓角飞了过去,要不是她躲闪的快,这回就破相了。

“毛贼,还不速速现身!”夏小青喝道。

一个黑影轻飘飘落下,正是飞贼“张翰林”。

“女侠,请了。”飞贼一拱手,他今天穿的是软靠夜行衣,薄底快靴,打架的行头。

夏小青回了一礼,道:“还没感谢救命之恩。”

飞贼道:“甭谢我,不是我想救你,是看不惯黑狗子滥杀无辜,你功夫不错,够资格做我的对手,今天咱们就比试比试,赢了的人,留下,输了的人,卷铺盖滚出省城!”

“一言为定!”夏小青应道。

两人互相对视了良久,忽然开始行动,飞贼先发制人,连发三支袖箭,被夏小青用金钱镖克制,两人你追我赶,在贡院数百间联排号舍上展开了追逐战,飞刀袖箭飞蝗石金钱镖嗖嗖的乱飞,号舍的瓦片被踩的稀里哗啦,栖息在此的野猫们蹲在文庙屋檐上,一边看他们打斗,一边发出不耐烦的抗议声。

暗器放完了,两人均是毫发无伤,于是又展开拳脚搏斗,虽说夏小青是女流之辈,但是得过杜心武的点拨,走遍大江南北,除了卖艺之外,更是寻访不少高人隐士,武学上的造诣远比飞贼高得多。

一百多个回合之后,飞贼露出破绽,被夏小青一击倒地,束手就擒。

“女侠,你拳法挺杂的,看不出师承,不过你的轻功和暗器,好像是出自沧州燕家。”飞贼一点也不怕,笑嘻嘻的套起了近乎。

夏小青没好气道:“怎么,你也是燕家的人?”

“不错,我正是燕家传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燕青羽。”

“哼,那又怎样,老实点。”夏小青用牛皮索将燕青羽的双手绑在了背后,脚脖子也绑上了,捆了个死猪扣,心里却在嘀咕,燕家的家谱里可没这个青字辈啊。

“大姐,好歹我救过你,你不能翻脸不认人啊,我可是燕家的人,哎哟,轻点。”燕青羽被绳子勒的直叫唤。

“少废话,燕家的败类更该死,你糟蹋了多少清白女子,偷了多少钱财细软,你这样的淫贼,得千刀万剐,就算我能饶你,天也饶不了你!起来,走!”夏小青恶狠狠将燕青羽提了起来。

忽然,一群黑影围拢过来,夏小青警惕的左顾右盼,却发现他们是一群衣不蔽体的小叫花,一双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女侠,羽哥是好人,别抓他。”

“大姑,求求你放了他吧。”

这些孩子不过七八岁年纪,小脸漆黑,破衣烂衫,让夏小青想到了自家儿子,不由得松了绳子,问燕青羽:“这是怎么回事?”

燕青羽得意洋洋道:“也没什么,就是一帮无家可归、无依无靠的小孩,燕某替天行道,从高官豪绅家取来不义之财,就用在他们身上,我若被捕,他们定然冻饿而死,女侠,你要抓我可以,先让我把下个月的米面猪肉备齐。”

夏小青犹豫了。

第二十二章 陈部长当街卖艺

燕青羽偷眼瞄了一下夏小青,一改玩世不恭的态度,叹口气道:“就算是没有父母亲人的叫花子,也得过年啊。”

小叫花子们顿时呜呜的哭起来,揉着眼睛咧嘴干嚎。

夏小青终于将绳子解开,道:“燕青羽,念你良心未泯,暂且放你一马,下回别让我碰到你。”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燕青羽在后面朗声道:“在下技不如人,自当退出省城,女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夏小青理都不理他。

等人走远了,燕青羽从身上摸出一把铜元来:“一人一毛钱,别抢,都有份。”

小叫花们顿时震惊了:“羽哥,不是说好的每人五毛钱么?”

燕青羽道:“瞧瞧你们演技,哭都没眼泪,太假,太差,给一毛钱都便宜你们。”

一个年龄较大的乞丐眼巴巴道:“羽哥,过年你真给俺们买米面猪肉么?”

燕青羽道:“就你们这吊样还想吃猪肉,喝西北风去吧。”说罢一拧身子上了墙,消失在夜幕中。

叫花子们一阵嘘声,各自散了。

燕青羽先来到南城一处高门大户,潜入后宅,直接上了绣楼,这家小姐正在睡觉,听到熟悉的敲窗声音,一骨碌爬起来打开窗子放人进来,还埋怨道:“没良心的,怎么才来。”

“最近事多,忙不过来。”燕青羽随口敷衍,“去打盆洗脚水来。”

小姐颠颠的去打洗脚水,端着水盆进了闺房,只见燕青羽已经脱了上衣,露出精瘦但是结实的肌肉,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正拿着跌打酒擦呢。

“没良心的,你怎么了?”小姐慌得声音都发颤了。

“小事,和一个江洋大盗动了手,大战了三百回合。”燕青羽满不在乎。

“谁赢了?”小姐满脸关切。

“当然是我了,小傻瓜。”燕青羽揽过小姐,在粉脸上啄了一口,“熄灯,睡觉。”

一夜无话,黎明时分,燕青羽从床上爬起来,换上学生装,蹬上皮鞋,悄没声息的出来,下楼跳墙而去,一路溜着墙根,直奔中央大旅社而去。

大旅社二楼某房间内,金灵小姐已经等了一个晚上,听到敲门声急忙扑过去开门。

“羽哥,怎么样,我爹有消息么?”金灵眼睛红红,想必是哭过。

燕青羽叹口气,摇摇头:“我探查了一夜,防守太严进不去,警察还在到处搜捕你呢。”

金灵晃着他的胳膊:“羽哥,怎么办,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燕青羽道:“事到如今,只有走为上策,你不是一直想去北平读书么,不如现在就去。”

金灵咬着嘴唇,艰难的下着决定:“爹,娘,女儿不孝,没办法搭救你们,羽哥,咱们啥时候动身?”

燕青羽摇摇头:“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你先去,我随后就到,这里有两千块钱,你拿着,到北平打电报给我。”说着将一卷江东票塞在金灵手里。

金灵泣不成声:“羽哥,你不能骗我,一定要去北平找我啊。”

“快走吧,早班火车还能赶上。”燕青羽帮金灵收拾了行李,叫了一辆汽车,送她到省城火车站,打了一张票,送上开往南京的软席车厢,这才离去,直奔省城最热闹的茶馆,上雅座叫了一壶茶,一碟瓜子,翘起二郎腿,竖起耳朵,倾听着各种传闻八卦小道消息。

小孩子贪睡,小北一直睡到九点钟才醒,看到床头有个精致的银铃,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仆开门进来,笑道:“少爷醒了,来人。”

两个女仆鱼贯而入,一个端着餐盘,里面是温热的牛奶,奶油蛋糕,另一个端着几套折叠整齐的衣服,从内衣到外套鞋子一应俱全。

“老爷吩咐了,少爷早餐就在卧室里用,小的先伺候您洗脸刷牙。”男仆道,洗脸水和牙刷毛巾已经预备好了,连牙粉都不用自己蘸。

小北很不适应这种生活,折腾了半天终于洗漱完毕,吃了早餐,换上了崭新的衣服和皮鞋,海军蓝的双排扣小西装,里面是黑色高领开司米毛衣,下面是羊毛袜子和黑皮鞋,硬硬的鞋底让从未穿过皮鞋的小北连走路都不会了,总觉得全身别扭。

下了楼来,大家已经在坐在客厅里了,姚依蕾眼圈有些红,鉴冰笑眯眯的,嫣儿更是欢蹦乱跳,兴奋的不得了。

陈子锟穿着马裤皮靴,道:“今天咱们去跑马场骑马玩。”

嫣儿拍着巴掌说好,姚依蕾手按额头道:“我头有些疼,不去了。”

鉴冰道:“我在家陪姐姐,你们爷几个去玩吧。”

陈子锟关切的问了姚依蕾几句,还是带着俩孩子出门了。

等汽车远去,鉴冰道:“姐姐,事已至此,只能接受了,老爷就是喜欢这孩子,这也是缘分。”

姚依蕾道:“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陈家没有子嗣,老爷忽然有个这么大儿子,高兴是应当的,我只是觉得家里突然多了一口人,分了嫣儿的宠爱,说不定过两天还会再多一个人,都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实在别扭。”

鉴冰道:“那有什么办法,老爷已经不是当年的陈子锟了。”

姚依蕾道:“我倒宁愿他没出息,只是个拉洋车的,现在当了大官,却整天提心吊胆,生怕祸患临头,鉴冰你知道么,昨天老爷杀了警察厅一个副厅长,还把区广延给抓了,区家都抄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鉴冰幽幽叹了口气:“既然选择了这个男人,不管前面是坦途还是荆棘,都得陪他一路走下去了。”

跑马场,陈子锟让马夫牵了两匹矮种小马来,配上鞍具辔头,亲自教一双儿女骑马,小北的兴趣很足,一教就会,在场子里走了几圈,忽然道:“要是娘在这里就好了,娘可会骑马了。”

陈子锟道:“放心好了,你娘会照顾好自己,很快就来看你。”

小北点点头。

“儿子,你喜不喜欢这样的生活?”陈子锟问道。

小北想了一下,道:“不喜欢。”

“为什么?”

小北挠着脑袋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别扭,不舒坦,以前都是自己拣柴火烧火做饭,卖艺挣钱,现在干啥都有人伺候,怪难受的。”

陈子锟无语,孩子受苦已经成了习惯,现在享福反而不舒坦了,很是让他心酸。

副官匆匆而来,说是南京方面急电,陈子锟打开看了,是中央组织部发电质问逮捕省党部主任一事,便让双喜陪着俩孩子玩,自己先去处理公务。

陈子锟刚走不久,夏小青就来了,小北见到娘,顿时兴奋道:“娘,我会骑马了。”

夏小青将他从马上抱下来,道:“咱们走。”

小北奇道:“娘,去哪儿?”

夏小青一巴掌拍在儿子屁股上:“你还不想走了是吧。”

双喜满脸堆笑上前道:“这位就是夏大姐吧,咱们陈部长一直在等您呢。”

夏小青面无表情:“什么陈部长,俺们不认识。”拉着小北就走,双喜不敢阻拦,只能派了几个得力手下远远跟着。

小北被娘拖着飞奔,不大工夫就来到中央大旅社,夏小青收拾行李刀枪,道:“把衣服换下来,咱不穿他们家的衣服。”

小北恋恋不舍的把崭新的衣服皮鞋脱了,换上自己的破旧小棉袄,帮娘挑着行李下楼,掌柜的腆着脸过来:“大姐,中午想吃点什么,我吩咐厨子买菜。”

夏小青抱拳道:“掌柜的,叨扰几日,不好意思,房钱暂时没有,先挂账,改日连本带息一并奉上。”

掌柜的忙道:“哎哟,这哪儿的话说,大姐,您住我们这儿,那是给我们脸,提什么房钱不房钱的啊,您这是?”

“那就告辞了。”夏小青不搭理他,带着儿子挑着行李刀枪走了。

母子俩来到一处小巷子,在烧饼摊上买了四个烧饼,找好心人讨了一碗热水,从行李箱子中拿出腌菜罐子,对付着吃了一顿。

“歇歇,回头上街卖艺去。”夏小青道。

“娘,你咋不问问我昨晚上去哪儿了,你不知道,那地方可敞亮了,比皇帝住的地方都好,洗澡的池子赶得上鱼塘了,睡觉的大床又松又软,屋里还有暖气,棉袄都穿不住。”小北绘声绘色的讲起陈公馆的经历,夏小青却懒得听。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当娘的没好气的训斥了一句,靠在墙上闭目养神,脑海里却一幅幅画面闪过,北京天桥邂逅,龙须沟旁的打斗,天坛边的浪漫,东升旅馆一夜,然后便是数不清的苦难挫折,自己一个没成亲的大姑娘在荒郊野外生孩子,没人接生,硬是自己用牙咬断的脐带,孩子在胎里的时候营养不足,从小体格羸弱,大病小灾不断,真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母亲的仇已经报了,心狠手辣的姥爷与父亲在沧州城外的一次决斗中一命归天,父亲身受重伤,撑了三天也不行了,临走前嘱咐自己一定要帮小北找到亲生父亲。

“大仇已报,爹去找你娘了,小青,你也老大不小了,下半辈子安安稳稳的过吧,去江东找陈子锟,让小北认祖归宗。”

这是爹爹最后的遗言。

夏小青擦一把眼泪,又想到上午在茶馆听来的传闻,陈子锟一回江东就大开杀戒,砍了警察厅一个大官的脑袋,枪毙了好几个侦探,还把区广延的家抄了,区主任下狱问罪,不用问,这都是为自己做的,可夏小青还是觉得气不顺,心说就凭这两下子,还想把自己养了九年的儿子骗走,门都没有。

“小北,吃饱了歇够了,上街卖艺去。”夏小青站了起来,小北噢了一声,帮娘拎起了行李。

母子二人来到省城繁华大街上,划了个场子,摆好家伙事,夏小青四下抱拳:“老少爷们,咱娘俩初到贵宝地…”

忽然陈子锟从外面挤了进来,满头大汗,满脸堆笑:“我来晚了。”

夏小青恶狠狠的瞪着他,看这个负心汉有什么话说。

陈子锟却不和她说话,扒了上衣露出精壮的肌肉来,抄起一柄单刀,气运丹田,脸红脖子粗。

“爷们儿们都看好了!”陈子锟用单刀向自己身上砍去,大刀片耍的啪啪响,身上一道道红印子,就是没破皮。

看客们一阵叫好,夏小青母子都傻眼了。

上回来捣乱的几个流氓昨天才从监狱里放出来,今天又上街来了,溜溜达达到了跟前,摩拳擦掌道:“哟呵,这几位胆子够肥的,惹了俺们省城四虎,居然还敢在街上卖艺。”

第二十三章 老相好和野孩子

省城四虎绝非浪得虚名,这四个小子是本地破落户出身,自小练武,好勇斗狠,还有个亲戚在警察局当巡长,犯了事总能捞出来,在当地属于一霸。

上回阴差阳错被逮进局子虎憋了一口恶气,刚出来正想找人的晦气呢,卖艺的这家人就撞到枪口上了,他们自然而然的将陈子锟认定为夏小青的男人,小北的爹爹,却被留意到这汉子的呢子马裤和高筒皮靴,那可不是一般人敢穿的。

陈子锟一看有人叫板,顿时乐了:“几位,有什么指教?”

四虎中的一位出来道:“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敢出来露脸,也不嫌丢人,这破刀就是个烂铁片子,根本砍不伤人,你糊弄我们省城爷们,就是找打!”

“打他!打他!”三虎一起叫嚣,可看客们却不跟着起哄,周围一圈人里,倒有一半是陈子锟的便衣卫队,还有警察厅的侦探,都涌怜悯的目光看着这四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小子。

陈子锟道:“几位,我们一家不过是混口饭吃,给条生路成不成?”

“凭什么?”四虎见他似乎有服软的迹象,更加盛气凌人。

“那就是没得商量了?”陈子锟冷笑。

四虎有些心虚,毕竟这家人挺能打,光一个女人就能对付他们四个,这汉子人高马大的,肯定也是个硬茬子,但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便道:“看你们也不容易,每天交五块份子钱,就让你们在这卖艺。”

陈子锟道:“口气挺大,不怕闪了舌头,这省城大街是你们家开的?还是你们四个和陈子锟有亲戚?”

四虎怒了,卷袖子就要动手,陈子锟示意卫士们不要妄动,又对夏小青母子笑笑:“瞧好了。”

这场架打得很漂亮,简直就是陈子锟的专场表演,自打当了省主席,他练武的时间就少了,想找个人对练都难,现在有四个夯货送上门来,不好好刷刷才怪。

夏小青的武功以轻灵飘逸见长,陈子锟则是刚猛有力,大开大阖,看的小北眼花缭乱,原来这个一直以自己爹爹自居的男子,武功竟然如此高强。

不大工夫虎都被放倒在地,看客们拍巴掌叫好,陈子锟洋洋得意下拱手:“有钱的捧个钱场吧。”

陈部长发话了,谁敢不掏钱,众人纷纷解囊,把个破铜锣堆得满满的,全是钞票和大洋,足有好几百。

陈子锟把钱献宝一般捧到夏小青面前:“怎么样,我挺能挣钱的吧。”

夏小青板着脸,收拾东西挑起担子:“小北,咱们走。”

小北噢了一声,跟着娘走了,还回头看了几眼。

陈子锟指着地上的四虎道:“这几个送官法办,以扰乱社会秩序,敲诈勒索论处。”然后紧随着夏小青母子去了。

鼻青脸肿的四虎被绑了起来,还不知道大难临头,强硬道:“我表叔是王巡长。”

卫士道:“不开眼的东西,知道刚才是谁教训你们的么?”

“谁?”

“陈主席。”

四虎面面相觑,虽然陈子锟已经卸任省主席,但江东人还是习惯称他为陈主席,他就是江东的当家人,土皇帝,敲诈到他老人家头上,别说认识巡长了,就是认识厅长都白搭。

夏小青去了贡院,找个僻静的墙根把东西撂下,带着儿子翻墙进去,陈子锟也跟着跳了进去,几十只鸟被惊飞,贡院内杂草丛生,寂静无比。

“小青…”陈子锟欲言又止,千言万语此刻却说不出一个字。

夏小青只是冷哼了一声。

小北不明就里,看看娘,再看看陈子锟,心道原来娘和他认识啊。

陈子锟道:“小北,到爹这儿来。”

小北下意识想动,却被夏小青喝止:“站住,他不是你爹。”

陈子锟讪笑:“我不是他爹,还能有别人不成?”

夏小青道:“你也配,想当爹的话,除非打赢我。”

“又打?”陈子锟为难了。

“怎么,不愿意?”夏小青斜了他一眼。

“好,我打!”陈子锟脱下外套,卷起了袖子。

夏小青纵身上前,拳脚相加,招招要命,陈子锟节节败退,疲于招架,换在十年前,夏小青不是陈子锟的对手,但现在两人旗鼓相当,陈子锟不过占了些体力上的优势。

有好几次,陈子锟的拳头都伸到夏小青身上了,却硬生生缩了回去,夏小青可没留手,拳拳到肉,把陈子锟打得鼻血长流,眼眶乌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