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青脸色一寒就要发飙,陈子锟笑道:“别急,门马上就开。”

果不其然,三分钟后,大门再度打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劲装汉子站在门内,冷着脸道:“请!”

一家三口进了大门,院子里摆满各式兵器和石锁沙袋之类练武器械,堂屋门口站了一群人,男男女女都是短打装扮,手中各持兵器,严阵以待,为首一人年约五十岁,黑脸虬髯,扫视着陈子锟和夏小青,最后目光落在小北身上,显然有些意外。

“你们是谁?”汉子狐疑道。

陈子锟道:“尊驾就是燕家的当家人吧,我叫陈子锟,是你的外甥女婿,论辈分估计得喊你一声舅舅。”

燕家众人都有些诧异,不过明显松了一口气,兵器也都垂了下来。

黑脸汉子紧盯着夏小青道:“你是妹妹的女儿?”

夏小青道:“不错,我叫夏小青,是夏飞雄和燕胜男的女儿。”

黑脸汉子道:“野种也敢进燕家的门!你好大的胆!”

夏小青不怒反笑:“你是我大舅还是二舅?”

汉子道:“燕家没你这个亲戚。”

小北悄悄问陈子锟:“娘怎么也是野种?”

陈子锟大声道:“别听他胡咧咧,他才是野种。”

汉子听见了,当即大怒,甩手就是一镖,这种飞镖可不简单,形似缩小的红缨枪头,尾巴上拴着红绸子,真被打中了当场就得歇菜。

陈子锟纹丝不动,飞镖擦着他的鬓角就过去了,钉在柱子上还颤巍巍的直晃悠,他眼皮也不眨一下,依旧风轻云淡。

燕家人不禁暗暗钦佩,此人胆色过人啊。

夏小青道:“你们不认我,我可认得你们,就是你们害死了我娘!不过你们别担心,今天我来不是报仇的,而是要寻找我娘的骸骨,与我爹合葬。”

黑脸汉子冷笑道:“休想!”

夏小青道:“那你的意思就是想动手了?”

“悉听尊便。”

气氛再度紧张,燕家人低垂的兵器又举了起来。

眼瞅就要开打,陈子锟赶忙打圆场:“都消消气,老一辈的冤仇那还能代代延续下去,手心手背都是肉,小青也是燕家的传人,今天我们来不是打架的,而是寻找我岳母的骸骨,两位老人生不能在一起,死总要同穴吧。”

黑脸汉子瞟了他一眼:“你算老几?”

陈子锟也不生气,道:“今天舅舅火气旺,咱们改天再来拜访。”

夏小青还不想走,陈子锟使了个眼色,硬是把她拉走了,出门的时候在夏小青耳畔道:“今天情况不对,夏家可能有事,咱们看热闹就好。”

出了燕家的大门,他们却并未走远,就在汽车旁站着,和乡亲们唠起磕来,陈子锟拆了一条大前门,见人就发,村民见他穿戴体面,出手阔绰,人又和气,都争先恐后和他说话,不大工夫就了解到燕家所面临的危局。

原来那个黑脸汉子是燕家二爷燕怀仁,他有一个儿子叫燕忌南,几天前在县城见义勇为打伤了恶少,对方不但是沧州世家,还和县长有亲戚,据说今天就要上门要人来呢。

陈子锟点点头,心说怪不得燕家严阵以待,又问:“那燕家可有一个叫燕青羽的后生?”

村民们七嘴八舌道,燕青羽是大爷燕怀德的儿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把邻村的大姑娘搞大了肚子就跑了,现在燕家已经不认这个小子了。

正说着,远处烟尘滚滚,百余名手持兵器的劲装汉子乘坐牛车骡车,浩浩荡荡而来,后面还跟了十几名黑制服白帽箍的县城保安队,斜背着步枪以壮声威。

张各庄一阵乱哄哄,村民们都出了屋子,或是上屋顶,或是上树,迅速占据看热闹的有利位置,等着欣赏一出全武行大戏。

对方来了一百多口子,燕家上上下下不过三十余人,打起来肯定吃亏。

陈子锟道:“小青,管不管?”

夏小青道:“一码归一码,管!”

陈子锟道:“双喜,拿我的片子去见他们领头的,让他们哪来的回哪去。”

双喜颠颠的去了,过了一会儿灰头土脸的回来道:“陈主席您的片子不好使,让人撕了。”

此时那队人马已经将燕家大院团团围住,燕怀仁带着族中男丁出来交涉,双方言辞激烈,说着就要动手,眼见一场流血冲突就要发生,陈子锟走了过去:“列位,都住手,政府严禁民间私斗,有什么纠纷可以到县政府,县法庭解决。”

一个保安团小头目道:“这位先生,你怎么就知道俺们不是县政府派来的呢,县长有令,捉拿凶犯燕忌南归案,燕家不交人,就全抓起来。”

陈子锟道:“你们这县长做事太草率了,怎么能拉偏架呢,我可听说燕忌南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才打伤了恶少,身为县长不把案子查清就偏向一方,怎能让百姓心服?”

这话惹恼了苦主家人,顿时将矛头转向陈子锟:“外乡人,你个狗日的吃了豹子胆是不?敢说县长的不是。”

陈子锟道:“我就是看不惯你们人多欺负人少。”

一帮人气势汹汹道:“俺们就是人多,咋的了?你有本事也叫人啊。”

陈子锟叹口气:“双喜,叫人吧。”

早已按捺不住的双喜立刻拔出信号枪,朝天发射一颗红色信号弹。

埋伏在村外高粱地里的一营步兵看到信号,列队开了过来,刺刀如林,人喊马嘶好不热闹。

第三十章 以德服人

驻扎沧州的军队,并非张学良的嫡系,而是中原大战后收编的晋军,编制本来就不满,一个营三五百兵,再扣除后勤留守、请假生病的,实际到场的只有二百人。

二百个端着大枪的兵,也足够震撼乡下人了,庚子年的事情已经证明,武艺练得再好,也打不过洋枪洋炮,军队杀气腾腾开过来,父老们才知道这个穿长衫马褂的外乡人不是善茬。

陈子锟不喜欢仗势压人,但有时候遇到不讲理的,还非得动真格的不可,如今他身份尊崇,哪能轻易亲自动手,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王道。

沧州习武之风盛行,民风彪悍,但也只是乡下私斗而已,遇上军队全都歇了。

二百大兵开到跟前,齐刷刷将步枪往地上一杵,带队的营长骑一匹枣红马,离着八丈远就滚鞍下马,立正收腹,小步跑过来,毕恭毕敬道:“陈主席,卑职奉命赶到,听候差遣。”

陈子锟道:“稍息。”

“是!”营长面向众兵,“稍息!”

乡民们惊呆了,这外乡人不但不是善茬,还是行伍众人,燕怀仁更是一阵头晕目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儿子打伤人的事情没解决,又来了寻仇的旧冤家,看来今天燕家要大难临头了。

陈子锟道:“大家放心,我陈子锟是讲道理的人,今天就给你们作个主,谁是谁非,拿出来说道说道,燕家理亏,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若是你们强词夺理,仗势欺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苦主家人道:“打伤俺家人就得给个说法,让燕忌南出来!”

只听蹬蹬蹬一阵脚步响,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从燕家大门里出来,生的豹头环眼,燕颔虎须,陈子锟不由睁大了眼睛,好一个威武的后生。

“我就是燕忌南,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冲我来。”小伙子把胸膛拍的啪啪响。

燕怀仁沉下脸:“你怎么出来了!”

见凶手出来了,苦主家人一阵躁动,被大兵们用刺刀挡了回去,正在此时,两位老人陪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哭哭啼啼过来,原来他们才是真正的苦主,几天前在县城卖菜的时候,被邻村章家恶少调戏,燕忌南见本村人受欺负,怒不可遏上前制止,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这才伤了对方。

事情清楚,人证俱在,章家人想胡搅蛮缠也没这个胆量,毕竟二百条枪在这儿端着呢,可就这样服软,以后就没脸在沧州地面上混了。

正在骑虎难下之际,一辆马车急驰而至,原来是沧县的父母官到了,章县长听说有人调动了军队在张各庄闹事,赶紧前来查看,陈子锟递上自己名片,差点把县长吓得尿裤子。

“陈主席您老啥时候到的,咋不通知卑职去迎接。”章县长摘了礼帽,点头哈腰,奴颜婢膝,转脸又对本家一帮人怒斥道:“舞刀弄枪的,成何体统,还不速速散了!”

章家有年轻气壮的后生不服,大声道:“燕家狗仗人势,算不得好汉。”

县长正要发飙,陈子锟道:“小子,你说怎么才算好汉?”

后生道:“真刀真枪上见功夫,那才是好汉子。”

燕忌南上前道:“就等你这句话了。”

章县长拿出大手帕擦着汗,尴尬的笑着,看着陈子锟。

陈子锟道:“不打一架看来难以让他们心服,点到为止吧。”

既然中央大员都发了话,县长也没啥好说的,当即在村口划出一块空地来,让燕家人和章家人比武。

燕家以轻功暗器见长,但拳脚功夫亦不弱,章家习的是沧州流传甚广的迷踪拳,两个年轻人拳来脚往,打得好不热闹,不出二十招,燕忌南胜出。

章家又站出一人来,三十来岁年纪,紫红脸膛,太阳穴高高突起,一看就是高手,众人窃窃私语起来,眼中颇多惧色,燕怀仁脸上也多了一丝愁云。

果然,十余招之后,燕忌南被打得踉跄退了几步,喷出一口血来。

陈子锟心痒难耐,将长衫下摆塞在腰间,下场道:“这位师傅,我来领教一下。”

章县长急得汗如雨下,万一陈子锟在本县出了事,自己死罪难逃,可陈主席兴致上来,谁也拉不住,只好给本家猛使眼色,让他拳下留情。

紫红脸膛叫章金鹏,是章家子弟中武功最高的,性子也极刚烈,根本无视章县长的暗示,长啸一声就冲了上去,拳拳带风,一点也没留手。

陈子锟为官多年,每天坚持早起锻炼,长跑游泳骑马练拳,三十岁的年纪,正是经验体力颠峰时期,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围观的都是练家子,一眼便看出这位外乡客人使的竟然是东光县霍家的迷踪拳。

一场恶斗,打得是天昏地暗,章金鹏功夫不弱,格斗经验更是丰富,陈子锟竟然奈何不得他,不得已卖个破绽,诱敌深入,忽然使出多年未用过的南拳腿法,佛山无影脚,一阵眼花缭乱的腿法下去,章金鹏猝不及防,被踢得练练倒退,勉强站住脚跟。

“我输了。”章金鹏到底是直爽汉子,技不如人也不赖账,一抱拳,扬长而去。

“承让。”陈子锟冲他背影一拱手。

章家人心服口服,偃旗息鼓灰溜溜走了。

燕家人如释重负,有心道谢,却碍着面子说不出口。

陈子锟也不勉强他们,冲燕怀仁点头致意,带着夏小青上车离去,章县长屁颠屁颠坐着马车跟在后面,那一营兵也收队撤走,浩浩荡荡跟在后面。

汽车在乡间土路上慢吞吞看着,忽然陈子锟从后视镜里看到燕忌南飞奔而来,便道:“停车。”

燕忌南跑到汽车跟前,道:“我知道姑姑的骸骨在哪里。”

“头前带路。”陈子锟眼睛一亮。

十分钟后,燕忌南带着他们来到附近一片墓园,这里是燕家的祖坟,燕胜男的坟就在墓园外面,孤零零一个小坟包,连墓碑都没有。

“姑姑就葬在这儿,还有,姑姑不是被爷爷和我爹他们处死的,而是难产而死。”

燕忌南的话震惊了夏小青。

“什么,你说什么,我娘是难产死的!”

“是的,姑姑回家奔丧之际,已经有了孩子,后来动了胎气早产,孩子保住了,大人却没了,爷爷恨极姑父,就骗他说把姑姑沉塘了…”燕忌南语焉不详,但看他神情,不似撒谎。

“这是谁告诉你的?”夏小青死死盯着燕忌南,厉声质问,燕忌南如此年轻,这些事情没有亲身经历,肯定是大人告诉他的。

燕忌南道:“哪还用谁告诉我,姑姑留下一个遗腹子,就是我哥燕青羽,这名字还是姑姑临死前取得,张各庄的人都知道。”

陈子锟哑然失笑,原来大闹省城的飞贼,竟然是自己的嫡亲小舅子。

“那…姥爷他…”夏小青想到去年父亲和姥爷之间两败俱伤的决斗。

燕忌南道:“爷爷恨透了姑父,又骗了他半辈子心里不忍,矛盾的很,一心想做个了断,他老人家临走前说,这辈子最对不起女儿,以后夏家人找来,不要为难他们。”

夏小青道:“那舅舅他?”

燕忌南道:“我爹性子执拗,拐不过来这个弯,还请姐姐原谅。”

夏小青默然片刻,道:“过去的事情就算了,我要帮我娘移坟,燕家不要阻挠就好。”

在章县长的大力协助下,夏母的骸骨被挖出,重新葬在新修成的墓地里,和夏飞雄合葬,从此了结夏小青一个心愿。

燕家人本来觉得自家门槛挺高,看不起夏小青他们,但是见县长在陈子锟面前都卑躬屈膝,又见这位外甥女婿武功精湛,自己那点优越感丧失殆尽,扭扭捏捏的便尽弃前嫌,承认了燕胜男和夏飞雄的既成婚姻事实,夏小青也算是认祖归宗,衣锦还乡。

再次来到张各庄的时候,就不是上次那种剑拔弩张的架势了,燕家打扫一新,迎接外甥女一家登门,陈子锟也没空手来,备了一车礼物,尽是些丝绸布匹、糕点烟酒之类的高档货色。

燕家有三个儿子,老大燕怀德至今没成家,云游四海去了,当家人是二爷燕怀仁,也就是燕忌南的父亲,还有一个老三燕怀义十岁年纪,家里人丁兴旺,但第三代中唯有燕忌南有点出息,其他子女都无心练武。

燕怀仁在堂屋摆下酒宴,七个盘子八个碗都是些乡下土菜,虽然荤腥不多,倒也热闹的很,吃到后来,忽然上了四道大菜,一盆红烧大公鸡,一盆大鲤鱼,一盆红烧蹄膀,一盘鸭子,撒着红辣椒丝和青葱丝,看起来很是诱人,大家都停了筷子说吃不下了。

小北小孩子不懂事,伸筷子就夹,却没夹动,大公鸡发出笃笃的声音,原来是木头雕的。

燕家人都尴尬的讪笑。

夏小青轻声道:“这四样菜都是木头的,充场面罢了,按规矩客人这时候就不动筷子了。”

陈子锟道:“河北地方日子如此清苦,怪不得你那个弟弟过不下去,要去当飞贼。”

夏小青狠狠瞪了他一眼。

忽然燕怀仁道:“二舅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们能答应。”

陈子锟道:“都是自家人,有话只管说。”

燕怀仁道:“就让忌南跟你们走吧,当个勤务兵什么的也行,好男儿志在四方,这小子也该出去历练一番了。”

第三十一章 北泰新家

沧州之行圆满完成,还解开了夏小青一大心结,所谓杀母之仇烟消云散,整个人身上的戾气都消解了不少,顺带着还帮陈子锟收了一员大将。

陈子锟看人很准,燕忌南性格粗中有细,沉稳干练,比乃兄踏实多了,不过年纪毕竟太轻,尚需历练,准备回去后把他送到江东警备旅去当兵,先磨练一年半载再说。

下一站是北平,张学良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专列一到,即受到隆重欢迎,排场远胜从前,姚依蕾和鉴冰都见识过这些,可夏小青姐弟还是头一次见大世面,尤其是燕忌南,沧州乡下愣小子哪见过这个,他这才明白,表姐夫的官儿比爹爹他们想象的还要大上好几倍!乖乖,和张少帅都平起平坐,还得了!

如今张学良是陆海空三军副总司令,军职仅次于蒋介石,整个北中国基本上都是他的地盘,都说少帅是花花公子,可人家继承大位之后干的几件事,一个比一个漂亮,易帜统一国家,杀杨常,调停中原大战,把丢掉的京津直隶地盘又给拿回来了,现如今任谁也不敢说少帅半个不字。

张学良志得意满,精气神比以前更足了,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成天不是喝酒就是跳舞,再不就是听戏,鸦片烟抽着,莺莺燕燕围着,小日子过的神仙一般,还没人敢说他,杨宇霆的例子摆着呢,谁敢轻捋虎须。

东文昌胡同的宅子,依然作为贫寒学子的免费宿舍,陈子锟也不打算收回,反正姚依蕾家在北平有房子,一家人住进去都绰绰有余,闲暇时候他带着全家人到紫光车厂看望了宝庆两口子,大栓长的虎头虎脑,可爱的很,车厂的生意还算不错,想想当初,大家都感慨万千,别管咋样,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大锟子,你还记得赵大海么?”宝庆忽然提起这位老邻居。

陈子锟道:“记得,怎么,他回来探亲了?”

宝庆道:“没亲自回来,打发人来把儿子接走了,听说他在外地做大买卖,你听说是啥生意了么?”

陈子锟冷笑道:“当然知道,是杀头的买卖。”

宝庆两口子面面相觑。

在北京盘桓数日,拜访旧友,祭奠先师梁启超,有点闲空还被张学良拉去听戏打牌,有次在牌桌上见到一个靓丽佳人,气质高雅,便问张学良这位女士是谁,张学良笑道:“一看昆吾兄就不经常看电影,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电影明星胡蝶女士。”

陈子锟恍然大悟,不由得多看了胡蝶两眼,随口搭讪起来,问她拍电影辛苦不辛苦,电影公司如何运营,张学良心中暗笑,道:“换人换人,你俩一边慢慢聊去。”

胡蝶乃风月场中人,惯于逢场作戏,但见陈子锟高大英俊,谈吐不俗,一点也不像个军阀,反而像个教授,心中仰慕不已,两人谈的投机,张学良一边打牌一边回头看他们,咧嘴笑道:“昆吾果然是花丛老手,佩服啊佩服。”

聊了一个多小时,陈子锟居然起身告辞,张学良原以为胡蝶会一起走,哪知道人家却没有走的意思,心下以为这两位肯定约好了开房,不好意思一起走呢,先送走了陈子锟,就等着胡蝶何时告辞,可胡蝶竟然留下打了一夜的牌。

“难道我看走眼了?”张学良很是不解。

北平之行终于结束,这里是陈子锟的第二故乡,亦是发迹之地,他一双双腿拉着洋车走遍了这里的大街小巷,每一次离别都唏嘘不已。

列车缓缓离开北平,陈子锟闷在包厢里奋笔疾书。

“老爷大概在给国家建设做规划,咱们都别去打扰他,嫣儿,尤其是你,别去给爸爸捣乱。”姚依蕾煞有介事的说道。

众人都严肃的点头。

陈子锟用起功来专注无比,两天没出包厢,车过济南的时候,山东省主席韩复榘特地派人来拜会,他也没搭理,让夫人敷衍了事。

专列到徐州,转陇海线,再转江东省修建的江北干线,终于抵达北泰县。

此时陈子锟也完成了他的大作,走出车厢伸了个懒腰,得意洋洋的向众人展示他的手稿。

姚依蕾上去就抢,无奈动作不如夏小青麻利,被后者抢到手里,虽然夏小青认字不多,但标题四个字还是可以读出来的:“浪子燕青。”

后面的字就都不认识了,又被姚依蕾抢了过去,念道:“话说北宋徽宗年间,河北大名府有一位好汉,姓燕名青,人称浪子燕青…哈哈哈哈,老爷,别憋在车厢里这么久,就鼓捣这个玩意来着。”

众人都掩着嘴笑,鉴冰拿过去翻翻:“咱家老爷的钢笔字不错,力道挺足,把纸都戳烂了。”

夏小青道:“你写这玩意干啥,想听书去茶馆啊。”

姚依蕾道:“老爷写的是武侠小说,你们不懂的。”

三人一边说一边嘻嘻笑,完全不把陈子锟呕心沥血写出来的手稿当回事。

陈子锟黑着脸道:“这个是剧本,懂不懂?剧本,拍电影的剧本。”

姚依蕾长大了嘴:“啊,剧本,老爷你好厉害,我好怕啊。”

夏小青道:“都是茶馆书摊上听来的玩意,还拍电影?谁瞎了眼拍你写的这玩意。”

鉴冰道:“此言差矣,老爷写的东西只要想拍,还是能拍的,只要把片子一递…”

陈子锟把手稿抢回来道:“你们又没仔细看,就说这种丧气话,赶明拍出来电影,都别去看啊。”

众人还是掩了嘴偷笑。

在源源不断到来的美国工程师和美造工程机械的努力下,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北泰已经拔地而起,柏油马路纵横宽阔,烟囱高耸入云,一排排红砖公寓楼看起来就像是纽约布鲁克林,江滩上载满香樟树,道路两旁是法国梧桐,正值春夏之交,整座城市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整洁漂亮,如同仙境。

当然这只是中区和东区的景象,西区依然有大批临时房,数万贫民聚居在那里,为城市建设提供廉价的劳动力。

陈子锟的好朋友,北泰县长何其巩呕心沥血,废寝忘食的工作,终于使北泰建设提前完工,现在电灯厂已经可以发电,每到夜晚,路灯明亮无比,更具现代化气息。

何其巩亲自带陈子锟钻进了下水道视察,下水道和上面的马路同等宽度,可以并排开四辆汽车,上层并行的还有煤气管线和自来水,供热管道。

“城市建设,不能光注重表面,北泰城建的一半钱是花在地下的,这是城市主管道,还有很多支线,这些排水管道四通八达,即使遇到百年一遇的暴雨也不会让城市陷入汪洋…”何其巩打着手电向陈子锟如数家珍的介绍道。

“克之,你辛苦了。”陈子锟握着他的手感谢道,这样的建设效率,也只有他才能完成。

何其巩道:“帮你建设了这样一座现代化的城市,我也能功成身退了,北泰大体上已经有雏形了,几座工厂还在收尾阶段,总体上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了,我也该走了。”

“克之,你上哪去?北泰需要你啊。”陈子锟急了。

何其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是我不愿帮你,实在身体不行了,去年就想退下来养病的,接了你这个活儿,又累了一年,你不会想我英年早逝吧?”

话已至此,陈子锟只能接受他的辞呈,却道:“克之兄,我在市民广场上为你修一座铜像吧。”

“别,千万别。”何其巩当场谢绝,“建设北泰的功臣,是工程师和工人、民夫们,没有他们,这座城市不可能这么快完成,要纪念,就纪念他们好了,我一介官僚罢了,跑跑腿催催工期,都是分内之事,有什么好表彰的。”

陈子锟深以为然:“克之兄高风亮节,人民会记住你的。”

北泰是国防建设的重要基地,这里有洋碱厂,制酸厂,焦化厂和钢铁厂,有了钢铁就能造枪造炮,筹备中还有一座造船厂呢。

国防建设监委会在南京有办公室,在北泰也设了办公地点,陈子锟亲自坐镇监督,何其巩辞职回了安徽老家之后,他又把北泰县长的职务兼了起来,整天在新落成的市政大厦内日理万机,不亦乐乎。

淮江拐弯的地方有一块三面环水的半岛,被辟为陈家的私人花园,繁花似锦,绿树掩映,葱绿的草坪中央,是一座古典主义风格的法兰西式白色大理石宫殿,建设这座宫殿是陈子锟背着夫人们悄悄进行的,这次正好带他们来参观。

三位夫人无比震惊,如果说省城枫林路官邸称得上豪华的话,那这里就是奢华了,修剪齐整的草坪,淙淙喷泉,远处是几头梅花鹿正在悠闲地吃草,两只白孔雀从树梢飞起,宛如置身仙境。

“哇,这不就是翻版的凡尔赛宫么?”去过巴黎的鉴冰惊呼道。

大门缓缓打开,宫殿内采用中西合璧装潢风格,红木家具,地毯、壁画、吊灯、陈设,都透着浓浓的中国风情,二楼卧室的窗子打开,正好能看见碧波荡漾的淮江,点点白帆,沙鸥翱翔,美不胜收。

“以后咱们就住这儿了。”陈子锟对他的家人这样说。

第三十二章 紫星影业

大人们忙着参观这座缩小版凡尔赛宫的时候,两个孩子却跑去逗梅花鹿玩,梅花鹿不怕人,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如同绵羊一般温顺。

嫣儿从兜兜里拿出两块包装精美的瑞士巧克力,细心的剥开,喂给梅花鹿吃,小北刚要说鹿不吃这个,哪知道一头梅花鹿伸头过来将巧克力连包装一起吃了,嘴巴咀嚼几下,露出奇怪的表情来。

几米外的铁栅栏后面,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带着个男孩正蹲在地上铲杂草,男孩看见嫣儿手里花花绿绿的糖纸,吞了一下涎水。

“那是陈主席家的少爷和小姐。”老头拿着小铲子头也不抬,“根啊,下辈子托生到好人家,你也能过上吃香喝辣的日子。”

男孩死死盯着小北和嫣儿,吸了一下鼻涕。

小北发现了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走过来和他隔着栏杆对视。

“你叫啥?”小北问道。

“杨树根。”男孩低下了头。

小北忽然跑回去,从妹妹手里拿过一块巧克力,手伸过栏杆,摊在杨树根面前。

杨树根不接。

别墅门前,佣人喊道:“少爷,小姐,老爷叫了。”

小北弯下身子将巧克力放在地上,说:“这是外国糖,可好吃了。”然后拉着嫣儿跑了。

过了一会儿,杨树根在捡起那块巧克力,小心翼翼的掰下一小块放在嘴里,一种前所未有的美妙滋味弥漫在口腔里,让他如腾云驾雾一般。

“根儿,少爷给的啥好吃的?”老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