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腴胪也笑道:“陈主席,你可是万千少女心中偶像啊,你真想挖墙脚,子文是没办法的。”

陈子锟道:“令妹和子文在一起,会幸福么?”

唐腴胪道:“不瞒你说,家父反对这门亲事,认为宋家和政治牵扯太深,一朝天子一朝臣,反蒋势力太强,不知哪一天蒋政府就要垮台,小妹跟着子文是没有前途的,可我却不这么看。”

陈子锟道:“依唐兄之见,蒋政府还是很有前途的了?”

唐腴胪道:“我刚回国的时候给冯玉祥做过一段时间的秘书,对反蒋势力略有了解,他们将蒋主席称之为新军阀,我觉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陈子锟一惊,这位唐秘书胆子够大的,身为政府官员妄议领袖,果然是留美学生风范。

唐腴胪道:“平心而论,蒋主席确实有新军阀之风,但与之相比,冯焕章等人连这个新字也谈不上,只能称之为半新的军阀,和段祺瑞曹锟吴佩孚之流没什么太大区别,整理中国这个烂摊子,谁也不行,唯有蒋主席,他是目前最不坏的选择了。”

说罢又笑笑补充了一句:“这是江浙财团的一致看法,不是我个人观点哦。”

陈子锟道:“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吧,蒋政府有前途,子文飞黄腾达,这桩婚事当真不错。”

唐腴胪道:“我赞成这门亲事,倒不是因为政治原因,家父是行医的,素来不喜欢政治,宋家的政治婚姻已经够多,子文对这种事情深恶痛绝,所以我相信他们之间是真挚的爱情,与政治无关,至于年龄差距,那不是问题。”

陈子锟觉得这个唐秘书倒是个很有趣的人,道:“我如果没结婚的话,倒是有意和子文公平竞争一下,可我都娶了三位夫人了,没资格喽。”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尽在不言中。

不到一小时,陈子锟和唐腴胪已经成了好朋友,他邀请小唐卸任后到江东省当财政厅长,唐腴胪爽快的答应了,唐瑛眨着大眼睛道:“陈叔叔,你可真是我们唐家人的克星哦,姓唐的都喜欢你,就连我哥哥也不例外。”

唐腴胪不知道堂妹唐嫣和陈子锟的风流韵事,只是含蓄的笑笑,宋子文心里微酸,道:“那我呢?”

“你啊,被我们唐家人吃定了。”唐瑛咯咯笑着,花枝乱颤。

次日宋子文和唐腴胪还要返回南京,提前退场,唐瑛也被哥哥带来的,也只好离去,临走前神神秘秘问陈子锟:“你住在哪儿?”

陈子锟把自己上海办公室的地址给了她,道:“找叔叔有什么事?”

唐瑛道:“你答应过带我开飞机兜风,还欠着呢。”

陈子锟奇道:“这是哪一年的事情?”

第二天上午,陈子锟正在闸北办公室批阅文件,忽然电话铃急促的响起,刘婷接起说了两句,一脸严峻道:“宋部长电话。”

陈子锟拿起话筒:“子文,是我。”

“昆吾兄,我在北站遇刺,腴胪重伤,刺客没抓到,我现在谁也信不过,你快来保护我。”

宋子文的声音慌张而沮丧,令陈子锟震惊无比,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下刺杀国舅爷,简直胆大包天,此事绝非等闲之辈所为,一击不中,很可能会有第二波,第三波的攻击,宋子文不向警察厅和淞沪警备司令部求援,反而请自己保护,说明保安机构内也有内鬼。

“子文,镇定,你现在哪里?我马上就去。”

宋子文说了一个租界内的地址,陈子锟挂了电话,戴上武器,驱车直奔租界,到了约定地点,对方核实他的身份后才放进去,宋子文坐在阴暗的客厅里,窗帘全部拉上,无言的看着陈子锟,眼中晶莹闪烁。

“腴胪身中三弹,医生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低沉沙哑的说道。

陈子锟亦是一惊,昨天还和自己谈笑风生的唐腴胪竟然阴阳两隔了,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唐家人交代,刺客的目标是我,腴胪和我穿的相似,被他们误认为是我,腴胪是替我死的…”宋子文长长出了一口气,摘掉眼镜,用手捂住了脸。

陈子锟道:“当务之急不是悲伤,要赶紧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上海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交错,就算是租界也不安全。”

宋子文道:“我也是这样考虑的,铁路不能再走,公路也不敢走,也不便让淞沪警备司令部派人,我怀疑行踪就是被他们泄漏的,子锟,现在我只有仰仗你了。”

陈子锟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坐我的车去机场,我亲自驾机护送你去南京。”

宋子文强打精神:“那就多谢你了。”

陈子锟布置一番,让宋子文的保镖护着一辆空车先行离去,然后给宋子文换上中式短打便装,藏在自己汽车后备箱里,一路疾驰直奔吴凇临时机场。

机场周围已经戒严,由禁烟执法总队警卫,这些士兵都是来自江北的嫡系人马,没有上海当地人,完全可以信赖。

直到飞机起飞后,宋子文才松了一口气,潸然泪下道:“腴胪因为而死,我欠唐家的这辈子都还不完啊。”

陈子锟道:“到底是谁要杀你?”

宋子文道:“想杀我的人太多了,我是中国民国财政部长,反蒋的人都有杀我之心,只要杀了我,蒋政府的资金链就得断裂,蒋主席就统治不下去,这些人有汪精卫、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白崇禧、陈济棠、孙科,当然,还有共产党人。”

最先在陈子锟脑海中出现的嫌疑人竟然是唐嫣,不过很快就否定了,共产党人光明磊落,断不会使用这种暗杀手段。

“百密一疏,刺客肯定会露出马脚,到时候让警备司令部抓人便是,以牙还牙,以血洗血,为唐兄报仇。”

飞机翅膀下是虎踞龙盘的六朝古都,南京到了。

第三十六章 雨农,我看好你哦

南京方面已经接到电报,飞机降落在大校场机场时,宪兵封锁了整座机场,通往市区的道路也戒严了,蒋主席正在南昌坐镇剿匪,前来接机的是蒋夫人美龄女士,见到哥哥安然无恙,宋美龄长吁一口气,又和陈子锟握手:“子锟,多谢你了。”

“应该的,上车吧。”陈子锟没有多说,陪着宋氏兄妹上了一辆黑色防弹大轿车,身手矫健的护兵跃上踏板,驳壳枪机头大张,前后三辆一摸一样的汽车,在摩托车队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向市区驶去,后面还跟着十辆满载士兵的卡车。

汽车开到南京市区某座戒备森严的别墅,宋子文被严密保护起来,连家人都不敢见,因为不清楚是何方势力下手,是否还有后续动作,宋部长暂时不能抛头露面。

宋子文的精神状态很差,他很想去见唐腴胪最后一面,但宋美龄坚决不允,说蒋主席正从江西飞回来,在此之前哪也不许去。

门开了,无声无息进来一个人,大热的天穿着黑色中山装,头发向后一丝不苟的背着,胸前佩戴青天白日党徽,声音低沉:“夫人,宋部长,陈主席。”又和宋子文握手道:“节哀。”

宋美龄道:“这位是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的徐恩曾,徐科长,立夫打过电话来,派他侦办此案。”

徐恩曾道:“宋部长,您受惊了,卑职保证一定将凶手捉拿归案。”

宋子文心情沮丧,摇头道:“什么也别问我,我脑子很乱,不想回忆这件事。”

忽然门又轻轻敲响,进来一个打扮和徐恩曾差不多的汉子,一张马脸笑眯眯的,见众人表情肃穆,立刻改成严峻表情,摘了帽子毕恭毕敬道:“夫人,宋部长,陈主席,徐科长。”随即专门向陈子锟报告道:“卑职是司令部调查统计小组的戴笠。”

徐恩曾道:“雨农,你怎么也来了。”

戴笠道:“蒋主席电令,派卑职展开内部调查,泄露宋部长行程的人,很可能是内部人员。”

徐恩曾严肃的点点头,深以为然。

宋子文忽然烦躁起来:“在现场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你们去问他们好了,我不能想这件事,腴胪的音容笑貌一想起就彻骨的痛。”

徐恩曾和戴笠面带尴尬,宋美龄圆场道:“算了,让子文好好休息吧,你们尽快侦破便是。”

两人只能诺诺退下。

把无关之人赶走之后,宋子文对陈子锟说:“腴胪两个月前才刚结婚,新婚燕尔遭此大难,我怎么面对他的妻子,唐伯父本来就对我有成见,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和唐瑛之间的感情是无法再继续下去了,我不能去参加他的葬礼,你帮我给腴胪上一炷香吧。”

陈子锟点点头,拍拍宋子文的肩膀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刺客误中副车,想必还会来的,保护好自己,腴胪牺牲的才有价值。”

宋子文一串眼泪滚落,哽咽不能言,陈子锟默默退出,宋美龄正在走廊里拿手帕擦拭着眼角。

“小唐五月才结婚,夫人是党内元老谭延闿的女公子,新婚便成寡妇,叫人如何承受。”

陈子锟道:“只能尽快抓住凶手,为唐秘书报仇雪恨。”

宋美龄道:“凶手可不是那么好抓的,上海不是南京,党务调查科没有执法权,做起事情来放不开手脚,子锟你和青帮老头子们都熟,请他们出面帮一下吧。”

陈子锟道:“一定。”

宋美龄道:“你也注意安全,这伙刺客非比寻常,上个月我和介石在庐山遇刺,刺客把十几条火腿挖空藏着手枪混进来,要不是卫士机警,怕是今天我们已经阴阳两隔了。”

陈子锟道:“莫非是同一伙人所为?”

宋美龄摇摇头:“不知道,想刺杀介石的势力有很多,任何一方都有可能,不过最近闹得厉害的是西南那帮人,还有孙科他们。”

陈子锟道:“我明天就飞回上海,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正要离去,宋美龄在后面喊了一声:“子锟。”

回头望去,是一双包含深情的眸子:“千万小心。”

次日,陈子锟飞返上海,临行前宋子文交给他一个信封,请他转交唐瑛。

踏着晨露来到大校场,机场上还停着数架飞机,其中一架已经进入跑道,七个穿中山装的汉子疾步登机,领头的正是昨天见过的徐恩曾。

忽然一辆汽车疾驰而来,车上跳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戴笠,手按着礼帽飞奔过去:“等等我。”

飞机的螺旋桨已经旋转起来,徐恩曾探出脑袋说了一声:“坐满了,你赶下一班吧。”然后便让手下将舱门关闭了。

马达轰鸣声中,飞机在跑道上滑行起飞,消失在天际,戴笠悻悻的回转身来,正看到站在飞机旁的陈子锟,立刻堆起笑脸:“陈主席…”

陈子锟是爽快人,不等他开口求助便道:“上来吧,反正也空着位子。”

“那就太感谢您了,时间宝贵,若是迟了,肯定要被校长责罚的。”戴笠擦着汗感激道,带着他的随从上了飞机。

陈子锟也上了飞机,陪戴笠坐在后舱,飞机起飞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机舱内声音太响,说话也听不清楚,但基本可以猜到,戴笠所属的司令部调查统计小组和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是对头关系,两者业务重叠,常常办同一个案子,每次都争得非常激烈,到底是中组部的势力更大,资源更多,每次都占据上风。

沪宁航线很短,两小时后抵达,陈子锟的飞机更先进,速度风快,竟然比徐恩曾乘坐的飞机先到上海,戴笠乐不可支,再次向陈子锟道谢。

“雨农,我看好你哦,好好干,不要辜负了蒋主席的栽培。”陈子锟拍了拍戴笠的肩膀鼓励道。

“谢谢陈主席勉励。”戴笠一张马脸都笑短了。

禁烟执法总队派车来接,陈子锟见戴笠他们没有专车,又调了一辆福特车给他们在上海期间使用,戴笠感激涕零,眼角似有晶莹之物。

当徐恩曾的飞机出现在天际的时候,戴笠已经驱车进入市区了。

陈子锟并没有立刻去唐家吊唁,而是去了李耀廷的公馆,把禁烟执法总队长兼三枪会会长薛斌也叫来了。

“闸北发生这样的恶性案件,我们不能坐视不管,今天是宋子文唐腴胪,明天就可能是我,是你,大家都说说看,这案子到底是哪路人马做的?”陈子锟道。

李耀廷道:“肯定不是青帮中人做的,比较有实力的几家,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都和政府关系不错,而且他们是求财的,断不会为了一点小钱行刺国舅,这种活儿只有不入流的流氓才接,不过这些人组织能力很差,在火车站这样军警密集的地方居然能全身而退,实在不简单。”

薛斌道:“上海滩的地下势力可不止青帮,日本黑龙会、朝鲜流亡政府,还有各种小帮会,比如顾竹轩这样的苏北佬,这些人往往比江浙本地帮会更黑,更狠,更不择手段,我和顾四瘸子很熟,回头找他打听打听,兴许能有线索。”

陈子锟道:“耀廷回头给杜月笙打个电话,也让他帮忙查一查。”

李耀廷立刻给杜月笙挂了电话,约了时间详谈。

陈子锟想了想自己的社会关系,也给法租界巡捕房的程子卿打了电话,问他可有什么线索,对方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有任何线索,立刻向陈主席报告,末了又补充一句:“这事儿应该不是共产党干的,最近盯的他们很紧,没时间做这个案子。”

“谢了,改日请你吃饭。”陈子锟挂了电话,思索起来,排除青帮和共产党,那就只剩下两广和孙科的太子系了。

“查,从枪械和烟雾弹入手,据说行刺的时候放了两颗烟雾弹,这玩意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陈子锟道。

薛斌摩拳擦掌道:“咱们兄弟自打民国十三年进驻上海以来,苦心经营了六年多,三枪会从最初的几百号人到现在的上万人,各行各业都埋了钉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帅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安排好了查案事宜,当晚陈子锟才去唐府吊唁。

唐家在上海滩也是世家,唐父乃沪上名医,家境富足,和政界商界关系良好,唐公馆位于法租界一座花园洋房,已经搭起了灵棚,到处洁白一片,知识分子家庭不像普通百姓那样嚎啕大哭,而是弥漫着一种压抑而肃穆的气氛,没有人哭,但沉默更让人哀伤。

陈子锟特地换了黑西装,向唐腴胪的遗像鞠躬,上香,家属答礼,唐父哀伤过度已经病倒,只有未亡人,一个二十余岁的黑纱少妇,和唐瑛一起向客人行礼。

“嫂夫人,请节哀。”陈子锟安慰了唐夫人两句,又看了看唐瑛,少女哭的两只眼睛像桃子一样,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轻轻叹一口气,转身出去,对面走来一人,黑色马褂长衫,八字胡,圆框眼睛,身上散发出一股戾气,一言不发向遗像行礼,上香之后递上一个白纸包,和站在门口的陈子锟擦肩而过,默默离去。

紧接着,上海市长吴铁诚,警备司令杨虎也来到了灵堂,祭奠之后大家聚在一起寒暄起来,陈子锟见唐家没有男人主持大局,便自告奋勇担当起来,他级别高,威信也高,在他的主持下,略显杂乱无章的吊唁变得有序起来,门口也设了卫兵,看热闹的闲杂人等一概谢绝。

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一直到深夜十一点才渐渐稀少,陈子锟一直在灵堂左右,唐夫人再三感谢,陈子锟道:“我和腴胪兄虽然只认识一天,但一见如故,为他守灵是我荣幸,也是子文兄的重托。”

唐瑛拿着一个纸包递过来,陈子锟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一千二百元的庄票。

凭吊故人聊表寸心是应该的,可是这么厚的礼就有些奇怪了。

“这是谁给的?”陈子锟问道。

唐瑛摇摇头:“是跟在你后面的那个人,我不认识他。”

唐夫人也摇头:“腴胪没有这个朋友。”

陈子锟拿着庄票看了半天,忽然灵光一闪,“我知道是谁了!”

“是谁?”两个女人奇道。

“是凶手!”

第三十七章 铁血杀手王亚樵

此言一出,唐家少奶奶和唐小姐都吓得花容失色。

“凶手怎么到家里来了,他们杀了腴胪,还要杀我们么!”少奶奶悲愤道。

唐瑛也急道:“陈主席,你要救救我们啊。”

陈子锟道:“不必担心,这只是我的推测,凶手杀错了人心中愧疚,特来奉上大礼以表歉意,当然仅仅是推断而已,也有可能是腴胪的其他朋友,因为别的事情送来这么多钱,只要我把这张庄票拿去查一下来龙去脉就清楚了。”

当夜,陈子锟打电话给巡捕房程子卿,请他派了十名华捕在唐公馆附近巡逻,又把随身护兵留在灵堂当警卫,其实他也明白,杀手既然杀错了人,就不会继续下手,但为了安抚唐家人,还是这么做了。

离开唐家的时候,他将宋子文的信轻轻放到了唐瑛面前。

次日,陈子锟派人拿着庄票去查找线索,上海滩的金融业,分为银行和钱庄两种,银行是洋人带进来的,钱庄则是中国人自己的玩意,把信誉看的比生命还重,银行支票还有退票的时候,银行也会倒闭,但庄票却坚挺无比,钱庄属于无限公司性质,股东承担无限连带责任,所以可靠性很高。

使用庄票的人,也都是社会上有身份的闻人,比如杜月笙,即便自己家开着银行,也随身带一些百两面额的庄票,不为别的,这就是身份的象征。

庄票就是一张普通空白纸,上面盖着钱庄的长条木制印章,内容完全手写,看起来非常简陋,其实防伪程度很高,毛笔字龙飞凤舞,很难模仿,每一张庄票都是独立的,留有存根,毫无假冒可能。

以往庄票都使用银两为单位,近年来为了和银行竞争,也渐渐使用元为单位,这张庄票是徽商福祥银号开具的,票面一千二百元,见票即付,面值很高,钱庄内肯定有记录。

薛斌派苏青彦前去查案,军师不习惯行伍生活,还是混迹江湖来的痛快,实际上三枪会的架子是他搭建起来的,三枪会名义上的会长是薛斌,实际上的操纵者却是苏军师,当然,没有幕后大老板陈子锟的照应,在过江龙比过江之鲫还多的上海滩,三枪会这样的松散同乡会组织早就被灭八百回了。

福祥银号位于南市一条狭窄的弄堂里,只能容一个人通过,这是银号刻意为之,防止偷盗抢劫的一种办法,银号老板姓胡,据说是红顶商人胡雪岩的远方亲戚,合肥人士,很客气,他以为苏青彦是来开户的老板,热情邀请他参观了银库。

银库里摆满了长方形的厚重白银块,每块一千两,还有很多马蹄状银锭,每锭二百两,这么多存银,足见银号实力之强大。

“安徽人都在咱们这儿开户,用钱。”胡老板笑容可掬,如数家珍的报出几个名字,都是上海滩混的不错的安徽籍人士。

苏青彦点点头,道:“胡老板,今天兄弟来,其实是为了一件事。”说着将那张庄票拿出来放在桌上推过去。

胡老板笑了:“提款是吧,好办啊,来人,给苏老板预备一千二百元现洋。”

苏青彦道:“不是提款,我想知道,这张票是谁出的,又经了谁的手?”

胡老板道:“这个,实在不方面透露啊,您是…巡捕房的?”

苏青彦道:“兄弟不是巡捕房的,是三枪会的,这张票涉及到一桩案子,事关重大,烦请胡老板行个方便,大家也都方便。”

话虽说的客气,但隐隐有威胁之意,三枪会起初只在闸北混,现在连租界和南市、沪西也渗透了,势力很大,而且据说有很强硬的靠山,警备司令部和警察厅都不敢惹他们,何况是一个小小的钱庄老板。

胡老板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账本核对一番,告诉苏青彦,出票人是某某某,一个做茶叶生意的安徽商人,至于中间经过多少次转手,钱庄就实在爱莫能助了。

苏青彦道了谢,告辞离去。

等他走远了,胡老板唤过贴身小厮,耳语几句,小厮从后巷出去,几次三番确认没人盯梢之后,才钻进一条弄堂,进了一栋房子,对屋里人低语了几句。

屋里人打发了小厮,出门叫黄包车直奔法租界而去。

半小时后,法租界姚主教路某栋宅子里,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接见了来客,听到三枪会的字眼,不禁眉头一皱。

出具庄票的安徽茶叶商人不在上海,据说回老家收货去了,一时半会不会来,线索就此中断,查找枪械和烟雾弹出处的工作也没有进展,上海滩流落的枪械多了去了,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谁也查不清楚,烟雾弹是军用品,这几年上海周边战乱不断,军用品流落民间甚多,一时半会也无从查起。

线索全都断了,让陈子锟很是郁闷,三枪会到底是江湖组织,不是秘密调查机关,干这个不专业啊,于是他想到了徐恩曾和戴笠,打电话向他俩询问进展工作。

徐恩曾仗着是中组部的人,不买陈子锟的帐,借口事关机密不漏口风,戴笠倒是很识趣,告诉陈子锟说他这边也查不出什么,不是没有线索,而是线索太多,知道宋部长行程的人很多,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泄漏,而且很多人是洋人,调查小组无权提审,总之工作很难开展。

就这样过了三天,夏天遗体很难存放,唐腴胪下葬之时,案子还是毫无进展,从江西赶回南京的蒋介石连下严令,让各部门加紧侦破,在十日内务必破案。

一时间,上海滩气氛紧张起来,淞沪警备司令部侦缉大队、上海警察厅,还有来自南京的两个秘密调查机关全都发了疯一般到处抓人,可是真凶依然不见踪影。

十天很快过去,凶手依然没有归案,甚至连线索都没有。

这天,陈子锟接到杜月笙的邀请,到黄浦江岸边一处茶楼饮茶聊天。

一番寒暄后,直接进入正题,杜月笙道:“蒋主席派这些人查案,无异于赶鸭子上架。”

陈子锟道:“此话怎讲?”

杜月笙道:“上海滩的水太深了,我们本地这些老油条尚且查不出的案子,南京来的侦探又怎么能查的出,现在他们已经在雇佣本地的包打听来办案了,可是照我说,还是查不出。”

陈子锟一点就透,道:“看来查不出是有原因的,想杀宋子文的这个人,背景很深。”

杜月笙笑了:“其实背景也没那么重要,在江湖上混,别管多横多楞,无非是求财,可是遇到不要命的主儿,谁不得绕着走。”

陈子锟渐渐明白了:“那么,上海滩谁是最大的亡命之徒?”

杜月笙道:“有一个人,就连张啸林这样善打的,见了也得绕着走,这个人资格甚老,辛亥时当过合肥革命军司令,安徽副宣慰使,手下有一帮安徽籍的杀手,擅用钢斧,悍不畏死,更主要的是这个人一贯反对蒋主席。”

陈子锟豁然开朗,江湖人士一旦牵扯到政治里,肯定是急先锋马前卒,安徽人、反蒋、黑帮头子,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昭然若揭。

“杜先生,谢了。”陈子锟一抱拳。

“喝茶,喝茶。”杜月笙端起了茶杯,虽然他连名字都没提,答案已经出来了。

有了杜月笙的提点,三枪会很快将这人的名字以及盘踞地点查出,此人名为王亚樵,字九光,纠集一帮安徽籍苦力,号称斧头党,王亚樵为人豪侠仗义,颇有古风,手下最多的时候高达三千人,连警察厅都惧他三分。

可惜此人行踪不定,神出鬼没,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陈子锟下了命令。

“要不要通知警察厅和淞沪司令部,请他们协助。”苏青彦问道。

“知道的人越多,消息越容易走漏,咱们自己先干。”陈子锟道。

得亏有三枪会这个地下组织,否则就算是官方侦查机关,在上海滩这块神奇的土地上也得吃瘪,公共租界巡捕房,法租界巡捕房,那都不是省油的灯,搜集情报侦办案件的能力远超华界同行,涉及到租界内的案件,中国当局无权进入逮捕,只能委托巡捕房逮捕后引渡,但是三枪会这样的民间组织就无所谓了,便装进去把人抓到,大皮箱一装,偷运出来便是。

依靠无孔不入的青帮小混混们,三枪会终于得到确切情报,王亚樵就藏在法租界姚主教路的一栋别墅内。

陈子锟调派了二百名好手便装分批进入法租界秘密抓捕王亚樵,配备驳壳枪和匕首,事先又给程子卿打了招呼,说三枪会要办点事,请巡捕房照应着点。

人马派出之后,陈子锟留在位于闸北的国防建设监委会办公室等候捷报,忽然刘婷进来说,唐小姐来找。

“请她进来。”陈子锟道。

进来的果然是唐瑛,衣着淡素,佩戴白花,神情凄然,面无血色,失去兄长和失恋的双重打击让她接近崩溃。

“陈将军,杀我哥哥的凶手抓到没有?”唐瑛沙哑着嗓子问道。

陈子锟道:“就快抓到了。”

刘婷泡了一杯茶进来:“唐小姐,请节哀。”

唐瑛仰起脸来:“我…”

楼下,几个短打汉子慢慢凑了过来,守门卫士察觉不对,刚要喝止,一柄锋利的斧头破空飞来,正好劈在脑门上。

领头的黑衣眼镜男子高举右臂,黑压压一片手持斧头的猛人从弄堂里冲了出来。

国防建设监委会上海办公室是单独的一栋小洋楼,楼下常驻一个班的卫士,此时正在值班室里打牌聊天,步枪还在枪架上放着,斧头党冲进来的时候再想拿枪已经晚了,刀斧乱劈,鲜血横飞,顿时全军覆灭。

与此同时,一队彪悍男子在眼镜男的带领下直冲楼梯,木制楼梯在他们的踩踏下发出咚咚咚的巨响。

惨叫声和楼梯响动传到陈子锟办公室,他来不及多想,迅速将沉重的茶几推到门口挡着,房门被踹的乱抖,更有几柄利斧劈破门板,厚实的橡木大门也挡不住疯狂的攻击。

第三十八章 吃大亏

办公室的门被砸的山响,斧头剁木头的声音不绝于耳,眼瞅门板被劈出缝隙,最后的防线就要失守,陈子锟用力将红木办公桌推过去挡住大门,将两个吓傻的女生拉到窗前。

窗子是敞开的,可以看到楼下全是明晃晃的斧头,对方起码出动了数百人!志在必得!

嗖嗖两声,两柄利斧飞来,嵌在窗棂上,惊得唐瑛尖叫一声,陈子锟急忙关上窗户,拿起电话,听筒里寂静无声,电话线早被割断了,楼下警卫室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声音,说明双喜他们已经完蛋了。

危急关头,两个女生吓得面无人色,急促的喘着气,看着陈子锟,刘婷稍微镇定些,颤声道:“你带唐小姐走吧。”

天花板上的四叶吊扇慢悠悠的转着,疯狂的砸门声不绝于耳,楼下脚步声密集,小洋楼已经被包围的水泄不通,就算只有陈子锟一个人在,也是插翅难飞,更何况多了两个累赘。

越是情况紧迫,陈子锟反而越是镇静,点了一支烟,从容抽了两口,打开了壁橱。

他的办公室有一个特制的壁橱,外面看起来是个书架,其实另有玄机,;里面是一个暗格,藏着一支美国造汤普森M1928式手提机枪,两把西班牙皇家牌二十发速射型驳壳枪,四颗德国造M24式木柄手榴弹。

陈子锟抄起手提机枪,装上一百发弹鼓,对刘婷做了个掩蔽的手势,刘婷立刻拉着唐瑛躲在沙发后面。

节奏感极强的机枪声响起,弹雨穿透木门,将走廊里猛力劈砍的杀手们如同割麦一样放倒,几秒钟内门就被打出一个破洞来,陈子锟抄起一枚手榴弹,用牙齿咬掉尾盖,扯掉导火索,在手里停了两秒钟才丢出去。

轰隆一声巨响,沙发后的刘婷和唐瑛觉得地动山摇,一股烟尘从门洞飘进来,呛得她俩直咳嗽。

陈子锟继续泼洒弹雨,将一百发弹鼓打空之后,又丢出去一枚手榴弹,估摸着外面已经死伤惨重了,给手提机枪换了一个新的弹鼓,递给刘婷:“守住这扇门,打短点射,节约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