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婷身为督办府秘书,受过简单军事训练,能不能打中目标不说,起码端着枪搂火是没问题的。

陈子锟扯下窗帘,将两块布绑在一起,一端系在柱子上,另一端抓在手中,对二女道:“我先下,然后你们再下,别慌,有我在,不会有事。”

唐瑛都快吓哭了,眼眶里满是泪水在打转,却又不敢哭出来。

“让唐小姐先下,好么。”陈子锟低声道,他知道不应该这样要求刘婷,但唐瑛哥哥刚死,唐家经不起第二个葬礼,而且人家是来作客的,于情于理都该保护好。

刘婷紧咬嘴唇,坚定的点点头。

生死关头,陈子锟猛然抓住刘婷,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将两把盒子炮插在腰后,退后几步,猛冲过去,如同一只银鹰般径直从窗口跃了出去。

一瞬间,太阳从云层后露出脸来,阳光照进窗户,在碎玻璃上倒映出亮光,唐瑛望着空荡荡的窗户,都看傻了。

陈子锟神兵天将,在半空中就开了火,盒子炮扇面横扫,斧头党徒应声而倒,转瞬就落了地,冲上面喊了一声:“下!”

驳壳枪只有二十发子弹,几秒钟就打空了,趁他卡壳的时候,藏在暗处的斧头党们冲了出来,可陈子锟一撩白西服下摆,又抽出一把长苗盒子炮来,啪啪啪连发数枪,冲在前面的几位全都是脑壳中弹,当场爆头,白的红的糊了一地。

唐瑛从窗户探出头来,见下面血流成河,哪敢往下滑,陈子锟一边换子弹一边厉喝:“快下!”

性命攸关,唐瑛不得不哆哆嗦嗦爬出窗户,扯着布条向下慢吞吞的爬,几把斧头飞来,在墙上擦出火星,吓得她尖叫一声,刺溜滑到底下,正要松手的时候,一柄斧头正好砍在布条上,将绳索拦腰砍断。

陈子锟连连开枪,枪声响成一片,将敌人压制住,扭头再看楼上,爆豆般的枪声响起。

今天带队来杀陈子锟的正是王亚樵,他调集了一百五十名斧头党成员,斧头全是纯钢打造,磨得风快,杀人不见血,可是再厉害的冷兵器遇到洋枪也只能歇菜,猝不及防伤了十几个兄弟的性命。

幸亏王亚樵还带了几个枪手过来,纷纷举枪射击,屋里手提机枪再次怒吼,弹雨打得大门烂七八糟,不过这回大家早有戒备,趴在地板上躲过了子弹。

刘婷吃力的端着汤普森朝门外狂扫,柔弱女生根本无法掌握这件沉重的武器,枪口乱跳,子弹横飞,一百发的弹鼓很快就打空了,回头一看,唐瑛已经下去了,赶忙丢下枪往窗口跑,门外急促脚步声响起,堵门的桌子被推的乱晃,刘婷左顾右盼,抄起壁橱里一枚手榴弹丢了出去。

长柄手榴弹从门板破洞里丢出来,在地板上滴溜溜乱转,惊得王亚樵大喊一声:“炸弹!”

众人纷纷躲避,可是手榴弹却并未爆炸,王亚樵暗骂一声,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奋力推开大门,就看见一个女子站在窗台上。

刘婷站在窗台上,可是布条已经断了,她无路可走。

王亚樵惊呆了,屋里竟然是个女人,手下举起斧头就要砸过去,被他一把拦住。

“跳!”陈子锟在楼下大叫,他已经打空了两个弹夹,可斧头党依然源源不断,杀都杀不完。

刘婷看了陈子锟一眼,没有任何犹豫,张开双臂就跳了下去。

唐瑛捂住了眼睛,她不敢看。

陈子锟纵身一跃,接住坠楼的刘婷,就地一个翻滚缓冲坠地力量,即便如此还是觉得双臂肩膀像断了一样。

一抬头,王亚樵的面孔出现在窗口,正是唐家灵堂上见过的那个八字胡眼镜男。

陈子锟拔枪就射,子弹打得窗口木屑横飞,王亚樵迅速闪避。

“走!”陈子锟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丢掉打空的盒子炮,又从腋下拽出两把柯尔特大眼撸子来,两手交替射击,掩护着两个女孩来到车库前,唐瑛会开车,哆嗦着发动了这辆防弹型梅赛德斯,一踩油门,汽车撞掉半扇车库门,紧跟着一脚刹车,差点把后座的刘婷甩出去。

“冲!”陈子锟大吼一声,唐瑛一咬牙,油门踩到底,汽车咆哮着冲出,陈子锟打空子弹,一头钻进了车窗,汽车横冲直撞出了花园,后面十几把斧头飞来,嵌在车尾上。

梅赛德斯歪歪扭扭开走了,王亚樵领着人从楼上下来,恨恨看一眼远去的烟尘,将嘴上叼的烟卷摔在地上,喝道:“撤!”

斧头党的人来的快,走的也快,五十辆黄包车将受伤和死掉的人全部拉走,等他们走远,警察才战战兢兢赶到现场,其实他们早来了,见子弹横飞打得热闹,根本没敢过来。

警察从警卫室里抬出十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经检查,有几个人尚有呼吸,赶紧送往医院急救。

半小时后,十卡车的禁烟执法总队士兵来到国防建设监委会驻地,陈子锟回来了,面色阴沉的进了大门,地上一滩滩血迹已经干涸,到处都是子弹孔,上了二楼,更加狼藉,弹片将墙壁炸的一团糟,硝烟味到现在没散,地板、栏杆、墙上的油画、天花板上的吊灯,全废了办公室的大门千疮百孔,跟筛子没啥区别,红木办公桌倒在地上,桌面上嵌着一把斧头,文件档案满地都是,壁橱里剩下的手榴弹和子弹都被拿走了,连打空了的汤普森也不见了。

闸北警察局的警官们面色尴尬的跟在后面,地面上发生这样的恶性案子,他们难辞其咎,可是陈子锟并未责罚他们,反而安抚了几句,打发他们去了。

又过了一会,薛斌苏青彦等人赶到,他们今天前往法租界擒拿王亚樵,自然是扑了个空,那地方早已人去楼空。

陈子锟坐在办公桌上抽烟,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部下们都不敢说话。

“这个王亚樵,有点意思,不光够狠,还会用计,居然让老子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看来不动点真格的是不行了。”陈子锟按灭烟蒂,道:“发电报给蒋主席,报告这里发生的事情。”

得知大舅哥遇刺,蒋介石急忙从南昌飞回首都,宋子文可不单单是他的内亲这么简单,他可是国民政府的财神爷,从外国人手里抠盐税全指望他了,这也是蒋宋联姻的目的之一。

宋子文安然无恙,蒋介石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上海发来的电报又让他怒不可遏,王亚樵居然敢刺杀陈子锟,而且不是暗杀,是明杀,光天化日之下聚众冲击国家机关,杀害卫士,抢夺枪械,简直无法无天。

陈子锟的电报里说的很清楚,王亚樵就是行刺宋子文的凶手,而这一切的幕后指使,很可能是两广军阀或孙科。

与此同时,徐恩曾的长途电话打到南京,说案子如同一团乱麻,扑朔迷离,很难着手,十天期限怕是不够,还请蒋主席宽限一个月。

蒋介石对着话筒就骂了娘:“娘希匹!陈子锟已经查出来是王亚樵干的了,你这个调查科的特务却毫无进展,你是干什么吃的!”

第三十九章 中华苏维埃的来客

蒋主席发飙的同时,王亚樵也在法租界某个隐秘的角落大发雷霆,这次筹划极为完美的暗杀行动居然以损失惨重告终,对他光辉的暗杀履历来说是一个奇耻大辱。

王亚樵早就发觉三枪会在侦查自己的行踪,他混迹上海多年,知道谁的威胁性最高,警察厅和淞沪警备司令部都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中组部调查科之类的中央特务机构,对付共产党方面有些经验,对付斧头党还嫩点,相比而言,唯有三枪会对自己的威胁最大。

三枪会人数众多,以江东籍人士为核心,三教九流都有,可以说无孔不入,背后又有禁烟执法总队撑腰,就连张啸林都怕他们,真要干起来,斧头党也占不到多少便宜。

这次行动,王亚樵策划了很久,故意放出风来,引蛇出洞,自己亲率奇兵趁虚而入,一举杀掉三枪会的大后台,蒋介石的忠实走狗陈子锟,起初进行的很顺利,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陈的卫队,可千算万算,没料到陈子锟本人如此骁勇。

陈子锟是中央大员,陆军上将,关于他的传闻不说,说什么飞檐走壁擅使双枪,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对此王亚樵跟本不信,认为是吹嘘出来的,陈子锟无非是一个运气好点的投机军阀而已,杀掉他就跟杀一条狗一样。

轻敌付出了代价,暗杀行动在最后一个步骤遇到了顽强抵抗,姓陈的当真凶悍,又是手提机枪又是手榴弹,当场打死五个斧头党弟兄,都是精心挑选的突击手,身手敏捷矫健,悍不畏死,以一当十,就这样被机关枪打死在走廊里。

楼下的战斗也很激烈,据说陈子锟从楼上跳下,身上带了四把枪,如入无人之境,据后来统计,被他打死二十一个人,伤了十六个兄弟,死的都是脑壳中弹,足见此人枪法之准。

王亚樵本人也受伤了,陈子锟冲他开了一枪,虽然没命中,但子弹溅起的砖屑在脸上划了一道口子,那辆梅赛德斯防弹轿车绝尘而去的影子给他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不杀陈子锟,铁血暗杀王的头衔始终蒙着羞辱。

暗杀失败,反而激起了对方疯狂报复,一天之内,为斧头党提供资金支持的十余家安徽商号、工厂被当局查封,福祥银号也被迫关闭,斧头党的成员们大都是有职业的人,平时拉黄包车、扛大包,跑街,一有命令才聚集起来,所以疏散起来也很方便,王亚樵已经将全部手下遣散隐藏,只带了三名贴身护卫,他知道,人越少,越安全。

入夜,一辆工部局牌照的汽车将王亚樵等人送到了十六铺码头,登上了去安庆的轮船,望着夜色中灯火璀璨的上海滩十里洋场,铁血暗杀王信誓旦旦道:“陈子锟,你的命,我早晚来取。”

王亚樵行刺对陈子锟的震动也不小,这次暗杀不同于麦子龙发动的政变,纯粹是江湖人士组织的行动,居然差点得逞,很难预料会不会有进一步动作,陈子锟藏进了吴凇禁烟执法总队兵营,遥控指挥缉捕行动。

一时间,上海天翻地覆,到处搜捕王亚樵党羽,不过外松内紧,连报纸上都没有相关内容报道,只说是警察厅与租界巡捕房联合执法,整顿治安。

那辆尾箱上嵌了几把斧头的梅赛德斯轿车就停在兵营院子里,唐瑛受到极大惊吓,不敢坐车,不敢身处黑暗之处,陈子锟只得收留她在兵营过夜,等次日送回唐府。

夜深了,兵营门口忽然来了一辆汽车,门岗拉枪栓喝止:“停车!”

车上下来一个女子,递上名片说自己是唐府派来,来接妹妹回家,门岗不敢怠慢,急报上级,陈子锟看到名片上印着唐嫣的名字,赶忙亲自迎接。

唐嫣不是一个人来的,随行还有两个干练青年,卫兵搜过身,没发现武器才放行,陈子锟站在门口笑道:“唐记者,很久不见了。”

“确切的说,是四年三个月又十三天。”唐嫣也笑了,笑的落落大方,依稀间让陈子锟想到以前的旖旎时光。

“你带保镖来的?”陈子锟看了看那两个年轻人。

“外面乱,不带保镖心里发慌,对了,我妹妹呢?”唐瑛道。

“在里面,奇怪,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知道我在兵营?”陈子锟略感奇怪。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

“说说看。”

“我知道想杀你的是王亚樵。”

陈子锟服气了:“好吧,看来什么都瞒不住你们,请进吧。”

唐嫣高跟鞋一串响,走进了房间,她带来的俩保镖依然在院子里低声聊天。

“看那辆汽车,伤痕累累的,斧头党下手真够狠的。”

“切,这算什么,还不是没成功。”

“说的也是,要是换了我们红队,陈子锟有九条命都让他当场交代。”

房间内,姐妹见面抱头痛哭,唐瑛从小就是乖乖女,长大后也是淑女典范,衣食住行都有人安排,鸡都没杀过,哪见过这种血淋淋的阵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小女生心底那点英雄情结全部破灭,被姐姐安抚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平静,答应回家。

唐嫣将陈子锟叫到一旁,道:“谢谢你救了我妹妹一命,唐家已经没了一个儿子,再失去女儿的话,两位老人都无法承受。”

陈子锟淡淡一笑:“说这些客气话作甚呢,你这次来,怕是不止来接唐瑛这么简单吧。”

唐嫣爽朗的一笑:“不错,我找你有其他的事情,有个小忙,非你不能帮忙。”

陈子锟眉头一挑:“什么忙?作奸犯科的事情,我可不帮。”

“有一批货物被警备司令部侦缉队查扣了,想请你出面讨回来。”唐嫣正色道。

“什么货物?莫非是鸦片?”

“不是鸦片,是一批针剂、消炎药物。”

“运往何处?”

“江西。”

陈子锟拍案而起,两眼紧盯着唐嫣:“你还在为他们卖命!知不知道剿共正如火如荼的进行,这是通敌行为!”

唐嫣若无其事的笑了:“你不帮忙也就罢了,别乱给人扣帽子,我说是江西,又没说是苏区,你这么紧张干嘛,对了,这批货物的货主,你或许认识。”

“谁?”

唐嫣凑近他,吐气如兰:“赵-大-海。”

陈子锟道:“他在哪里?不会又被人抓了吧。”

唐嫣道:“怎么会呢,人家是正经商人,他住在租界,如果你想见他,我可以安排。”

谈妥了明天会见赵大海的事情,唐嫣带妹妹离开,临走时唐瑛要和陈子锟单独说几句话,别人都知趣的回避了。

“本来我以为…算了,我错了,刘秘书是个好女人,好好待她。”唐瑛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段话,转身离去,陈子锟很是纳闷,女人心海底针,他猜不透唐瑛什么意思,也不想去搞明白缘由,风花雪月卿卿我我那是少男少女的专利。

第二天,陈子锟在数十名保镖护卫下来到公共租界某处石库门住宅,赵大海已经等在这里了,一袭长衫,礼帽眼镜,看起来活像一位儒商。

“子锟,又见面了。”赵大海伸手和他紧握,手掌依然温暖有力。

“大海哥,你变样了,都不敢认了。”陈子锟感慨道。

赵大海道:“其实样子没变,变的是这儿。”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接受过马列精神的熏陶,和以前自然是不一样的。”

陈子锟道:“说点别的,听说大海哥进了一批货物,被人扣了?”

赵大海道:“咱们自家兄弟,我不瞒你,这批医药确实是运往江西苏区的,反围剿作战非常艰苦,野战医院缺医少药,很多同志受伤感染,不得不截肢甚至牺牲,对苏维埃事业造成很大的损失,我奉命前来上海采购医药,这些货物费了很大工夫才买到,不想被侦缉大队查获,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帮忙,才通过管道找到你。”

陈子锟知道他说的所谓管道就是唐嫣,心中略感不快:“大海哥,找我直接来便是,何必通过管道。”

赵大海摇摇头:“子锟,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不想给你添麻烦,你虽然地位很高,但是沾染上共产党一样麻烦,会失去很多,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动用你这条线…这批药物对苏区来说太重要了,每时每刻都有战士在牺牲,实在不能耽搁了。”

陈子锟道:“好吧,既然大海哥你开口了,我自然尽力去办,实在要不来也没关系,我出钱帮你再买一批便是,又不是什么特别紧俏的东西。”

陈子锟道:“是啊,昨天差点让人做了。”

赵大海道:“王亚樵此人还是革命的,不过他不应该将你视作目标,因为你也是同情革命的。”

陈子锟道:“我不管他革命不革命,既然他想要的我命,我就先要他的命。”

赵大海道:“这两天闹得鸡飞狗跳,我们都跟着遭殃,搞特工不是这样搞法,你们太不专业了。”

陈子锟道:“莫非大海哥是专业人士?我可捞你两回了。”

赵大海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子锟你不能以老眼光看人,我在苏联培训了一段时间,跟契卡学了些侦察和反侦察的业务,回头你挑几个精明的后生,我来点拨一下,以后保管没人能暗害得了你。”

陈子锟大喜:“此话当真?”

赵大海道:“君子无戏言。”

第四十章 不给面子

赵大海双目炯炯,宽厚的手掌伸向陈子锟:“来而不往非礼也,且不说我们共产党人知恩图报,就凭咱俩的交情,传授一点防身的东西也是应该的。”

陈子锟道:“那就多谢了,对了,契卡是什么名堂?听起来很高端的样子。”

赵大海笑道:“契卡就是全俄肃反委员会的俄文缩写,简单来说,就是红色苏联的特工机关,我在卢比扬卡虽然学习时间不长,但苏联教官倾囊相授,还是有些收获的。”

陈子锟哈哈大笑:“好,我就找几个人来让你训训。”

事不宜迟,他立刻安排苏青彦去警备司令部侦缉大队索要这批药品,有时候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县官不如现管,找警备司令杨虎还不是直接给下面人行贿来的利索。

本来陈子锟是打算让双喜来学的,可他受了重伤躺在医院,一时半会好不了,只好找了八个机灵小伙子让赵大海训练,虽然只是一些基本的跟踪和反跟踪技巧,以及简单的伪装技术,但都是俄国特务机关的经典教程,学学还是有用处的。

苏青彦办事很麻利,花了两根小黄鱼就把侦缉大队摆平了,药品得以放行,临走那天,陈子锟和李耀廷去码头送别,赵大海包了一条货船,停在黄浦江边,长长的栈桥上,兄弟三人握手话别。

“大海哥,经常到上海来玩啊。”李耀廷道。

“会的,二位,珍重。”赵大海一抱拳,转身上船,忽然四下里跳出七八个伪装成水手和苦力的枪手来,举枪大喊:“不许动!举起手来!”

陈子锟和李耀廷都是带保镖来的,再加上不久前发生过王亚樵行刺事件,防备更加严密,顿时码头上剑拔弩张,枪口对着枪口。

“你们是哪部分的?”对方口气挺大,听起来像是吃官饭的。

这边反问:“你们又是哪部分的?”

“老子是淞沪警备司令部侦缉大队的。”

原来是一帮便衣侦探,李耀廷松了一口气,道:“锟哥,你看这事儿办的。”

陈子锟觉得脸上发烧,苏青彦这事儿办的不靠谱啊,好端端的兄弟话别,被侦缉队搞的兴致全无。

“你们凭什么抓人?”陈子锟和和气气问道,他虽然级别高,但毕竟不负责淞沪治安,得给杨虎一个面子。

“凭什么?凭老子是侦缉队!老子怀疑这一船货物是共匪的,你们胆敢私通共匪,就是死罪。”侦缉队的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可把陈子锟气坏了,当即脸色就很难看。

“你什么意思?连我也要抓?”陈子锟微微皱眉。

“你识相就好,走一趟吧?”侦缉队的人横惯了,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陈子锟现在是有身份的人,要注意场合和影响,李耀廷就无所谓了,当场甩了侦缉队长一个耳光:“妈的,你要造反么,连陈主席也要抓,弟兄们,给我打!”

一声令下,保镖们一拥而上,将侦缉队员的枪下了,按在地上一通暴打。

自始至终,赵大海都是面带笑意,风轻云淡,侦缉队被解决后,他健步如飞跳上甲板,一抱拳:“兄弟,后会有期。”

陈子锟和李耀廷也抱拳道:“大海哥,一路顺风。”

孤帆远影,渐渐消失,兄弟二人怅然若失,这一别,不知道多久才能相见。

两辆汽车驶离码头,留下几个鼻青脸肿的侦缉队员,领头的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道:“下次别犯到老子手上。”然后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走了。

淞沪警备司令杨虎得知手下侦缉队在缉拿要犯的时候被陈子锟的人打了,顿时火冒三丈,这件案子侦缉队已经跟了很久,眼看就能破获一起大案,突然被人搅局,摊谁都得发飙。

陈子锟是蒋主席面前的红人,杨虎很清楚这一点,告御状是没有用的,唯有自己想办法报复,如果这个场子不找回来,自己这个司令在部下面前那还有威信可言。

隔了一日,三枪会理事长苏青彦在江东会馆被捕,抓他的人正是警备司令部侦缉大队,人立刻被押往龙华警备司令部。

陈子锟很快得到消息,当即让人拿自己的名片去保释,却碰了个软钉子,杨虎拒而不见,下面人说苏青彦是共产党分子,谁也不能保释,见面也不行。

这年头,沾上共产党三个字就要命,嫌疑犯往往简单审讯后就地枪决,陈子锟知道这是杨虎的报复,赶紧带着刘婷亲自赶往龙华说情。

淞沪警备司令部就设在老护军使公署旧址,抵达的时候正好是中午,陈子锟熟门熟路,递上名片,秘书请他到客厅看座,正是八月季节,天气闷热潮湿,客厅里连电扇也没有,茶水倒是奉上了,滚烫无法入口,坐了一个钟头,汗湿透后背。

“杨司令怎么还不来?”陈子锟有些不耐烦了。

秘书陪笑道:“还在开会。”

“你没告诉他我有要紧事?”

“说了,可这个会议是传达蒋主席最新讲话精神,相当重要,还请陈主席稍作片刻。”秘书还是满脸笑容。

又等了十分钟,陈子锟忽地站起,径直往里走,秘书赶紧阻拦,哪里拦得住他,穿过走廊进了花厅一看,杨虎正躺在摇椅上睡午觉呢,电风扇吹着,酸梅汤喝着,那叫一个惬意。

“杨司令!杨司令!”陈子锟拍拍巴掌道。

杨虎张开眼睛,立刻站了起来:“哎呀,原来是陈主席到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张秘书,你怎么不叫醒我,让人家陈主席等这么久。”

秘书唯唯诺诺。

陈子锟道:“我们禁烟执法总队的参谋长被侦缉大队抓了,杨司令这是怎么回事?”

杨虎做诧异状:“什么情况,我不太清楚,张秘书,怎么搞的?”

秘书道:“是抓了这么一个人,姓苏,不过是三枪会的,涉嫌通共。”

杨虎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是抓了这么一个人,侦缉队办的案子,前段时间他们查扣了共匪采购的一批药品,想顺藤摸瓜揪出匪党在上海的联络人,结果正是这个苏青彦,贿赂侦缉人员,铁证如山啊。”

陈子锟道:“可能其中有些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自家人,杨司令高抬贵手,先把人放了吧。”

杨虎冷笑:“陈主席,兄弟身为警备司令,缉拿侦办匪党是第一要务,有没有误会兄弟很清楚,侦缉队的弟兄们身上的伤痕可做不的假,这官司就算打到蒋主席那里,也是铁案。”

陈子锟也是跋扈惯了的,哪容得杨虎在面前嚣张,一拍桌子道:“人是我打得,船是我放的,有什么你冲我来。”

杨虎道:“陈主席,您是中央大员,卑职无权处置。”

“那你就是摆明不给面子了?”陈子锟瞪着杨虎。

“不是卑职不给面子,职责所在,铁证如山,怎可徇私枉法。”杨虎依然笑容满面,只是笑的有些阴森。

刘婷插话道:“杨司令,即便是要犯,也是可以探视的吧。”

“对不起,普通犯人可以探视,匪党不行。”杨虎摆明了要和陈子锟作对。

“杨司令,人先在你这儿放着,你别耍花样,苏青彦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陈子锟知道今天不会有结果了,指着杨虎鼻子威胁了一句,起身便走。

“恕不远送,陈主席。”杨虎在后面说道。

出了花厅,门外站着八个荷枪实弹的卫士,看来杨虎早有戒备。

陈子锟更加恼怒,却又无可奈何,现如今不比军阀混战时期,凡事都渐渐有了体统,率军直捣黄龙,砸烂监狱救出苏青彦的二杆子事,已经没法做了。

等陈子锟走远了,杨虎的脸色才逐渐阴沉下去,将花瓶猛然摔在地上,大骂道:“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撒野,我干革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凉快呢。”

回去的汽车上,陈子锟依然怒火中烧,刘婷劝他道:“主席,您的火气是不是该减一些了,这样的态度于事无补,只能恶化。”

“难道让他求他不成?一个小小的司令就敢晾我一个钟头!什么东西!”陈子锟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杨虎此人,资历甚老,同盟会出身,参加过讨袁战争,曾任广州非常大总统府卫士长,参军兼海军处长,国民革命军司令部特务处处长,和蒋主席是结拜兄弟,他比你大十岁左右,资格比你老,但是军衔没你高,职务上也差了许多,这才是根本所在。”刘刘婷将杨虎的简历报了一遍,陈子锟恍然大悟:“这厮心理不平衡啊,不过想让我低声下气求他,门也没有,我这回就让他知道,上海,究竟是谁的上海!”

狠话放出去了,可陈子锟手上根本没有牌可打。

事有凑巧,刚回到驻地,杜月笙就打来电话相邀,上次王亚樵的事情欠了杜老板一个人情,陈子锟便欣然答应。

这是一次小规模聚会,地点设在法租界的一家西餐厅内,杜月笙向陈子锟透露了一个重大内幕消息。

淞沪警备司令杨虎在南市开设一家鸦片加工厂,销量极大,几乎占据了上海半边市场。

“消息可靠么?”陈子锟顿时来了精神。

“千真万确,否则我也不会向您汇报。”杜月笙正气凛然道。

陈子锟笑了,他正愁没机会对付杨虎呢,这下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办法扳回一局。

禁烟执法总队,那可不是摆设,是国民政府特设的上海地区查禁鸦片以及其他毒品的武装部队,执法机关。

第四十一章 和警备司令部斗法

禁烟执法总队的存在属于历史遗留问题。本来陈子锟为了保护自己在上海的利益而设立的一支比正规军装备还要精良的准军事武装。名为禁烟总队,实际上在和蒋介石达成协议后就不再承担禁烟任务,只挂个名字而已。

挂名就足够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支精悍的武装部队终于有了再度出的手机会。可是鸦片工厂设在南市,和闸北之间隔了租界,武装部队无权通过。陈子锟只好先以演习的名义将部队调到浦东待命。

在动手之前,陈子锟想再给杨虎一次机会。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和淞沪警备司令结仇不是好事。恰巧沪上名流虞洽卿设宴,陈子锟和杨虎都在受邀之列,正好借机化解误会。

席上,杨虎身着戎装威风凛凛。与闻人们谈笑风生,见到一袭白西装打扮的陈子锟走过,来立刻浮起笑意:“陈主席,怎么还没回南京,打算在上海常驻了?”陈子锟道:“杨司令说笑了。我在上海是有办公室的,不管在沪在京,都是为国家效力。”

杨虎道:“我听说陈主席在上海还有别的产业。好像叫紫星影业,陈主席闲暇时候还经常客串一些角色。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众人都笑了,其实这是公开的秘密,谁也不当回事。可这个当口说出来,就带了点嘲讽的意思。陈子锟也不以为意,直接道:“杨司令苏青彦的案子审的怎么样了,什时候可以放人?”

杨虎道:“哦,你说那件案子啊,我是爱莫能助啊。卷宗和人犯已经移交中组部党务调查科了,昨天就押往南京。不归司令部管了。”

陈子锟似乎有些失望,笑了笑:“这样啊。”

杨虎傲然端起酒杯道:“失陪。”随即扬长而去,走到一侧继续和人眉飞色舞的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