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易辰点点头道:“明白了,你是被人家管理。”

佣人们收拾好了东西,装车启程,程石坐在汽车里,似乎有些忐忑,时不时伸头看看远去的大青山,此时他还不知道,这一走,就是关山万里。

半山腰上,十三岁的少年猎人程栓柱冲着远去的车队大声呼唤,用力挥着手。

回到北泰之后,陈子锟迫不及待的带着程石到北泰师范学校的操场上进行了一次测验,程石穿着崭新的跑鞋站在起跑线上,体育教员掐着秒表大喊一声:“跑!”他便奔了出去,转眼跑到了一百米外,体育教员按下秒表,看了成绩,十二秒五。

这个成绩很不理想,师范学校的教员们嗤之以鼻,心说这就是您找来的飞毛腿啊,程石见陈子锟脸色有些难看,知道自己跑得不够快,讪讪道:“这鞋不好。”

陈子锟道:“这是最好的跑鞋了,上海买来的。”

程石道:“俺不是那个意思,俺不习惯穿鞋,还有,一个人跑没啥感觉,得有人陪着跑才带劲。”

陈子锟便安排了几个体育优秀生陪程石一起跑。

程石脱了鞋子,赤着一双大脚站在起跑线上,五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着这个一脸土气的大叔,有些不屑,做完热身运动,很专业的蹲在了起跑线前。

发令枪一响,少年们如同离弦利箭一般冲了出去,程石却还在原地发呆,等对手们跑出好几步远才猛然腾空而起,闪电一般超过了五个少年,一马当先冲过终点,体育教员一按秒表:“我操,十秒八,平世界记录!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表秒有误差。”

陈子锟乐了:“那就再跑一次。”

于是又跑了一次,这回秒表掐准了,确实是十秒八,这个成绩和一九二八年阿姆斯特丹奥运会一百米短跑成绩是持平的,中国短跑健将刘长春也曾跑出过这样的好成绩,没想到大青山一个普通猎户居然做到了。

陈子锟大喜:“老程,你就是千里马,我就是伯乐。”

程石道:“赢了有钱拿是不?”

陈子锟道:“岂止是有钱拿,是有很多钱拿。”

程石道:“俺不要多,只要能在虎跳涧上修座桥才行。”

陈子锟哈哈大笑:“没问题,你跟我走就行。”

陈子锟是军事委员会航空委员长,中央级别的高官,一言九鼎,谁也不敢不给面子,在亲眼见识了程石的短跑速度之后,中华体育协进会的会长王正廷博士开出了一纸证明,补充程石为中华民国奥运会代表团运动员之一。

第十一届奥运会在德国柏林举行,中华民国代表团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奥运会了,运动员们已经乘坐轮船出发奔赴欧洲,陈子锟他们想追上就必须坐飞机,新买来的DC-3正好担任这一艰巨的环球飞行任务。

跨国飞行不成问题,因为这架飞机的籍贯还属于美国,名义上是纽约黑手党帕西诺家族的私人飞机,美国人的飞机自然可以降落在全球任何机场。

陈子锟给家里人全办好了护照,全家集体出国旅行,除了林文静,她不爱凑这种热闹,姚依蕾母女,夏小青母子,还有鉴冰和刘婷,连小南也一起去了,慕易辰夫妇也跟着凑热闹,趁着夏天去柏林看奥运,当然也少不了最重要的一位,短跑选手程石。

飞机预备了两组飞行员,查尔斯霍克和他的助手,陈子锟和安学,还有一个小北可以做替补,还有机械师和无线电操作员,两名空中小姐,飞机上有洗手间和厨房,十四张卧铺,确保长途飞行的舒适。

上海——香港——河内——曼谷——加尔各答——孟买——卡拉奇——巴士拉——开罗——伊斯坦布尔——柏林。

每到一处,众人都下来稍歇,领略当地风土人情,买些小工艺品留念,在南亚和北非,中国的银元很受欢迎,到了欧洲,就是花旗银行的旅行支票大展神威的时候了。

抵达柏林之后,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面前,由于奥运会即将召开,全世界的游客汇聚柏林,旅馆房间千金难求,不过陈子锟认识前任德国国防部长萨克德将军,将军曾任中国顾问团长,和他颇有些交情。

萨克德将军出面果然好使,他证明陈子锟不但是来自中国的陆军上将,还有着古老的贵族头衔,勃兰登堡饭店的经理顿时肃然起敬,给他们开了房间,租赁了一辆梅赛德斯敞篷轿车以及一个技术娴熟的司机。

女人们到选帝侯大街去逛商店,陈子锟带着程石去体育场训练,奥运会尚未正式开始,运动员们可以在场地进行热身,程石来到跑道前,照例把鞋脱了,先蹲在地上抽一袋烟。

一个黑人运动员走到旁边,很诧异的看了看这两个亚洲人,陈子锟主动和他打招呼:“嘿,美国人?”

听到熟悉的口音,黑人小伙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伸出手来:“杰西·欧文斯,阿拉巴马人。”

陈子锟和我握手:“幸会,我在纽约住过一段时间。”

得亏程石已经在旅途上见过许多黑人,此刻看到杰西欧文斯并不惊讶,还向他打起了招呼,两人同是田径运动员,颇有共同语言,陈子锟索性当起了翻译,为他们交流搭起桥梁,程石很感兴趣的倒不是美国运动员如何训练,成绩如何,而是美国人种不种庄稼,喂不喂猪这种奇特的问题。

一番交流后,双方距离感拉近,欧文斯提议一起热一下身,程石欣然答应,两人站在起跑线上,陈子锟猛地一挥手,两人同时起跑,不过还是欧文斯快了一步,领先程石半个身位。

程石遇强则强,长时间山林追猎养成他的这个特性,越是前面有猎物,他越是跑得快,一百米的距离很快到头,程石领先欧文斯半个身位。

欧文斯惊呆了,虽然他并未使出全力,但很显然对方也只是跑着玩的,他指着程石身后的背包问道:“你居然没有将东西放下?”

程石打开背包,里面是水壶和干粮,虽然不算很重,但对于短跑运动员来说,任何多余的分量都是致命的。

周围渐渐围满了各国运动员和教练,杰西欧文斯的威名他们是知道的,可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黄种人来自何方却是一个谜。

陈子锟不想过分招摇,拉着程石和欧文斯离开运动场,找了一家酒馆小坐,通过交谈得知,欧文斯也是个苦命的娃,七岁就帮家里干活,当过搬运工、鞋匠,从小吃苦受罪,一路走来颇不容易。

程石则是猎人出身,在深山老林里和老虎豹子赛跑,练就的一双铁脚板,两人都是出身草莽,顿有惺惺相惜之感,相约一定要在奥运赛场上决出胜负。

第二天,神秘中国选手在热身时战胜美国名将杰西欧文斯的事情传遍了柏林,恰巧中国奥运代表团抵达德国,运动员们经过长途海上颠簸,身体都颇为不适,听说国内来了强援,自然开心,邀请陈子锟和程石一起吃饭,席间程石又再次表演了他的飞毛腿,博得阵阵掌声,大家都信心满满的说,这回中国代表团肯定要拿一枚金牌回去了。

消息传开,旅德华人纷纷前来探望程石,顺便请他吃饭,程石生性豪爽,来者不拒,陈子锟因为要陪夫人,便找了个翻译陪着程石参加各种活动。

八月一日,奥运会终于开幕了,陈子锟带着一家人驱车前往主会场,沿途挂满了红底黑万的纳粹旗帜,十里长街两边,站满身穿褐色制服的纳粹党员,奥运主会场是一座用大理石和花岗岩建造起来的气势磅礴的巨大建筑,能容纳十万人以上,满场都是巨幅的旗帜和纳粹鹫章,高音大喇叭里连续播放着激昂的音乐,令人振奋激动不已。

陈子锟深深陶醉其中,他甚至幻想起有朝一日,中国举办奥运会,将会是怎样的盛况。

第四章 折戟柏林

开幕式的高潮部分不是德国田径运动员弗里茨希尔根点燃奥运圣火的那一刻,也不是国际奥委会前主席顾拜旦发表热情洋溢的演说,而是德国国家元首阿道夫·希特勒进入主席台的瞬间。

全场起立,欢声雷动,十万人的大体育场上人潮涌动,地动山摇,负责守卫场地的党卫军齐刷刷的行古罗马法西斯式军礼,这些士兵都是身高一米八以上的年轻金发男子,黑色的军装和钢盔,马裤皮靴,身姿挺拔,不可一世。

希特勒身量不高,穿着黄色的纳粹党制服,距离太远看不清楚相貌,不过来柏林这几天,大街小巷已经见惯了元首大人的巨幅照片,知道此君的模样。

元首开始讲话,宣布第十一届奥运会开始,陈子锟听不懂德语,但是可以听出希特勒口才不错,口若悬河脱稿演讲,声音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诚然,能把欧战后灾难深重的德意志民族带出泥潭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姚依蕾举起一个蔡司公司生产的简易折叠望远镜,看了看道:“希特勒此人望之不似人君啊。”

周围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压过了她的声音,所有德国人眼中都闪着狂热的光辉,配上无数五层楼高的纳粹旗帜和脚踩万字的德意志鹰,即便不是德国人,也自然而然的被感染。

强大、秩序、狂热,这是柏林奥运会开幕式给陈子锟留下的印象。

1936年的德国,繁荣而富有生机,人民生活水平蒸蒸日上,走在选帝侯大街上,处处能感觉到德意志民族的伟大,橱窗内商品琳琅满目,马路上行驶着梅赛德斯和保时捷的汽车,据说希特勒为德国百姓设计了一款国民轿车,前后圆溜溜的,像只甲壳虫,可惜还未量产,只见过那么几辆,这样富足而有序的国家,很难想象十年前还陷在通货膨胀、割地赔款的战败危机中。

这是一个崭新的德国,伟大的德国,怪不得蒋介石非常崇拜希特勒,事实上国内的知识界有不少声音,都极为推崇这种国家社会主义模式,认为是拯救中国的一剂良药。

八月二日,短跑预赛开始,陈子锟带着家人来到运动场,满怀信心等着看程石的比赛,即便发挥失常,估计进决赛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是程石竟然没有出现在赛场上,只有中国选手刘长春和程金冠参加,皆在第一轮就被淘汰。

陈子锟大惊,急忙找到代表团领队询问,原来程石昨晚接受几个旅德华侨的宴请,吃了一顿饭后回到奥运村就开始腹泻,一直拉到早上,整个人都脱水了,现在已经送医院救治,那还有体力参加比赛。

来到医院,果然见程石躺在病床上,满脸愧色,漂洋过海来到德国,是为了中华民族挣面子的,可是没上场就先趴下了,实在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程石想死的心都有,挣扎着爬起来要给陈子锟请罪,医生走过来说了两句,翻译说:“他不是吃坏了肚子,而是中毒了,我们从他的排泄物中查出了一种烈性毒药,幸亏患者体质很强,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大概性命都丢了。”

众人面面相觑,恐惧弥漫开来,程石是中国代表团的黑马,在热身时战胜了欧文斯的消息传遍柏林,世人皆知,都以为这次中国即便不拿金牌,一枚银牌也是没跑的,哪知道乐极生悲,黑马连预赛都没参加,直接被毒翻了。

陈子锟大怒,可是人地两疏,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求助德国警方,警察对这种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指望不上,代表团和华侨们只好自己调查,原来比赛头天晚上宴请程石的那几个所谓华侨,根本就不是中国人。

恰好军事委员会高级顾问蒋百里来德国洽谈军事合作,蒋是北洋老人,曾经做过保定军官学校校长,给吴佩孚当过参谋总长,如今又是军委会一员,和陈子锟有些交集,他是以官方身份来的,可以适当向德方施加压力,陈子锟便去拜访了蒋百里。

虽然同为上将,又是军委会成员,但蒋百里毕竟是老前辈,陈子锟持弟子礼,客客气气把事情一说,蒋百里义愤填膺,表示会通过途径向德国方面交涉。

他乡遇故知乃人生一大喜事,陈子锟和蒋百里虽不是莫逆之交,但是异国他乡遇到,也是倍感亲切,陈子锟邀请蒋百里到勃兰登堡饭店吃饭,蒋百里欣然答应。

赴宴之时,蒋百里带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同来,男的二十岁左右,英姿勃发,帅气逼人,女孩子十六七岁,生的国色天香,娇美可人,陈子锟笑道:“百里兄生的一双好儿女啊。”

蒋百里呵呵大笑,道:“这小伙是我的侍从副官,蒋纬国,蒋委员长的次子,这是我的女儿,蒋英。”

蒋纬国上前敬礼:“陈将军您好。”

蒋英也道:“陈叔叔好。”声音婉转清脆,悦耳至极。

陈子锟道:“好,好,看到你们年轻人,我的糟糕心情一下就变好了,双喜,去把少爷小姐叫下来。”

本来陈子锟没打算让儿女来参加宴席的,既然蒋百里带了女儿来,他便把小北和嫣儿叫了下来,让年轻人之间互相认识一下,将来也好有个照应。

虽然小北只有十五岁,但个头长的高,而且他一直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见识颇多,和年长五岁的蒋纬国在一起并无代沟之感,反而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嫣儿和蒋英同为小姑娘,还没到学会嫉妒的年纪,自然也是能玩到一起去。

饭菜是德国式的熏肉、香肠肘子和黑啤酒,分量极足,陈子锟感慨道:“希特勒宣扬雅利安人至上,完全是一派胡言,整天吃肘子喝啤酒,这体格能不好么,若是给我们中国人整天吃这么好的东西,想必也能个个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奥运会上金牌满把抓。”

蒋百里笑道:“昆吾老弟的话虽然白,但也不是没有道理,中国是农耕民族,历来被漠北游牧民族侵略,体质的原因占了不少,别说整天吃肉了,在北方土地贫瘠山区,农民连粗粮都吃不饱,所以我们被列强称作东亚病夫嘛,他们希望我们永远羸弱,这样才好欺压侵略,其中又以日本最烈,处处打压中国,这次运动员中毒事件,想必就是日人所为。”

陈子锟道:“很有这个可能,日本生怕中国拿了奖牌,民气旺盛,对他们的侵略大计有所影响,所以才出此下作招数。”

蒋百里虽有官方身份,说话也不是那么管用,德国警方依然是虚以委蛇,应付了事,毕竟这案子太小,根本够不上立案,至于你们中国人说被人算计了,到手的金牌飞了,那是你们自说自话,不能当作证据。

不过几天后,德国警方的头就大了,某处发生一起恶性的入室杀人抢劫案件,几个亚洲人被杀,死状甚惨,据查这几个人都是来自日本和朝鲜的商人。

奥运期间发生惨案,警方下大力气侦查,可是毫无线索,最终成了无头案。

案子发生后,程石的病情倒是迅速好转,见人也有笑脸了。

所有中国选手均未进入复赛,全军覆没的消息并不出乎意料,奥运精神重在参与,中国队远渡重洋来到柏林,本身就已经很不容易,得奖牌这种事情实在是奢求,所以并没有人责怪程石,他们只是觉得程石没能在奥运赛场上跑一趟,委实可惜。

为期半个月的奥运会终于闭幕了,陈子锟一家人买了大堆东西,奥运纪念留声机就买了好几台,还有火炬的仿制品,德国香肠和啤酒,当然德国生产的枪械更是买了不少。

程石跟随中国奥运代表团乘船回国,陈家人继续在欧洲旅游,尽情购物,去了巴黎、伦敦、罗马,最后直飞纽约。

时隔十四年,陈子锟再次来到美国,马里奥·帕西诺前来接机,当年玉树临风的意大利小伙子现在已经变成脑满肠肥的黑手党头子,大热的天穿了一套西装,热的满头是汗,身后停了整整十辆漆黑锃亮的林肯牌大轿车。

“亲爱的陈,又见面了,听说你做了将军,还没当面祝贺你。”马里奥给他他一个热情的熊抱,然后表情定格了,目瞪口呆着看舷梯上下来的姚依蕾、鉴冰、夏小青和刘婷。

“朋友,你千万不要告诉我,这些都是你的妻子,否则马里奥会妒忌死的。”马里奥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很不幸,你猜对了,基本上都是。”陈子锟笑着向他做了介绍,来自东方的夫人们温文尔雅的用英语打着招呼,马里奥也表现的像个正宗的绅士,而不是一个黑手党头子。

此前陈子锟已经委托珀西诺家族在纽约买了一处房产,位于曼哈顿繁华所在,有十五间卧室和巨大的客厅,一家人正好入住,晚上去安东尼老头子家里赴宴,吃正宗的意大利菜。

安东尼老头子已经七十多岁了,身子骨依然硬朗,他对陈子锟一家人的到来表示了热切的欢迎,只是有一点不满意,陈子锟的儿女太少了,按照意大利人的传统,起码生一屋子的孩子。

马里奥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在屋里打打闹闹,两个男孩子玩飞镖,玩得一塌糊涂,小北本来很矜持的坐着,实在看不下去,拿起一只飞镖,一甩手,正中靶心,把两个男孩震住了,赶紧递上飞镖,小北左右开弓,令人目不暇接,飞镖全部命中靶心。

就连马里奥都惊呆了,珀西诺家族中飞刀玩得最好的人也做不到如此。

吃晚饭的时候,那只白猫依然在餐桌上优雅的走来走去,陈子锟摸摸它,白猫不以为然的抖了抖毛。

“这是吉米,老凯特的儿子,可怜的凯特去年冬天死了。我们都老了,孩子们正当年,瞧这孩子,和你当年的劲头差不多。”安东尼老头子看着小北道。

陈子锟道:“我想把儿子寄养在你们家,请你们教导他做一个正直的男子汉。”

姚依蕾和鉴冰大为诧异,夏小青不懂英语,一脸茫然,安东尼老头子却眉开眼笑:“我太荣幸了,就让马里奥做这孩子的教父吧,虽然他是个黄种人,但我想整个纽约,也没人敢欺负珀西诺家族的孩子。”

第五章 帝国大厦顶端

马里奥也很高兴,看得出他很喜欢小北,拍着这孩子的肩膀道:“我保证把他培养成意大利黑手党的优秀接班人,孩子,你喜欢用什么枪?左轮还是自动手枪。”

陈子锟知道马里奥在开玩笑,耸了耸肩,小北听不懂马里奥大叔的话,眨眨眼睛没说话。

“哈哈哈,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可能去当枪手,我会送他进常青藤的,哈佛或者耶鲁随便挑。”马里奥大笑道。

陈子锟道:“不不不,我不打算让他上名校,我这个儿子不是读书的料,我打算送他进军校,西点或者弗吉尼亚都可以。”

马里奥道:“当军官也是个体面的职业,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正好我认识国防部一位将军,可以帮忙。”

陈子锟道:“我让他上军校可不是为了什么体面的职业,是因为中国在不久的将来会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需要专业素质的职业军人。”

老安东尼道:“是不是和日本帝国之间的战争。”

陈子锟道:“是的,日本是无比强大的敌人,为了对抗他们的侵略,中国最优秀的青年都应该选择军人这个职业,更何况我儿子的父亲是一位上将。”

珀西诺家族的男人们肃然起敬,虽然他们是爱好和平的意大利人,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崇敬英雄。

气氛变得有些肃穆,夏小青小声问姚依蕾他们说的什么。

“老爷要把小北留在美国念书。”姚依蕾低声道。

夏小青勃然变色,不过她是传统人家出身,懂得在外人面前给丈夫留面子,并没有当场发飙。

回到住处,夏小青才发可脾气,骂陈子锟自作主张,把儿子往火坑里推。

陈子锟耐心解释:“美国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怎么能是火坑呢,儿子长大了,也该闯荡一番了,留在父母身边始终成不了材。”

夏小青道:“连个牛肉都煎不熟的破地方,不是火坑是什么,反正我不同意。”

当娘的舍不得儿子也在情理之中,陈子锟便不再坚持,次日带着一家人在纽约到处游逛,他借了两辆敞篷大轿车,在纽约440号公路上狂奔,笔直宽阔的柏油公路,宛如发亮的长蛇一直延伸到天边,一座巨大的铁桥出现在眼前,完全由钢铁建成,气势宏伟磅礴,这便是连接纽约和新泽西的巴约纳大桥。

兜风兜到新泽西,再折回来坐地铁,久负盛名的纽约地铁鱼龙魂杂,充斥着小偷、醉鬼和流浪汉,不过有帕西诺家族的保镖跟着,谁也不敢打这些亚洲人的主意。

折腾了一圈后,又回到曼哈顿,去了百老汇和第五大道,在马克西姆餐厅吃了一顿法式大餐,最后来到了第五大道350号,一百零二层的帝国大厦。

用花岗岩和钢材建成的帝国大厦是全世界最高的摩天大楼,晴好天气下,几十里外就能看到它的雄姿,陈子锟也是第一次到这儿来,春田洋行美国分公司在帝国大厦上租了一间办公室,位于八十八层,经营军火出口代理和猪鬃、桐油进口生意,经理是艾伦·金。

金经理带着秘书在大厦入口处迎接中国大老板一行,带着他们坐上高速电梯,直奔最顶观光层,此时纽约已经华灯初上,站在帝国大厦顶端,四下景色一览无遗,宛如上帝站在云端俯视众生。

地面上的汽车如同甲壳虫,人比蚂蚁还小,曼哈顿市区霓虹闪烁,一片灯海,摩天大楼一座连着一座,远处是缎带一般的哈德逊河,所有人都长时间的沉默着,纽约的繁华程度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能力,上海滩是全中国最繁华的所在,和巴黎柏林相比也不逊色,但和纽约一比,明显处于下风。

“如果上海是人间的话,这儿就是天堂…”姚依蕾幽幽道,她去过日本,去过欧洲,但美国还是第一次来,今天的所见所闻,让她真正明白了强国的意义,不是日本那般穷兵黩武,不是德国那样气势迫人,而是美国这样的藏富于民。

三个孩子最兴奋,跑来跑去,乐的咯咯笑,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思想负担,只管玩就是。

刘婷把三个孩子叫到一起,和他们讲起了故事:“很多年前,咱们中国还是唐朝的时候,长安和纽约一样,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大都会,全世界的人都到长安来上学、生活、出使,把咱们的好玩意学会,带回家去如法炮制,远的不说,日本的京都就是模仿长安建成的。”

嫣儿歪着头问:“阿姨,那长安现在呢?”

刘婷道:“有机会让爸爸带你去看,基本上…和省城差不多,但是有很多地方小吃,羊肉泡馍、肉夹馍、凉皮什么的。”

嫣儿一撅嘴:“那有什么好玩的。”

刘婷道:“每个国家,每个城市,都有它繁荣昌盛的时期,咱们在唐朝时候风光过了,现在轮到美国了,咱们中国落后,就得有人像唐朝时候那些外国学生一样,到先进发达的地方把人家的好东西学会,带回来把咱们国家建设的更漂亮,更强大。”

嫣儿听不懂这些,继续玩她的去了,小北却若有所思。

女人们带着孩子看风景的时候,陈子锟和慕易辰在挂着斯普林费尔德进出口贸易公司的办公室里喝着咖啡谈着生意上的话题。

一个穿职业装的女子端着三杯咖啡过来,陈子锟笑道:“你不是艾米丽么?”

来者正是当年和陈子锟有一面之缘的美国女孩艾米丽,如今她身材发福,脸上的雀斑也不见了,面如满月,笑容可掬,一副纽约中产阶级职业女性的样子。

“钱德斯太太是我们公司的会计师,掌握经济大权,我花出去的每一个美分都要经过她的同意。”金经理笑呵呵说道。

艾米丽很大方的坐了下来,先感谢了陈子锟在经济危机时期对自己家的大力帮助,六年前美国金融崩溃,艾米丽的父亲经营的波士顿希尔曼银行面临挤兑风潮,幸亏春田洋行伸出援手,以收购股权为交换进行注资,使得银行免于破产,并且趁着罗斯福新政发了一笔,现在希尔曼银行已经开到了纽约,而老阿巴博内尔先生也意义风发,成为马萨诸塞州参议员,据说还要竞选下一任州长呢。

艾米丽本来是富家小姐,用不着出门工作,但她违背父亲的意愿,嫁给了一个来自加利福尼亚的穷小子,失去家里的接济,只好到斯普林费尔德公司来打工,好在犹太银行家的女儿算起帐来技术精湛,每月薪水不低,足够她养活四个孩子的。

“您丈夫在哪里工作?”陈子锟很随意的问道。

艾米丽道:“我丈夫叫比尔·钱德斯,是美国陆军上尉,驻扎在菲律宾,每年只有短短几天的休假。”

陈子锟眼睛一亮:“比尔钱德斯,是不是西点军校1924年毕业的?”

艾米丽奇道:“不会吧,你们认识?”

陈子锟道:“世界真小,我和比尔不但是同学,还是同宿舍的好朋友。”

艾米丽抚着自己的心窝:“哦,上帝,比尔明天乘船回纽约,你们可以见面了,真是太巧了,这一定是上帝的安排。”

第二天,陈子锟亲自到纽约港口迎接他的老同学,比尔钱德斯上尉提着皮箱风尘仆仆的下了船,和妻子紧紧拥抱在一起,四个孩子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吵着,争着让父亲抱,比尔抱了这个抱那个,抱起最后一个的时候才看到不远处笑吟吟的陈子锟。

“陈!哦上帝,真的是你,太好了!”钱德斯上尉上前和老朋友紧紧握手,继而拥抱,当年在西点,陈子锟很照顾这个瘦弱的室友,两人的关系是最好的,后来陈子锟回国,辗转各处联系也就断了,没想到居然能在纽约再度相逢。

陈子锟知道钱德斯一家需要单独享受天伦之乐,便没有打扰他们,只是见了比尔一面就告辞了,两人相约后天到比尔在新泽西的家里做客。

第三天,陈子锟一家人坐着两辆林肯牌大轿车来到新泽西乡下,钱德斯的家在一个小镇上,绿草茵茵,独栋的木房子,有车库和后院,养着一条狗,典型美国人的家庭。

比尔一家人出门欢迎,午餐已经预备好了,煎牛排和西兰花,艾米丽的厨艺不咋滴,只能勉强入口而已,不过大家还是很有礼貌的夸赞女主人手艺好。

饭后咖啡甜点,比尔谈起自己的工作,现在他是美国陆军驻菲律宾共和国顾问团的一员,在麦克阿瑟将军麾下工作,虽然驻扎海外有些津贴,但对于一个养了四个孩子的上尉来说,还是不够。

“菲律宾糟糕透了,我希望调到中国去驻防,听他们说,天津和上海的生活都非常优越,一个人的薪水足以养活一家人,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把艾米丽和孩子们接过去了。”比尔揽过艾米丽,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陈子锟道:“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的话,我可以帮你找找人,但是不要抱太大希望,因为我不知道美国军队是不是和中国军队一样腐败,只要花钱就能办成一切事情。”

比尔钱德斯上尉耸了耸肩:“陈,天下的乌鸦是一般黑的。”

第六章 长安

别管靠谱与否,至少陈子锟的话让比尔有了一线希望,心情也突然好了起来,两人谈天说地,提到了老同学乔治·霍华德。

“乔治从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毕业后,去了海军陆战队,西点出身并没有让他受到排挤,反而风生水起,你知道,海军陆战队总得找个专业点的陆军军官教他们怎么打仗,哈哈哈,乔治现在是已经是中校了,在同学里面算是晋升的最快了,对了陈,你现在是什么军衔,想必已经扛上将星了吧。”

陈子锟耸耸肩:“恐怕还要再大一些。”

“天哪,不会是中将吧?”比尔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事实上,是三星上将,我主管中国的军事航空。”陈子锟道。

“恭喜你,我的朋友,看来我真的应该调到中国去,这是上帝的安排,艾米丽,可以再开两瓶啤酒么。”比尔眉飞色舞道。

钱德斯家境不太好,孩子众多,卧室都不够住的,每天艾米丽还要开车去曼哈顿上班,日子过的非常辛苦,如果调到中国上海这种不亚于纽约的远东第一大都会,对他们一家来说都是好事。

第三天,钱德斯一家人回访陈子锟在曼哈顿的家,十五间卧室的大房子让他们叹为观止,门前锃亮的最新款林肯牌大轿车更是让钱德斯家那辆老掉牙的二十年代款福特车相形见拙。

这顿饭吃的是中宗中国菜,陈子锟的夫人们下厨烹制,用比尔的话说,舌头都快吞下去了,孩子们更是把盘子都舔得干干净净。

陈子锟说:“艾米丽每天开车来往于新泽西和曼哈顿之间太辛苦了,不如住在我这里,孩子们也一起来,纽约的学校比新泽西要好些。”

艾米丽惊叹道:“哦,上帝,陈,你真是太好了,我该付给你多少房租呢。”

陈子锟作惊讶状:“什么房租,难道不应该是我付给你看房子的酬劳么?”

大家都笑了,这栋房子陈家不常住,空着也是空着,租给艾米丽一家是顺水人情,当然房租还是要给的,一个月三十美元,只具备象征意义,陈子锟还委托艾米丽把多余的房间出租,收点钱给孩子们买糖吃。

比尔调动的事情,陈子锟已经委托帕西诺家族在操作了,估计调令很快就能下来。

钱德斯两口子对陈子锟的慷慨感谢万分,当晚就没回去,住在了灯红酒绿的曼哈顿。

为了感谢陈子锟,比尔和艾米丽商量了一下,决定请他们在第五大道一家很上档次的法国餐厅吃饭。

晚餐时,竟然邂逅了当年的时代周刊女记者凯瑟琳斯坦利,时光荏苒,当年抱犊崮上坚强勇敢的女记者已经是干练的资深媒体人了,气质出众,无与伦比,身边带着一个可爱的亚麻头发的小萝莉。

不期而遇总是会令人惊喜,陈子锟邀请凯瑟琳母女一起用餐,席间畅谈当年,欢声笑语,凯瑟琳现在纽约时报担任编辑,她丈夫五年前死于海难,是个单亲妈妈,女儿叫伊丽莎白,和嫣儿一样的年龄。

不知不觉谈到中国形势,日本在华北屡屡制造事端,支持蒙古德王,分裂察哈尔,张学良引咎辞职后去了陕西剿共,平津一带由冯欲祥旧部宋哲元掌管,宋部面对日本挑衅百般忍让,华北已成火药桶,随时可能爆发战争。

比尔不由得后悔起来,陆军十五团就驻扎在天津,万一自己被调到那儿去,岂不是往火坑里跳么,不过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只能祈祷别被调到天津去。

忽然凯瑟琳话锋一转,提到了陕北的共产党武装,她说有个美国记者是自己的朋友,几个月前从北平出发去了陕西,打算采访苏区,请陈子锟给予帮助。

“我的影响力可没那么大,共产党和国民党是死对头,他们不听我的。”陈子锟道。

凯瑟琳却说:“不不不,共产党是不会为难一个美国记者的,他们迫切的想把自己优秀的一面展示给世界,需要提防的是国民党的特工,蓝衣社,你懂得。”

陈子锟道:“我知道,如果有麻烦,我会出面的。”

凯瑟琳道:“我先替他向你表示感谢,这顿饭我请。”

陈子锟道:“可是,你至少要告诉我他的名字吧。”

凯瑟琳拍拍自己额头:“抱歉,太兴奋了,他叫埃德加·斯诺,是一个优秀的记者。”

既然见到了凯瑟琳,就没有理由不去拜会自己名义上的“养父”肖恩·斯坦利,斯坦利家族是美国精英家族,在商界和政界有很深的影响力,与帕西诺家族这种黑手党家族相比,用中国式的理解,就是白道和黑道的区别。

老肖恩住在长岛海边的一栋别墅里,孤零零一个人,只有一条狗陪着他,对于陈子锟的到访,老头非常高兴,表示有机会还要再去中国。

陈子锟问他具体什么时候去。

“需要我的时候。”老肖恩眨眨眼睛,很狡黠的回答。

陈子锟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带家人游遍美国,时间有限,只能浮光掠影的乘着飞机到一些特色程石去观摩一番,纽约的自由女神象、华盛顿的国会大厦和纪念碑、迈阿密的棕榈海滩、底特律的汽车厂、科罗拉多大峡谷、黄石国家公园、德克萨斯的牧场、旧金山的唐人街和金门大桥工地,当然也少不了陈子锟的母校西点。

此次出洋,陈子锟用的是考察欧美航空工业的名义,但是花销的并非公帑,而是私人荷包里的钱,一家人环游世界,何其快哉,不过幸福的日子就快过完了,南京急电,征召陈子锟回国。

临行前,陈子锟给了儿子自己选择的机会,是回国,还留在美国历练,之所以用历练而不是求学这个词儿,是因为小北实在不是上学的材料,骑马打枪开飞机倒是样样精通。

大概是帝国大厦顶层刘婷阿姨的话起了作用,小北选择留在美国。

纽约纽瓦克机场,小北和父母洒泪而别,银色的DC-3升空而去,十五岁少年从此将开始美国之旅。

即便是最先进的道格拉斯客机,也不能进行跨越浩瀚太平洋的超远程飞行,唯有经欧洲西亚原路返回,回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陈子锟马不停蹄赶到洛阳面见蒋委员长,蒋介石大发雷霆,倒不是冲陈子锟来的,而是生张学良的气。

热河沦陷后,张学良下野出洋考察,一去就是八个月,把抽了多年的鸦片也戒了,回国后担任西北剿匪副总司令,带领东北军旧部围剿陕西共产党,屡战屡败,东北军上下皆受到共产党宣传影响,张学良居然主张停止剿共,一致抗日。

蒋介石说:“汉卿糊涂!共产党是心腹大患,剿共已经到了最后五分钟的关键时刻,这个时候怎么能停,昆吾你和他相交多年,这次一定要帮我好好劝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