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冷笑道:“你说的是残杀自己同志杀到人头滚滚的那个苏区么?”

刘婷道:“我没有去过苏区,但是综合各方面反馈的信息,共产党人至少把土改工作开展的有声有色,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们可以应付四次围剿,坚持信仰的人是无敌的,赵大海本来可以逃走,却选择牺牲,正是因为他坚信自己走的路是正确的,我们不妨辩证的看待肃反这件事,如此大规模的肃反下,苏区竟然还能坚持,不正说明共产党人之顽强和坚定么。”

陈子锟道:“可是这并不能说明制度的优越性。”

刘婷道:“那苏联的成功怎么解释,沙皇留下的遗产可不多,布尔什维克把俄国建设的有声有色,就是一个鲜活的榜样。”

陈子锟道:“我不否认,苏联正在进行一项伟大的政治制度试验,试验总是要有周期的,现在的成功并不能证实什么,我想问你两个问题,一,苏联现行的制度在理论上有没有充分的根据,有没有实现的可能?二,苏联革命的方法是否具有普及的可能,放之全球皆准,换句话说,中国可以照搬苏联的经验么?”

刘婷道:“你一定没有读过《资本论》,共产党学说有充足的理论基础,至于能不能实现,我想如果我们活的够久,是会看到赤旗插遍寰球的;苏联和中国历史文化不同,社会构成不同,革命的方法自然不能全盘照搬,但完全可以借鉴,自清末以来,中国不是一直在尝试各种改良政治制度么,君主立宪失败了,皇朝复辟失败了,总统议会制搞出一个贿选总统,一帮猪仔议员,现在是国民党训政,一党独大,新军阀武夫独裁,难道不都是失败的么,我认为中国有必要借鉴苏俄的成功之道,至少对人民来说,多了一个选择。”

平时刘婷总是一副温婉形象,谈到政治却牙尖嘴利,陈子锟说不过她,低头猛抽烟,苦苦思索,可是自己肚里墨水太少,拿不出手,忽然想起一件往事,便道:“我曾在英国报纸上看过一幅漫画,大街两侧都是纸剪的高楼大厦,工厂房舍,参观者坐在摩托车上走马观花,这就是苏联的真实写照。”

刘婷莞尔一笑:“这幅漫画我也看过,英国人是很擅长讽刺,但我认为谁家的一面之词都不可偏信,苏联到底如何,要去过的人,生活工作过的人才有发言权,咱们都没去过苏联,也没去过苏区,只是纸上谈兵而已,没什么意义,不说了。”

陈子锟也觉得争执这个问题实在没趣,便道:“不提了,这两天我准备清点一下,手上到底有多少财富,这件事你来做比较合适。”

刘婷道:“其实很简单,用不了两天时间,你参股的工厂矿山企业每月都有资产负债表,做一个合并报表即可,流动资金固定资产一目了然,不过你私人名下的房产田亩还有夫人们的金银细软私房钱,计算起来就麻烦了,而且我也不方便去统计。”

陈子锟道:“那你就去做吧。”

刘婷拿出一张支款单道:“差点忘了,这个月的特别开支,请您签字。”

陈子锟拿过来浏览,上面写着:自来得手枪两百把,子弹一万发,药品二十箱,现洋一万元,去向:山海关。

这是他私人赞助东北反满抗日游击队的物资,九一八后,东北大地涌现出无数可歌可泣的抗日英豪,关内人民踊跃捐款捐物支持同胞抗日,张学良也一直在暗中支持抗日力量,陈子锟自然不甘人后,每月都有物资通过山海关走私到东北,默默支援着抛头颅洒热血的抗日英雄们。

陈子锟在单据上签了字,刘婷拿起出了书房下楼,正看到小北对面过来,很懂事的喊了一声刘阿姨。

小北手里藏着一块巧克力,是他偷偷藏起来不舍得吃的,陈家富可敌国,自然不在乎几块巧克力,可爹说小孩子不能多吃糖,对牙齿不好,每星期就发这么一块。

这块巧克力他打算拿给杨树根吃,杨树根是他的好朋友,没爹,娘靠给人家洗衣服为生,很可怜。

杨树根是陈家的园丁,夏天野草疯长,他锄了一上午,手都磨破了,还被管家骂成磨洋工,满身臭汗的回到园丁房,看到小北正坐在台阶上等他,卡其布短裤,雪白的长筒袜子和回力鞋,一尘不染的短袖上衣,再看看自己,衣衫褴褛两脚稀泥。

“给。”小北将巧克力递过来,花花绿绿的包装纸上印着洋文,这种黑色的外国糖非常好吃,杨树根吃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可是这一次他没吃,接过巧克力一把丢在地上:“不稀罕你的糖!”

小北急了:“你怎么扔啊,我都舍不得吃。”说着就要去捡。

杨树根看他弯腰,一脚踹过去,小北到底是练过武术的,一闪身就躲了过去,抬手打了杨树根一下。

杨树根如同激怒的幼虎,猛扑过去和小北厮打在一处,别看他营养不良身材瘦弱,打起架来一股不要命的劲头大人见了都怕,打着打着却忽然停了手,呜呜大哭起来。

小北说:“你为啥打我?”

杨树根抽泣着说:“谁叫你拿洋糖疙瘩来馋我,一次就给我一块,我做梦都流口水,你家有钱能吃得起,俺家穷吃不起,你这不是成心使坏么。”

小北不说话了,默默走开。

杨树根一脚将巧克力踢到了草丛里。

第二天,陈公馆管家来到园丁房,敲敲门道:“杨树根儿,收拾东西跟我走。”

杨树根知道自己打了少爷,差事肯定保不住,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倔强的瞪着管家:“走就走。”

一起干活的老头求情道:“管家,这孩子命苦,能不能照顾照顾,让他多干俩月。”

管家笑道:“你小子走狗屎运,夫人说送你去上学,吃住全包,你要是有良心,长大成材可要报答少爷和夫人。”

杨树根没料到竟然是这个结果,惊愕之余望了望远处白色的建筑,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猛然跑进草丛,发疯一样寻找着,找到那块巧克力,仔细藏在怀里。

“这孩子,撒癔症了吧?”管家嘀咕道。

杨树根跟着管家离开陈公馆的时候,刘婷带着会计报表来了,陈子锟的财产一目了然,春田洋行股份合计三百五十万元,江东铁路股份合计五百万元,名下铁矿煤矿六座,不动产十余处,以及部分现金,总资产一千万左右,当然这只是可以统计出来的数目,他所掌握的军队、帮会等无法数字化的实力并未计算在内。

一千万资产,相当于一万个中产家庭的资产总和,不得不说陈子锟敛财的本领远强于以往那些北洋军阀,军阀武夫们只知道横征暴敛,搜刮民财,把地方财政收入当成自己的私人钱包,弄几个钱就存到外国银行里吃利息,一旦下野坐吃山空,细水长流还能做个富家翁,大手大脚惯了的话,根本不够花的。

陈子锟就精明多了,当军阀的时候用财政收入做生意,钱生钱,归顺中央以后用大兴土木,建铁路盖工厂,用的是公帑,股份却是私人占大头,一来二去就把钱倒腾到自己口袋里去了。

而陈寿他们,名下几万亩地看起来挺多,和陈子锟一比就是乡下土财主。

陈子锟感慨道:“民国八年的时候,我从奉天到北京,身上就带了一把刀,五十块钱,如今也妻儿老小一大群,家资巨万,虽说不上富可敌国,也能几辈子不愁吃穿了,这钱多了就变成数字,多多少少没太大区别,我想过了,还是要把南泰的土地还给百姓,共产党蛊惑人心的招数不就是打土豪,分田地么,我也会,中国的农民是最能逆来顺受的,只要能勉强吃饱就不会造反。”

刘婷道:“看来你是打算把南泰当成政治试验田啊,我支持你,只是不知道夫人们什么意见。”

陈子锟正要答话,双喜进来道:“南京电报,税警总团被河南省主席刘峙派兵包围在郑州车站。”

电报是宋子文发来的,税警总团本来打算调到北平去加入抗日阵营,半途却被被蒋介石发现,私自调兵本来就是大忌,更何况违抗了蒋介石对日妥协的政策,矛盾激化,宋子文打算辞去财政部长职务以作抗议,邀陈子锟一同辞职,向蒋介石施压。

“你打算怎么做?”刘婷问他。

陈子锟并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痛心疾首,自从他归顺中央以来,就预料到了今天这种局面,江东不是山西四川云贵两广,在地理上不具备割据的条件,自己也没有逐鹿天下的志向和能力,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属不易,哪还有资本和蒋介石叫板。

“罢了,即便税警总团北上,在汉卿手里也是当烧火棍用。”陈子锟淡然道。

“你认为华北不保?”刘婷道。

“先是热河,再是平津,日本人会使出各种各样的招数来蚕食中国的领土,要不了五年,战火就会烧到江东,与其便宜了日本人,不如把土地分给老百姓,对了,拿出一部分资金来兑换成美元,到纽约去买些股票吧,上回听慕易辰说,底部已经形成,可以入场了。”

忽然桌上电话铃响,刘婷接了,说了两句后挂上听筒,微笑道:“林小姐在大门口。”

陈子锟急忙站起走到窗边,远远看见大门口停了一辆汽车,一个纤细的身影亭亭玉立,脚旁放着旅行箱。

林文静回国了。

第八卷 国难

第一章 猎熊

一转眼四年过去了,一九三六年六月,北泰机场跑道上,一架银光闪闪的双引擎全金属硬壳飞机翩翩降落,久候在一旁的梅赛德斯轿车迅速开到飞机旁,陈子锟和他的长子陈北跳下车来,饶有兴趣的看着仍在呼呼转动的螺旋桨。

“两台九百马力柯蒂斯莱特引擎,时速一百六十英里,可以运载三十名乘客,这就是世界最先进的道格拉斯DC-3客机。”小北如数家珍一般报出这架飞机的诸元,看来早已烂熟于心。

小北不过十五岁,个头已经接近陈子锟了,这也难怪,爹娘个头都高,生出的孩子自然也高,不过依然是不爱学习,喜欢舞枪弄棒,尤其喜欢摆弄飞机,小小年纪就持有飞行执照。

“这孩子随我。”陈子锟总是这样说,长子是他的骄傲,如同任何一个望子成龙的父亲一样,他为儿子制定好了人生规划,十八岁后去美国留学,别管能不能拿到学历,先镀层金再说,儿子喜欢开飞机,就让他当个飞机师。

DC-3缓缓停稳,舷梯放下,慕易辰夫妇走了下来。

“老陈,你这小胡子留得颇有气势啊。”慕易辰扶扶眼镜,开玩笑道,“怎么样,我把飞机给你带回来了,你怎么谢我,要知道连美国航空公司都拿不到现货,这飞机紧俏的要命,道格拉斯飞机制造厂加班加点都供不应求。”

陈子锟道:“我能拿到现货,可不是你的功劳,而是纽约的帕西诺家族发了话,他们不能不卖安东尼老头子一个面子。”

小北早就迫不及待的爬上飞机玩去了,陈子锟耸耸肩,点上一支雪茄,继续和慕易辰聊天,两人讨论起美国的经济复苏,罗斯福新政的效果,凯恩斯主义和即将举行的1936年柏林奥运会,最后谈到华北局势,三年前热河沦陷,二十九军在喜峰口和日本人大战一场,好歹止住了日本铁蹄南下,何梅协定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日本虎视眈眈,迟早再战。

“华北局势紧张,还是那句话,不怕鲸吞,就怕蚕食啊。”陈子锟感叹道。

慕易辰道:“好像你的第四位夫人在北京大学教书,你怎么不把她调来,北泰不也有大学么。”

陈子锟道:“林文静的弟弟在北大读书,她本人也喜欢北京的氛围,女人有些事情干总是好的,省的聚在一起吵架拌嘴,反而不美。”

慕易辰道:“说到这个到倒想请教,你是怎么管理四位夫人的,我一个老婆都头大。”

车秋凌笑嘻嘻凑过来道:“你们聊什么呢,这么起劲。”

慕易辰忙道:“聊法币呢,对了老陈,财政部规定只有四大行才可以发行法币,你的江东实业银行岂不亏大了。”

陈子锟道:“我当然不能就范,幸亏子文帮忙,承诺按比例承兑江东票,虽然不能发行钞票,但江东实业银行依然是国内最好的商业银行,股票价格坚挺着呢,你要不要买一些,下个月发新股,我帮你留几手。”

两人谈笑风生,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车秋凌看看腕子上的百达翡丽,嗔道:“还不走,我都饿了。”

陈子锟赶紧上飞机把儿子揪了下来,打开车门请客人们上车,自己坐在副驾位子上,车队直奔北泰市区。

慕易辰看着窗外景色,道路上法国梧桐郁郁葱葱,堤坝下是一大片香樟树,整座城市笼罩在烟雨翠绿中,几栋别致的红砖别墅若隐若现,格外雅致。

“北泰升级为市之后,城建做的更好了,简直让我有一种错觉。”慕易辰道。

“仿佛置身法租界霞飞路,是不是?”陈子锟笑道,“不止你一个人这么说,实际上城建的设计就是参照了欧洲城市风格,这里要感谢两个人,设计师是我的夫人林文静,建设者是萧市长。”

慕易辰道:“萧郎当市长了,不错嘛,技术型官僚是当下最紧缺的,什么时候我也到你江东省来当个市长玩玩。”

陈子锟笑道:“好啊。”

汽车疾驰,树影飞速倒退,谈笑间,到了江湾别墅,家里已经摆下盛宴款待,车秋凌拿出从美国捎来的礼物分给众人,每人一份,谁也少不了,陈子锟的养子陈南已经六岁了,经过长时间的诊疗,他外翻的脚掌得以矫正,耳聋的毛病也改善了一些,戴上助听器后可以听见别人说话,小家伙很内向,静静的像个女孩子。

吃完饭,孩子们就闹着要去打猎,慕易辰奇道:“去哪儿打猎?北泰附近有猎场么?”

陈子锟道:“北泰工业发达,到处矿山铁路,哪儿能有猎物,猎场在南泰以西大青山地区,那儿有深山老林,野鸡兔子狐狸多得是,运气好还能碰到老虎呢。”

慕易辰顿时来了兴趣:“是么,我也去。”

大青山早年土匪肆虐,寻常老百姓哪敢进山打猎,现在南泰国泰民安,百姓富足,土匪早已变成历史,山中野生动物丰富,猎物打也打不完,陈子锟一行人从北泰驱车而来,在山脚下扎起营帐。

陈家一直保持着每周打靶的传统,只不过从固定靶升级成活物靶,以至于家里每个成员都是神枪手,就连嫣儿也不例外,陈子锟为她订做了一把粉红色枪托的点二二口径运动步枪,后坐力极小,精度很高,打打野兔子什么的绰绰有余。

大人们用的是进口的温彻斯特双筒猎枪,小孩子们用小口径运动步枪,卫士们装备的则是自动步枪,用来对付可能出现的凶猛野兽。

说是打猎,其实就是瞎胡闹,女人们穿着猎装和靴子,戴着鸭舌帽,打扮的很专业,却只能在河边打打罐头盒,进山打野兔子那是万万不敢的,就连夏小青也没这个兴趣,人家打小就是练暗器出身,玩枪不用教,说打你左眼不打你右眼,自打她进了陈家门,回回打靶都是冠军,搞的姚依蕾和鉴冰也失去了积极性。

唯有陈子锟父子是真为了打猎来的,在林子里打打野鸡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兴趣,从附近村子里找了几个经常进山砍柴采药的山民当向导,父子俩带了几个卫士和干粮弹药,要进山打虎。

大青山连绵几十里,是江东省最大的山脉,在接近人烟稠密的地域是没有大型野物的,最多就是几只野兔,根本满足不了父子俩猎虎的雄心壮志,一队猎人在向导的指引下,直奔深山而去,走了两个小时,树木渐渐浓密起来,遮天蔽日的树荫下是厚厚的腐殖土,各种野生的菌类。

忽然陈子锟举起一只手,大家都停下脚步,小北眼尖,看到远处有一只火红色的狐狸正探头探脑,他毫不犹豫举枪就射,温彻斯特猎枪里装的是十二号霰弹,弹雨泼洒过去,狐狸猛地一跳,尾巴一甩狂奔而去。

小北迅速跑过去查看,地上有血,他兴奋的大叫:“打中了,跑不了多远。”

“追!”陈子锟道,那只狐狸皮毛很好,用来讨好夫人们再好不过了。

父子俩斗志昂扬,循着受伤狐狸留下的踪迹就追过去了,看的山民一愣一愣的,双喜道:“这算啥,俺们上将军可是在关东钻过老林子的。”

陈子锟和小北将队伍抛在了身后,追出去一座山头,那只狐狸的血迹突然消失了,正在狐疑,忽听惊天动地一声怒吼,树叶都震得沙沙响。

一头巨大的黑熊出现在眼前,在山林中这是比老虎还要凶猛的野兽,陈子锟顿觉浑身寒毛倒竖,自己一个人遇险也就罢了,身边还有儿子呢,他一个箭步挡在小北面前:“快跑!”

小北却一点不知道害怕,反而跃跃欲试,抬手就是一枪,霰弹打在熊身上毫无作用,反而激怒了他,咆哮着向父子俩冲了过来,如此近的距离,重新装弹已经来不及了,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声枪响,黑熊背上挨了一弹,腹背受敌的它怒吼着转过身去,一柄钢叉当胸捅来,穿了个透心凉。

黑熊哀鸣着轰然倒地,一个健硕的中年猎户站在了陈子锟父子面前,背着土枪,赤着双脚,却看也不看他们,拔出熊身上的钢叉道:“这是头母熊,它的崽子就在附近,怕你们伤了熊崽才这么凶。”

陈子锟道:“多谢好汉搭救之恩,未请教尊姓大名。”

汉子道:“俺叫程石,是山里猎户,你们是?”

小北道:“我们进山打老虎来的。”

陈子锟补充道:“我姓陈,陈子锟,这是犬子陈北,我们从北泰来。”

程石露出惊讶的表情:“城里人也打猎?你们缺肉吃还是咋的?”

陈子锟道:“打着玩罢了。”

程石上下打量着父子俩,鸭舌帽,帆布猎装,牛皮腰带上插满了子弹,胡桃木枪托的温彻斯特双筒猎枪的烤蓝发着幽光。

“给我看一眼中不?”程石紧盯着猎枪。

陈子锟将猎枪递了过去:“喜欢就送给你。”

程石爱不释手的把玩了一番,还是递了回去:“君子不夺人所爱。”

陈子锟正在惊讶这个大山里的猎户怎么出口成章,忽听一个孩童的声音响起:“爹,逮到一头熊崽子。”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抱着头小黑熊走了过来。

程石道:“这是俺儿,拴柱。”

第二章 遗民

这个叫栓柱的小孩,穿着豹皮坎肩,腰间别着猎刀,背着两只山鸡,双目炯炯有神,一派小猎人的风范,嗓门响亮无比:“爹,他们是啥人,咋到咱山里打猎来了。”

程石道:“胡咧咧什么,大青山又不是咱家的,这漫山的猎物,谁有本事谁打。”

陈子锟见他为人爽直,心胸开阔,有心结交,将猎枪再度捧上:“壮士,我想交你这个朋友,这把枪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了。”

程石将猎枪接过,想了想道:“也罢,我就收下了,不过不能白要你的枪,这只熊就给你了。”

陈子锟道:“那怎么行,熊是你打死的,我不能要。”

程石顿时脸红脖子粗:“那我不要了。”说着真把猎枪抛了过来。

陈子锟没料到山里的汉子这么耿直,有些下不了台,小北却道:“大熊我们要了也扛不走,不如把小熊给我们吧。”

这个提议皆大欢喜,除了栓柱有些不高兴,他也很想把小熊抱回家养着。

程石再次接过那把猎枪,好奇的摆弄着,竟然无师自通,撅开了抢把,陈子锟将插满弹药的腰带递过去,程石装上两枚子弹,咔吧一声合上后膛,在手里掂了掂,赞道:“好枪!”

随即将自己的土枪摘了连同装火药和铁砂子的葫芦抛给儿子:“给你了!”

栓柱接过土枪,喜不自禁,哗啦啦摆弄起来。

那只熊崽子被放到地上,嗷嗷叫着朝母熊的尸体爬过来,被小北抱到一边去了,即便是小动物,看到母亲被宰割也不是件让人舒服的事情。

陈子锟道:“这头熊怎么处理,搁在这儿让别的野兽吃了可不好。”

程石道:“这有何难。”径直将母熊扛了起来,这头熊起码二百斤重,他扛着居然轻松无比,看这样子打算一直扛回家去。

“程壮士,这山里有没有老虎?”陈子锟问道。

程石看了他一眼:“你们真要打老虎?”

刚才小北就说过是来打老虎的,猎户没当回事,以为是小孩子胡扯,现在从陈子锟嘴里说出来,自然是当真的。

“我们进山就是打虎来的。”陈子锟道。

程石道:“老虎是守山的神兽,打不得。”

小北道:“老虎吃人,为啥不能打。”

程石道:“孩子,老虎只有饿极了才吃人,我在这山里打了几十年的猎,从未听说过老虎吃人,这茫茫大山,浪虫虎豹和人类自有相处之道,不管是野兽还是人,都是为了吃饭才捕猎,为了打虎而打虎,坏了山神的规矩可不是好事。”

猎户的话虽然直白,但却透着大自然的哲理,陈子锟深以为然,肃然道:“受教了。”

他这样一说,程石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你们是来打猎的,啥也没打着怎么成,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咱们一起打吧,猎物对半分。”

陈子锟自然乐得和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一起打猎,两对父子端着猎枪在附近转了一圈,打了两只山鸡,三只野兔,一半倒是陈子锟用手枪打的,精湛的枪法让程石佩服不已。

忽然程石似乎发现了什么,将猎枪轻轻放下,蹑手蹑脚走上前去,一个火红色的影子从藏身处窜出,消失在山林中,程石拔腿就追,赤脚在林子里健步如飞,密集的灌木和大树丝毫不阻碍他的前进。

“栓柱,你爹总是这样追猎物的么?”陈子锟奇道。

栓柱满不在乎的答道:“嗯,火药不够用的时候,俺爹就靠两条腿撵,撵出去十几里地,把猎物撵的跑不动,就逮住活的了。”

陈子锟若有所思。

不大工夫,程石拎着一只死狐狸回来了,小北兴奋道:“是我打中的那只。”

程石把狐狸翻开来一看,全身上下并无伤口,原来并不是小北击中的那只。

猎物丰厚,程石准备回家了,热情的邀请陈子锟父子到家里坐坐,喝一杯苞谷酒,陈子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出发前剥下一块树皮,在树干上刻了几个字留给双喜他们。

程石住在大山深处,翻过两座山头,一道峭壁峡谷出现在眼前,虽然不算很宽,但极深,探头一看,云雾缭绕令人头晕目眩,似乎还有淙淙水声,程石说,这儿叫虎跳涧,意思是说只有老虎才能跳过去。

陈子锟问,你们怎么过涧?

程石抓过峭壁上的一条老藤道:“用这个荡过去。”

程石先抓起藤条做示范,一下就荡了过去,陈子锟把狗熊绑的结结实实,也推了过去,然后是两个孩子和猎物,小孩身子轻,嗖的一下就过去了,陈子锟身高体重,倒是荡了好几下才过去。

过了虎跳涧还有一段山路要走,陈子锟怕程石累着,提出要帮他背狗熊,一上肩才知道这玩意死沉死沉的,走几十步远就气喘吁吁,幸亏他练过调息心法,稳住呼吸慢慢前行,倒也走的稳当。程石见了,暗暗佩服。

终于来到程石所在的村庄,这是一个完全用石头垒起来的寨子,形制颇有章法,易守难攻村里有几十户人家,都姓程,族长是个八十多岁的矍铄老人,非常好客,听说来了客人,亲自招待,陈子锟很惊讶的发现这里的人竟然都是明朝衣冠。

程老头慢慢讲起了古老的故事,原来程家祖上是明朝崇祯年间的一位通判,不愿降清带领族人来到大山深处,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种田打猎,直到咸丰年间才渐渐和外面有了交流和通婚,用猎物换些生活物品,因为实在偏僻,县衙也懒得管他们,就这样直到民国。

村寨里处处都有明朝痕迹,程家宗祠里供奉着祖宗的盔甲和腰刀,已经锈迹斑斑,寨子围墙上留着射击孔,还有一杆古旧的三眼铳摆在上面,虽经风吹雨打,依然坚守职责。

程家祖上是读书人,虽然弃武从文,读书的习惯没拉下,当年避难之时,拉到山里最多的东西不是武器不是衣物粮食工具,而是万卷藏书,村里有先生负责教育小孩读书,世代不息,所以程石才能出口成章。

捕到一头狗熊,村里人都很高兴,程石把雄挂在石壁上,操刀把熊皮完整的剥下,四个熊掌留下两个,还有两个给了陈子锟,这回陈子锟没有推辞,很爽快的收了下来。

晚饭吃熊肉,喝苞谷酒,寨子虽然垦荒多年,但可耕种的土地还是不多,种植的苞谷产量也不高,除了当粮食的,还有小部分用来酿酒改善生活和祭祖,乡下人淳朴,不劝酒,只管尽兴的喝,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谈天说地,听陈子锟说外面的事情,火车轮船大飞机,高楼大厦铁路桥,听的村民们神往无比。

程石所用的是火绳枪,下雨刮风都不好使,哪有陈子锟送给他的温彻斯特好用,村里猎户们都来欣赏这把洋枪,一个个赞不绝口,说有了这枪,就再不怕野猪糟蹋苞谷了。

原来这山里最厉害的野兽不是老虎,而是野猪,经常成群结队的来糟蹋庄稼,由此这条山谷子还有个别名,叫野猪峪。

程石说:“枪好,可惜子弹不多啊,不知道县城有没有卖的。”

陈子锟道:“这种子弹是外国造的,连省城都没有的卖,只有托人从上海捎。”

程石露出惋惜之色:“那打完了岂不是成了烧火棍。”

陈子锟道:“我倒有个条路子,能让你有用不完的子弹,只是不知道你又没有这个能耐。”

程石眼睛一亮:“你说。”

陈子锟却并不说话,径直出了屋子,指着远处一棵大树道:“咱俩比比,谁能先跑到那棵树下。”

两人在月下展开了赛跑,结果自然是程石赢了,他有两条撵的上兔子的腿,爆发力和耐久力都极强,陈子锟虽然是练武出身,速度也不慢,但和大山里练出来的铁脚板相比还是落后了不少。

“我带你出去和人赛跑,跑赢了就有钱拿,咱俩一人一半,你看怎么样?”陈子锟提出一个很有诱惑力的建议。

程石有些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

陈子锟道:“我还能糊弄你不成。”

山里日子清苦,打猎种田只能勉强维持生计,山外客人的话让程石动了心思,他先请示了族长,又和自家婆娘商量了一夜,终于在次日早晨,给了陈子锟答复。

“我愿意干。”

姚依蕾他们足足等了一天一夜,陈子锟父子才回来,还带来了大批野物和一个猎户打扮的陌生男子。

“收拾东西准备回上海。”陈子锟道。

姚依蕾吓了一跳:“刚来就走,我们还没玩够呢。”

陈子锟道:“来不及了,柏林奥运会八月就要开幕,我得赶紧到奥组委报名去。”

姚依蕾道:“你疯了?谁参加奥运会,难不成是你找来这位?”

陈子锟道:“你猜对了,就是他,我准备让他参加跨栏跑、短跑、长跑、马拉松。”

姚依蕾摸摸自家老公的额头,一脸怜悯道:“发烧了,烧的还不轻。”

第三章 奥运

姚依蕾话音未落,就听嫣儿一声尖叫,吓得她跑过去一看,也惊呆了,地上坐着一只小黑熊,毛茸茸的可爱至极。

“好可爱的小熊,叫什么名字起好了没有?”姚依蕾最喜欢小动物,养猫养狗养猴子,家里都快成动物园了,不过猛兽类型的还没养过。

陈子锟想了想道:“就叫大壮吧,陈大壮。”

陈大壮的到来让女人们为之疯狂,争先恐后拿出零食给它吃,小熊吃的津津有味,嫣儿尖声道:“爸爸,这只小熊是送给我的么?”

嫣儿已经十一岁了,生的亭亭玉立,一看就是美人胚子,陈子锟视作掌上明珠,忙道:“是啊,就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爸爸就会哄人,我生日都过了。”嫣儿笑嘻嘻道。

姚依蕾道:“我的生日礼物呢?”

陈子锟赶忙拿出一只死狐狸:“还没来得及剥皮,等拾掇好了,给你做个狐狸皮围脖。”

鉴冰道:“哎,我的生日也快到了呀。”

夏小青也来凑热闹:“还有我。”

陈子锟焦头烂额,道:“都有份,咱们下个月去欧洲,到巴黎去采购,买多少东西都算我的。”

众夫人一阵欢呼,这才放过他。

陈子锟擦擦汗,对慕易辰道:“你不是问我怎么管理夫人的么,现在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