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伺候主席大人沐浴?”

“好啊。”

“想得美。”

香香在后花园里没待多长时间就出来了,陈贵和大小老婆们还在堂屋里等着呢,见女儿回来,步态正常,不像是开苞后的样子,陈贵顿时失望:“香香,你伺候完主席洗澡,没留下来陪他说说话?”

“爹,我没伺候陈主席洗澡。”香香嗫嚅道。

陈贵眉毛竖了起来,陈康正也乍舌叹息,多好的机会啊,糟蹋了,自己若是女儿身,这种好事儿哪能轮得到妹子,唉,不知道陈主席有没有龙阳之好…自己这菊花洗净了倒也堪用。

他这儿胡思乱想着,陈贵已经在发脾气了:“养你个赔钱货有什么用,伺候人都不会。”

香香委屈道:“刘秘书说男女有别,不让我服侍陈主席洗澡,我伺候刘秘书洗澡的。”

陈贵一惊,刘秘书,怎么把她忘了,看起来这位秘书和陈主席关系不简单啊,失策啊失策。

一计不成还有一计,陈贵回屋打开柜子,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红木盒子,亲自捧着去了后花园,离得老远就看见陈主席和刘秘书在树荫下乘凉,好像很亲昵的样子果然有奸情…陈贵暗暗懊悔,捧着盒子一溜小跑过去:“陈主席好,刘秘书好。”

“陈老爷,这么晚了,有事么?”刘婷道。

“呵呵,一点心意献给陈主席和刘秘书,不成敬意,不成敬意。”陈贵打开盒子,里面是黄金做的十二生肖,每个大约十两重,做工精巧,熠熠生辉。

“这怎么好意思。”刘婷笑道。

“乡下没什么好东西,胡乱打了点金器,给孩子们玩耍挺合适的。”陈贵低眉顺眼,做足了姿态。

陈子锟矜持的点点头。

刘婷落落大方道:“陈老爷有心了,我替主席谢谢你。”

陈贵心里乐开了花,道:“不打扰陈主席和刘秘书休息了。”说罢颠颠的去了,今夜注定会做个好梦。

望着陈贵背影远去,陈子锟如同吞了只苍蝇一般难受:“出手就是一百多两黄金,这手笔也太大了吧,南泰寻常小户人家连银元都难得见一回,他家里金山银海,查,一定要查清楚。”

第二天下暴雨,道路湿滑难行,北泰来的一营军队乘船抵达大王河码头,冒雨开进了城里,在县衙周边设岗警戒,陈子锟的安全得到保证,开始大刀阔斧的查案了。

可是昨天递状子的苦主们一个都没来,地保披着蓑衣敲锣喊了三圈也没人出来,衙门口冷冷清清,周县长故作纳闷:“这是怎么搞的?”

陈子锟当然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到陈家大院住了一晚,县里不知道多少风言风语呢,微服私访是没可能了,只能让事实说话,让老百姓知道有人替他们做主。

刘婷办事也很果决,县府的人出工不出力,她干脆从县中请了几个教员和学生来帮自己统计整理地契文书,效率果然提高许多,经查陈贵名下有水浇地三千五百亩,旱地五千亩,宅子八处,县城沿街门面十二处,煤窑五座,铁矿山一座,值得注意的是,八成的地产都是去年交割的。

“去年南方水灾,淮江也决口泛滥,南泰的耕地涝灾严重,颗粒无收,很多自耕农出外逃荒,想必陈家就是趁此机会低价购入土地的。”刘婷作出很合理的判断。

陈子锟说:“单凭这个是没法定罪的,还得从刑事案上入手,昨天那个要滚钉板的大嫂呢,把她找出来就行。”

双喜带人去找,一个钟头后才回来,表情很不自然:“苦主上吊死了,两个孩子不知去向。”

陈子锟心中一凉,很不是滋味,亲自冒雨前往现场查看,尸体身上多处淤青,分明是被打死后吊上绳子作出自杀假象的,她家的房子是个破草棚,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家徒四壁,连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顺便在村子里转了转,几乎全是土坯和茅草建的房子,除了穷困还是穷困,凄凉景象甚至比当年闹土匪时还惨些。

回到县府,陈子锟先把周县长给逮捕了,然后直接派一个连的兵,把陈家大院的所有护院家丁全抓了,陈家人禁止外出,听候处置。

陈贵没想到暴风雨来的这么突然,昨天还好好的,怎么转天就翻脸了,赶紧问儿子:“小祖宗,你又干什么好事了。”

陈康正一脸委屈:“没干啥啊,就是料理了一个想告状的泼妇。”

陈贵一个耳刮子抽过去:“等人走了再下手不行么,非得这个节骨眼上杀人,你嫌命长啊。”

陈康正捂着脸道:“爹,陈主席不是收了咱家的金子么,怕啥。”

又是一耳刮子:“蠢货!”

经严刑拷打,陈府管家承认是自己带人杀了人,并把小孩卖到邻县,但整件事都是陈少爷指使自己干的。

陈子锟立刻派人将陈氏父子缉拿归案,交有司审问,周县长涉嫌渎职,一并发落。

军队在县保安团的配合下展开大搜捕,在大青山上抓到了所谓的共产党游击队,居然只是几个乡民组成的团伙,有一支手枪,几把大刀而已,为首的正是陈香香的情郎孟宪国。

陈子锟亲自审问孟宪国:“那天是你打我的黑枪?”

“是我!”孟宪国虽然只有十八岁,却是响当当一条汉子。

“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该死!被你逼得家破人亡的百姓都盼着你早死!”孟宪国双目通红,睚眦欲裂。

“押下去好好审问。”陈子锟意兴阑珊。

人被带了下去,刘婷拿着一张纸走了进来,忧心忡忡道:“统计结果初步算出来了,陈贵并不是南泰最大的地主,他只能排在五名以后。”

陈子锟奇道:“他家有近一万亩地,居然只能排在五名以后?”

刘婷道:“是这样,南泰县的大地主有龚家、陈家、李家、盖家、梁家等,其中龚陈两家的土地均在五万亩以上,这里的陈家指的是陈寿,而非陈贵,不过陈寿也不是最大的地主。”

“那最大的地主是谁?”陈子锟恶狠狠问道。

刘婷平静的直视他的双眼:“最大的地主是你,你名下的土地比他们加起来都多,而地主豪门占据的田亩,占到南泰耕地总面积的七成以上,也就是说,不到人口百分之零点零一的人,却占有了百分之七十的生产资料。”

第六十四章 白蚁的堤坝

陈子锟很震惊,照这样说自己名下起码有十万亩以上的田产,良田千倾,搁在哪朝哪代都是大地主了,可离奇的是自己居然不知道。

刘婷道:“顾炎武在《日知录》卷十《苏淞二府田赋之重》说,吴中之民有田者十一,为人佃作者十九。明末土地兼并严重,是朱明皇朝覆灭的原因之一,没想到如今南泰县的土地兼并情况比明末还要恶劣一些,其实一些矛盾的根源,皆在于此,南泰是个农业县,农民世世代代依附于土地,被剥夺了土地的农民成为无产者,北泰虽然能提供就业机会,但毕竟不能解决所有劳动力,不愿意成为佃农的无地农民,就是造反的火种啊。”

陈子锟也是读过共产党的书的,深深明白刘婷话里的意思,自己治下江东一直标榜新农村建设,减免田赋,扶持农民,没想到最终成了这种结果。

他感到深深的无力,自己身边的人全都是地主豪强,难道拿他们开刀?别的不说,自己的副官双喜就是既得利益者之一,连最嫡系的人都靠不住,还能指望谁,把这些人都问了罪,自己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我不知道自己名下有十万亩良田。”陈子锟说道。

刘婷道:“很正常,张宗昌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多少兵,多少姨太太,当然他不能和你比,他是一笔烂账,你是被人利用了,你仔细想想,是否有人建议你在南泰买些田产什么的?”

陈子锟冥思苦想,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五年前陈寿劝过我,天下纷争鹿死谁手很难说,与其兵败下野去上海当寓公,不如买些良田放着,比存钱合适,我当时答应了,但并未当回事。”

刘婷道:“这就是了,你主政江东,靠的是南泰一脉的力量,麾下众将大都是南泰本地人,飞黄腾达之后自然要在老家买地建房修祠堂,他们是借你的光发达的,岂能忘了你这个大帅,你名下这些田产,都是他们帮你买的,帮你打理,收租什么的也不用你操心。”

陈子锟叹道:“原来如此…可是即便这样,我也应该知道啊。”

刘婷道:“你是中央大员,哪里顾得过来这些琐事,家里有人知道就行,不信你回家问问二位夫人,地契一定藏在某个柜子里,或者外国银行的保险箱里。”

这样一说,倒也有些道理,陈子锟身家巨万,大多来自春田洋行和名下煤矿铁矿等企业,十万亩良田虽多,但土地经济创造的财富毕竟不如贸易和工业来钱那么快,一方面自己不注意,另一方面家里也存着刻意隐瞒的心思,相信姚依蕾和鉴冰做的出来。

刘婷又道:“其实他们送你田产,不过是拉大旗做虎皮,有你在前面挡着,他们强取豪夺起来,就更没什么顾忌了。”

陈子锟道:“霸占人家田产,难道就不怕吃官司么?”

刘婷轻笑道:“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自古如此,你以为南泰是模仿县就能免俗?且不说这些大地主都是你的嫡系部下,即便是普通乡绅,县长也奈何不得他们,中国自古以来官府管辖只到县一级别,乡村都由宗族势力把持,这些大地主家往往在省城在京城都有强援,县长也无能为力的。”

陈子锟道:“这个我知道,我搞的新农村建设,就是想把政府影响力发展到村一级。”

刘婷道:“这个计划早就夭折了,下面人不配合,施行者也没积极性,上面大官下来视察,做做样子糊弄过去就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永远不要低估基层官员的政治智慧。”

陈子锟看着刘婷开出的单子,上面第一个名字就是自己,然后是陈寿、盖龙泉、龚梓君、薛斌、苏青彦、曾蛟,甚至还有阎肃的名字,这些人就是自己要打击的豪强大户。

他拿出火柴,将这张纸付之一炬。

刘婷淡淡一笑,似乎早就猜到了这种结果。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陈子锟陷在藤椅里,精神委靡,仿佛霜打的茄子。

双喜进来道:“查清楚了,孟宪国他们,根本不是共产党,他们连旗帜都搞错了。”

他手里拿了一面缴获的旗帜,上面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共产党是断断不会使用这种徽记的。

“这帮人身上都背着血仇,无奈之下才上山为匪,嫌名头不够响亮,就号称共产党以壮声威,陈贵家的谷仓就是他们点的。”

陈子锟道:“双喜,这案子涉及到你们陈家,依你之见怎么判?”

双喜毫不犹豫道:“陈贵父子为害乡里,欺男霸女,罪大恶极,依我的意思,枪毙!”

陈子锟点点头。

双喜还意犹未尽的补充道:“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不能让他两颗老鼠屎坏了咱们一锅粥。”然后昂着头,一副义正严词的样子。

陈子锟赞许道:“不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陈贵父子作孽深重,自有法庭判决,咱们不干涉司法。”

双喜雄赳赳的去了。

陈子锟又叹一口气,双喜的表现自己很满意,可是这孩子又懂得什么,他只知道青天来了,老百姓就有救了,他又哪里明白,老百姓的痛苦根源,就是青天们制造出来的。

这些话,却只能憋在心里。

刘婷静静看着陈子锟,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的内心。

陈子锟颓然道:“我总算弄明白一件事,为什么这么多老百姓支持共产党。”

陈子锟在南泰微服私访的事情迅速传到省城,陈寿闻讯而来,他现在是中将军衔,江东省保安副司令,大夏天还穿着高筒马靴,白手套武装带,一进门就哈哈大笑:“大帅,你到南泰来查案子,怎么不叫上我一块。”

“有双喜跟着就行了,你跑来做什么?”陈子锟微笑道。

陈寿笑道:“还不是陈贵那个狗东西,惹你生气,这回绝轻饶不了他,照死里打,不用给我面子。”

陈子锟道:“有你这句话就好,陈贵父子为非作歹,证据确凿,估计判死刑是没跑的。”

陈寿愣了一下:“要枪毙啊,有这么严重?我这个堂哥虽然见钱眼开,小肚鸡肠,但本性不坏,伤天害理的事情断断做不出,兴许是有人诬告吧。”

陈子锟把几张状子丢过去:“你自己看吧。”

陈寿一目十行看完,神色凝重起来:“看起来确实挺严重,不过陈贵办事得力,每年收秋粮夏粮都亲自在地头看着,逢年过节礼数周全,粮食、腊肉、野鸡、鹿茸、熊掌、咸鱼,谁家那一份都少不了,我还真离不了他,我看不如网开一边,让他出点血,赔偿苦主,再把强占的良田退回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底是自己人嘛,饶他一条狗命,以后孝敬少不了。”

陈子锟道:“陈寿,你忘了当年怎么被夏大龙迫害的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陈贵父子欠的是命啊,难道你要做夏大龙那样的人?”

陈寿一怔,迷茫起来:“咱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就是想魂的好一点,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让家人都跟着沾光么,和夏大龙有啥关系,他是恶霸,咱不是啊。”

陈子锟道:“难道不是么?”

陈寿明白了,肃然道:“大帅你是一定要枪毙陈贵父子了?我就纳闷了,不就是死了几个种田的泥腿子么,多大事啊。”

陈子锟道:“不是我一定要杀他们,是天理人情法律都容不下他们,陈贵父子不死,民心就收不回来了,全都得跟着共产党走,到时候谁想别想好。”

陈寿道:“不怕,咱们有兵。”

陈子锟苦笑不语。

双喜插嘴道:“哥,陈贵一家打着你的旗号在乡下坏事做绝,你咋还替他们说话。”

陈寿怒道:“你少多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又问陈子锟:“真的没有商量?”

陈子锟道:“你和我商量什么,案子归法庭审理。”

陈寿闷头坐了一会,起身走了。

双喜道:“我去劝劝我哥。”也跟着出去了。

刘婷走过来捏住了陈子锟的手:“难为你了。”

陈子锟叹道:“这种局面我早该料到,只是没想到阻力这么大。”

刘婷道:“白蚁在堤坝上修建巢穴,将堤坝蛀的千疮百孔,但直到垮塌前的最后一刻,它们依然不会停止筑巢,指望既得利益者放弃自己嘴边的肉,用一个词可以形容,与虎谋皮。”

陈子锟若有所思:“千里堤坝,溃于蚁穴啊。”

从省城高级法院派来的巡回法庭在南泰县公开审理了陈贵父子案件,经过认真的调查取证,最终得出结论,十八起命案都不成立,有的只是苦主被打伤后旧病复发而死,有的是不小心自己摔死淹死,还有的纯属自杀,与陈家毫无关系,最近的一桩案子也改了口供,管家说这案子是自己一手所为,和少爷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法官当众宣判,陈贵父子杀人罪名不成立,但在购买田产过程中确实存在强取豪夺的行为,判决退回田产,赔偿苦主丧葬费以及经济损失若干元。

判决一出,下面听判的老百姓们竟然没有任何骚动,似乎对这个结局早在意料之内。

陈子锟觉得脸上发烧,这就是自己提倡的法制。

他掏出手枪推上子弹,阴沉着脸走上台去。

第六十五章 把酒龙泉山庄

法官宣判的时候,陈寿还有些自鸣得意,但是看到陈子锟提枪上台后,一张脸顿时拉了下来,大帅的火爆脾气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当了这么大的官,依然是眼里不揉沙子。

陈子锟二话没说,朝天开了三枪,砰砰砰三声枪响,吓得老百姓一阵噪杂,然后就听他咆哮三声:“不公平,不公道,不公正!”

人群慢慢静了下来,台上三位法官惊得不轻,这三人都是省法院派出的专业人士,其中一个还是大法官,被枪响吓了一跳,戴上夹鼻眼镜一看,原来是陈子锟大闹公堂。

大法官还挺沉得住气,慢条斯理道:“陈委员长,我们是依法判决,何来不公?”

陈子锟道:“我请你们来,是给老百姓主持公道的,不是耍花枪打马虎眼的,你们都是法学界的精英,精通律条,这么简单的案子也能判错?公与不公,你们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且听老百姓怎么说。”

随即向台下发问:“你们说,公不公?”

鸦雀无声。

“你们说,公不公!”陈子锟简直是在声嘶力竭的怒吼了,可台下这些百姓却麻木的看着他,没人回答。

“我再问最后一遍,公不公!”

忽然人群中有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不公!”

说话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随即被他爹掩住了嘴巴。

但是沉默已经被打破,渐渐有了些零落的声音:“不公,不公!”然后声音越来越大,汇聚成怒涛:“不公!不公!”

陈子锟转身:“三位法官,此案还得再审!什么时候老百姓满意,什么时候罢休。”

大法官不买账,一摊手道:“依照现有的证据,我只能这么判决,如果民意可以代替法律,那还要法庭做什么呢,直接采取人治不就结了,您说怎么判,就怎么判。”

陈子锟道:“这么说,是有人做假证了,涉案人员全部抓起来,给我好好的审,不审出结果来,谁也别想走。”

陈贵父子见陈子锟发飙,心中畏惧,跪在地上冲陈寿喊道:“兄弟,救救你哥啊。”

陈寿面色如水,一言不发,离席而去。

案子需要重新收集证据,只能暂时休庭,择日再审,百姓们渐渐散去,议论纷纷,兴奋莫名,陈子锟的举动再次给了他们信心。

陈子锟回到县府大堂,陈寿气哼哼坐在那里,猛然站起道:“大帅,我不服!”

“哪里不服?”

“你说案子归法庭审理,审出结果来你又不满意,合着你是非杀我哥不行了?”

“我不是要杀谁,是要替老百姓伸冤!十八条人命,是赔钱能解决的么!”

陈寿张口结舌,走来走去,忽然掏出手枪。

双喜迅速拔枪:“哥,你要干啥!”

陈子锟纹丝不动。

陈寿道:“大帅,跟着你出生入死,保你荣华富贵的是俺们,不是那些泥腿子,你对他们再好,他们也不会承你的情,何去何从,你看着办吧,这把枪是你送我的,现在还你。”

说完,把枪拍在桌子上,拂袖而去,正好遇到盖龙泉进来,生拉硬扯不让他走,说到了老哥哥的地面上,哪能不喝杯酒再走。

陈寿和盖龙泉一直不和,今天却很离奇的给了他面子,冷哼一声,站住不走了。

盖龙泉又来劝陈子锟:“大帅,咱们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兄弟,过命的交情,就算是堂兄弟表兄弟,能有咱们亲?别为外人置气,走,到老哥哥家里喝酒去。”

自打剿共损兵折将以后,盖龙泉意兴阑珊,退役回乡,在南泰乡下建了座庄园,当起了富家翁,几百个残疾士兵跟着他魂,种地喂猪,小日子过的也不赖。

既然老盖愿意当和事佬,陈子锟也不介意兄弟们坐在一起好好谈谈,于是大伙儿一同前往老盖的龙泉山庄,这回没带刘婷,爷们一起喝酒,带女人不方便。

龙泉山庄位于大青山脚下,占地颇广,一派田园风光,鸡鸭成群晚,牛羊遍地,田里是新鲜蔬菜,葡萄架下摆起饭桌,冰凉的井水镇着好酒,盛夏消暑这是绝佳的去处。

陈子锟赞道:“老盖,你这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世外高人啊。”

盖龙泉笑道:“俺可不采菊。”

他让人杀了一只肥鸡,地里摘了几个辣椒用盐水浸了,拍几个黄瓜,煮一盆花生,从井下吊上来一捆啤酒,摆起了农家酒宴。

“我现在夏天喝啤酒,冬天和黄酒,白酒已经不太沾了,来尝尝这个,青岛运来的。”盖龙泉拿起筷子,撬开啤酒瓶盖,一人一瓶,对着嘴吹。

一边喝啤酒,一边畅谈起当年往事来,喝道酣处,一帮大男人索性脱了上衣,肉帛相见,疏远的感情也慢慢拉近了。

见火候差不多了,盖龙泉道:“今天这个事儿,我是帮理不帮亲,我说两句,你们能听进去就听,听不进去全当我放个屁。”

“老盖你说。”陈寿一摆手。

“陈寿,你那个堂哥,当真不是玩意,都钻钱眼里去了,见了地比见了亲娘还亲,上回我部下有个伤兵,从我这儿领了五亩水浇地,因为和陈贵家的地连在一起,被他看上,非逼着人家卖地,强买也就罢了,价钱还给的低,五亩水浇地就给五十块钱,这不明抢么,要不是我带弟兄过去,兴许人都给打死了,陈贵见了我你猜他咋说。”

陈寿沉着脸道:“他没给你面子。”

盖龙泉道:“陈贵说,你姓盖的算个鸟毛。”

陈寿拍案大怒:“你怎么不一枪崩了他。”

盖龙泉笑笑:“要搁以前,我肯定一枪毙了他,在江西连吃败仗,把我的心性也磨平了。”

双喜道:“那最后五亩地咋解决的?”

盖龙泉道:“不知道陈贵用了什么办法,还是把五亩地给买下了,我说这个事儿,没别的意思,跟着我魂的伤兵遇到陈贵都没辙,何况那些无依无靠的平头百姓,陈寿,你这个堂哥,打着你的旗号没少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他糟蹋的是你的名声,老百姓都咒你生儿子没屁眼你知道么。”

陈寿气坏了,却无话可说,他生了三个女儿,就是没儿子,看来绝后也是有原因的,拿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喝完,一抹嘴道:“这个狗东西,太不像话!”

喝完酒觉得肚子胀,站起来道:“我得摆柳去,谁一起?”

双喜道:“我去。”

兄弟俩撒尿去了,正好一只大黄狗晃着尾巴过来,盖龙泉撕下一大块鸡胸脯丢给它,那狗想必平时没怎么见过荤腥,立刻扑上去大嚼,尾巴晃得飞快,开心的不得了。

盖龙泉一脚将狗嘴上的鸡肉踢开,黄狗发出呜呜的恐吓之声,对着主人呲牙咧嘴。

“你看,畜生为了一块肉都能对我呲牙,何况是人,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咱们江北护军使公署出来的老人,都是土匪,没啥捞钱的本事,只会买地收租,你在中央当着大官,家里住的房子比谁都大,开洋行,建铁路,煤矿铁矿你的股份最多,就是南泰的田产,也是你最多,弟兄们一点不眼红,谁叫你是大帅呢,是你领着咱们发财的,下面的人少分一点也应当,可是你不该连这点财路也要堵上啊,再说了,你要民心做什么,你又不当皇帝,为了这个坏了兄弟们的感情,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听了盖龙泉掏心窝子的一番直言,陈子锟沉默了。

过了一会,陈寿兄弟俩回来了,继续喝酒。

陈子锟道:“我想好了,陈贵的案子我不管了,到此为止。”

陈寿愣了一下,道:“那不行,杀人就得偿命,大帅,你的苦衷我明白,头上三尺有神明,咱做啥都不能昧了良心,你放心,这案子我也不插手了,法官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盖龙泉笑道:“这不就结了吗,来,喝酒。”

陈子锟三枪还是打出了威风,没人敢在案子上再动手脚,陈寿也认真考虑过,不能为堂兄做的孽背书,他不再插手,阻力全无,案子很快重新判决。

毫无悬念,陈贵父子以及管家、护院等共十八人被判死刑,押在县府大牢,待省高级法院复核后,秋后处决,其他赔偿措施也出台,陈贵家破人亡。

另外,陈子锟拿出一万块大洋抚恤受害者,陈寿也减免了秋粮地租的比例,老百姓感动的热泪盈眶,一帮人敲锣打鼓将青天再世的牌匾送到了县政府。

如今南泰县没有县长,周荣春以为贪污受贿被查办,他名下也有五千亩良田,都是强取豪夺来的,县里的保安团队长、师爷、仵作也皆因伪造证据下狱。

孟宪国等人因焚烧谷仓被判服劳役三个月,至于刺杀陈子锟一案,因事主表示不追究,法院也就不予受理。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表面看起来似乎很公平,很大快人心,但根本性的问题没解决,土地兼并问题依然得不到改善,而且也没有解决的可能,枪毙一个陈贵,还会有更多的王贵、张贵、李贵出现。

陈子锟回到北泰,情绪不高,闷闷不乐,和刘婷商量:“我打算把名下十万亩良田都分给无地农民,你觉得可行么?”

刘婷道:“就算你分掉十万亩地,也解决不了问题,他们守不住啊,这些良田用不了多久,就又会被别人兼并。”

陈子锟道:“这场仗,看来我输定了。”

刘婷道:“这是体制的问题,你一己之力对抗体制,焉能不败。”

陈子锟苦恼道:“难道真的没有解决之道么?”

刘婷眼中闪耀着火花:“共产党领导下的苏区,就没有这些问题。”

第六十六章 林小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