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一起。”陈子锟知道唐嫣痛恨国民党,生怕她故意拖延,自告奋勇道。

唐嫣点点头:“好吧。”

宋庆龄派出自己的专车,在霓虹闪烁的上海滩街头驰骋,唐嫣严格按照组织程序进行了秘密联络,打了一个电话后,让车等在了外白渡桥附近的江滩上。

灯火灿烂,涛声依旧,黄浦江上停泊的外共产党舰的剪影在夜色下格外清晰,冬日的夜上海,寒冷无比。

唐嫣裹紧了单薄大衣,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点上,优雅的弹了弹烟灰,静静的抽着,忽然笑道:“真没想到,让我们重新见面的人竟然是蒋介石,说实话。”

陈子锟摸摸身上,从西安逃走的时候太过匆忙,除了枪之外什么也没带。

“给我一支烟。”他说。

“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支。”唐嫣将抽了两口的香烟递了过来。

陈子锟不由得回忆起当年来,那时候自己是年轻英俊的大帅,唐嫣是风华正茂的女记者,两人同居了一段时间,竟然躺在一张床上同抽一支烟,往事如烟,割裂他们的是残酷的政治。

见他犹豫,唐嫣笑笑将烟又叼起来,望着江水发呆,眼中一抹惆怅。

陈子锟上前,将烟轻轻拿开丢在地上,脱下军大衣将唐嫣裹在里面。

江风呼啸,两道雪亮的灯柱射来,一辆雪弗兰轿车疾驰而来,在不远处停下,跳出一个风衣礼帽的儒雅男子,三十岁年纪,带着眼镜,笑吟吟的走过来伸出右手:“陈将军,久仰。”

陈子锟和他握了握手:“幸会,未请教?”

“潘汉年,我可以代表中国共产党。”

“外面冷,车里谈吧。”陈子锟指了指自己开来的车,又补充一句“是宋庆龄先生的车。”

“认出来了。”潘汉年潇洒的一笑,“请。”

两人在车里展开一次超微型的国共两党会谈,陈子锟将西安发生的事情据实以告,潘汉年波澜不惊,风平浪静,但可以看出他并不知道此事,毕竟保安(陕北红军中央所在地)和上海之间距离太远,无线电台的联系也不通畅,潘身为敌工负责人,不清楚后方的事情情有可原。

听完了陈子锟的话,潘汉年微笑道:“那么,您想让我做些什么呢?”

陈子锟道:“我们需要和贵方建立沟通渠道,尽量和平解决此事,我所说的贵方不但是指陕北红军,还有你们的上级,共产国际。”

潘汉年风轻云淡:“记下了,还有么?”

陈子锟道:“请务必将我的话转告你的上级,如果蒋介石遭遇不测,中国将失去领导者,从而成为一盘散沙,亡于日本只是时间问题,中国既亡,日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苏联。”

潘汉年的神情这才凝重起来:“好的,我一定转告上级。”

陈子锟道:“我怎么找你?”

潘汉年道:“你直接和唐嫣联系,就能找到我。”

潘只是共产党在上海的负责人,决策权还在保安那些领导人手中,他只能担任传声筒的角色,所以双方并没有再深入的谈下去,陈子锟驾车先行离去,唐嫣上了潘汉年的车走了,此时天光渐亮,唐嫣一脸兴奋:“太好了,蒋介石被抓住了,这回牺牲同志的大仇终于可以报了。”

潘汉年把持着方向盘,很严肃的说道:“唐嫣同志,以你的认识,觉得蒋介石该杀么?”

唐嫣不假思索道:“当然该杀,不错,目前的中国确实没有人能替代蒋的位置,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要杀他,他一死,不但可以报仇雪恨,还能造成国民党政府的彻底崩塌,苏区就有了喘息和发展的机会,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潘汉年道:“如果蒋死了,他的继任者采取和日本合作的态度怎么办?”

唐嫣道:“总会有办法的。”顿了顿又道:“我的入党问题,组织考虑的怎么样了?”

潘汉年道:“组织上经过认真考虑,觉得你保持无党派的左翼文化工作者身份,对开展工作比较有利。”

唐嫣郑重的点头:“我尊重组织的决定。”

到了二马路口,唐嫣下车,潘汉年继续前行,将汽车停在一条偏僻的弄堂里,走进一栋石库门房子,过了五分钟,一个短打汉子从隔壁房子的后门悄然出去,乘坐电车来到法租界,转了好几个弯子确定无人跟踪后,才拐进一家店铺,上了二楼。

楼上已经有人等在这里,见潘汉年来了,打开隐蔽的壁橱,取出无线电发报机,道:“老潘,没到正常联络的时间,你确定要向陕北发报么?”

潘汉年道:“事态紧急,采用特殊密码,我来拟稿子。”

电报在空中传播,远在万里之外的陕北保安镇的一座窑洞里,一群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汉子弹冠相庆,兴高采烈。

一个留着大背头,操湖南口音的汉子道:“一定要公开审判蒋介石,让人民决定他的生死,西安不能搞公审,可以到陕北来嘛,张学良杨虎城的压力很大,我们红军可以南下助战,帮他们对付中央军。”

众人纷纷赞同。

南京,国民政府,行政院副院长孔祥熙紧急召见了苏联代办,敦促苏联关注西安事变,并且提出警告,如果蒋介石有不测发生,中国势必被迫与日本合作共同对俄。与此同时,中华民国驻苏联大使也向苏联政府提出了抗议,斯大林反应神速,苏联外交人民委员利维诺夫答复中国大使,苏联和张学良素无联系,对事变爱莫能助,唯一可做的是让共产党知道苏联当局的立场。

宋美龄连夜抵达南京后立刻展开活动,军政部长何应钦调动二十万人马向潼关逼近,一天之内数十架次飞机侦察西安,连轴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平叛事宜,并以军务繁忙为由,拒见蒋夫人。

南京政府群龙无首,各自为政,以戴季陶何应钦为首的一派主张武力镇压,孔祥熙宋子文陈家兄弟主张先保全蒋介石的性命,其他可以搁置再议,双方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宋美龄打长途电话给陈子锟,请他带共产党代表来宁会谈,陈子锟立刻通过唐嫣联系到了潘汉年,乘机飞往南京。

抵达大校场机场,宋子文亲自前来迎接,领着他们直接来到国民党中央党部面见陈立夫。

陈立夫和陈子锟有过几次龃龉,但大面上还过得去,此番西安事变,两人站在同一阵线上,自然更加和睦。

“立夫兄。”

“昆吾兄。”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处,仿佛两人是多年挚友一般。

陈子锟道:“我来介绍,这位是共产党方面的代表,潘汉年先生。”

潘汉年笑吟吟和陈立夫握手:“您好。”

陈立夫笑道:“我和潘先生也是老相识了。”

潘汉年道:“大概是通缉令上经常看到我这张脸吧。”

众人爽朗大笑,至少这次会面的开局还算愉快。

会谈开始,陈立夫单刀直入,提出让周恩来出面调解,缓和局面。

陈立夫会见潘汉年的时候,军政部长何应钦也在会见日本大使,日本方面对西安事变表示强烈关注,提出如果南京政府与西安妥协的话,日本帝国将保留进一步行动的权利。

何应钦立刻表态,已经褫夺张学良杨虎城二叛将本兼各职,调兵遣将包围陕西,绝不与叛军妥协。

日方表示满意,作为回报,将停止在察哈尔的军事行动,双方皆大欢喜。

正在德国考察的汪兆铭听说西安之变,立刻赶赴瑞士国联,召见英美日等国使节,对张杨叛变表示愤慨,并将迅速回国主持大局。

西安,西北绥靖公署,张学良和杨虎城相对而坐,脸上都没有笑容,蒋介石抓了,抗日联军军事委员会也成立了,八项主张也提出了,可完全没有预料中的那么好。

首先是全国一片反对谴责之声,连先前口口声声支持张杨的阎锡山都发电报来气势汹汹的斥责质问,除了陕北的红军之外,几无支持。

西安城内群情鸡愤,东北军少壮派和热血学生们强烈要求公审并处死蒋介石,与中央军血战到底,这样的结果是违背张学良初衷的,他仅仅是想逼蒋介石抗日罢了,没想到把天都捅了个大洞。

甘肃和河南的中央军逼近陕西,每天西安上空都有南京的飞机嗡嗡响,这也给张学良造成极大的军事压力,真开战的话,必败无疑。

偏偏蒋介石还拒不合作,摆出一副死硬的领袖架子来,若是依着张学良以前的脾气,真想像当初杀杨宇霆那样,一枪崩了这颗光头。

可如今,他不能,不敢,也不愿这样做。

第十一章 转机

副官高粱秆拿来一堆东西,是从华清池行辕蒋介石卧室缴获的,张学良一看不禁怒从心头起,原来蒋介石的包里放着一沓书信,都是自己这些年来写给宋美龄的私人信件,怪不得美龄从不回信,原来如此。

信件底下还有个黑色羊皮封面笔记本,张学良翻开浏览,却被内容吸引住了,这是蒋介石的日记,记载着他的心声和感悟,长久以来被日本压迫,身为领袖不可言说心中痛苦,只能埋头剿共,争取时间建设国防,如此云云。

“备车,我要去见委员长。”张学良合上笔记本,心中燃起一线希望,以日记中的内容来看,蒋介石还是有抗日决心的,倘若自己耐心相劝,此事尚可和平解决。

来到软禁之处,蒋介石依然拒绝见面,拒绝交谈,张学良无奈,只得悻悻离去,回到指挥部后接到机场电话,说是有一架中央来的飞机在盘旋,投下一个信筒,说是南京来的端纳先生,如果允许降落就点起火堆。

澳大利亚人端纳曾经是张学良的顾问,南京派他前来想必是做和事佬中间人,张学良急忙下令点火欢迎,不到一小时,端纳乘车前来,张学良迎出门外,亲切交谈,得知南京方面的态度后,他沉默良久,道:“还是你同我一起去见委座吧。”

得知端纳来访,蒋介石才答应相见,张学良趁机提出给蒋介石换一个地方居住。

“不去,我哪里也不去!”蒋介石依然强硬,拒绝任何合作。

张学良道:“这里是西北军的掌控地区,他们对委座恨之入骨,万一有不测发生,学良也无能为力。”

蒋介石道:“就让他们杀我好了。”不过语气已经减弱了许多。

端纳趁机劝说一番,蒋介石终于答应转移到高桂滋公馆,这里距离张学良的副司令行辕很近,是东北军的势力范围。

转移是瞒着杨虎城秘密进行的,载着蒋介石的汽车途径大街的时候,正遇到东北大学的学生们游行,口号声震耳欲聋:“公审蒋介石,一致抗日!”

蒋介石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长久以来他以领袖自居,即便遇到学生示威也不敢直呼其名,如今成了阶下囚,学生们就要公审他,心理震撼与打击可想而知。

忽然几架飞机低空掠过,示威学生慌忙闪避,汽车也被迫停下,高粱秆急忙将车窗帘拉上,生怕被人看见蒋介石在里面。

“只是几架侦察机而已,有什么可怕。”蒋介石鄙夷道。

副驾驶位子的张学良扭过头来:“委座此言差矣,这些天来中央军已经轰炸西安多次,学生们分不出轰炸机和侦察机也可以理解,不过我却很奇怪,绥远抗战的时候,漫天都是日本飞机,中央的飞机一架也没有,现在西安出事,中央的飞机一天能来八趟,不敢打日本人,轰炸自己人倒是颇有热情,委座,您说这是为什么?”

蒋介石冷哼一声,把脸转过去不说话,心里却不是滋味,自己不在中央,主持军队的肯定是何应钦,他这么不遗余力的轰炸西安,肯定不是想营救自己,而是想逼张杨动手!

南京,军政部,何应钦正在调兵遣将,他自任讨逆军总司令,委任刘峙为讨逆军东路集团军总司令,顾祝同为西路集团军总司令,分别集结兵力,由东西双方同时向西安进行压迫。

铺着墨绿色毡子的长条会议桌两边,戎装配枪的将领们面色严峻,一一起立接受委任,忽然副官来报:“夫人来了…”

“不见。”何应钦毫不犹豫道,脸都没转一下,委员长不在,他也没必要给夫人面子。

门外,副官小心翼翼陪着不是,宋美龄执意要闯入,两个人高马大的卫兵挡在了会议室门口。

蹬蹬蹬一阵楼梯响,陈子锟和宋子文走了上来,见宋美龄吃了闭门羹,陈子锟当即上前质问:“为什么不让进!”

副官忙道:“卑职再去报告。”说罢闪身进了会议室,两个卫兵再次挡在门前,陈子锟伸手一拨,将两人推到一旁,侧身站在门口,伸手道:“夫人,请。”

宋美龄投来感激的一瞥,昂首进了会议室,打断了军事会议,当场质问何应钦为什么要轰炸西安。

“你这是把张杨逼上死路!”宋美龄厉声道。

何应钦强词夺理道:“各界人士函电交驰,要求讨伐,我也是为了委座的安危才这样做的。”

宋美龄道:“立刻退兵,不许再轰炸西安。”

宋子文也道:“何部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委座不在,你就能为所欲为了么?”

何应钦见他们来势汹汹,便敷衍道:“我知道了,你们且回,有消息我会及时通知。”

宋美龄冷着脸转身,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一串音符,宋子文和陈子锟也跟着去了。

汽车里,宋子文道:“何应钦肯定不会撤兵的,我了解这个人。”

宋美龄道:“我知道,我并不指望几句话能压住他,这样做只是敲山震虎,让他明白我们的坚决态度,子锟,这次多谢你了,没有你这个大个子在,我们连会议室都进不去。”

陈子锟道:“应该的。”

宋美龄道:“依你之见,小家伙这次会不会动真格的?”

陈子锟道:“汉卿的脾气,你也是了解的,大少爷脾气上来谁也劝不住,东北大学的学生们都是他的心头肉,委座说要拿机关枪打,就是拿话逼他,那天汉卿的眼神很不对。”

“怎么不对?”宋子文插言道。

“杀杨宇霆头天,他也是这样的眼神。”陈子锟道。

一阵沉默,宋美龄道:“如果中正有三长两短,我们将会怎样?”

宋子文道:“汪精卫会回来主持大局,但军权在何应钦手里,他俩人互不买账,广西的李宗仁白崇禧肯定不会闲着,香港赋闲的南天王陈济棠也会重新出山,新疆沦为苏联人的盘中大菜,日本人加紧侵略华北,宋哲元得不到中央支援,只会投向日本,做下一个溥仪,简而言之,中国陷入空前的混乱,谁也不能收拾局面,最后只能便宜了日本人。”

宋美龄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宋家。”

“宋家?”宋子文一笑,“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中国都亡了,那还有什么宋家,咱们都移居美国或者香港,做个寓公算了。”

陈子锟道:“难道他们都不明白这种可能性?”

宋子文道:“谁都明白,苏联明白,共产党明白,张杨明白,何应钦明白,每一个人都明白这种可能性,但他们都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共产党来说,可以苟延残喘,趁机壮大,对何应钦来说,更是出头的绝佳时机,委座是怎么起家的,何应钦很清楚,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复制这种成功,至于张杨,那是逼得没有退路了,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陈子锟沉默了一会,道:“委座不能死,现在唯一的解决之道是通过汉卿之手,汉卿做事直率,能做大好事,也能做大坏事,总之他的抉择总是出人意料,说句难听的,汉卿就是属驴的,得顺着毛捋,可是,谁来做这个捋毛的人呢?”

“我。”宋美龄平静的说,“唯有我可以,汉卿和我私交甚笃,他会听我的。”

“不可!”宋子文道,“西安形势太复杂了,以汉卿的威信根本掌握不了局势,有共产党和西北军在,东北军的将领也不全听他的,你一去,南京这边连个制约何应钦的人都没了,不能去。”

宋美龄道:“我不去,中正就得死,宋家走到今天,不能功亏一篑,我必须你。”

陈子锟道:“我赞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子文兄不放心,我陪夫人一同去西安。”

宋子文道:“罢了,我也去,我和汉卿的交情不比你浅,咱们合力打感情牌,让汉卿放人,不过,飞机怎么解决,军机都被何应钦掌握着。”

陈子锟道:“我有一架道格拉斯,开我的私人飞机去。”

张学良的专机,一架波音247降落在西安机场,从机上下来一位中等身材,身穿黑色中山装的汉子,两道浓眉,一部虬髯,颇有古风。

杨虎城上前握手:“周先生,你们终于来了,我是望眼欲穿啊。”

周恩来道:“杨将军,我带共产党代表团前来,就是为了和平解决西安问题,不管发生什么巨变,我们共产党都会站在你和张将军这一边。”

杨虎城笑逐颜开:“请。”

周恩来风度翩翩:“杨将军请。”

西安城内早已安排好了下榻之处,刚安顿好,周恩来就让人去街上买了一盒吉列刮胡子刀片,蘸着肥皂沫儿把大胡子刮了个干干净净,顿时从豪迈的虬髯客变成了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杨虎城再带着张学良前来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您是?”

周恩来笑道:“胡子剃掉了就不认识了?这胡子我本来打算抗日胜利后再剃的,此次张杨二位毅然发起兵谏,抗日统一战线的成立指日可待,只要我们中国人民团结起来,那赶走日本就只是时间问题。”

“说得好。”张学良看看手表,“时间还来得及,不如现在就去见一下委员长。”

“不见,我不和共产党谈判!”蒋介石大发雷霆,自从发动四一二清共以来,杀掉的共产党人何止十万,血海深仇的对头来探望自己一个阶下囚,能有什么好言好语。

不过现在见不见不是他说了算的,共产党代表周恩来依然健步走了进来,笑容可掬道:“校长,您好。”

蒋介石见对方礼数周全,也矜持道:“哦,是恩来啊。”

第十二章 千秋功过

周恩来曾经担任过黄埔军校政治部副主任,和蒋介石是老相识了,此番西安之行,背负着和平解决的重大使命,态度自然谦恭诚恳,让紧张警惕的蒋介石渐渐放下心来,举止恢复了领袖的气度,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

“国事如今日,舍委员长外,实无第二人可为全国领导者,我等亦非不信委员长救国之真诚,唯恨不能迅速耳…”周恩来温和的淮阴口音侃侃而谈,蒋介石时不时点点头,表情略微松弛,张学良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张恩来最后道:“我这次前来西安,是希望大家放下成见,团结御侮,我们中国共产党,愿意在委员长的领导下,求同存异,共同抗战。”

蒋介石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大体上我是赞成滴,不过还需要细细磋商。”

张学良和周恩来对视一眼,俱有喜色,蒋介石终于不再坚持强硬立场了。

周恩来起身道:“委员长您休息吧,我告辞了,改天再来看您。”

蒋介石未起身:“汉卿,你帮我送送恩来。”

张学良送周恩来出门,和他紧紧握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送走了周恩来,张学良又回到室内,道:“委员长,我有几个主张…”

蒋介石站起来走到窗口,背对着张学良道:“我不和你谈,一切问题等我回到南京之后再说。”

张学良忍气吞声道:“那么,起码让南京方面停止轰炸吧,再这样下去,我不敢保证委座的安全。”

蒋介石道:“好吧,我可以给何应钦去信,让他暂停军事行动,不过只能宽限两天,两天之内如果我不能回到南京,一切后果你们自负。”

张学良知道再谈下去没有结果,蒋介石是很聪明的一个人,他猜出自己不敢拿他怎么样,便故意作态,让自己骑虎难下。

“委员长,卑职冒天下之大不韪发动兵谏,如果没有任何结果就放人,您觉得可能么,您觉得我能拿什么来对西北军、东北军的将士交代,您慢慢考虑吧。”张学良语气也硬了起来,丢下一句话便走了。

谈判还是陷入僵局,自从见了周恩来之后,蒋介石态度更加坚决,总之你提出什么主张我都不反对,但是一不谈及具体细节,二不签字画押,把张杨和共产党吊在那里干着急。

西北绥靖公署,将领们群情激奋,纷纷要求处死蒋介石,杨虎城也有些疑虑了,道:“老蒋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早知道这样,就该一枪打死他。”

有人道:“咱们不杀他,让共产党杀他,直接送到陕北,看他还拽不拽。”

外面卫兵喊道:“副司令到。”所有人立刻立正,张学良走了进来,左右四顾,微笑道:“你们要杀蒋介石?”

众人纷纷各抒己见,慷慨陈词,杀蒋介石的理由罗列了一大堆,杨虎城也道:“汉卿,以目前的形势看,杀与不杀,我们都是面临绝路,依我看来,杀比不杀要强些,起码中央军会缺乏一个强力的领导者,以便于我们各个击破,蒋介石一死,天下大乱,西北的危局自然解除。”

张学良道:“那华北怎么办,东北怎么办,中国一盘散沙,最大的受益者是谁?你们想过没有?杀蒋介石太容易了,派一个二等兵,一把手枪就解决他,不杀他才是真的难,我们不能做千古罪人啊。”

众人都低头默默抽烟,气氛十分沉闷,和刚抓住蒋介石时的欢乐大相径庭。

副官进来道:“副座,南京电报。”

张学良接过来一看,喜上眉梢:“有希望了,蒋夫人即将抵达。”

一架道格拉斯客机飞抵西安机场上空,机上有宋美龄、宋子文和陈子锟、端纳等,以及少数随行人员。

张学良杨虎城率领两军将领到机场迎接,军乐队仪仗队也来了,排场摆的很大,飞机停稳后,张学良亲自在舷梯下迎接,先下来的是宋子文的卫士,当即被两名东北军士兵持枪逼住,搜出了身上的配枪。

宋美龄款款下机,道:“汉卿,我的随身物品就不用搜查了吧?”

张学良道:“夫人哪里话,请。”

后面接着下来的是宋子文和陈子锟,当看到陈子锟时,张学良笑道:“别人有飞毛腿,昆吾兄有一双翅膀啊。”

陈子锟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汉卿你还说我,搞这么大动静也不事先打个招呼,你不够朋友。”

虽然开着玩笑,但该做的还得做,陈子锟主动交出了自己的配枪。

车队浩浩荡荡进城,沿途已经戒严,气氛萧瑟,杀气腾腾,宋美龄将一个小皮包递给陈子锟,用英语说:“如果叛军要对我不利,你立刻用这把枪打死我。”

陈子锟捏了捏小包,里面有一把袖珍手枪,看来宋美龄此来,也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宋美龄来到软禁地点的时候,蒋介石正在床上休息,见夫人进来,急忙从床上爬起,触动了背上伤口,疼的又坐了回去,摆手道:“你怎么来了!此时来西安,和进虎穴有何区别。”

宋美龄眼泪直流:“我不来,事情就无法解决,达令,你受苦了。”

蒋介石看到后面的宋子文和陈子锟,奇道:“子锟,你怎么也在?张学良放你出来了?”

宋美龄笑道:“子锟一直陪着我,若不是他镇着,何应钦这帮人更不把我放在眼里。”

陈子锟道:“事发当日,我见机行事,跑到机场抢了一架飞机飞回上海。”

蒋介石道:“临危不乱,好,好。”脸上表情却有些不自然。

宋美龄的到来,如同在蒋介石和张学良近乎决裂的关系上滴上一些润滑油,谈判得以继续,蒋介石拉不下脸来承诺的条款,宋美龄毫不犹豫的照单全收。

张学良的几点主张大体是停止内战,国共合作,武力抵抗日本,改组政府,清理亲日分子,容纳各个党派共同议政,释放政治犯,给人民更大的自由。

周恩来代表共产党提出:中央军止步潼关,由社会各界商讨抗日救亡方案,在南京召开和平会议。

当然,这些主张都需要蒋介石同意。

蒋介石依然坚持必须先放人再签字。

谈判再次陷入僵局,张杨对蒋介石是杀也杀不得,放也放不得,头疼不已。

陈子锟找到张学良,问他道:“汉卿,你老实讲,做这件事前有没有深思熟虑?”

张学良苦笑道:“我抛了硬币的。”

陈子锟道:“果然…事到如今,你准备怎么收场?”

张学良道:“怎么都无所谓了,我只希望自己不要一错再错,背负一生骂名。”说着背手面向窗外,短短几日,他的两鬓已经出现白发。

陈子锟道:“如果委座坚持不签字的话,唯有两个结局,一是杀掉他,中国从此陷入乱局,二是放了他,中央军杀进西安,你和杨虎城变成阶下囚,西北军和东北军的番号消失,中央军继续剿共,如果非要选,你选哪个?”

张学良沉默了一会道:“我选第二个,反正已经没脸见九泉之下的父亲了,就算丢了队伍也没什么,老实说,事到如今,东北军已经成了我的累赘,我早想撂挑子了。”

陈子锟道:“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反正最坏的结局也就是那样了,索性把蒋介石放走,他愿意继续内战的话,孰是孰非自有千秋公断,你已经做到了该做的,问心无愧即可。”

张学良道:“难道就没有第三种选择了么?”

陈子锟道:“难道还能有第三种选择么?”

与此同时,宋美龄也在苦劝蒋介石不要再固执:“达令,当前最重要的是离开西安,不妨虚以委蛇,回到南京后,想怎么处置张杨,都是你说了算。”

蒋介石道:“领袖的威严岂能践踏,我若是屈服,以后拿什么来服众?”

宋美龄道:“你若是死了,又谈何服众与否,你是不知道,这些天南京可热闹了,何应钦已经电请汪兆铭回国主持大局了。”

蒋介石的脸色顿时非常难看。

宋美龄趁热打铁道:“你不妨先口头同意,脱身之后想怎么解释都可以,只要宣传得当,别人是信你,还是信张杨?这些天来,南京一直在用大功率的电台干扰西安的通电,干扰对方的宣传,也是一种宣传策略,这个你应该比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