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易辰道:“子锟兄安然无恙,这是最大的好消息,得赶紧通知重庆方面。”

刘婷道:“对,这个误会太大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和重庆联系上么?”

李耀廷道:“兵荒马乱的,邮政是不通的,电报也不通,唯有一个办法,就是坐飞机去香港,迂回到重庆,香港是英国人的地方,和上海的航线一直没断,经常有跑单帮的来来回回,我可以安排,刘秘书就辛苦一趟吧,小青姐和文静嫂子暂时住在上海,日本人不敢进租界,这儿还是安全的。”

谈到上海的情况,慕易辰满腹感慨,日军进驻之后,南市和闸北稍有积蓄的人都涌进租界,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人口暴增到三百五十万,法租界当局惟恐战争波及,在租界边缘加筑一道两丈高的砖墙,公共租界也拉起了铁丝网,如同汪洋中的孤岛。

租界以外是日本人扶持的上海大道市政府,绑票横行,治安混乱,民不聊生,相比之下只有英美法掌控的租界才是安乐窝。

整个中国都陷入战乱之中,租界却进入一个畸形的繁荣期,连宵禁的时间也一再延长,从晚上九点到十点,十一点,最后放宽到零点,国军屡战屡败,国土沦丧,人民精神压抑,发呢导致娱乐业空前发达,四马路的妓院已经是过去时了,现在到处都是舞厅,难民中的年轻女子为了谋生,不得不当起舞小姐,租界夜夜笙歌,纸醉金迷。

租界人口暴增,最缺乏的就是粮食,虽然江南乃鱼米之乡,但日本人施行粮食管控制度,常熟太仓的大米优先供应皇军,以至于粮价暴涨,有精明的商人从香港转口运泰国米来贩卖,发了一笔大财。

战争遥遥无期,不但粮食涨价,所有的东西都跟着涨价,火油、肥皂、药品,火柴、香烟、小五金,价格全都翻了几番,租界人口多,消耗大,商机无限,不少战前囤积居奇的奸商大发横财。

“我浦东仓库里的东西,全被日本人没收了,连张收据都没给,简直就是强盗!”慕易辰愤愤道。

正说着,小白菜哭了,林文静赶紧去冲炼乳,本来王三柳雇了两个乡下奶妈,来上海之前都辞了,现在只能吃炼乳,忽然想到租界内物资奇缺,林文静不禁担忧道:“炼乳只有两罐了,这可怎么办。”

“别担心,租界是个神奇的地方,只要肯出钱,什么都能买到,小白菜的炼乳,我全包了。”李耀廷豪爽道。

车秋凌忽然想起什么来:“李老板,你一双儿女呢?上海这么乱,没想过送他们去香港么?”

李耀廷得意道:“早考虑到了,俩孩子都送英国去念书了,念完中学念大学,什么时候中国不打仗了,什么时候回来,太太也跟着陪读去了,上海就剩我一人,那叫一个自在。”

说罢掏出怀表看看时间:“不早了,我给你们接风,咱们去新雅吃粤菜。”

新雅酒楼位于大马路上,以前生意不太好,但今天一看,生意居然好的不得了,楼下楼上全满了,好在李耀廷面子大,要了一个包间,点了几十个菜肴,席间又谈了谈战局,大家都很悲观,觉得如果英美再不军事介入的话,重庆迟早也要沦陷。

气氛有些沉重,大家胃口也都不佳,吃完饭离开酒楼,天色已经黑下来,到处一片灯红酒绿,霓虹闪烁,街上人头攒动,繁华程度远胜往昔,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

汽车停在酒楼门口,司机下车打开车门,保镖站在一旁警惕的看着四周,李耀廷上前拉开车门,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忽然斜刺里冲出一人,西装礼帽,手中赫然拿着一支手枪。

枪声响起,四下一片尖叫,李耀廷猝不及防,当场倒地,保镖和司机立刻拔出手枪还击,夏小青急忙将林文静和刘婷推回酒楼内,手捏着飞刀,凌厉的眼神四下打望。

枪声很快平息,枪手被打成了马蜂窝,李耀廷从地上爬起来,扯下胸前垫着的钢板,上面一个凹坑。

“妈的,想暗算老子,也不看看黄历。”李耀廷拔出手枪,补了三枪。

夏小青林文静刘婷面面相觑,租界也不安全,看来还是得想办法转移到香港去。

第五十八章 特务迷城

刺客鸭舌帽短打,胳膊上有纹身,看得出是江湖人士,李耀廷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进了新雅酒楼坐等巡捕,大马路是公共租界最繁华的所在,老闸捕房的英国巡官带着几名印度巡捕在五分钟内赶到现场,拉起警戒线,收尸,洗地,讯问目击者。

李耀廷在租界很有地位,黄金荣退休,杜月笙去了香港,江湖大佬没剩下几个,他是租界工部局的华董,保镖的枪支都持有执照,自然没什么顾忌,他打了一个电话回家,十分钟内,就有四辆车开到现场,车上下来二十个穿风衣戴礼帽的保镖,将酒楼团团护住。

巡官例行问了几个问题,李耀廷一概含糊其辞,等巡捕们走了,才恨恨道:“这事儿肯定是张啸林干的,这条老狗和我积怨很深,现在借着日本人的势力想做掉我,门也没有。”

话虽这样说,但他也不得不加以防范,形势不比从前,张啸林投靠了日本人,还当上杭州维持会长,成立了新亚和平促进会,收罗一帮爪牙为日本人做事,出了租界就是他的天下,李耀廷也奈何不得他。

当街遇刺,虽然并未受伤,但兴致全无,李耀廷安排了一车保镖送两位嫂子回家,自己也乘车归去。

林文静夏小青回到公馆,总觉得心惊肉跳,门房来报,说外面有两个人总在转悠,不晓得是不是贼。

夏小青从二楼上望过去,街口路灯下果然有两个家伙,吸着香烟,抄着手,鸭舌帽压得很低,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

回到屋里,夏小青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喂,我找燕青羽,什么,我是谁?告诉他,老娘是他大姐夏小青!”

二十分钟,一辆汽车急驰而至,在路灯前急刹车停下,车上跳下四个大汉,将那两人按在引擎盖上,扭住双臂一番搜查,搜出手枪和巡捕房的派司,原来是法租界巡捕房派来保护两位夫人的便衣。

“怎么不早说,鬼鬼祟祟的,还以为是日本人的走狗。”坐在车内的燕青羽皱皱眉,一副不满意的样子。

两个便衣本来还想发飙,一看是燕青羽,立刻换成笑脸:“是燕大侠啊,给我签个名吧。”

燕青羽拿出万宝龙金笔草草给两人签了名,客气道:“大半夜的,二位辛苦了。”递回去的笔记本里夹了一叠法币。

虽然上海南京已经沦陷,但是日占区内法币依然可以流通,这叠钱足有二百块,两个便衣喜笑颜开,点头哈腰的走了,依然在附近转悠。

燕青羽下车进了公馆,保镖们在四下值守。

“大姐,节哀。”燕青羽一见夏小青,两行热泪就下来了。

“节什么哀,你姐夫又没死。”夏小青道。

到底是影帝级的人物,燕青羽的眼泪瞬间不见了,笑呵呵道:“我就说嘛,姐夫盖世英雄,哪能这么容易壮烈,他们都不信…大姐,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事先没打个电报,我好去接你们。”

夏小青道:“上午才到,中午就给你打了电话,你小子不知道哪儿鬼混去了,家里客人多,就没接着打。”

燕青羽中午一般都在床上睡懒觉,电话历来是不接的,他也不解释,只是呵呵一笑:“算了,能找着人就行。”

“刚才接电话的是谁呀?”夏小青忽然想起来,“口气那么冲,还敢问我是哪个。”

燕青羽心说大姐您半夜打电话,换了谁也不会有好气,嘴上却道:“不是谁,家里女佣。”

“哼,怕是哪个小女明星吧。”夏小青撇撇嘴。

“哪有的事儿,就是女佣…这都什么年月了,日本人一来,电影公司全跑了,那还有什么小明星。”

“是什么人我才不管,我告诉你,不许当汉奸,不许帮日本人拍电影。”

“知道了大姐。”

紫星影业已经两年没拍新电影了,但燕青羽在银幕上的大侠形象深入人心,走到哪儿都有人追捧,身边更是少不一群帮闲,他前前后后拍了几十部电影,赚的盘满钵满,在租界买了一处别墅,一处公寓,过着神仙一般的闲散生活,江湖上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已经踏入高层白相人的行列。

“想杀李耀廷的确实是张啸林,不过不是因为积怨,而是新仇。”燕青羽道。

“哦,什么新仇?”夏小青很感兴趣。

燕青羽侃侃而谈:“上海沦陷以后,日本人可不禁烟,反而暗地里支持,为啥,贩鸦片来钱多快啊,日本人扶持大道市政府,南京维新政府,收买汉奸,都是要花钱的,钱从哪儿来?就从鸦片上来,张作霖明里帮日本人收购粮食棉花,暗地里做的是贩卖鸦片的买卖,闸北南市都是他的地盘,可租界他进不来,因为有李耀廷在这把着,姓张的自然欲除之而后快。”

夏小青道:“张啸林有日本人撑腰,李老板岂不危在旦夕。”

燕青羽道:“日本人养的狗很多,张啸林只是其中一条而已,比起其他的狗,他还不算凶猛,要论狠辣,还是七十六号特工总部,那儿的一帮人原本都是国民党的特务出身,下手比江湖人士厉害多了,对了,七十六号的金牌杀手,叫吴四宝,以前当过李老板的司机,总算有些香火情,这里面关系盘根错节,一时也说不清楚,反正上海滩的水深着呢,日本人,国民党,共产党,各路汉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来杀去,哪天不死七八个人?”

夏小青凝神沉思,浑水好摸鱼,这上海滩如此混乱不堪,其实充满了契机。

燕青羽谈兴正浓:“七十六号虽然狠辣,但都是一帮不入流的混混,除了吴四宝枪法不错外,别的不值一提,靠的无非是当街暗杀,照头一枪,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要论技术,有个家伙功夫不赖,专门和七十六号对着干,坏了他们好几次买卖,这人叫陈真,神龙不见首位,有机会的话,真想和他练练。”

“谁?陈真。”夏小青笑了。

“是啊,陈真,怎么,大姐你认识他?”燕青羽奇道。

“你姐夫就是第一代陈真,后面这些陈真都是他的徒弟。”夏小青听陈子锟说起过当年的事情,此时在弟弟面前炫耀一番,颇有面子。

“原来陈真不是一个人啊…”燕青羽恍然大悟。

当晚燕青羽就住在陈公馆,保护姐姐们的安全,次日上午,陆续有人过府拜访,是三枪会的苏青彦和精武会的欧阳凯司徒小言两口子。

淞沪会战后,上海沦陷,抗日团体三枪会转入租界,精武会则彻底关门歇业,日子过的都很艰难,听说陈夫人来沪,他们不约而同前来慰问,得知陈子锟并未牺牲,一个个转忧为喜,客厅里的气氛也欢快起来。

“公馆的安全,我们精武会可以负责。”欧阳凯道,一指司徒小言,“让小言搬过来住,保护内眷也方便。”

司徒小言站起来一拱手,当年清纯的小师妹现在已经是三十多岁的稳健大婶来,一身劲装,干净利落。

林文静客气道:“这怎么好意思。”

欧阳凯道:“婶子你别客气,五师叔是我们精武会的会长,保护他的家人,我们义不容辞。”

坐在一旁的燕青羽眼睛一亮,不由得打量起欧阳凯来,三十多岁的干练汉子,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眼神内敛,骨节粗大,拳峰是平的,绝对是个武学行家。

夏小青接口道:“那好,就让小言妹妹留下,我俩也好切磋武艺。”

事情就这么定了,苏青彦和欧阳凯起身告辞,夏小青挽留不住,就让燕青羽去送客。

燕青羽陪他们来到大门口,突然对欧阳凯道:“你是陈真?”

欧阳凯不动声色,摇摇头:“不,我不是陈真。”

燕青羽道:“你瞒不住我,你就是陈真,那些神出鬼没的案子就是你做的。”

欧阳凯沉默片刻,道:“陈真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我虽然不是陈真,但也可以是陈真,你也一样,如果有一颗抗日救国的心,你也可以是陈真。”苏青彦微笑着看着他俩,并不插话。

燕青羽若有所思,不知不觉两位客人已经远去。

北风又起,初冬的上海,格外寒冷。

燕青羽和姐姐辞别,回到自己的公寓,拿出钥匙开门,进门摘下大衣和礼帽挂在衣帽钩上,忽然察觉一丝异样,手腕一翻,飞刀藏在掌中。

慢慢的回过头来,只见客厅里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子,西装革履打扮新潮,头上抹了不少发蜡,白净面皮,戴着金丝眼镜,翘着二郎腿,手里夹着烟,优哉游哉。

“怎么进门也不打招呼,这个习惯可不好啊。”燕青羽冷笑道。

“实在抱歉,不过我并不是自己进来的。”男子站了起来,一鞠躬,“想必阁下就是燕青羽先生吧。”

“羽哥,你回来了。”小明星端着咖啡壶从厨房里出来,甜甜笑道,“这位先生说是你的影迷,我就请他进来了。”

“哦,这样啊。”燕青羽不露痕迹的收起飞刀,走到沙发前坐下,掏出烟盒:“抽烟么,对了,未请教贵姓。”

“免贵,姓御,这是我的名片。”男子恭恭敬敬双手奉上名片。

燕青羽接过来一看,名片上印着:大日本帝国驻沪总领事馆文化参赞御竜王。

“这个字念什么?”燕青羽指着名字中间的字问道。

“竜,念龙。”御竜王解释道。

“哦,找我啥事?”燕青羽漫不经心将名片丢到茶几上。

第五十九章 大喜大悲

燕青羽的轻慢并没有触怒御竜王,他反而谦卑的站起来一鞠躬:“燕桑,我是你的影迷,你的电影我全都看过,菲林拷贝也全都存了一套,海报更是收集了几百张,今天能有幸见到燕桑,实在高兴…能帮我签个名么。”

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燕青羽的古装电影剧照,恭恭敬敬递上来,满脸的期待。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自己的影迷,“艺术是没有国界的。”燕青羽这样给自己开解着,接了照片拿出墨水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御竜王慧存,燕青羽。

“实在太感谢了。”御竜王诚惶诚恐收回照片,小心翼翼收回包里,再次鞠躬道:“打扰了,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多谢款待,告辞。”

“不喝杯咖啡再走么。”小明星客气道。

“不了,十分感谢。”御竜王倒退着出门,点头哈腰:“不要送了,请留步,再会。”打开门退了出去。

燕青羽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慢走啊,不送了。”

门轻轻关上了,小明星娇嗔道:“怎么对人家这么没礼貌,那可是日本人啊,别人想巴结都巴结不到的。”

燕青羽在小明星的翘臀上拍了一下:“爷是谁,日本人得来巴结我。”

忽然门又开了,御竜王探头进来:“燕桑,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到虹口的领事馆找我,名片上有我的电话号码,失礼了,再会。”

“小日本,礼数还挺周全的。”燕青羽拿起那张名片看了看,轻轻一弹,名片飞进了垃圾桶。

按照计划,刘婷先经香港去重庆,林文静母女和夏小青暂时留在上海,李耀廷安排了一架邮政机,搭载着刘婷直飞香港。

香港启德机场,候机大楼上空飘扬着英国殖民地的旗帜,刘婷提着一个皮箱下了飞机,初冬的港岛比上海温暖多了,来往之人还都穿着春秋季节的服装。

刘婷叫住一个人:“先生,请问您…”

那人面孔黝黑,身材瘦小,摆摆手用粤语说了一通,大概是说自己听不懂国语。

刘婷赶紧换了英语,那人还是听不懂。

没办法,只好提着行李往外走,李耀廷给了她一个地址,说到港之后去找杜月笙,请他帮忙联系去重庆的飞机。

刚走到机场出口,忽然看到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拖着大包袱小行李正在匆匆赶飞机,刘婷仔细辨认了一下,那身姿很像鉴冰,赶紧跑了过去,在鉴冰登机之前叫住了她。

鉴冰已经踏在舷梯上了,回头一看见是刘婷,急忙下来,上下打量,眼中含泪:“刘秘书,你终于逃出来了。”

刘婷道:“将军还活着。”

恰巧一架飞机降落,引擎轰鸣震耳欲聋,鉴冰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陈子锟活着!”刘婷贴着她的耳朵大声喊道。

鉴冰手里的提包落了地,两眼瞪得溜圆,继而抓住刘婷的肩膀:“你再说一遍。”

“陈子锟还活着,他没在那架飞机上。”

两道泪水涌了出来,鉴冰喜极而泣:“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嫣儿和小南知道,一定乐疯了,刘秘书,你这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我从上海来,想转机去重庆。”

“你等一下。”鉴冰忙不迭的去找飞行员交涉,前航空委高官的太太要捎一个人去重庆,自然是小事一桩,很快刘婷就坐上了飞机。

机舱狭小,坐满了旅客,过道中央都堆满货物,都是重庆急需的香水、皮包、奶粉、药品之类东西,旅客们也大都是衣着时髦的阔太太,来往渝港之间,只为跑单帮贴补家用。

一路之上鉴冰都和兴奋,拉着刘婷问长问短,时不时掉两滴泪,最后说:“老爷大难不死,这是老天眷顾咱们陈家啊,刘婷,不如等团圆了,把你和老爷的婚事办了吧,老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

“再说吧。”刘婷淡淡一笑。

飞机终于抵达重庆,刘婷帮鉴冰拎着沉重的行李,一路说说笑笑上了汽车,车门上涂着空军的标志,驾车的是个中士。

“军车接送,政府对家里照顾的不错啊。”刘婷感慨道。

鉴冰一撇嘴:“人走茶凉,有什么照顾不照顾的,空军也是人,也得吃饭,不说这些晦气的了,到家我请你吃火锅。”

重庆多山,道路难走,路上汽车熄火好几次,最后终于到了家门口,鉴冰拿出一条香烟来塞在司机座位下。

“谢谢夫人。”中士很殷勤的帮着她俩把行李搬到家门口。

饭厅里,姚依蕾正张罗四个孩子吃饭,忽见刘婷进来,愣了一下,快步走来:“刘秘书,你终于逃出来了。”

刘婷笑道:“您和鉴冰姐姐怎么说一样的话。”

鉴冰走了进来,满面春风:“姐姐,刘秘书带好消息来了,刘婷你别急着说,把孩子们叫到一起再宣布。”

刘婷微笑着点点头。

姚依蕾不知道她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把嫣儿、小南,还有薛斌的两个男孩叫了过来:“孩子们都过来,等下再吃饭。”

小南看见妈妈来了,顿时丢下饭碗扑过来,一头扎进刘婷怀里,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嘴里含着饭,没哭出来。

孩子没哭,刘婷倒哭了,虽然小南不是她亲生,但照顾了八年,感情非常深厚,和亲生的也没啥区别了。

结果好消息没宣布,大伙儿先跟着哭了一场。

最后鉴冰耐不住了:“哭啥啊,都别哭了,让刘姨说事儿。”

“对对对,说说什么好消息,是不是中央把征收我们的机器还了?”姚依蕾老惦记着这事儿,从北泰工厂拆运后方的机器设备,被不知道哪个部门扣了,一直交涉到现在也没下文。

刘婷摇摇头:“不是,我的好消息是,将军还活着,他并未在那架失事的飞机上,而是把最后的机位留给一个伤兵,这才造成误会,因为电台坏了,我们一直在南泰乡下打游击,看不到报纸,听不到广播,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情,让你们伤心了,真是对不起。”

大家全傻了,幸福来的太突然,以至于无法接受。

“太好了,爹地还活着!”嫣儿最先反应过来,跳着脚欢呼起来,小南也跟着姐姐乱跳,张着缺牙的嘴呵呵笑着。

“刘阿姨,我爹呢?”薛斌的两个双胞胎儿子拉着刘婷的衣角,可怜巴巴的问道。

“乖,你们的爹也好好的,在江北打日本人呢。”刘婷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柔声道。

姚依蕾高兴的直掉泪,拿手帕擦擦眼睛道:“鉴冰,你去把楼上那瓶1925年的红酒拿下来,开了,我得去打电话,让爹地妈咪知道这个好消息。”

一通电话打出去,不到一小时,重庆陈公馆就坐满了人,从江东逃来的太太们汇聚一堂,刘婷带来的消息给她们无限鼓舞,一个个欢声笑语,精神百倍。

“他们在江北打得很艰难,没有援兵,没有弹药,当务之急是取得和重庆中央的联系,争取支援。”刘婷的话又给太太们火热的心泼了一瓢冷水。

“明天我就去找蒋夫人。”姚依蕾自信满满道。

次日,姚依蕾打电话约见宋美龄,侍从室安排了一辆汽车来接她,姚依蕾带着刘婷一起前往最高当局住处,面见蒋夫人。

“蒋夫人,我有一个特大好消息告诉您,子锟还活着!”姚依蕾眉飞色舞,迫不及待,可宋美龄却没有预料中的惊喜,她只是淡淡一笑:“陈夫人,刘秘书,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姚依蕾茫然看着宋美龄,又看看刘婷,心里疑惑又愤怒,既然知道自家丈夫没死,为什么不说。

宋美龄叹口气道:“子锟确实不在那架飞机上,而是留在敌后坚持抗日,还一度收复了南泰县,委座和我不是要隐瞒什么,而是…日军大肆围剿,出动一个旅团的兵力包围了将士们,一场血战,南泰失守,国军损失惨重,游击队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一样,打得姚依蕾目瞪口呆,大喜大悲的重复打击,让她说不出话来。

刘婷倒还镇定,问道:“夫人,情报准确么?”

宋美龄道:“军统派特工人员潜入江北采集的第一手情报,错不了的,当然你们也不要绝望,日军并没有发布消息称俘虏或者击毙陈将军,子锟的生死,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姚依蕾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宋美龄的手道:“夫人,请您一定想办法救救子锟,我们孤儿寡母的不能没他啊。”

“我一定尽力,军统已经加派人员进行核查了,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们,咱们都要有信心,子锟英勇机智,日本人奈何不得他。”宋美龄闻言抚慰一番。

辞别宋美龄,姚依蕾和刘婷失魂落魄的回家,嫣儿很快发现母亲的不对劲,不停的追问:“妈咪,爹地怎么了,是不是不回来了?”

“嫣儿别胡说,你爹在江北打日本,暂时不回重庆。”姚依蕾强打笑颜,挤出了一个笑容。

嫣儿到底年纪小,半信半疑,眨着眼睛看着妈咪。

刘婷蹲下扶着嫣儿道:“嫣儿,阿姨问你,是爹地厉害,还是日本人厉害?”

“当然是爹地厉害,日本人都是小矮子,爹地一个人能打他们一百个。”

“那就是了,爹地这么厉害,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刘婷拍拍她的脑袋,站了起来。

嫣儿虽然已经十三岁了,但是从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生活在童话世界里,很容易就被刘婷哄住了。

忽然阎肃夫人匆匆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姚依蕾的神经立刻绷紧,以为是陈子锟出了什么危险。

“汪兆铭叛国,跑去越南了。”阎夫人忧心忡忡道。

第六十章 嫣儿赴美

汪兆铭是国民政府的党政二把手,地位仅次于蒋介石,若论资历的话,甚至比蒋介石还要略高一筹,先总理的遗训就是他代笔的,这样的人物若是叛变了,那抗日的前途岂不是更加渺茫了。

众人忧心忡忡,讨论起后路来,恰好鉴冰回来,听到议论,挑起眉毛道:“你们说的可是那个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汪精卫么?”

大家就都说是。

鉴冰道:“汪精卫断不会认贼作父当汉奸,他是有骨气的人,当年行刺清廷摄政王失败,宁死也不屈膝,我不相信这样的人会投降日本。”

阎夫人道:“汪主席秘密飞往河内,消息已经满天飞,这可不是假的。”

鉴冰道:“或许他是不想屈居蒋介石之下,跳出重庆政治圈子,途径越南去法国,静待战局变化,打开新的局面,我大胆的设想一下,也可能这个做法是个蒋介石通过气的,中国面临危局,必然要做两种准备,汪主席飞河内,只是政治上的一出双簧戏罢了。”

姚依蕾冷笑道:“你只是其一,不知其二,不错,汪精卫当初是很有骨气,我上中学的时候也崇拜过他,恨不得嫁给他呢,那时候我爹还在大清银行做高级职员,他告诉我说,汪精卫曾经和袁克定结拜兄弟,若不是袁世凯死的早,兴许汪某人就是洪宪朝廷的一员呢。”

刘婷也道:“武汉国民政府时期,汪某人摇身一变成了左派,和苏联人过从甚密,清共之后,他又和共产党一刀两断,反复无常,变幻莫测,或许他曾经是英雄,但现在肯定不是,他只是一个投机政客罢了。”

阎夫人附和道:“对,就是政客,还有汪夫人陈璧君,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向来想做第一夫人,可是处处被蒋夫人压一头,这两口子郁郁不得志已久,想来这回要搞一出大的。”

鉴冰当年是上海滩的花魁,烟花界的人士对于政治这种时髦的话题向来是极关心的,但毕竟许久不做花魁,对政治人物的了解还停留在民国初年的阶段,听大家这样一说,只好甘拜下风:“那可如何是好?”

“静观其变吧,期望你的猜测是对的。”姚依蕾叹口气说。

过了几日,日本首相近卫发表“更生中国”的国交方针,遭到中国各界痛斥,但身在河内的汪精卫却向国民党中央党部发出一则电报,请依近卫之善邻友好、共同防共、经济提携三原则,与日本恢复和平,此举无异于公开宣扬投降。

重庆当局当即作出反应,开革汪兆铭党籍,褫夺所有职务,下令有司严缉民族叛徒。

消息一出,举国震惊,原本对汪精卫抱有幻想的人都极为失望,抗日的前途雪上加霜,一片渺茫。

一九三九到了,山城重庆阴冷无比,鉴冰依然每周去一次香港跑单帮,姚依蕾和阎夫人张慧茹等还在跑机器设备的事情,经过几个月的查找,翻阅了浩如烟海的运单资料,走访了长江沿线的十几个码头,终于在朝天门码头附近一个货场找到了北泰运来的机器。

德国进口的西门子汽轮机就露天放着,上面锈迹斑斑,还有大量的机器设备房装在木箱子里还未拆封,风吹雨淋,箱子已经朽烂,依然无人问津。

姚依蕾找到货场负责人,要求将这批设备提走,却被百般刁难,这个证明那个文件,凑不齐就没法提货,姚依蕾冒着小雪来往于各个政府机关之间,应付各种推诿,光敲章就敲了几十个,还经常遇到空袭,半个月下来,人瘦了十斤,事情依然没办好。

大人们时常出门,把一群孩子留在家中,好在杏林春的女医生蒋倩倩经常来给小南针灸,顺便帮着带孩子,倒也能解一些后顾之忧。

中午时分,天气格外寒冷,外面下了一层薄薄的小雪,重庆陈公馆的门铃响了,蒋倩倩打开大门,看到外边站着一个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大汉,面目狰狞的很,吓得不禁倒退一步,忙不迭的拿出一枚铜元递过去:“就这么多了,别家要去吧。”

汉子没接钱,径直往里走,蒋倩倩赶紧拦住他:“干什么!出去!”别看她是个柔弱女子,关键时刻劲儿还挺大,硬是把门堵住了。

“这儿不是陈公馆么?”汉子一嘴北方口音,不是四川本地人。

“你是谁?”将蒋倩倩质问道。

“我姓薛,从江东来。”汉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