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你等等。”蒋倩倩狐疑的看了一眼他,把门关上了,返身上楼,把正在看书的薛文薛武两兄弟叫了下来。

两个男孩下了楼,蒋倩倩打开门,就见那汉子坐在台阶上正抽烟,听见门开一回头,俩孩子就扑上去了:“爹!”

父子三人抱头大哭,蒋倩倩的眼圈也红了,招呼他们进屋:“外面冷,进来撒。”

薛斌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进了客厅,大马金刀的坐下,蒋倩倩略有羞涩,坐在一旁,旋即又站起来:“我给你倒茶。”

“不忙,为请教?”

“这是蒋老师,教我们念书的,还给小南针灸治病。”俩儿子抢着答道。

“哦,原来是蒋医生,失敬。”薛斌很客气。

“哪里,我看陈夫人挺忙,没事就来帮忙带带孩子,您俩个孩子挺乖的,真不要喝茶?”

“真不用,您太客气了…”

说话这句话,有些冷场,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好姚依蕾回来了,看见坐在客厅里的是薛斌,顿时惊喜万分,拉着他问长问短,得到的却是不愿面对的消息。

田路支队横扫江北,势如破竹,所有抗日武装土崩瓦解,无数战士牺牲被俘,北泰残军在一次突围战中被打散,大家各自逃亡,薛斌以前当过江洋大盗,乔装改扮混迹市井的本事了得,孤身一人穿过日本占领地域,来到陪都重庆,好不容易才寻到家属们落脚的地方。

至于陈子锟的生死下落,薛斌表示不知情。

姚依蕾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如果他还活着,肯定会到重庆来寻找家人,既然薛斌都能跋涉千里找到这儿,陈子锟没理由还不出现,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遭遇了不测。

虽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也必须勇敢面对,姚依蕾召开家庭会议,要送女儿去美国。

“战局前景不妙,重庆迟早沦陷,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先把孩子送出去,大人再慢慢想法子,刘婷,小南是走是留,我尊重你的意见。”

刘婷想了想,道:“小南还小,我想把他留在身边。”

“也好,下周我和鉴冰一起去香港,送嫣儿坐轮船去美国,投奔她哥哥去,美国总归是安全的。”姚依蕾叹了一口气,作出了决定。

鉴冰望了望楼上:“不问一下嫣儿的意见么?”

“我是她妈妈,我替她做决定。”姚依蕾斩钉截铁道。

过了一星期,姚依蕾和鉴冰带嫣儿搭乘飞机来到香港,为跑单帮方便,鉴冰在香港铜锣湾附近租了一间屋子,母女三人暂时安顿下来,再去安排去美国的船票。

嫣儿已经知道自己将要远渡重洋去美国,还傻乎乎的问妈妈:“你不和我一起去么?”

“乖,妈咪得留下,你一个人去找哥哥。”姚依蕾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女儿才十四岁就要孤身一人横渡太平洋,做母亲的怎能放心,国破家亡,好端端的一个家分崩离析,四散流离,这就是战争的苦难。

无论如何让嫣儿一个人乘坐邮轮是不合适的,姚依蕾忙和了几天,终于联系到一对美国夫妇,请他们路途上照顾自家女儿,这才放下心来。

开船那天,维多利亚码头上人潮涌动,白色的邮轮挂满彩旗,汽笛长鸣,柚木甲板上站满了旅客,朝下面的亲友们挥手,彩带气球满天飞。

嫣儿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姚依蕾和鉴冰也鼻子酸酸的,最终姚依蕾还是一狠心道:“鉴冰,你帮我送她上船。”

鉴冰道:“你去吧,母女俩多待一会。”

姚依蕾道:“我怕上了船就不舍得下来了。”又掏出一封信递给女儿:“这是给你小北哥哥的信,到了美国再拆开,嫣儿是大姑娘了,懂事了,以后自己要照顾自己了…”

嫣儿用力的点着头,姚依蕾泪水夺眶而出,一转身迅速跑开。

鉴冰提着行李,牵着嫣儿上船了,嫣儿不停回头在人群中寻找着母亲的身影,最终还是失望而去。

轮船开了,码头上的人群散了,只留下满地纸屑垃圾,姚依蕾两眼通红从角落走出,站在空荡荡的栈桥上,向远去的轮船挥手。

起风了,鉴冰将大衣披在姚依蕾肩上,姐妹俩孤单的身影渐渐远去。

回到重庆,又有好消息传来,阎肃、陈启麟等人陆续归来,陈启麟再次身负重伤,送入陆军总医院治疗,委座亲自探望了两次,本来以为当了寡妇的张慧茹最开心,整天叽叽喳喳兴奋的像个喜鹊,姚依蕾鉴冰刘婷却越来越灰心,陈子锟生还的希望更渺茫了。

谁也不知道,陈子锟此时正躺在淮江中的一条船上,大雪封山,他在山中被困了一个月,差点饿死,好不容易出了山,又遭遇日军巡逻队,一番驳火后带伤跳入江中,九死一生被人捞了上来,却高烧不退,精神恍惚。

这条船上插着一面红旗,上面写着“戚家班”三个字,船尾有摆着锣鼓刀枪,分明是个戏班子。

第六十一章 刀马旦

陈子锟从昏迷中醒来,觉得眼皮沉重无比,头昏脑胀,浑身发烫,依稀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在不远处忙碌着,伸出手去低低喊了一声:“小青。”

那人转了过来,拿了一块毛巾搁在陈子锟额头上,动作轻柔无比。

“小青,这是哪儿,我睡了几天了?”陈子锟迷迷糊糊的问道。

那人不说话,帮他掖紧被角,却被陈子锟一把捏住了手,愣了一下,轻轻挣脱,道:“这儿是戚家班的船上,你睡了三天三夜了。”

这不是夏小青的声音,陈子锟猛然醒来,忽地坐直了身子,发觉身上一丝不挂,盖着一床布满补丁的破被,耳畔传来吱吱呀呀的木船摇晃之声,再看面前女子,三十来岁年纪,身段颀长,比夏小青略矮一些,穿着短打练功服,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你是?”陈子锟迟疑道。

“刚才说过了,我们是唱戏的,你在戏班的船上,我叫白玉舫,你是什么人?”女子反问道。

“我…”陈子锟略一迟疑,决定编一个谎话,对方是唱戏的下九流,什么事都干的出来,还是存一分戒心比较好。

“我是打猎的,不小心落入江中,多谢白大姐救命之恩。”

白玉舫冷笑不已:“你不是打猎的,打猎的身上哪有那么多枪伤,新的旧的四五处伤疤,你是土匪!我不管你以前干过什么,到了我船上就得本分点,既然你已经醒了,就起来干活去,戏班子不养闲人。”

陈子锟苦笑:“我的衣服呢?”

“扔了,穿这个。”白玉舫丢过来一套粗布衣服,还有一双布鞋。

“我的虎皮和手枪呢?”

“什么虎皮手枪,不晓得你说什么,你身上就剩这个物件了。”白玉舫将玉石烟袋丢过来,扭头出舱,到门口又丢下一句话:“看你大病初愈,也干不了重活,就去帮着烧火做饭吧。”

陈子锟无奈,穿上衣服下了床,仍觉头重脚轻,身上被三八枪打出的伤口已经敷上草药,无甚大碍了,就是连续躺了几天,身子有些虚弱。

出了船舱,江风凛冽,两岸一片萧瑟,陈子锟手搭凉棚四下打望,自言自语道:“这是去哪儿啊?”

“去重庆,我娘说,重庆有钱人多,看京戏的也多,去那儿能发财。”声音从上面传来,陈子锟抬头一看,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坐在顶棚上,两条长腿荡来荡去,穿一件藕色的练功服,纤腰极细,两条马尾辫垂着,若不是带了一丝风尘气,真像是江东大学的女学生。

“你也是戏班子的?”陈子锟没话找话。

“对啊,我唱刀马旦,大叔,我看你这身筋骨不错,穿上大靠,演个花脸挺合适的,可惜你没练过,唱戏这一行,得从小练起,得了,下回上台你跟我当龙套吧。”

陈子锟瞅瞅自己,堂堂陆军上将就当个龙套?未免太寒碜了吧。

这女孩子挺可爱,陈子锟正想多套两句话,忽然一个俊朗的后生走过来,喊道:“秀儿,班主找你。”

“哎,就来。”少女从棚上下来,身轻如燕。

“你叫秀儿,白秀儿?”陈子锟问道。

少女咯咯笑起来:“傻子,这是戚家班,我当然姓戚,再说我娘也不姓白,白玉舫是她的艺名,知道不,大叔。”

秀儿蹦蹦跳跳走了,那后生走过来狠狠瞪了陈子锟一眼:“新来的,到后面帮厨去。”

陈子锟走到船尾,帮着大师傅洗菜淘米,顺便闲聊,知道这个戏班来自安徽,以往都是去京津演出,现如今华北沦陷,生意不好做,只能租船入川讨生活,班主是白玉舫,本来也是刀马旦,丈夫死后撑起一个班子来,班子里有两个台柱子,唱刀马旦的戚秀,还有唱武生的罗小楼,就是刚才那个年轻人,其他拉琴的,跑龙套的乱七八糟有三十多口人。

戏班里并没有专门的厨子,而是大家轮流做饭,班子不养闲人,想留下就得干活,陈子锟不会唱戏,只好烧锅做饭,不过这正是他的老本行,当年在北洋第三师炊事班里,他练就一身劈柴烧火蒸馒头包饺子的本事,时隔十八年终于又派上用场了。

陈子锟以前是伙头军,做精致小炒不在行,但是大锅菜绝对有一手,班子二三十号人的伙食他一个人全包,口味也还过得去,很快就成为戏班的专职厨子,没事的时候就到处溜达,很快他就发现,戚家班的核心人物是白玉舫母女俩,年后生都喜欢往戚秀身边凑,中年人则喜欢和白玉舫套近乎。

“戏班子真乱啊。”陈子锟感慨莫名,低头洗菜,看看水里自己的倒影,头发老长,胡子拉碴,无比落魄。

帮厨的是班子里拉胡琴师傅的媳妇,一个爱唠叨的大婶,很快便被陈子锟的花言巧语蒙蔽,把班子里的各种秘闻一股脑全说了。

“小楼喜欢秀儿,这俩年轻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班主说了,过年就他们成亲。”

“咱们戚家班以武戏见长,十年间就来过四川,一个县一个县的演过去,可赚了不少。”

“班主刀子嘴豆腐心,别看她凶巴巴的,对俺们可好了,你身上这套衣服还是老班主留下的呢,怎么样,合身不?”

陈子锟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粗布裤褂,虽然年头久了点,但是浆洗的干干净净,保存的挺好,看来这位前班主的身材高大,和自己有一拼。

舱外传来一声干咳,大婶赶紧住嘴。

“那汉子,你出来一下。”是白玉舫的声音。

陈子锟钻出船舱,笑眯眯道:“班主,您找我?”

“马上到万县了,班子要出堂会,就不留你了,这是一点盘缠,你拿着。”白玉舫将几张法币递过来。

陈子锟接了钱,一抱拳:“班主,您太客气了,救了我一命不说,还送盘缠,这份情我定当报答。”

白玉舫道:“走江湖的总不能见死不救,这二十块钱就当是你做饭的报酬了,不必这么客气,话说回来,这些天下来,看你倒不像是土匪。”

“那我像什么?”

“你应该是个逃兵。”

船到万县码头,戏班子忙着卸货,衣箱,兵器架,来来回回搬了十几趟,陈子锟身高力大,沉重的衣箱一个人就能背起来,戚秀看见笑眯眯对白玉舫道:“娘,大叔挺能干,又做的一手好菜,不如留下他吧。”

白玉舫道:“戏班子不能留来历不明的人。”一句话就把女儿堵回去了。

戚家班给万县大户杨家做堂会,起码要逗留十天半个月,陈子锟帮着戏班子把东西搬到杨家祠堂附近,又忙里忙外搭起戏台,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天已经黑了,白玉舫找到他,丢过来一个包裹:“拿着,你的东西。”

陈子锟搭眼一看,包裹里是自己的虎皮大衣和已经洗干净的破军装,军装里还包着两把枪。

“把衣服换了吧。”白玉舫道。

陈子锟进屋换了自己的衣服,一身上将军服摸爬滚打,早已褴褛褪色,领章也掉了,胸章也不见了,破处都被针线细密缝过,想必出于白玉舫之手。

出了门,罗小楼、戚秀等人都站在外面,特来和他告别。

“各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陈子锟一拱手,拎起包裹走了。

“大叔,有空来找我们玩啊。”戚秀在后面喊着。

陈子锟头也不回的摆摆手。

来到码头,想找条船逆流而上去重庆,可是天色已晚,船都停下了,要走也是明天,无奈之下,陈子锟只好拎着包裹在万县到处溜达,不知不觉又回到杨家祠堂附近,隔着老远就听到锣鼓之声,大戏正在上演。

凑过去一看,戏台上贴了大大一个“寿”字,想必是杨家的长辈今天过寿,怪不得这么喜庆,戏台前里三层外三层,戚家班的戏码以武戏为主,打得热闹,老百姓爱看,台上演的是《战金山》,敲鼓的梁红玉正是白玉舫所扮,到底是班主亲自上阵,龙套们也都卖力,打得那叫一个热闹,台下叫好声一浪接着一浪。

演完战金山,又演《穆柯寨》,戚秀演穆桂英,罗小楼演杨宗保,白玉舫则出演佘太君,母女同台飙戏,更加精彩。

只听一人大喊:“老太太打赏。”

然后家丁捧着一盘子大洋上去,戚家班的戏子们一起上台鞠躬谢赏。

老太太穿着福寿团花的大袄,红光满面坐在台下,对管家说了两句,管家上台道:“老太太有话问了,是梁红玉厉害,还是穆桂英厉害撒?”

白玉舫道:“回您的话,这俩人不是一码戏,中间差了百十年呢。”

管家道:“那不行,老太太就要看这一出,让梁红玉和穆桂英打一架。”

白玉舫苦笑道:“管家,没这个戏,演不来。”

管家冷笑:“让你演就演,演好了,老太太有赏,不演,哼,拿机关枪把你们全突突了。”

白玉舫无奈,只好应允下来,回后台一说,全都炸了窝,梁红玉大战穆桂英,这唱的哪一出,传出去不得让同行笑话死。

“演吧,只要给钱,什么都能演。”白玉舫道。

中场休息期间,外面一声喊:“杨师长到。”一个大腹便便的军官前呼后拥着进来,先给老太太行了礼,坐在一旁太师椅上,摘了军帽露出油光锃亮的大脑袋,解开风纪扣,从护兵手里接了大烟枪,有滋有味吸了起来。

不大工夫,锣鼓点密密响起来,梁红玉和穆桂英相继上场,因为是临时编的本子,也没啥台词,就是打来打去图个热闹。

杨师长摩挲着大头,紧盯着台上两位刀马旦,猛然鼓起掌来,大叫一声:“好!”

第六十二章 重操旧业

师长带头叫好,谁敢不响应,台下一片轰然叫好,掌声如雷,几个拉弦子的师傅都愁眉苦脸,相声里说的关公战秦琼居然让自己摊上了,这四川,还真是人杰地灵,奇葩辈出。

一出戏演完,白玉舫母子回后台卸妆,忽然杨师长带着几个马弁进来了,大家不敢怠慢,穿着戏服向他行礼。

杨师长慈眉善目,笑容满面,亲切接见了白玉舫:“戚家班果然名不虚传,唱的好,打得也好,来人呐。”

“有!”副官一并脚跟。

“赏!”

师座打赏,排场非比寻常,两封红纸包着的大洋,足有一百块之多。

“谢杨师长赏赐。”白玉舫盈盈下拜,戚秀也跟着下拜,杨师长呵呵一笑,没搭理白玉舫,一把搀住了戚秀,胖手捏着戚秀的柔荑再也不撒开了。

“叫啥名字?”杨师长笑眯眯的问道。

“小白玉舫。”戚秀报出自己的艺名。

“多大了?”

“十八。”

“好,好,好。”杨师长连说三个好字,捋着自己的八字胡,眉开眼笑,也不知道到底好在哪儿。

戚秀是戏班子长大的,从小耳濡目染知道江湖险恶,这位胖师长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用力抽出手来,红着脸跑了。

杨师长并未动怒,盯着戚秀曼妙的背影摇头晃脑,拽出一句诗文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白玉舫脸色微变,知道万县呆不下去了,但眼下不是翻脸的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白老板,不晓得令嫒许配人家了么?”杨师长倒是个爽快人,一点回旋也没有,开门见山直接点了正题。

“回杨师长,我女儿已经订亲了。”白玉舫客客气气道。

“不妨事,订亲了可以退,本师长对令嫒一见钟情,不如嫁给我做妾,放心,绝对亏待不了她。”杨师长道。

“这个,恐怕不太好吧。”

“考虑考虑撒。”杨师长丢下一句话,带人走了,副官走在最后,出门前指着白玉舫的鼻子道:“白班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没得意思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罗小楼噌的跳了起来:“和他们拼了!”

“小楼,镇定。”白玉舫来回踱了几步,下令决心:“收拾东西,连夜走。”

可是已经晚了,外面散场的同时,一队士兵跑步进入,把戏班子的驻地封锁了。

陈子锟随着散场的人流向外走,忽然看见大队士兵跑步而来,刺刀闪亮,顿觉奇怪,开堂会用的着动用军队么,看来戏班子凶多吉少。

次日一早,副官带人前来送了一万块法币,说是娶亲的彩礼。

见戏班子众人面目不善,副官冷笑一声,劝道:“白班主,说句不好听的,令嫒不就是一戏子么,这下九流的行当有什么尊严可谈,能嫁给我们师座,那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白玉舫道:“谢谢师座抬爱,我们承受不起,这一万块,我不能收。”

副官道:“你也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人,难道看不出当下的局势,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

话没说完便被罗小楼打断:“不答应又怎样!”他的胸膛因为气愤而剧烈的起伏着,双拳握的啪啪响。

“哼哼,不答应就把你们全抓起来枪毙了!”副官变了脸色,恶狠狠道,“万县是我们师长的地盘,他老人家一句话,你们插翅都别想走,放着荣华富贵不愿意享,找死是吧,成全你们!”

说着拔出手枪就要打罗小楼,罗小楼眼疾手快一把将枪夺了过来,副官身后的马弁们齐刷刷拔枪,戏班子的武生们也抽出了兵刃。

千钧一发之际,戚秀站了出来:“别动手,我跟你们走。”

“这才像话。”副官走到罗小楼面前,将自己的枪夺了回去,做了个有请的手势:“十三姨太,请吧。”

戚秀拢了拢头发:“副官,我可以跟你走,但有条件。”

“请讲。”

“不要难为我的家人,放他们走。”

“那是自然,不过就算走也要过了今天。”

“为啥?”

“师座今夜和您洞房花烛,娘家没人参加怎么能成,让外人知道,还以为我们师座强抢民女呢。”

戚秀被带走了,戏班子众人想追出去,却被刺刀顶住了胸膛,悻悻回去,罗小楼在屋里走来走去,两眼喷火,忽然抄起一把单刀道:“和他们拼了!”

“拼了!”年轻的武生们拿起了武器,戏班子别的不多,就是冷兵器管够。

此时白玉舫也压不住大家了,正当众人要冲出去之际,忽然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这样蛮干,没把秀儿救出来,你们先白白送了性命。”

是做饭的大老陈的声音,他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众人狐疑间,陈子锟从门外进来了,嘴里叼着他的小烟袋,吧嗒吧嗒抽着,气定神闲。

“不关你事,愿意帮忙就一起,不愿意去别堵着门。”罗小楼怒气冲冲,用单刀去拨陈子锟,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单刀就到了陈子锟手里。

这一手空手夺白刃的本事,只有武学行家才能使得出,戏班子虽然也学武,但都是花架子基本功,虽说好武功不敌烂戏子,但那指的是普通的练家子,陈子锟这样的高手自然不在此列。

“大个子,你有什么办法?”白玉舫期待的目光投射过来。

陈子锟道:“办法是有,但我要先问你们几句话。”

“你问。”

“姓杨的是师长,万县驻扎他一个团的部队,虽然武器装备不咋样,但是对付你们还是绰绰有余,想救秀儿,怕是会死几个人,你们想好了么?”

“我早想好了,死就死,也得把秀儿救出来。”罗小楼道。

陈子锟道:“秀儿是你未婚妻,你自然有义务去救,我问的是大家,班主,你再好好想想,一定要今天救人么,或许再等几天…”

“不要再说了,我的女儿我清楚,秀儿是为了大家才自投罗网的,别看她平时笑嘻嘻的,其实性子烈的很,断不会让姓杨的碰她,今夜或许就是秀儿的忌日…”忽然白玉舫转向众,“老少爷们儿们,祸是我们娘俩惹得,自有我们承担,你们先走,我一个人去救秀儿。”

大伙都激动了,纷纷表示要留下来救秀儿。

陈子锟看看差不多了,拍拍手道:“好,列位高义,佩服!我昨晚上在县城四下转了转,情况摸得差不多了,计划也有了,按照我说的办,兴许能不死人就把秀儿救出来。”

“凭什么听你的?”罗小楼质问道。

陈子锟笑笑:“因为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

罗小楼鄙夷道:“少倚老卖老,虎口夺人,靠的是功夫。你能打得过我,我就听你的。”

话音刚落,陈子锟一脚踹出,快如闪电,罗小楼猝不及防,被踹的飞了起来,武生经年累月的苦熬不是白给的,他在半空中就调整了身姿,稳稳落地。

罗小楼还想再上,被白玉舫喝止:“技不如人,还不退下。”

“大个子,你有什么好办法,说吧,我们听你的。”白玉舫走过来,毅然决然的注视着陈子锟。

陈子锟如此这般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白玉舫目瞪口呆:“你,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啊,什么都干过,咋说呢,这也算老本行了,重操旧业而已,见笑了。”陈子锟道。

杨汉信是四川军阀杨森的侄子,135师师长杨汉忠的弟弟,率领一个补充师驻扎万县,他有三大爱好,醇酒好枪美人,四川产好酒和美女,他有一地窖的好酒,娶了十二个姨太太,好枪也收藏了一屋子,勃朗宁毛瑟马牌样样俱全。

戚秀是他的十三房姨太太,杨师长是个很随性的人,兴致上来什么都不管不顾,想起一出是一出,万县父老早已习以为常,家里人也见惯不惊,只是老太太颇有意见,觉得戏子进门,有辱杨家门风。

杨汉信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大发请柬,把县里头面人物和手下军官都请来喝酒,他换了黑缎子马褂,胸前十字披红,喜气洋洋,按说纳妾是用不着这样排场的,大户人家都是随便一顶小轿从后门抬进来,也不摆酒也不放炮,杨师长这样别有用心,摆酒请客就得收礼,一来二去不但不花钱,还能小赚一笔,杨府张灯结彩,双喜临门,老太太七十大寿还没过完,紧跟着就是师座纳妾,大红蜡烛和鞭炮都是现成的,噼里啪啦一放,那叫一个热闹。

杨汉信坐在酒桌上和人划拳行令,忽然副官来报:“师座,不好了。”

“什么事?”

“老太君不见了。”

杨汉信立刻放下酒碗,脸色大变。

“师座,咋的了?”有人问道。

“没事,没事。”杨汉信随口敷衍,来到门外压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不清楚,老太君每天都在佛堂念经,不容别人打扰,今天一直没出来,下人进去一看,人不见了。”

“走,去佛堂。”杨汉信直奔后院,来到老母亲念经的佛堂四处打量,在香案上看到一个信封,拿过来扯开一看,鼻子都气歪了。

“来人,把十三姨太绑了,去码头。”

“是!”

“还有,警卫连给我集合,带上机关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