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燕青羽一卷身子上去,换了身利索的衣服,行李全不要了,直接从后窗户爬出去,顺着排水管下到地面,绕到前面,往大厅里瞄了一眼,两个特务打扮的家伙正在看报纸,如果自己从正门走,肯定会被拦住。

燕青羽早年曾经在北平作过几桩大案,街道熟悉的很,北平话他也会说,虽然几年不干飞贼的营生了,重新拾起来也用不了多久,他很快找到一处荒废的民宅栖身,计划等到黎明时分跟着拉粪的车子出城,直奔沧州老家。

御竜王确实在和野田谈论关于燕青羽的事情,文化侵略也是大日本帝国的一个战略方向,用靡靡之音摧毁支那人的抵抗意志,用电影麻醉他们的神经。

“可以想象,当支那影迷的偶像燕青羽出现在银幕上的时候,对他们的士气会有多么大的打击,我想这一枚炸弹的威力不亚于汪精卫。”御竜王得意洋洋道。

野田道:“杀死于占魁应该对燕青羽是一个很好的警告,但是我不得不提醒阁下,有时候太大的刺激反而适得其反,引起对方的逆反心理。”

御竜王摆摆手:“不会,我研究过这个人,虽然他在银幕上一贯饰演英雄,但在生活中不过是个花花公子罢了,手无缚鸡之力,胸无点墨,只是生了一张英俊面孔,外加是某位高官的小舅子而已。”

野田道:“难道他不会武术么?”

“或许练过一些花拳绣腿,但绝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这一点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御竜王道。

“这样啊,我还以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看来多虑了。”野田看看手表,起身告辞:“不早了,御桑早些休息。”

“野田君明天见。”御竜王起身相送。

次日一早,御竜王拿着合同来到楼上,轻敲房门:“燕桑,起床了。”

没人答应,又敲了几下,依然没有回应。

御竜王转动门把手,门从里面反锁了,他心中一惊,叫来侍者用钥匙开门,进去一看,没人,大衣柜、浴室、床底下都看了,毫无踪影,衣柜里挂满了西装和衬衣,皮箱也在,人却不见了。

急忙下楼询问两个特高课人员,对方却说并未见到燕青羽出去,再问前台值班经理,也是同样答案。

“八嘎!”御竜王忍不住在墙上锤了一拳。难道燕青羽插翅飞了不成!那自己这几个月的努力全白费了。

此时燕青羽已经乘火车到了天津,燕家不光轻功暗器双绝,在易容术上也有一套,只不过从来秘而不宣罢了,燕青羽得此真传,只需一点锅底灰就能改变面容轮廓,足以瞒得过普通的哨兵。

从天津卫到沧州的距离不远了,但没火车汽车,只能靠两条腿,燕青羽早换了行头,打扮的像个乡下汉子,扛着一条扁担,迈开两腿健步如飞,从小练轻功的人,走百十里路跟玩似的。

晓行夜宿,次日下午,风尘仆仆的燕青羽终于来到家乡,望着熟悉的景物,他不禁感慨,还是家乡好啊。

忽然路边跳出两个人来,手里端着步枪,“站住,举起手来!”

刀枪无眼,燕青羽慌忙举手:“好汉,有话好说,褡裢里有钱,还有几件衣服,全给你们,莫伤我性命,一家老小啊。”

两个强盗不由分说将他按在地上,刺刀顶着后心,摸索了一番,没发现什么东西,不满意的喝问:“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干什么?”

“我从天津来,到张各庄去,不干啥,回家。”

“回家?你姓啥?”

“我姓张。”燕青羽耍了个心眼,没说实话。

“放屁,姓张没你这一号,你是日本人的特务,绑了!”

燕青羽这下急眼了,刚要反抗,又有一队人从树丛里出来,将他用麻绳捆上,直接押到一条干涸的水沟旁,一脚踹在地上,哗啦一声,是步枪子弹上膛的声音。

“枪下留人,我不是日本人的特务,我是燕青羽,张各庄的燕青羽,我爹燕怀德,我弟弟燕忌南,你们不能杀我!”

后面一阵寂静,有人过来把他提起来,两眼蒙上黑布,燕青羽松了一口气,起码暂时不杀了。

燕青羽被拉上一辆马车,走了半天,拐了不知道多少弯子,终于到了地方,他被人拉下车来,进了一间屋,脸上的黑布被解开,睁眼一看,正对面太师椅上坐了一个人,蓝布军装,一条袖子空着,黝黑的面孔上长满虬髯,不怒自威。

“兄弟!”燕青羽激动了,这人不正是自己的叔伯兄弟燕忌南么。

“大哥?”燕忌南眉头一皱,上前抹抹他的脸,将锅底灰擦掉。“哎哟我操,真是大哥,那谁,快把绑绳解开,怎么把我大哥绑了,一帮瞎眼的狗东西!”

弟兄们嬉皮笑脸的上来,把燕青羽的绑绳解开,端茶倒水。

“大哥,你怎么这副打扮?从哪儿来的?”燕忌南问道。

“说来话长,我从北平逃出来的,那啥,有吃的么,饿死了。”

“来人,拿一只德州扒鸡来,再来一壶老白干。”燕忌南很高兴,“有日子没见了,咱哥俩好好整两盅。”

扒鸡没拿来,外面一阵嘈杂,一个喽啰跑进来道:“司令,他们来了!”

燕忌南蹭地站起来:“告诉弟兄们,抄家伙!”

燕青羽心中一惊,难不成御竜王一路尾随而来?忙道:“谁来了?日本人?”

燕忌南道:“是共产党的游击队来了。”

第六章 河北名将

看大伙气势汹汹的样子,好像和共产党游击队之间的仇怨挺深,燕忌南也顾不上照顾大哥了,按着腰间盒子炮就出去了,弟兄们也纷纷抄起兵器向外走,有人将一杆红缨枪塞在燕青羽手里,裹挟着他一道出去了。

这是一处荒僻的土地庙,外面是树林子和乱坟岗,共产党的游击队已经四面包围了这里,坟头后面人影若隐若现,燕忌南单手叉腰,大吼道:“姓章的,出来吧。”

坟头后站起一个人,四十多岁年纪,红脸膛,魁梧高大,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过来,都穿着绿不绿,黄不黄的二尺半,手中武器以大刀长矛居多,还有几杆老掉牙的汉阳造。

燕青羽离家多年,但是看那汉子依然觉得眼熟,问旁边的人:“那人是谁?”

旁人答道:“他你都不认识,章家的老大,章金鹏,共产党县大队的大队长。”

燕青羽恍然大悟,合着是燕家的死对头老章家的人啊。

章金鹏打扮的很威风,皮转带,盒子炮,一尺多长的红缨子系在枪柄上,嗓门大的很:“燕忌南,我奉劝你一句,别跟着张荫梧一条道走到黑,悬崖勒马是你的唯一出路,赶紧放下武器,接受县大队改编,不然的话…”

“不然你能咋滴?”燕忌南眯起眼睛,不屑道。

“不然就消灭你们!”章金鹏身后一个戴眼镜的白面书生声色俱厉的喝道。

燕忌南哈哈大笑,用手点着胸前的勋章道:“瞧这儿,认识不?正经八百的青天白日勋章,老子淞沪战争上丢了一条胳膊,那时候你们他娘的在干什么?收编老子?凭什么!”

白面书生很生气:“你们河北民军多次制造摩擦,打死打伤我们县大队的人员,蓄意破坏国共合作,收编你们是轻的,要我说,就该消灭你们,一个不留!”

燕忌南道:“少他妈废话,有本事就来收编一个试试,四眼,信不信老子一飞镖扎瞎你的眼。”

白面书生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对章金鹏道:“老章,和顽军说不通道理,打吧。”

“这个四眼又是谁?”燕青羽再次问道。

“是县大队的教导员,好像是北京大学堂的先生,姓韩。”

“哦,教书先生出身啊,怪不得一脸欠揍样。”燕忌南恍然大悟。

章金鹏道:“燕忌南,按辈分我比你大,按说该让着你,可是事关国家民族的前途,就别怪叔手下无情了。”

燕忌南道:“请便。”

章金鹏带着一帮人回去了,过了一会,枪声响起,两边正式开打,县大队的人多,但是武器差,只有十几条枪,根本不成气候,民军人少,但燕忌南的牌子硬,得过国府颁发的最高勋章,上峰很看重他,调拨了上百条步枪,所以打起来一点不吃亏。

子弹飞来飞去,民军士兵们躲也不躲,就这么大马金刀的站着,燕青羽傻眼了,这也叫打仗啊,和纪录片里淞沪会战的场面比起来,简直就是过家家。

忽然一人跑来报告:“司令,县城鬼子出动了,一个小队鬼子,外加一个中队皇协军。”

燕忌南道:“不会是上咱张各庄去的吧。”

来人道:“好像是往小章庄去的。”

果不其然,对面的枪声戛然而止,章金鹏的喊声传来:“燕忌南,咱们的帐赶明再算,今天有事先回去了。”

燕忌南应道:“好走不送!”

却又压低声音吩咐道:“收拾家伙,撵过去。”

弟兄们摩拳擦掌:“趁机把县大队灭了!”

燕忌南一瞪眼:“先打日本子,和章金鹏的仇回头再算。”

战斗在小章庄外的河边打响,小鬼子用歪把子和小钢炮疯狂扫射,县大队和民军的好汉们前仆后继,燕青羽拿着红缨枪派不上用场,趴在草丛里就听到子弹日日的从头顶飞过,满鼻子都是硝烟味道,呛人。

终于将敌人赶走,留下满地的尸体和武器,双方共同打扫战场,又因为一挺歪把子的归属而起了争执,再次刀兵相向。

这次章金鹏的态度不一样了,他制止了手下,说这次全仗民军帮手才撵走了日本子,机关枪该给他们。

燕忌南得了机关枪,带领手下离去,章金鹏在后面朗声道:“大侄子,奉劝你一句,跟八路混,吃不了亏。”

燕忌南冷笑一声,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驻地,燕忌南让人摆起酒席招待大哥,他开门见山说道:“哥,你一身武艺不打日本太浪费了,咱合伙干吧,我把司令让给你当。”

酒是农家地瓜烧,菜是扒鸡和煮豆角,饭是高粱面窝头,桌子油腻腻的,弟兄们都剃着光头,袒露着黑黝黝的肌肉,有人伸手在裤腰里摸着,抓出一个虱子,搁嘴里嘎嘣咬了。

燕青羽忽然想到自己在上海的生活来,住着高楼大厦,出门有汽车,洗澡有二十四小时热水,喝的是威士忌白兰地,抽的是茄力克和吕宋雪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忽然让自己跟这帮泥腿子一起睡大通铺,整天弄一身泥巴,这日子还真受不了。

“兄弟,我觉得,我的战场不在这里,我能发挥的作用不大。”燕青羽婉言谢绝。

燕忌南想了一下,道:“也罢,你还是回上海吧,对了,先回家看看。”

路上兄弟俩谈起河北的局势,虽然大城市都沦陷了,但是国府依然保持着河北省的建制,各县政权基本都在,河北境内更是保持了十万以上的中国军队,其中以张荫梧的河北民军实力最大,名气最响。

燕忌南是前国军军官,又是青天白日勋章获得者,大大的民族英雄,振臂一呼,四乡父老无不响应,他组织了五百人马,偷袭了几次小鬼子,张荫梧知道后大力招揽,给了他们沧州挺进军的名头,不过也是听调不听宣。

燕赵之地多豪杰,抗日武装遍地都是,燕家的死对头章家就跟了共产党八路军,也拉起一批人来,番号是沧县县大队,和挺进军为了争夺地盘、武器,摩擦了多次,双方互有伤亡,不过在日本人问题上,双方态度一致的很,用县大队教导员韩乐天的话说,叫兄弟阋墙,外御其侮。

家里还是老样子,没什么挂念的,老辈人少不得一阵唠叨,嫌他怎么还不娶妻生子,看看你弟弟忌南,都生了三个儿子了。

燕青羽不堪其扰,找弟弟要了一百块钱,踏上回上海的旅途,从天津坐海船,三天就到了上海,进了租界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安全了。

打电话到大西洋西餐厅要了外卖,煮一壶咖啡,放满满一盆洗澡水,四十五度正好,喝着咖啡泡着澡,这才是生活,忽然门铃响,燕青羽穿上睡袍去开门,打开门就看到小明星站在门口,背后是个陌生男子,左轮枪顶着小明星的脑袋,冷冰冰说道:“敢动她就死定了!”

燕青羽不敢动,左右上来两个人将他推进屋子,用绳子绑起来,然后翻箱倒柜到处乱翻,可是什么也没找到。

“你们是什么人?”燕青羽问道。

“我问你,你答应和日本人合作拍电影了么?”来人揪住他的头发喝问。

“没有,我不是汉奸。”燕青羽大呼小叫。

“是不是汉奸,你自己心里清楚,整天和日本人搅在一起,当我们没看见么。”那人一巴掌打在燕青羽脸上,顿时五根手指印乍现。

“妈的,老子英俊的相貌都毁了。”燕青羽嘴角滴血,面孔扭曲,小明星缩在角落里,惊恐万分。

“怎么处置这个汉奸?”三个大汉商量起来。

“用枪不合适,这里是租界,动静不能太大。”一人道。

“绞死他,然后一把火烧了这里。”另一人提议。

这个建议得到大家一致认可,一人下楼去车里拿火油,一人将手枪插回腰间,取出一根细细的绳子,狞笑着走过来:“燕明星,我可是你的影迷,我也不想这样,谁让你当汉奸呢,记着下辈子别和日本人来往了。”

小明星歇斯底里的哭起来,她快要吓疯了。

两个特工同时转脸怒斥:“闭嘴!”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燕青羽早把绑绳弄开了,飞起一脚将距离自己近的那人踹飞,然后一个猴子偷桃直取下阴,捏住另一人的睾丸,疼得他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燕青羽拔出那人腰里的左轮枪,抓起小明星:“快走!”

先前被踹倒的人慢慢爬起来,大呼:“跑了,抓住他!”

楼下取火油的家伙正上楼来,拔枪就打,燕青羽是练暗器出身,出手速度和准头远胜对方,一枪打过去,特工手里的左轮就飞了,再一枪,礼帽也飞了。

燕青羽带着小明星仓皇从后面弄堂逃走,顺手从人家晾衣杆上拿了一条裤子,一个小褂,不管合身不合身,套上再说。

“玛丽,你怎么知道我回上海了?”燕青羽气喘吁吁的问道,裤子太短,穿着很别扭。

小明星瞪大了无知的眼睛:“难道你不是和御竜王一起回来的么,报纸上都登了,你要和什么李香兰拍电影。”

“妈的,这是要玩死我啊!”燕青羽欲哭无泪,明明是爱国青年,却被御竜王搞成了汉奸,怪不得有人来除奸,这下完了,偌大一个上海,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所。

想来想去,只能去找姐姐夏小青,请她给在国府当高官的姐夫打声招呼,告诉什么军统中统的特务,自己绝不是汉奸。

第七章 趁人之危

燕青羽先打发小明星回自己家,然后悄悄来到陈公馆,只见大门紧闭,墙上弹孔历历在目,想必不久前这里经历一场血战,绕到后面窜上围墙看去,房门窗户都关着,已经人去楼空。

这下歇菜了,难不成姐姐去重庆了?他思前想后,决定询问一下姐夫的至交好友李耀廷,当然自己现在的处境不便直接登门,先打一个电话过去探探口风比较好。

找到一家咖啡馆,借了人家的电话打给李公馆,正是李耀廷本人接的,说了两句便答道:“这样啊,小事一桩,你明天上午八点过来,我带你去找你姐姐。”

放下电话,李耀廷对坐在面前的陈子锟道:“是你小舅子燕青羽打来的,说被人冤枉了,想找你洗清冤屈呢。”

陈子锟道:“你怎么不告诉他我就在上海。”

李耀廷道:“谁知道他是不是真落水了,搞不好这是一个坑,等着你往里跳呢,对方的目标很可能是你。”

陈子锟道:“算了,这是小事,咱们再说慕易辰家老岳父的事情吧。”

慕易辰也在场,昨天他的岳父出外办事,突然被人劫持,司机被打死,汽车满是弹孔,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李耀廷道:“车老先生退出江湖多年,一向本分,不过问政治,重庆的人不会针对他,七十六号也不会绑他,那么就只有一种人了,活跃在上海四郊的土匪。”

慕易辰道:“那倒好了,土匪求财而已,只要满足他们的要求,岳父性命无忧。”

李耀廷道:“话不能这么说,绑人都绑到咱们头上了,这帮土匪实在不长眼,我这就帮你托人问问,看是哪一家做的,让他们端午节前把人放回来,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拿起电话道:“我是李耀廷,四宝在家么,哦,出去办事了,转告他一声,明天到我这来一下,有事情找他。”

放下电话,李耀廷解释道:“吴四宝以前有个一起开汽车的熟人叫丁锡山,三十来岁年纪,现在是浦东游击队的头头,表面上抗日打游击,其实上海的绑票案一多半是他们做的,七十六号和他们也有生意上的来往,找丁锡山肯定能问出来是谁绑的车老爷。”

陈子锟道:“据我所知,浦东游击总队受军统节制,回头我也找重庆方面的人知会一声,让他们赶紧放人。”

慕易辰道:“那就谢谢你们了,幸亏有大家帮忙,若是寻常人家,这就得家破人亡。”

晚上,燕青羽打算潜回住所拿几件衣服,他很机警的先打电话回去,电话铃响了三声,有人接了:“喂,哪位?”

“我找燕青羽。”

“我就是!”

燕青羽啪的挂上电话,一头冷汗,家里居然还有特工守株待兔,这下完了,他慌忙离开,趁着黑夜撬开一家白俄人开的洗衣店,偷了一套西装,又到某澡堂子里拿了一双皮鞋,打扮一新进了家餐厅,等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装了三个皮夹子,拿了两块手表。

当了多年影星,手艺一点没拉下,燕青羽沾沾自喜,到外滩某饭店开了个房间住下,登记用的是化名,面容也经过化妆,没人认得出他。

洗了个热水澡,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经是次日清晨七点钟,匆匆吃了早点,燕青羽要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法租界李公馆,到了霞飞路上,他心里又开始打鼓,李耀廷答应的这么爽快,会不会其中有诈,上海滩这么多人落水,姓李的难道能独善其身?

他放心不下,决定先等等,看看形势,汽车停在李公馆斜对门的马路上,快到八点钟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急驰而至,车上下来几个劲装汉子,目光锐利,腰间鼓鼓囊囊,簇拥着一个光头魁梧大汉进去了。

燕青羽倒吸一口凉气,他认识那个大汉,正是七十六号魔窟的头号杀手吴四宝!

完了,李耀廷把自己卖了!

赶紧吩咐司机开车,在法租界绕了一圈回到外滩,下了车,望着茫茫黄浦江,燕青羽心里那个苦啊,裤裆里掉了一坨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自己向何处去?难道当再去当飞贼不成。

抽了几根烟,心情稍有平复,当飞贼就当飞贼,有啥了不起的,爷拿得起放得下,整整衣服,拿手指梳理一下头发,转身回去,只见两个干练男子正向自己走来,其中一人冷着脸问道:“你是演电影的燕青羽?”

“你们认错人了。”燕青羽拔腿就跑,两人抬脚就追。

练轻功的人腿脚利索,身轻如燕,翻墙越脊是行家里手,但是在大马路上玩长跑不是强项,燕青羽累的气喘吁吁,终于将追兵甩开,正扶着腰喘粗气呢,一辆汽车忽然横在面前,车窗降下,伸出一根枪管。

燕青羽慢慢举起手:“别开枪。”

“上车!”

上了车,后座有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微笑道:“跑得挺快嘛,不愧是燕子门的传人,华东五省的飞贼。”

燕青羽看着他,心中非常惊讶,他的这段历史,被陈子锟刻意掩盖了,警察厅的档案都销毁了,对方什么人,竟然如此清楚。

“交个朋友吧,我叫潘汉年。”中年男子向他伸出了手。

吴四宝进了李公馆,李耀廷亲热无比的招呼:“云甫兄你来了,快坐,来人呐,看茶。”

“老板,侬折杀阿拉了,叫一声四宝好了嘛,叫什么云甫兄,把阿拉都吓死特勒。”吴四宝嘴上客气,心里却得意洋洋,他跟李耀廷做过一段时间的汽车夫,后来大亨季云卿那儿缺得力人手,李耀廷便将他介绍过去,跟季老头子当司机兼保镖,还娶了老头子的干女儿佘爱珍为妻,再后来七十六号开张,丁默邨李士群手底下缺能打的角色,当时青帮的掌门是季云卿,李士群求到他那里,老头子抹不开面子,就让吴四宝去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七十六号特工总部是日本人豢养的狼犬,专门捕杀重庆方面的特工人员,但光靠这个吃不饱肚子,于是这帮流氓出身的特务便想出各种捞钱的门路,开赌场妓院,收保护费,贩卖鸦片走私军火,还有一项利润最大的业务,就是绑票。

上海虽然沦陷,但仍有很多富商大户没有迁移,依然留在租界,这些金融界实业界的大亨便成了极好的目标,七十六号给他们套一个“反日分子”的名头,直接绑出租界,不拿出几百万来就别想活着回去吴四宝身为七十六号警卫大队长,手下有人有枪,更有女中豪杰佘爱珍协助,伤天害理的事情没少做,不少抗日志士就死在他的枪下,不过此人颇有游侠儿气度,很讲江湖义气,所以李耀廷一个电话,他就毫无顾忌的来了。

李耀廷也算是著名的反日分子,七十六号暗杀名单上的人物,丁默邨曾经下令除掉他,但吴四宝却因李耀廷对自己有恩,阳奉阴违不去执行,丁默邨也拿这个大流氓没办法。

“四宝,是这样的,我一个姓慕的朋友,他岳父昨天被绑了。”李耀廷开门见山。

吴四宝也不含糊:“小事一桩,事主姓什么,是干什么的?”

“姓车,六十来岁年纪,青帮通字辈的,以前开过钱庄。”

“我手下没做这单买卖。”吴四宝很确定,“我帮你问问吧,可能是丁锡山派人干的,这小子生冷不忌,啥人都绑,没办法,郊县生活苦啊。”

“那就谢谢你了。”

“李老板你不要客气,一句闲话的事体。”

吴四宝事多,没留下吃饭,起身就走,临到门口忽然停下问了一句:“李老板,听说重庆方面有人过来,侬知道住在哪里?”

李耀廷迟疑了一下,没回答。

楼上传来答案:“来的中央组织部次长吴开先,还有军委会的陈子锟上将。”

吴四宝眯起眼睛看着楼梯上面,一个气宇轩昂的汉子正拾级而下,正是最近租界报纸上连篇累牍进行报道的死而复生的“飞虎神将”陈子锟!

早在十五年前,吴四宝曾经和陈子锟有过一面之缘,但之间没什么交情,一个是重庆方面的高官,一个是七十六号的特务,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你死我活的对头,吴四宝虽然杀人如麻,身手了得,但这儿是李公馆,可不是七十六号,刹那间他的冷汗湿了后背。

陈子锟下楼坐定:“吴大队长是不是打听人么,现在就在你跟前了,怎么不动手?”

吴四宝腰间别着上膛的手枪,但他明白,不等自己掏出枪来,脑袋就得让人打爆,想了想哈哈大笑道:“陈将军说笑了,公是公,私是私,兄弟在七十六号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混口饭吃而已。”

陈子锟笑道:“那就好,刚才说的事情,麻烦吴大队长费心办一下,一点小意思,拿去喝茶。”说着排出一张花旗银行的支票来。

“好说,好说,兄弟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吴四宝也不客气,收了支票,瞥了一眼上面的数字不禁暗自心惊,到底是国府上将,出手就是阔绰,当然脸上并未表现出什么,一抱拳,转身去了,李耀廷呵呵笑着,陪着出去。

送走了吴四宝,回来看看墙上挂钟,八点半了,燕青羽还没来。

“这小子,搞什么花头。”李耀廷不满道。

“烂泥扶不上墙,别管他了。”陈子锟道。

此时燕青羽正茫然的走在大街上,脑子里回荡着潘汉年的话:现在国民党要杀你,七十六号要抓你,日本人要害你,只有和我们合作,才能保你性命,才能还你清白。

“妈的,趁人之危啊。”燕青羽一想到潘汉年要自己做的事情,就一阵头大。

第八章 沪西警察局

燕青羽还是回到了华懋公寓的家里,御竜王已经等候他多时了,见到垂头丧气的燕青羽,不禁笑道:“燕桑,好像你的日子过的不是很好啊!”

“御桑,我被你害苦了,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都当我是汉奸。”燕青羽一屁股坐下,指着房门上的枪眼道:“昨天军统特务来暗杀我,要不是我逃的快,小命都没了。”

说着摸摸身上,似乎在找烟。

御竜王笑眯眯拿出一支雪茄递过去:“你最喜欢的吕宋货。”

燕青羽咬掉雪茄头,就着御竜王的火柴点燃了,慢慢抽着,闭着眼睛享受着芬芳的醇香,一脸的疲惫和懊丧。

御竜王趁机道:“艺术是没有国界的,燕桑既然在中国混不下去,不妨归化我大日本帝国,做一名光荣的皇民,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为帝国拍电影了,在东京,在大阪,都有很多你的影迷呢,中国人不欢迎你,我们日本就是你的家。”

燕青羽不耐烦道:“别整那些没用的,先说好,我只拍古装片,不能涉及政治,要不然不演。”

御竜王一张脸笑成了菊花:“哟西,哟西,没问题。”

燕青羽心中暗叹:“老子这就落水了么,背负一身骂名可是为了国家民族啊,老潘,到时候你可不能坑我。”

脑海中闪过潘汉年的话:“御竜王是日本文部省的特务,他出身华族,父亲是前文部大臣,子爵,他家和皇族来往密切,不惜一切代价接近他,可以获取极其宝贵的情报,相信以你的身手和智慧,不会让我们失望,燕先生,民族危亡,匹夫有责,希望你能为抗战尽一份力。”

最让燕青羽膈应的一句话是“不惜一切代价”难不成御竜王好男色,自己就得俯身献菊?妈的,这活儿太难了,不过已经上了贼船,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华懋公寓是暂时住不得了,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这儿呢,燕青羽跟着御竜王搬到虹口御竜王的宅子居住,虹口是公共租界的一部分,日本侨民的传统居住区域,八一三之后,日军进驻虹口,这一带俨然成了日租界,相对比较安全。

御竜王的家是典型欧式建筑,哥特屋顶,有壁炉和烟囱,家里摆满工艺品,既有中国的陶瓷和青铜器,也有日本刀剑、扇子,以及西方油画、彩蛋等,最让燕青羽感兴趣的是,御竜王真的收藏了一屋子的电影胶片,家里还有一个小型放映室,其中大多数是美国电影,当然紫星影业出品的武侠片也全都在内。

奢华的住宅,价值连城的藏品,足以证明潘汉年的情报是准确的,御竜王绝非普通领事馆文化参赞,他的背景深着呢。

“燕桑,你暂且住在这儿,等找到合适的住宅再说,中午想吃什么?日本料理还是西餐?”御竜王心情看来不错,眉飞色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