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馆,李耀廷还在埋怨陈子锟:“你太冒险了,吴四宝可是七十六号头号杀手,你就这样大模大样的下来,他脑子一热,打你一枪怎么办。”

陈子锟道:“吴四宝为什么要当汉奸?”

李耀廷觉得这个问题太傻了,不屑道:“当汉奸还问为什么,不就是想升官发财么。”

陈子锟道:“对,当汉奸的人,图的都是眼前利益,没人是真正死心塌地为日本人卖命,吴四宝这种底层江湖人士,枪法了得却苦于没有出头机会,忽然有条门路,还不好好的表现一把,能混到这一步,说明他不傻,杀我没什么好处,还会惹来追杀,哪值哪不值,我想他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心里已经做出了选择。”

李耀廷道:“你把汉奸的心思摸得挺准,没错,都是求财,卖国对他们来说,就跟妓女卖身一样,就是门生意,赚钱的能做,赔本的不干,招惹你,就是赔本买卖。”

陈子锟淡淡一笑,对李耀廷不露痕迹的拍马不予置评。

忽然电话铃响了,李耀廷拿起来听了一下递过来:“是万墨林,找你。”

陈子锟接了话筒,那边也换成了吴开先的声音:“陈将军,您委托的事情我通过渠道打听了一下,浦东游击队没有绑架姓车的老人,或许之间有什么误会,您最好详细查查,我这边也尽力调查,总不能大水冲了龙王庙。”

“那就谢谢吴特派员了。”陈子锟放下电话,道:“吴开先说丁锡山那边没做这个案子,当然不能全信他,重庆对浦东这帮土匪的掌控力度值得怀疑,不过咱们把话递过去了,假如真是丁锡山绑的人,他也得斟酌斟酌,给我这个面子。”

李耀廷点头称是。

到了傍晚,吴四宝打电话信誓旦旦说绑票案也不是自己手下人做的,不过他知道一个地方,可能是绑匪的巢穴。

沪西忆定盘路四十五号,那可是歹土的中心位置,沪西情况极为复杂,八一三之后日本人占领这里,但租界巡捕房却又不愿意放弃利益,每天都派巡逻车在沪西宣示主权,后来有聪明人想了个折衷的办法,成立一个沪西警察局,制服和租界巡捕房一样,再安排一个日本人做副局长来照顾日本的利益,自己来当这个局长,包娼护赌,金钱滚滚,这个人叫潘达,年龄不过三十岁,是上海滩的后起之秀。

沪西警察局名义恰巧李耀廷曾在潘达落魄的时候帮过他,也算有点交情,当即驱车前往沪西长宁路警察局,陈子锟执意同车前往,拗不过他,只好同去。

沪西比十年前发达了许多,一条笔直的马路两旁尽是别墅洋楼、烟馆赌场,来来往往都是豪华汽车,李耀廷说,这条路上老实巴交的老百姓基本没有,全都是赌徒。

曾经有个外交官太太,把丈夫留下的两万美元和一百两黄金在一夜之间输光,走投无路只好自杀,这种故事层出不穷,赌场就是魔窟,把人变成鬼,把鬼变成厉鬼,每天却依然无数人乐此不疲。

“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冒险家的天性就是赌博。”陈子锟下了这样的结论。

沪西警察局名义上属于上海市政府,和租界工部局和日本军方都有千里万缕的联系,设在长宁路的警局总部气派十足,门前旗杆上悬着五色国旗,穿黑警服的警察持枪站岗,一个英俊潇洒的青年早已等在那里。

此人正是潘达,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岁年纪,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笑吟吟上前拉开车门:“李老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陈子锟不禁赞叹这个年轻人会做人,怪不得年纪轻轻做出这么大事情来,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潘达将他们迎进会客室,香烟、鸦片、香茗一应俱全,年轻的警察局长翘着二郎腿介绍起沪西的情况来:“…傅筱庵的上海市政府开支,全靠沪西的红黄蓝白黑,红是红丸,黄是妓院,蓝是赌场,白是白粉,黑是鸦片,李老板这次来,是不是也想弄一张赌牌执照?有话直说,千万别客气。”

李耀廷道:“赌场烟馆是下游买卖,我一向不插足,这次来是打听一些事情…”将事情原委慢慢道来,潘达眉头拧起:“忆定盘路四十五号,那是林之江的宅子啊,这个情报从哪里来?”

“吴四宝说的。”

“哦,这就对了,林之江枪法好,胆子大,已经隐隐威胁到吴四宝的地位,他俩之间有些龃龉,吴四宝这是借刀杀人。”

原来林之江原来是国民党特工人员,后来叛变投敌,投到七十六号丁默邨麾下,一山不容二虎,吴四宝多次挑衅,两人冲突不断,这次又想借李耀廷之手摆林之江一道,看来这个吴四宝也不象表面上那样有勇无谋。

潘达笑道:“这八成是佘爱珍的主意,这娘们鬼点子就是多,不过林之江确实做绑票买卖,租界有几桩案子都是他做的,这事儿来钱快,又没风险,比当杀手安全多了。”

李耀廷道:“潘局长和林之江关系怎么样,能不能居中说和一下,如果是他们绑的,省的大动干戈,伤了和气。”

“好说,我这就带你们去。”潘达很爽快,当即带了五个随从,开了两辆汽车,带着李耀廷等人直奔忆定盘路四十五号,这儿位于一条弄堂的最深处,弄堂口有背着步枪的岗哨,弄堂里面更是便衣探子云集,一看就是杀机四伏。

“这是防着吴四宝呢。”潘达笑道。

弄堂口岗哨看见沪西警察局的车牌,立刻放行,然后拿起电话机通知里面,等到了门口,林之江已经出来了,此人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干练彪悍,两眼杀气乍现,看到潘达却又满面笑容:“潘局长大驾光临,寒舍生辉啊。”

潘达向他引见:“这位是李老板。”

林之江斜眼看看李耀廷,似有不屑,略略点头:“哦,久仰。”

众人进了客厅,分宾主落座,潘达将来意说出,林之江大大咧咧道:“对,是抓了一个反日分子,案子已经报到上面去了,不好处理啊。”

李耀廷很是不悦,都是场面上混的,还弄这些花活,摆明看不起老前辈,他淡淡道:“说个数吧。”

林之江竖起一根手指:“一个数。”

“十万?”李耀廷略感惊讶,这帮货真敢叫价,以前浦东的土匪绑票,勒索个八千一万都算是狮子大开口了。

林之江鄙夷的笑笑,摇摇手指:“一百万。”

第九章 欺人太甚

李耀庭实在忍无可忍,一拍桌子站起来:“一百万,你怎么不去抢!”

话音刚落,十几条大汉冲进客厅,驳壳枪机头大张瞄准李耀廷,保镖们也都拔枪相向,一时间剑拔弩张。

林之江哈哈大笑:“都退下,没事。”

打手们呼啦一下全撤下去,林之江抖着二郎腿道:“李老板,你大概很久没在江湖上混了。世道不同了,现在是曰本人的天下,他们说了算。这案子是曰本宪兵队管的,我想帮也帮不上忙。一百万是看潘局长的面子,若是他们家人自己来,三百万少一个子都不行。”

潘达点头称是:“林队长所言极是,现在从曰本人那里捞人也不容易。”这就是摆明了和稀泥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耀廷强忍怒火道:“一百万太多了,车家砸锅卖铁也凑不出来。”

林之江道:“那我就不管了,姓车的有个女婿好像是开洋行的。这些年日进斗金赚了不少美钞,一百万再拿不出,未免太寒酸了吧?”

李耀廷暗暗心惊,林之江绑票前情报打探的很清楚,这也证明他根本没把慕易辰的背景放在眼里。

林之江忽然道:“李老板,你要不要见识一下我的枪法。”说罢拔出一支撸子,坐在太师椅上朝着院子里的大树开枪,细细的树枝被子弹打断落下,枪法果然了得。

“林之江,你就是不打算给我面子喽?”李耀廷气得鼻孔里都快喷出火来。

“李老板,面子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你也是从底层混起来的,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懂?”林之江轻飘飘的答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李耀廷起身告辞,潘达却不陪他一起走,借故留下了。

李耀廷等人走后,潘达道:“老林,你胆子真大!这位李老板可不是一般人,他有重庆背景啊。他带的这些人里面也有高手,刚才若是打起来,血溅五步刀枪无眼睛,你我都得遭殃。”

林之江狞笑道:“我晓得,李耀廷身后有个大个子,一身的杀气掩藏的很好。所以我才露一手让他们明白,沪西是谁的地盘。”

潘达道:“何必呢,李老板和吴云甫关系很好。树敌太多,对你不利。”

林之江满不在乎道:“我烂命一条,无所谓。”

回去的路上,李耀廷极其愤慨:“曰本人一来,规矩全乱了!什么阿猫阿狗只要抱上曰本人的大腿,就他娘的不可一世,不把我们这些老辈江湖人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大锟子,你看这事咋办?”

陈子锟道:“现在的上海滩,和咱们年轻的时候不一样了。要想把威风捡起来,就一个办法,打!”

李耀廷道:“怎么打,现在连自保都成问题。出了租界,就是他们的地盘。枪声一响,曰本宪兵就过来,到时候谁也撑不住。”

陈子锟沉思片刻:“再想办法。”

驱车来到慕易辰家里,车家人正愁云惨淡聚在一起想办法。车秋凌哭的泪人一般,爹爹从小最疼她。虽然在婚事上曾经大加阻挠,但最后还是认可了这个女婿。淞沪会战时,车家在闸北的厂房被炮火夷为平地,南市的祖屋也被炸了,全家躲到租界,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听李耀廷说林之江开价一百万,慕易辰愤愤道:“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车家以前倒是能拿得出这么多。可是现在房子厂子全没了,存款也就十几万,上哪儿凑这么多钱去?”

他揪着头发纠结了一阵道:“算了,把房子卖了,金银首饰当了,大家再帮衬一点。能凑多少是多少,先把人救出来再说吧。”

慕易辰在法租界霞飞路上有一栋花园洋房,价值不菲。孤岛时期房价飞涨,能卖到五十万。再把车家在英租界的石库门房子卖掉,乱七八糟加在一起七八十万总是有的。只是这样一来,多年心血全都化为乌有。

陈子锟默然,兄弟被人欺负成这样,自己竟然无能为力,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浮上心头。

他拉着李耀廷出门,说道:“搞两辆大马力的卡车,车头焊上钢板。再叫百十个弟兄,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李耀廷道:“真要玩硬的?”

陈子锟道:“两手准备,先威慑,不行就真干!”

次日,李耀廷真弄了两辆福特半吨卡车,找了家修理厂,在车头上焊接了钢板。又叫了百十个弟兄,整天在院子里舞刀弄枪,杀气腾腾的。

消息传到林之江耳朵里,他只是一笑置之:“有种就来沪西送死。”

陈子锟通过吴开先了解到林之江的历史,他是浙江诸暨人,曾经跟国民党上海市党部的许炎夫当保镖。后来叛变投敌,孤身一人穿过层层警卫将许炎夫刺杀。此举成了他的敲门砖,深得七十六号丁默邨的欣赏。和吴四宝平起平坐,此人心狠手辣、毫无廉耻,枪法绝伦、胆气过人,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

吴开先得知陈子锟准备对林之江下手,忧心忡忡劝他:“重庆在上海潜伏了不少特工,但只能执行暗杀刺探的任务,在沪西强攻汉奸的宅子,伤亡会很大。再说肉票未必关在私宅里,搞不好损兵折将还救不出人来,希望陈将军三思而后行。”

慕易辰也找到陈子锟,将一个信封放在他面前,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根惨白色的手指。

“林之江派人送来的,说再不拿钱赎人,就等着收尸吧。”慕易辰语气沉痛,“学长,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可是现在不比当年了,上海滩各路人马大洗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求求你别插手这件事了。”

既然慕易辰这样说,陈子锟也只得偃旗息鼓。

沪西,极斯菲尔路七十六号,高高的围墙上插着玻璃碴子,拉着电网,黑色大铁门紧闭。门前经过的行人都不敢驻足,匆匆而过。

慕易辰将汽车停在路边,壮着胆子上前,轻敲大门。铁门上打开一扇小窗户,露出一张警惕的脸:“干什么的?”

“我找吴大队长。”慕易辰递上一张蓝色通行证,这是他花了一根小黄鱼才换来的。

窗户关上了,过了一会,侧门打开,一个黑衣服汉子冷着脸道:“进来。”

经过搜身之后,慕易辰战战兢兢走进恶名远扬的七十六号魔窟。顿觉浑身凉飕飕的,两只眼睛不敢乱看,跟着来人慢慢往前走。远处似乎有惨叫声传来,更让人毛骨悚然。

那人带着慕易辰在二门处停下,这里面才是七十六号的核心所在。需要红色通行证才能入内,这可是花钱也买不到的。好在事先有过打点,吴四宝派了一个手下,直接把慕易辰带到了林之江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人,慕易辰坐在板凳上等着。过了半个钟头,林之江从外面进来,拿着手绢擦拭着手指上的血迹,大概刚在地牢用刑上来。看见慕易辰,呲牙一笑:“你来了,坐,坐。”

慕易辰哪里敢坐,站起来将皮包里的东西拿出:“这是我霞飞路上的花园洋房,价值五十万;这是岳父家山东路上的石库门房子,价值十万;这是我的汽车钥匙三六年款的别克,还值几千块;这是汇丰银行的支票,十五万元。”

林之江一一过目后,道:“还有呢?”

“实在凑不出了,请您高抬贵手,就放了我岳父吧。”慕易辰苦苦哀求。

林之江勃然变色,将一堆房契钥匙支票劈脸砸过去:“妈的,我说了一百万,就是一百万,少一个子儿就等着收尸吧!”

慕易辰诺诺连声:“让我见见岳父吧。”

“门都没有,滚!”林之江喝道,门外进来俩条大汉,将慕易辰提了出去。

远远的,吴四宝看见这一幕,歪着嘴笑了。

慕易辰不敢去找陈子锟,只有倾家荡产营救岳父。家里的金银首饰全拿到当铺点了,西装皮鞋大衣也拿到旧货市场上出售,慕易辰刚把心爱的劳力士手表卖掉,正匆匆往回走。忽然身后一阵喇叭响,回头一看,一辆新式的别克小轿车里坐着一人,正是燕青羽。

“慕经理,你好啊。去哪儿,我送你。”燕青羽探头打招呼。

慕易辰坐进汽车,长吁一口气。

“你的汽车呢?夫人开走了?”燕青羽随口问道。

“卖了。”

“卖了?”燕青羽有些惊讶,扭头看慕易辰,似乎脸色很难看。

“唉,说来话长…”慕易辰长话短说,把岳父被绑架遭勒索的事情娓娓道来。燕青羽想了一下,忽然笑了:“我以为多大事呢,这事好办!你现在有空么,咱们去沪西领人。”

慕易辰睁大了眼睛“你不开玩笑?”

“我燕青羽向来一言九鼎,从不吹牛。坐稳了!”燕青羽一踩油门,汽车调头向东而去。

“不是说去沪西么,怎么往虹口去了?”

“先去接一个人。”

燕青羽驱车来到虹口一栋住宅前,让慕易辰在车里等着,自己进了屋子。过了一会儿,带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出来上车。那人很客气的和慕易辰打了招呼,自我介绍姓御。

汽车直奔沪西极斯菲尔路七十六号,到了地方径直堵在大门口,燕青羽下车咚咚的砸门。小窗户打开,一张狰狞的面孔露出。刚要怒斥,看见曰本领事馆的派司,急忙咽回肚里,乖乖打开门。

御竜王一马当先,熟门熟路,直入二门。找到花园边的一栋洋房,推门进去,里面坐着几个曰本宪兵。御竜王对他们说了一阵日语,其中一个扛准尉肩章的家伙连连哈伊。

片刻后,林之江慌忙赶到。准尉劈脸就是一个耳光,打得他一个踉跄,羞怒不已,却不得不站直了,迎接下一记耳光。一连打了个七八个耳刮子,准尉才毕恭毕敬朝御竜王一鞠躬,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御竜王道:“你就是林之江?”

林之江搞不清楚对方来头,但知道肯定不是一般人,一低头:“哈伊!”嘴角的血啪啪的往下滴。

“你把我朋友的岳父抓了,请你立刻放了吧。”御竜王道。

林之江不敢怠慢,赶紧让手下把犯人带来。不大工夫,车老先生就被担架抬来了。一脸的憔悴,手上缠着绷带,想来在魔窟里没少受折磨。

“还有,你勒索了很多钱也都交出来吧。”御竜王又道。

林之江跟三孙子一般颠颠的跑上跑下,将还没暖热的房契支票等拿了下来,额外还奉送了五根小黄鱼给御竜王。

“咱们走。”御竜王收了金条,扬长而去。

慕易辰惊愕的嘴巴都合不拢,愁得一家人多少天睡不着觉的事情,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第十章 双面间谍

一行人出了七十六号魔窟,车老先生望着外面白花花的日头,热泪盈眶,顿有重见天日之感,在女婿的搀扶下颤巍巍下拜:“多谢义士搭救之恩。”

御竜王道:“老先生的不用客气,我和燕桑关系大大的好,燕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应该的。”

车老先生脸色一变:“你是日本人?”

“哈伊,我是日本人,御竜王,请多指教。”御竜王微微欠身。

“哼。”车老先生转身便走,丝毫不领情,慕易辰去劝,被他一把甩开:“就是死在七十六号,也不能当汉奸!”

慕易辰苦着脸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御竜王宽宏大量的摆摆手:“没关系,赶紧回家吧。”

慕易辰开着自己的汽车带着岳父走了,御竜王和燕青羽也上了汽车,呼啸而去,到了虹口寓所前,御竜王道:“燕桑,喝酒去吧,我请客。”说着将两根小黄鱼放在他面前:“这是你应得的。”

燕青羽没有推辞,对吃喝玩乐他向来来者不拒,对黄金就更没有抵抗力了,两人来到一处日本料理店,吃了一顿有生鱼片和寿司的大餐,还喝了不少清酒,然后去风吕洗澡,泡在大木桶里,让下女搓着背,木地板上放着清酒和梅子,时不时的喝两口,那叫一个惬意。

“燕桑,你觉得是日本人坏,还是中国人坏?”御竜王酒意正酣,随口问道。

燕青羽想了一下:“当然是日本人坏。”

御竜王笑道:“哈哈哈,你答错了,七十六号的特工都是中国人,他们残害起同胞来,比宪兵队还狠毒,涩谷准尉是驻七十六号的宪兵督导分队长,权力比他们大多了,可是每月只有一百日元的薪水,而这些特工,靠绑票勒索和敲诈获利以百万计,你说,难道不是我们日本人更正直么。”

燕青羽无言以对。

慕易辰载着岳父回到家里,一家人惊喜万分,请来医生给老头子调养,慕易辰赶紧打了个电话给陈子锟,告诉他今天的奇遇。

“总之人已经救回来了,你的计划可以做相应调整了。”慕易辰的语气轻快无比。

陈子锟很惊讶:“你说是燕青羽请了个日本人出面?”

“没错,是个很年轻的日本人,把林之江训的跟三孙子似的,真解气。”

“等等,这么说燕青羽真落水了,你知道他住在哪儿?”

“是虹口的一个宅子,我想想门牌号码,应该能记起来…”

燕青羽醉醺醺回到住处,在进卧室前还不忘检查拴在门锁上的头发丝有没有断掉,住在日本人家里,他不得不防。

进了卧室,刚把外衣脱下来,就觉得有一丝不对劲,似乎有什么猛兽在盯着自己的感觉,刚要动,角落黑暗处传来熟悉的声音:“行啊,整天醉生梦死的。”

燕青羽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换上嬉皮笑脸:“大姐,你咋来了,我正找你呢。”

暗处正是夏小青,一身夜行衣,腰里别着飞刀,冷笑道:“还以为你傍上日本人,不认我这个当姐姐的了呢。”

燕青羽道:“借我俩胆也不敢啊,对啊,我这纯粹是逼上梁山,完全误会,我正想找你给姐夫捎个话,还我清白呢。”

夏小青道:“合着你还是梁山好汉呢,想找你姐夫,简单啊,你跟我走,他就在上海。”

说这话的时候,夏小青手里捏着一把啐了毒的飞针,如果燕青羽不肯走的话,就证明他确实落水了,那就不得不刀兵相见,骨肉相残,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

没想到燕青羽答应的很爽快:“好啊,没问题。”

出了卧室,隔壁就是御竜王的房间,夏小青走路如同猫一般寂静无声,铺着榻榻米的走廊里响彻着御竜王熟睡的鼾声。

夏小青手腕一翻,亮出一把匕首,就要进御竜王的卧室。

燕青羽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大姐,你干啥?”

“杀贼!”夏小青道。

“不能杀他,他现在还有用。”燕青羽紧攥着夏小青的手,眼神很坚决。

夏小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终于收起了匕首:“咱们走。”

出了房子,门口停着一辆汽车,夏小青拉开车门,让燕青羽先进去,坐进去之后发现后排坐着双喜。

“你好。”燕青羽打了个招呼。

“你也好。”双喜微笑着说道。

一路来到法租界某处偏僻的弄堂,燕青羽道:“住在旮旯里,怪不得找不到你们。”

夜色已深,月黑风高,汽车停下,远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芒,夏小青下车道:“下来吧。”

燕青羽下了车,打了个酒嗝,伸了个懒腰:“真困啊。”

忽然夏小青一脚踢在他膝盖窝,将他踢翻在地,双喜上前按住他,上了背铐,钢制的手铐勒的很紧,就算燕青羽会缩骨,一时半会也脱不开身。

“大姐,这是干啥?”燕青羽慌了神。

“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夏小青冷哼一声,双喜拿出一个黑布头套蒙在燕青羽头上,拔出撸子推弹上膛。

“弟弟,别怪姐姐无情,你认贼作父当汉奸,我只能杀了你,还夏家和燕家一个清白,黄泉路上好走吧。”夏小青的声音很冷峻无情。

“别别别,误会,绝对误会,我不是汉奸,我是自己人,我也是特工,奉命打入敌人内部的特工啊。”生死关头,燕青羽也不顾什么保密,全招了。

“你是谁家的特工?重庆方面没你这号人。”夏小青质问道。

“我是共产党的人,潘汉年和我单线联系的,不信你找他问问,我说的全是实话,拿咱娘在天之灵发誓,绝对是真的!”燕青羽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暗处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陈子锟,一把揭开头套:“怎么不早说?”

燕青羽委屈道:“我不是一直想说来着,你们给我机会么,差点死在自己人手里,你说我冤不冤。”

夏小青笑道:“傻子,真以为你姐夫要杀你么,就是吓唬吓唬你,想让你说实话。”

燕青羽气得鼻子都歪了:“这一招也太黑了吧,我都尿了。”

“上车吧。”陈子锟招呼众人上车,边走边谈。

既然燕青羽报出潘汉年的名字,说明他没撒谎,再说自己小舅子的为人,陈子锟也是清楚的,虽然玩世不恭,但骨子里还是传统的武林侠士。

听燕青羽介绍了一番后,陈子锟道:“这么说,这个御竜王很有利用价值,你留在他身边,不但能刺探到高级别的情报,某些时候还能发挥奇效,比如营救被捕人员什么的…这个御竜王,有什么弱点么?”

燕青羽道:“他是日本贵族,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到上海来当外交官纯粹是玩票,他不缺钱,更不缺女人,他爹是日本贵族院的议员,近卫首相的好友,权势滔天,说白了,他就是个二世祖,花花公子,纨绔子弟,什么都不缺。”

“不对,是人就有弱点,你多留意吧。”陈子锟道。

汽车开回了虹口,陈子锟示意燕青羽可以走了。

“你们不会再来杀我了吧。”燕青羽心有余悸的问道。

陈子锟道:“不会,从今天开始,你归我领导,我会和重庆方面打招呼,让他们不要动你。”

汽车开走了,燕青羽支起风衣领子,慢慢的往回走,一时间竟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身负重大使命的滋味太得瑟了,国共两党都仰仗自己,日本人敬着自己,汉奸也不敢惹自己,从今往后,上海滩我就横着走了。

一时兴起,他拽起了戏文:“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在路上摇头摆尾,不亦乐乎。

吓得两位夜归的日本女人停下脚步,点头哈腰,目送这个疯子过去。

陈子锟驱车返回法租界,忽然夏小青道:“糟了,过点了。”

已经过了零时,现在是宵禁时间,这个点在外面的人一律要被巡捕抓进拘留所过一夜。

说曹操曹操到,前面巡捕设卡拦路,汽车被迫停下,一个年轻华捕走过来敲敲车窗:“证件。”

双喜拿出行车证,夹着一叠钞票递过去,笑道:“通融通融。”

那巡捕居然将钞票摔了回来,硬梆梆道:“违反宵禁条例,全都下车!”

双喜大怒,开门下车,气势汹汹道:“少给脸不要脸,我和你们程子卿探长很熟,一句闲话就扒你的衣服。”

巡捕不吃他这一套,挺起胸膛道:“我不管你认识谁,栽到我手里就是不行,全部下车!”

路灯昏暗的灯光下,年轻的巡捕英气勃勃,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腰间的枪套搭扣已经解开,右手的手指灵活的晃动着,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陈子锟推开车门,微笑道:“小伙子,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何苦来哉,替法国人卖命,没意思的。”

“我穿这身衣服,就要尽职!”巡捕不买账,生硬无比的回答道,忽然看清楚陈子锟的面容,表情顿时一变:“你姓陈?”

“对,我姓陈。”陈子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