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已经攥住了枪柄,车里的夏小青也捏住了飞刀。

年轻巡捕左右看了看,那些安南巡捕都躲在远处生怕惹祸上身,便压低声音道:“陈大帅?”

“哦,你认识我?”陈子锟很纳闷。

“我爹跟你当过马弁。”年轻人道。

“你爹是?”陈子锟糊涂了,自己马弁那么多,怎么记得起来。

“不是我亲爹,是我娘给我找的后爹,他姓李。”

“想起来了,你是李常胜家的。”陈子锟恍然大悟,李常胜的手指断了以后,就不再跟着自己走南闯北,而是在省城安家落户,娶了个带孩子的寡妇,如今那孩子已经长大了。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陈子锟问道。

“我叫林怀部。”

第十一章 悲喜

毫无悬念,陈子锟的汽车被放行,他记下了林怀部的名字,这小伙子有一股锐气,是个可造之才。

回到住处,小青一直满腹心事的样子,陈子锟看她似乎有话要说,便道:“有话就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夏小青道:“你可知道沧州燕家祖辈是做什么的。”

这是个设问句,陈子锟自然不会知道燕家的来历,他只是静静听夏小青继续往下说。

“我听娘讲过燕家的故事,明朝天启年间,燕家一位祖先,在锦衣卫做指挥使,专门负责那些安插在大臣家里的密探,这些人个个身怀绝技,负责监视主人的一切行踪言行,主人头天晚上吃的什么菜,和小妾夜里说的什么枕头话,第二天都能送到宫里秉笔太监那里去。”

“后来呢?”陈子锟若有所思。

“后来,魏忠贤伏诛,锦衣卫镇抚司许多官员下狱拿问,我祖先避祸到了乡下,隐姓埋名,直到如今。”

陈子锟点点头:“怪不得沧州燕家的武功和别家有所不同,以轻功暗器见长,原来还有这个典故。”

夏小青道:“其实燕家的绝活不光轻功暗器,还有易容术、缩骨术,只是传男不传女,我母亲没有学到罢了,我今天说这些,并不是想介绍燕家的来历,而是想告诉你,搞特务,老祖宗很有一套,虽然时代不同了,但是依然有可以借鉴之处。”

陈子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道:“我懂了,我的方法是错的,在沦陷区打打杀杀,等于以卵击石,正中敌人下怀,就算我找两卡车的人马拿着机关枪冲进去,也不如找一个有权有势的日本人说句话,情报工作不重蛮力,重的是巧劲,上海滩就是一个泥潭,想在这儿混的风生水起,就得利用一切力量。”

夏小青欣慰的笑了:“你明白就好。”

次日,陈子锟召集在上海的主要部众开会,部署了下一步工作重点,先让李耀廷把练兵的事儿停下。

“怎么,不杀张啸林和林之江了?”李耀廷很纳闷。

“杀,但是要换个方式杀,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兴师动众,虽然很能振奋士气,但也会带来不必要的损失,我们的力量没那么雄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不能干。”陈子锟这样解释。

然后给慕易辰安排任务:“洋行的生意停了,人也不能停,遍地商机,得找点事干才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钱是最重要的。”

慕易辰深以为然,道:“如今上海最赚钱的行当有两个,一是贩米,二是贩毒,苏南到处打游击,农村的粮食收不上来,米价飞涨,如果能从印度支那进口暹罗米的话,一本万利,贩毒也是这个道理,上海烟民几十万,就算不吃饭,每天也都少不了一口大烟,四川云南的烟土进不来,现在市面上最畅销的是热河土,如果能把经销权拿下来,比贩米的利润还大,可是这两项,都得有极其强硬的后台才行。”

李耀廷插言道:“吴四宝行不行?”

慕易辰摇摇头:“七十六号只是日本人的走狗,这种高层面的事情,就算李士群出面也不好使,据我所知,很多人在抢烟土的经销权,牵扯到华中派遣军和海军的利益争端,这里面的水太深了。”

众人一筹莫展,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除了投靠日本人,不然寸步难行。

陈子锟却很有信心:“别急嘛,慢慢会有办法的。”

他嘴上说有办法,其实心里也是一团乱麻,搞地下情报工作不能靠好勇斗狠,是一项长期而复杂细致的工作,任重道远,慢慢来吧。

上海地下工作的重任就交给三枪会秘书长苏青彦负责,青锋留在上海协助,李耀廷和慕易辰主要负责筹钱,至于埋伏在敌人内部的钉子燕青羽,则由陈子锟亲自掌握。

他是国府上将,不能在上海久留,一切安排妥当后,带着家眷前往香港,现在小白菜已经八个月大了,但是因为早产,依然无比羸弱,陈子锟给小女儿起了个名字,叫陈姣。

临行前,上海的《新申报》上刊登头版号外,汪精卫自安南抵达上海,日军高级将领,驻沪外交人员和维新政府高官社会贤达都前往码头迎接,在欢迎名单上赫然有影星燕青羽的名字,陈子锟看到后莞尔一笑,小舅子干的不赖,随手将报纸放下,一阵风吹过,报纸散落在地。

法国邮轮汽笛长鸣,离开了上海滩,林文静抱着女儿依偎着丈夫,看着雾霭中的黄浦江,喃喃道:“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用不了十年,就能把日本人彻底赶走。”陈子锟道。

十六铺码头外,一只手从地上捡起陈子锟丢下的报纸,看到汪精卫抵沪的新闻,赶紧将报纸叠好放进西装兜里。

这位正是前中统情报人员徐二,搞情报工作的人都很细致而多疑,徐二虽然办事还算得力,但总让上司徐恩曾觉得哪儿不对劲,下力气一查,果然发现此人乃是冒充徐树铮侄子,大学毕业证书什么都是假的。

单单这一件事情,未必会让徐恩曾震怒,偏巧徐二又利用职权敲诈勒索,还和报务室的女秘书眉来眼去,终于惹恼上峰,将他开革了事。

徐二到底干了许多年特务,积攒了一些家底,上海沦陷之后他就处心积虑的想着怎么发财,不过就算想当汉奸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本来在中统已经做到了中层干部,李士群丁默邨不敢用他,当小汉奸他又拉不下脸来,只好坐吃山空,已经快要山穷水尽了。

汪精卫抵达上海,这是一个极好的契机,汪某人虽然投靠日本的时间较晚,但是地位高,名气大,肯定要组建自己的一套人马,现在投过去,正是雪中送炭,还愁以后不发达么,什么李士群丁默邨吴四宝,全都他妈给老子一边歇着去,以后上海滩就是我徐二,哦不,徐庭戈的天下。

徐二越想越兴奋,沉侵在美好的憧憬之中,路过租界闸口的时候忘了向站岗的日本宪兵鞠躬,一枪托砸过来,顿时口鼻冒血,赶紧忙不迭鞠躬,心里骂道,小日本,等老子得计了,就…貌似就算在汪精卫手下混的风生水起,也不能把日本兵咋样,算了,不愉快的事情暂且不去考虑了。

如同徐二想的那样,汪精卫抵沪之后,果然开始大张旗鼓的招兵买马,以前不管是梁弘志、傅筱庵、苏锡文,都是政界三流人物,形不成气候,汪精卫可是先总理的得意门生,写过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革命党先辈,而且他还极有才华,能把荒谬的理论说的一套套的,很能蛊惑人心,所以汪某人一吹哨子,原先蛰伏在各处跃跃欲试想当汉奸的人,全都跳了出来。

日本人很看重汪精卫,拨给他大量金钱,在威海路上租了一间公寓,美其名曰“招贤馆”收纳各路失意政客,尤其欢迎在国民党中做过执行委员的,以及有特务机关工作经验的人才。

徐庭戈乘兴而去,失望而归,因为在日本人的协调下,七十六号特工总部完全投向汪精卫,为了避免日本人的猜忌,汪精卫也就不再组建自己的特工力量,徐庭戈只拿到一笔很少的津贴,日子过的和以前差不多。

陈子锟经香港回到了重庆,官方似乎并未发觉他失踪了一个月,对于陪都官场来说,陈上将似乎已经成了可有可无的角色。

刘婷告诉他一件事,戚家班即将离开重庆,陈子锟急忙前去码头送行,匆匆来到朝天门码头,戏班子的衣箱、兵器已经搬上船了,白玉舫在船头翘首以盼,如同一尊雕像。

一辆汽车急驰而至,陈子锟跳下车来,径直上船,没人拦他,戚秀嗫嚅着想说什么,还是没说,悄悄退到一边去了。

面对白玉舫,陈子锟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如果他十八岁那年没去北京,或许生命的轨迹又是另外一副样子,或许今天的他,就能义无反顾的跟着戚家班一起闯荡江湖,或许那才是他的人生。

命运不能假设,一切都已经注定,对他内心的纠结,白玉舫很理解,淡淡一笑,迎着风道:“江湖儿女,爱了就爱了,恨了就恨了,你不欠我的。”

人家一介女流都如此洒脱,陈子锟也释然了,抱拳道:“白班主,后会有期!”

船开了,陈子锟站在码头上目送他们离去,白玉舫望着越来越远的人影,低低吟诵起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怀着惆怅的心情回到家里,却见众人俱是满脸喜色,刘婷将一份《中央日报》递过来道:“日本和苏联开战了!”

陈子锟大喜过望,一目十行,报纸上说,苏联军队和日本关东军在蒙古和伪满洲国接壤的诺门罕激战,双方出动骑兵、飞机和摩托化部队,日满军大败。

第十二章 御机关

这一仗打得激烈,蒙古骑兵,满洲国兴安军骑兵,苏联机械化部队和空军,日本关东军的步兵和炮兵都参与进来,虽然名义上是蒙古和满洲国之间的领土冲突,但背后却是苏联和日本两个大国之间的博弈。

苏日开战,日本增加一个强敌,对中国的抗战大业颇为有利,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所以兴奋的如同过年一般,巴不得这场仗越打越大,最好把苏联扯进来。

忽然陈子锟叹口气:“悲哀啊,蒙古和满洲国本来都是中国的领土,苏日开战,和几十年前的日俄战争如出一辙,我们总是想着渔翁得利,其实这是不折不扣的弱者思维,不知道哪一天,中国才能真正强大起来,把胆敢侵犯我领土的宵小全都打出去,唉,怕是等我老了才能看到了。”

刘婷劝他:“不管怎么样,此事对于抗战局面是大有益处的,汪精卫叛国,对士气的影响很大,苏日开战可以挽回一些信心。”

陈子锟道:“但愿如此吧。”

接下来的两个月,陈子锟时刻关注诺门罕战事,苏日双方不断增兵,关东军在满蒙边境集结了五万虎狼之师,大有长驱直入之势,令人不禁想起当年日俄战争时沙俄惨败的旧事,历史究竟会不会重演,全世界拭目以待。

八月,一直偃旗息鼓以弱示敌的苏联陆空军,突然以雷霆万钧之势发起进攻,十万大军南下,在数百架战斗机轰炸机,数千门火炮,无数坦克的支援下,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痛歼日本最精锐的关东军两个师团。

消息传来,举世皆惊,重庆一片欢腾,苏日战争愈演愈烈,抗战胜利指日可待。

可是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就在乘胜追击的最佳时刻,苏联竟然和日本签订了停战协定,打得血头血脸,忽然握手言和,让中国人白高兴了一回。

上海虹口,一家日本料理店里,哀怨的东瀛乐曲中,御竜王喝的酩酊大醉,因为皇军在诺门罕的惨败,让他倍感挫折,流着泪道:“两万皇军,战死在大漠戈壁,马革裹尸,何其壮烈。”

被拉来一起喝酒的燕青羽道:“是啊,壮烈,可惜壮烈的太少了。”

御竜王大怒:“八嘎,你敢幸灾乐祸!”

燕青羽道:“上个月是谁说的,关东军一出马,定让苏联人丢盔弃甲,你都忘了?”

“八嘎,你太过分了,皇军在诺门罕为了亚洲人民而战,你作为东亚的一份子,居然心里向着俄国人,你是亚洲的叛徒!”

御竜王一拳打过来,燕青羽轻松躲过:“君子动口不动手。”

御竜王还要继续扑过来,忽然推拉门打开,一个满脸脂粉穿着和服的女人跪坐在门口道:“失礼了,有客人想和御桑一起喝酒。”

“是谁?”御竜王醉眼惺忪问道。

“是我,今井武夫。”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着西装,但是身上的军人气质却是遮掩不住的。

“是今井君啊,大本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参谋。”御竜王咕哝着,又灌了一口酒。

今井武夫向引路的女人鞠躬致谢:“麻烦了。”

女人回礼,拉上了门。

今井武夫冷冷盯着御竜王,一言不发。

御竜王放下酒壶,回瞪着他。

突然之间,今井武夫出手扇了御竜王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极其响亮,御竜王被打懵了,居然不还手,也不躲闪。

今井武夫继续出手:“这一巴掌,是替御子爵教训你的!”

“这一巴掌,是替战死在诺门罕的数万皇军英灵教训你的!将士们战死疆场,你却在上海醉生梦死,你觉悟吧!”

御竜王被打的眼冒金星,今井武夫越打越上瘾,正要扇第三个耳刮子,却被燕青羽抓住了手:“混蛋,打两下是个意思,你丫上瘾了是不?爷陪你练练。”

今井武夫听得懂中国话,冷冷的看了燕青羽一眼,冷峻的目光让他不寒而栗。

“你就是燕桑吧,看来你还算清醒,给你三分钟时间,把这个醉鬼弄醒,我在外面等他。”说完,今井武夫便出去了。

“燕桑,谢谢你。”御竜王依然醉意朦胧。

燕青羽将御竜王拖到水龙头旁边,用冷水将他浇醒,年轻的外交官终于恢复了神智,喃喃道:“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家伙啊。”

“你说谁?外面那小子?”

“即使在军部内,也没人敢和今井武夫大佐叫板。”御竜王胡乱擦擦脸,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咕哝着,虽然万般不愿意,还是出了玄关。

中庭里,今井武夫背对着他站立,声音很严厉:“御家的公子难道就是这种生活状态么,你让我很失望。”

御竜王立正鞠躬:“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从即日起,你转为现役,授衔陆军少佐,直属我领导,和过去纸醉金迷的生活告别吧!”

“什么?”御竜王目瞪口呆,他只是文部省的文化间谍,怎么直接划归陆军了,还是少佐军衔,起点不低啊。

今井武夫继续背对着他说道:“诺门罕一战,帝国虽然损兵折将,但是却让苏联见识了皇军决死的武士道精神,让斯大林不敢轻易在远东发难,从战略层面上来讲,帝国胜利了。”

“哈伊!”御竜王一低头,心中五味杂陈,不得不服啊,军部这帮参谋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打败也能说成是胜利。

“帝国和苏联达成协议,关东军北进的计划不得不废止,今后帝国的战略方向是南方。”今井武夫大手一挥,仿佛面前摆着世界地图。

“香港、新加坡、菲律宾、爪哇、密克罗尼西亚、澳大利亚,盛产石油和橡胶还有铁矿石的南半球,都将是帝国光荣的战利品。”

御竜王不禁也激动起来:“前辈,大本营终于要向英米鬼畜开战了么!”

今井武夫矜持的点点头:“亚洲人和欧美的碰撞,迟早都会发生,现在皇军在中国泥足深陷,兵力捉襟见肘,为了展拓新的战场,必须和重庆达成和平协议。”

“前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御竜王插嘴道。

“八嘎,让你问话了么!”今井武夫暴跳如雷。

御竜王赶紧闭嘴。

“你身边那个家伙,叫燕青羽的,他的姐夫是重庆方面的重要人士。”

“可是,陈子锟只是一个非嫡系的前军阀,现在也不过是负责战死者家属事务的无足轻重的官员啊。”御竜王为了显摆自己所掌握的情报,再次插嘴。

今井武夫看了他一眼,脸上依然火辣辣的御竜王赶紧住嘴。

“真是拿你没办法,虽然陈子锟不在权力中枢,但是他和最高当局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尤其是和蒋夫人宋美龄女士,以及外交和财政界的大员宋子文之间的关系相当融洽,换句话说,他是可以影响到重庆方面最高决策的人。”

“就是中国人常说的吹枕头风。”御竜王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

这次今井武夫没有骂他,反而赞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汪精卫这条线的利用价值已经基本榨尽,本来以为他的倒戈能带来起码五十个师的国民党军队投降,没想到效果不像理想的那么好,所以我们必须要建立和重庆的联系管道,御桑,你明白了么?”

御竜王挺直了腰杆:“前辈,我明白,利用燕青羽的关系,打通陈子锟这条线,取得和宋家的联系,进而建立和重庆最高当局的秘密联络管道。”

今井武夫看看手表:“不早了,我还有事,明天你到百老汇大厦十一楼办公室找我。”

两个人的对话,全被燕青羽听在耳朵里,可惜他不懂日语,只能隐约听懂几个字眼,貌似和自己有关。

御竜王进了屋子,满脸苦笑:“燕桑,我的仕途全在你身上了。”

燕青羽做茫然状:“和我有什么关系?”

“走吧,明天你就知道了。”御竜王拉起燕青羽出门了。

次日,御竜王和燕青羽驱车来到苏州河岸边的百老汇大厦,这座雄伟的大厦以前是英商的资产,八一三后被日本人强买,现在盘踞大厦内的都是日军将领和特务机关,门口有宪兵站岗,寻常人等不敢驻足。

今井武夫的办公室在十一层,是两间打通的酒店客房,一间办公,一间居住,墙上挂着太阳旗,刀架上放着太刀和协差,办公桌上摆着地球仪,从窗口可以俯瞰外白渡桥和外滩,远处就是黄浦江,景色非常优美。

“御桑,你坐在这里。”今井武夫非常和气,虽然穿着一身大佐军装,但慈祥的像个邻家大叔。

御竜王试了试大班椅,转了一圈,笑道:“很威风。”

“嗯,从现在开始,这个座位就是你的了。”今井武夫道。

“什么。”御竜王跳了起来,不知所措。

今井武夫笑了:“好了,小子,别装了,这间办公室是御机关在上海的驻所,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御竜王很感动:“前辈,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真没出息,眼泪都要出来了。”

今井武夫哈哈大笑:“忽然得到以自己姓氏命名的机关,激动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没有军方背景,不至于招人反感,又熟悉中国文化,这项任务交给你最合适了,还记得昨天我告诉你的话么。”

说着今井武夫忽然一鞠躬:“御桑,拜托了。”

御竜王急忙还礼:“可是…前辈,经费和人员的问题如何解决?”

今井武夫苦笑着摇摇头:“军部的经费很有限,都被影佐祯昭阁下的梅机关拿去了,你知道,汪政府的筹建需要巨额的资金…所以我只能给你一些军票。”

御竜王道:“军票就是废纸,乞丐都不要。”

“那你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利用令尊在议会的影响力或许可以帮上忙。”

“那么人员呢?”

“自己想办法。”

今井武夫说完,戴上军帽,拿起军刀出去了,只留下一串马靴敲在走廊大理石地面上的铿锵声。

御竜王看了看自己唯一的手下燕青羽,两人大眼瞪小眼,傻眼了。

第十三章 要做远东最富有的人

两人在御机关的办公室里翻箱倒柜,除了一包樟脑丸之外别无所获,气得御竜王大骂今井前辈是个老八嘎。

“御,到底怎么回事?”燕青羽一头雾水。

御竜王没好气道:“你知道大日本帝国的命运掌握在谁手里么?”

燕青羽道:“难道不是掌握在你们天皇,还有首相大臣大本营参谋总长手里么?”

御竜王道:“不对,掌握日本这艘大船舵轮的不是天皇陛下,不是首相,也不是陆海军的大将们,而是大本营那帮挂绪饰的参谋手里,今井武夫就是这样的人,还有土肥原贤二、影佐桢昭,石原莞尔,迁政信等混蛋们,日本帝国就是被他们一步步拉入泥沼的。”

燕青羽道:“你说的这些名字我一个也不认识,不过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御竜王道:“你不懂没关系,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和你坐在这里,因为日本军部不想再和中国继续作战了,他们想尽快结束战争,现在军部分为两派,一派计划以汪精卫为新的代理人,取缔王克敏梁弘志等人,还有一派认为结束战争必须和重庆谈和,影佐就是扶持汪精卫的那一派,而今井武夫作为影佐的副手,一直想干出一些成绩来,他想通过联络重庆蒋介石来结束战争,但苦于没有资源,所以找上了我。”

燕青羽道:“为什么找你,你有什么资源?你不过是一个花花公子罢了。”

御竜王大怒:“燕桑,虽然我很欣赏你的直率,但你这话未免太令人伤心了,我的父亲是日本政坛响当当的人物,我的家族是日本华族,和天皇家素有来往,我和近卫首相的儿子近卫文隆,还有兴亚院总务长官的儿子柳川枫是帝国大学的同学,更重要的是,我有你啊。”

“有我?和我啥关系?”

“你真是笨啊,刚才不说了么,今井武夫要和重庆搭上关系,你的姐夫陈子锟不是重庆方面的高官么。”

“这样啊…”燕青羽脑子迅速转着,道:“这可不大容易,我整天跟你混在一起,被他们当成汉奸,想杀我还来不及呢,我再跑去说什么日中和谈,我那姐夫脾气大,说不定当场就把我打死了。”

“难道没有办法了么?”御竜王愁眉苦脸。

“办法应该是有的,陈子锟有四位夫人,一位女秘书,都是能说得上话的人,走她们的路子,这事儿就能成,可是…”燕青羽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混蛋,不要卖关子。”御竜王急躁了。

“打点门路需要钱啊,陈子锟那几个夫人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最喜欢金银首饰,珠宝玉器,名画古董、名表名包…”

“好了,你说,需要多少钱吧。”御竜王不耐烦的摆摆手。

燕青羽眨眨眼睛:“我估摸着,十万块差不多。”

“哦,不多嘛。”御竜王似乎松了口气。

“十万块只是第一步的花费,还有很多开销没计算在内,你想啊,要建立联系就得去重庆啊,来回香港重庆的机票不要花钱?住店吃饭不要花钱?搭上宋子文什么的高级官员之后不要送礼?建立渠道之后在哪儿会晤,车马费、警卫费用,都是开支啊,我觉得没个几百万根本挡不住。”

听了燕青羽的话,御竜王傻眼了:“几百万巨款,我怎么拿得出手,军部又不给报销,这不是坑我么,难道让我去抢啊。”

燕青羽道:“御桑,我觉得吧,军部把这个重任交给你,肯定是看你年轻有闯劲,很多话不用多说,没有资金,可以自己筹措嘛,你看看人家七十六号,混的风生水起,哪个不是百万身家,他们是什么人,都是些汉奸二鬼子,你是正儿八经的大鬼子,你想发财还不跟玩儿似的。”

御竜王道:“燕桑你真是个混蛋,就你这样的言论都该枪毙的,不过我可以放过你,但你要告诉我,到底怎么筹集资金,难道让我象林之江那样去绑票么,我身为贵族,可干不来那样的事情。”

燕青羽道:“那是脏活儿,咱不干,贩卖东西就行,一个是粮食,一个是鸦片,你看着办。”

御竜王想了想道:“粮食是军用物资,不方便插手,还是做鸦片买卖吧。”

鸦片买卖四个字,说起来简单,真正操作起来千头万绪,可不是两个年轻人能驾驭的来,想当年多少军阀,多少枭雄为了鸦片丢掉了地盘,丢掉了性命,上海滩多少双眼睛紧盯着呢,岂容外人插足。

其中道理,两人都明白,但是话又说回来,上海滩自开埠以来就是冒险家的乐园,多少豪杰身无分文来到这里,白手打天下,最终功成名就,成为一代传奇,况且如今御竜王还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不轰轰烈烈的干一场都对不起自己。

说干就干,两人立刻动身考察市场,先驱车前往南市,租界到南市的闸口有日本宪兵站岗,进出的中国人必须向宪兵鞠躬,不然就要挨耳光,就算是有身份的绅士也不例外,而燕青羽乘坐的汽车悬挂着日本国旗和领事馆徽章,宪兵不但不敢阻拦,还要持枪敬礼。

南市有一条马路叫老天主堂街,房屋密密麻麻,幸而没有遭到轰炸得以保存,街上的烟馆总有数百家之多,家家门口都挂着显眼的招牌,一线天、雾中趣、神仙宫、快乐园之类令人浮想联翩的名字,里面却是乌烟瘴气,进门就是烟塌,排放的密密麻麻,有的甚至连天井内都搭着烟塌,骨瘦如柴的烟客躺在上面吞云吐雾。

所有的烟馆生意都很好,里面人满为患,烟塌挤满了,就在地上铺张席子照样过瘾,外面排满了客人,都眼巴巴的等着空位。

御竜王以前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相当之惊愕,用手帕掩着鼻子,生怕被毒雾熏到,露出厌恶的神情来。

“走吧。”燕青羽也觉得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两人慢慢向前走,马路两侧弄堂里,依然有很多队列,看那些排队人干枯瘦弱的样子就知道是瘾君子,前面是一家教堂,大门敞开,路过的时候瞅一眼,里面铺满了席子,躺着的都是抽鸦片的烟民。

“燕桑,你们支那人真不愧是东亚病夫啊。”御竜王感慨道。

燕青羽道:“还不是拜你们日本人所赐,想当年我姐夫在上海的时候,建立禁烟执法总队,把上海的鸦片生意都快查禁完了,你们日本人一进来,前功尽弃,现在上海一半人都是烟民,买鸦片比买米还方便,烟民不吃饭也要抽两口。”

正说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凑到跟前,可怜巴巴道:“老板,打发一点吧。”

御竜王打开钱包,拿出一张小钞来:“拿去。”

那烟民看见钱包里厚厚一叠钞票,眼睛都绿了,一把抢过去,扭头就跑,燕青羽下意识想追,见那烟民虽然瘦的一阵风能吹倒,但却健步如飞,跑得比自己还快,不禁哈哈大笑:“御桑,该你倒霉。”

御竜王无奈地笑笑,回去的路上没有说话。

回到百老汇大厦办公室里,御竜王凭栏眺望黄浦江,静静的抽了一支烟,燕青羽从未见他如此安静,不敢打扰。

忽然,御竜王指着远处的十六铺码头道:“七十年前,犹太人哈同在那里下船登岸,身上只带了几块银币,后来,他成为远东最富有的人,我,御竜王,也要做远东最富有的人。”

燕青羽道:“哥们,中午吃顶了么?”

御竜王道:“我不但要垄断全上海的鸦片,还要垄断全支那的鸦片买卖,我要每一两鸦片,每一颗红丸,都从我手里过,我要让御机关成为最有权势,让人闻风丧胆的秘密机关,我要让追随我的人,都成为百万富翁!”

忽然一转身,眼中闪耀着热忱和野心:“燕桑,你愿意和我一起努力么?”

燕青羽被他的豪言壮语所打动:“御,我愿意!”

御竜王道:“好吧,上层路线我来负责,下层社会关系由你来打通,支那人的事情,还是支那人自己处理比较好,梅机关当初设立七十六号,就是因为日本特工无法适应上海的复杂局面,只有利用南京政府的前特工人员和上海的江湖混混,我们也要这样做,招募一批精干的人员充实机关。”

燕青羽道:“那么,拍电影的事情怎么办?满映送来的剧本我都看过三遍了。”

御竜王淡淡一笑:“就让它随风而去吧,再说我已经不负责文化事务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燕青羽大喜:“招兵买马我在行,我绝对给你办的妥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