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不光买了新西装和皮鞋,还添置了新的礼帽和风衣,以及皮夹子腰带丝绸手帕金袖扣等一切能彰显身份的玩意,以符合他御机关特务头子的身份。

坐在百老汇大厦的办公室里,晒着阳光,喝着清茶,瞄着报纸上“法捕房探长溺毙浴池”的新闻,徐庭戈可谓春风得意。

他踌躇满志的告诉御竜王,先前招募的八个行动人员都是最低级的街头混混,根本不堪大任,必须全部辞退重新招募人手,具体培训计划自己已经列出,洋洋洒洒万言书,从纪律到具体操作守则,全盘照搬中统的特务培训守则。

御竜王很欣赏徐庭戈,但他告诉这位新部下,御机关没有钱,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再过两天,有一批货从天津运来,到时候我们的经费就充裕了。”御竜王道。

“请问阁下,是什么货?”

“热河土。”

第十七章 第二次会晤

两天后,御机关一干人等全体出动,前往码头接货,因为行动人员太少,御竜王出面找上海军司令部借了一个班的宪兵,整个码头都戒严了。

一箱箱鸦片被苦力们搬下货船,在码头上堆积如山,徐庭戈撬开一箱,拿出里面油纸包裹的鸦片,熟稔的挑开一角用指甲抠了一点下来尝尝,咂咂嘴道:“正经热河红土。”

“徐桑,吃生鸦片是要死人的。”御竜王冷冷道。

燕青羽见状干咳一声道:“机关的干部和雇员,严禁吸食鸦片,违者开革。”

徐庭戈看了燕青羽一眼,心中很是厌恶此人,都是当汉奸,谁也不比谁高一头,怎么你丫的就爬在老子头上呢。

一旁的盛文颐表情有些尴尬,他可是老烟民了,想戒也戒不了的。

“呵呵,当然盛老板不在此列,您是机关的合作伙伴,不是下属。”燕青羽接下来的话让盛文颐放下了心,拿着手帕擦着脑门上的汗嘻嘻笑道:“吓我一跳。”

盛文颐确实不算御机关的人,为了避嫌,御竜王指示他开了一家“宏济善堂”的慈善机构,以戒烟丸的名义贩卖鸦片,盛老三在上海滩也算一号人物,此前和相熟的十几家烟馆老板都打了招呼,只进宏济善堂的土。

上海滩的烟民足有几十万,生意太大,谁也不可能一家独霸,江湖豪杰各显神通,黑道大佬,汉奸特务,土匪武装,全都来分一杯羹,有人运输,有人贩卖,有人开烟馆,各得其所,其中最大的一家就是七十六号。

宏济善堂的鸦片货纯正,不掺假,价格也公道,就是有一点,必须先款后货,概不赊欠,起初还有人想拖欠货款,立刻就被日本宪兵队请了去,打了个血肉模糊,吓得裤子都尿湿了,从此再不敢欠钱。

慢慢的大家都知道宏济善堂盛老三背后是日本人在撑腰,谁也不敢打他们的主意,做鸦片生意来钱果然迅速,短短一周,进账二十万元,热河土在当地的收购价不过三元一两,到了上海就是三十元,其中利润之大令人咋舌。

宏济善堂的所有收入除了必要开支以外全部上交御机关,御竜王留下一部分用于机关开销,其余的都拿去送礼,军部大佬、华中派遣军、华北方面军、兴亚院,甚至还有海军省全都要打点,苏杭丝绸、瓷器,以及各种高档舶来品,御机关简直像个百货公司的货仓。

赚钱不耽误干正事,第二次日中秘密非正式会晤在香港举行,这次御机关派出阵容远胜前次,光警卫人员就有二十多个,由徐庭戈带队指挥,一水的西装礼帽,马牌撸子,精干彪悍。

重庆方面派出宋氏家族代言人“宋子良”前来密谈,随同还有军事委员会上将陈子锟,重庆行营一位参谋长、国防会议秘书等人,都是些名不见经传但是身居要职的中层人物。

日方以今井武夫和御竜王为首今井武夫提出,日中休战,签订和平协议,恢复到1937年的状态,但日军要驻扎在上海和华北协助中方防共。

陈子锟针锋相对,要求恢复到九一八之前的领土状态,即日军退出东三省,谈判开局不利,陷入僵局,好在并非正式会谈,而且是在中立地区香港,大家的心态都很平和,既谈不拢,不妨坐下来喝喝酒,谈谈风月。

大家一同离开半岛酒店,前往海边饭店吃海鲜,出门上车的时候,陈子锟注意到了站在附近的徐庭戈,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有事么?”御竜王问道。

“没什么。”陈子锟笑笑,上了汽车。

内地已经是深秋季节,香港却依然炎热,吃完海鲜,今井武夫忽然提出要和“宋子良”单独去海上划船,沈开以目光请示陈子锟,后者略一点头表示同意。

沈开和今井武夫两个人划着小船下海私聊去了,陈子锟来到走廊上吹着海风抽着烟,忽然徐庭戈走到旁边,凭栏眺望广阔的大海,眯着眼睛道:“二十年了,你还是比我强,你坐在屋里谈事,我只能在外面站岗。”

陈子锟道:“徐二,想不到你也落水了。”

徐庭戈道:“汪某人都落水,我就不能落水,再说重庆那位光头不也是一样,把自己小舅子都派来了,不过我看这宋子良有点太年轻啊,该不会是狸猫冒充的太子吧。”

陈子锟哈哈大笑,拍了拍徐二的肩膀:“想套话,再回去练练吧。”说罢掐灭烟头回去了。

徐庭戈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

四十分钟后,小船靠岸,今井武夫和沈开下船,亲切握手话别,各自回去。

半岛酒店房间内,陈子锟询问沈开在船上说了什么。

沈开道:“他问我一些家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培训过的内容,不会答错,关于和谈问题他问我委座的态度,我说委座心向和平,但是对于和谈后汪精卫的去留比较关切,如果日方一意孤行扶持汪精卫建立政权的话,重庆态度将会趋于强硬。”

陈子锟赞许道:“开诚布公,说的不错,把球踢回去,试探一下日方的底线,并且给汪精卫制造一点麻烦,也不枉此行。”

今井武夫的房间内,徐庭戈向他报告说已经透过锁孔拍摄了会谈照片。

“哟西,徐桑做得好。”今井武夫拍拍他的肩膀。

次日,沈开说需要回重庆请示高层,以确定下次正式会晤的时间和名单,日方摸清楚重庆的态度后也急于回去报告,双方在香港机场道别,各自回去。

今井武夫等人回到上海之后,将秘密拍摄的胶片洗出来,请宋家相熟的人鉴别,周佛海看了照片后表示,这个人虽然很像宋子良,但肯定不是,因为宋子良今年四十岁,即便锦衣玉食生活优越,也不会这么年轻。

“可是他的谈吐气质都很高雅,对宋家的人和事了如指掌,对重庆高层的态度也很清楚。”今井武夫这样说。

周佛海道:“哦,这样啊,那么这个人有可能是宋家小弟宋子安。”

这话说的轻飘飘的,今井武夫更加狐疑。

日方和重庆进行秘密接触的事情很快传到汪精卫耳朵里,他极为愤慨,当即找到影佐桢昭要求加快成立南京政府,影佐恼恨今井武夫背着自己另搞一套,满口答应,承诺明年初一定把南京政府的架子搭起来。

汪精卫虽然着急,但也明白事情没这么简单,他想要的可不是一个政令不出首都的花架子政权,而是一个包括华北、上海在内的半壁江山的“统一”政府,不过这个目标很难实现,各地的汉奸们各自为政,北平王克敏、内蒙德王、上海傅筱庵,南京梁弘志,各怀鬼胎,想把这些人凑到一起没那么简单。

燕青羽这次没去香港,他留在上海一边学习日语一边经营善堂买卖,燕家的人对学艺有着与生俱来的能力,短短数周,他的日语突飞猛进,已经能出入虹口各处而被人误认为是纯正日本人了。

忽然他接到了唐嫣的电话,约他见面,依然是上次的咖啡厅,上次的座位,店里客人稀少,酒保在柜台内漫不经心的擦拭着杯子,留声机里放着轻音乐,外面人来人往,梧桐树的叶子都落了。

“领导指示,必须搞到今井武夫保险柜里的东西。”唐嫣道。

“我总得知道是什么东西吧。”燕青羽道。

“胶卷,照片,还有文字记录,关于这次香港会谈的。”唐嫣搅着咖啡,一绺头发垂下,轻轻掠起,不得不说这小娘们三十多了还是独有魅力,据说姐夫当年和她有一腿,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燕青羽胡思乱想着,半天没说话。

“这东西很重要,关系到抗日的前途,我以全国人民的名义请求你,一定要拿到!”唐嫣以为燕青羽退缩了,加重了语气。

燕青羽道:“这个…你们怎么知道香港会谈的?”

唐嫣淡淡一笑:“这个你不需要关心,你只要拿到东西即可。”

“太难了,恐怕办不到,今井武夫住在哪儿我都不清楚,怎么偷。”燕青羽两手一摊。

“他的住址我会告诉你。”

“看来我别无选择了?”

“不,你有选择,是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还是做一个汉奸。”

这话有点诛心,燕青羽避开唐嫣咄咄逼人的目光,望着窗外的行人,这里是租界,街上很多白俄、犹太佬,宛如外国。

“我们不妨打开窗户说亮话,咱们的合作没有约束性,我没捏着你的把柄,你想走就走,甚至把我卖给日本人也是可以的,而且为我们工作没有什么好处,经费有限,风险极大,不比为日本人做事,风光无限,财源广进,但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人活一辈子图的什么,言尽于此,你看着办吧。”

唐嫣说完,起身便走。

“等等。”燕青羽叫住她,叹了口气:“上船容易下船难,我答应你了。”

第十八章 雨夜惊魂

不出三天,唐嫣就再次约见燕青羽,这次他们换了接头地点,秋雨绵绵的黄浦江畔,两人打着一把雨伞慢步街头,如同情侣。

“组织上得到确切情报,重庆当局卖国的证据就藏在百老汇大厦第十八层今井武夫的住宅里,你去把它拿到。”唐嫣轻声道。

燕青羽点点头:“好吧,百老汇大厦的地形还算熟悉,我会相机行事的!”

“不,必须今晚行动!”

“为什么!”

“今晚今井武夫会去南京洽谈汪伪和梁弘志维新政府的合并问题,不在家,这是绝好的机会,而明天下午他会乘船回日本,所以只有今晚合适!”

燕青羽道:“时间太仓促了,容我想想!”

想了一会道:“十八层是高级军官住所,楼梯口都封死了,电梯门口有宪兵值班,再说整栋大楼到处都是日本人,想神不知鬼不觉潜进去,比登天还难!”

唐嫣道:“你可以从外墙攀援而上!”

燕青羽道:“我是会飞檐走壁,可那都是中式建筑,就算掉下来也摔不死,你让我爬十八层高的大楼,你去看看百老汇大厦的外墙,那么窄浅的砖头缝,怎么爬,再说夜里到处都是灯,我跟个壁虎似地趴在墙上,用不了三分钟就被宪兵当靶子打!”

唐嫣淡淡一笑:“这些你不用担心,今晚苏州河北会停电!”

燕青羽道:“你说停电就停电啊!”

“对啊,我说会停电,就一定会停电。”唐嫣笑的高深莫测。

“那也不成,下着雨,湿漉漉的很难爬,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相信自己。”唐嫣忽然握住燕青羽的手,坚定的注视着他的眼睛。

过了十几秒,燕青羽终于屈服:“好了好了,我干!”

唐嫣正色道:“我代表人民,感谢你!”

回到住宅,燕青羽将夜行衣,飞虎爪,迷魂香等物放进公文包,对着镜子打起了领带,一出卧室的门,浅草珈代将雨伞奉上:“主人,要出门么!”

“是啊,出去有点事,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浅草珈代一直将燕青羽送出大门,目送他背影远去才关上门。

燕青羽没开车,而是坐电车来到百老汇大厦,门口宪兵正在换六点钟的岗,穿着绿色雨衣的士兵在雨中交接班,刺刀在路灯下闪着寒光。

百老汇大厦是一座集办公和居住为一身的现代化公寓楼,地下室为锅炉房,一层为大堂和公共服务区,二层到九层是公寓,十层到十六层是客房,十七层是餐厅厨房,十八层以前是业主住所,现在是日军高级军官居住,十九层到二十一层是设备层,所以十八层就是最高居住层,外人很难上来,平时驻有一个班的武装宪兵,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

燕青羽先上到十一层,进了御机关办公室,装模作样的处理公务,过了一会,几个职员下班回家,只剩下他一人,便将电灯关上,静静等候天黑。

雨越下越大,玻璃窗模模糊糊,远处外滩霓虹闪烁,灯红酒绿,燕青羽依然稳坐泰山。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的走着,已经深夜十二点了,外面依旧灯火通明,虽然电力供应不足,但百老汇大厦却是优先保障目标,停电也是先停闸北南市沪西之类地区。

忽然,外面电灯熄灭,整个苏州河北岸区域全部灭灯。

燕青羽脱下西装,打开窗户,一股冷雨浇了进来,让他头脑为之一醒,俯瞰外面,外滩的霓虹已经熄灭,楼下岗哨处有微弱烛火,雨继续下,淅淅沥沥的没有停止的迹象。

从十一层往上爬显然太难,他先走楼梯来到十七层,深夜餐厅关闭,大门紧锁,区区弹子锁难不倒赫赫有名的飞贼,用一张卡片轻轻一别门就开了,悄无声息的摸进去,听到一阵鼾声,餐厅清洁工夜里在这儿打地铺,万万不能惊醒他们。

打开一扇窗慢慢爬出去,将窗户虚掩上,脚下踩着狭窄的砖缝,手攀着窗台,向楼的侧翼挪过去。

百老汇大厦两端呈八字形,在交接处构成一个l形的结构,很方便攀爬,即便如此,燕青羽的行动还是极为缓慢,雨水冲刷着外墙,咖啡色的泰山面砖光滑无比,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外面漆黑一团,雨打在脸上,冰凉,十七层的高度,风呼呼的吹,耳畔传来哨音,上面就是今井武夫的住宅,燕青羽一咬牙,一扣袖筒里的机簧,飞虎爪抛射出去,抓住了窗台,拽一拽试试强度,很结实。

拉着绳索爬上去,窗户紧闭,里面挂着窗帘,燕青羽拔出小刀拨开窗户,侧耳倾听一下,房间内寂静无声,应该无人,这才轻轻爬进去,关上窗户,静静站了一会,等眼睛适应了室内的黑暗,再度确认无人,这才拿着煤油打火机来打着,迅速观察,墙角摆着一口保险柜,有密码盘和锁孔。

区区保险柜难不倒燕青羽,撬门别锁是燕家传男不传女的绝学,古代的锁不但有那种一投就开的家常锁,更有机关无比复杂的皇家用锁,再说日本保险柜燕大侠也不是没开过,当年北京日本公使馆失窃案可是惊天大案呢。

他摸出一个听诊器按在密码盘上,右手轻轻拧动,来回几圈,然后拿出钢丝在锁孔里捣鼓一番,低声道:“芝麻开门!”

保险箱应声而开,里面摆着厚厚几摞现金,还有十几根金砖,在打火机的光芒下闪着黄灿灿的光芒,燕青羽咽口唾沫,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按捺住把金砖全都揣进兜里的欲望。

重要的东西在保险箱内的抽屉里,是薄薄一个档案袋,里面装着报告书和几张照片。

其中一张照片上,赫然是姐夫陈子锟,和他面对面坐的是今井武夫,这便是重庆当局卖国的铁证了。

忽然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听得出是今井武夫和楼层执勤宪兵的对话。

“大佐阁下,怎么连夜回来了!”

“哦,是啊,军务繁忙啊!”

脚步声越来越近,如果两人一起进来的话,燕青羽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负责高层保卫任务的都是受过特种训练的精锐宪兵,今井武夫本人更是柔道七段,小觑不得。

“我操,怎么提前回来了。”燕青羽大惊,好在这是一个套间,从外面进来需要一定时间,这就给他留出了潜逃的时间,他迅速燕青羽将照片塞回档案袋,装到随身的防水鱼皮袋里,关上保险柜,将密码盘转到原来位置,爬出窗户,解开飞虎爪,将窗户关上的一瞬间,今井武夫进来了。

燕青羽整个人如同壁虎一般扒在大厦十八层外墙上,忍受着风吹雨打,纹丝不敢动,他的两脚踩着浅浅的砖缝,手指扣在窗台上,如果今井武夫开窗户的话,一定会发现有人吊在这儿。

今井武夫进门就发现窗口的地毯湿了一块,多年特务经验让他养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习性,立刻叫住了执勤宪兵:“山田君,请来一下!”

山田是宪兵军曹,听到今井大佐召唤,立刻警惕起来,掏出南部十四年手枪,轻轻推上了子弹。

子弹上膛的声音传到燕青羽耳朵里,他心里那个后悔啊,早知道不接这趟活儿啊,正在懊丧,窗户已经推开,先探出来的是黑漆漆的枪管。

忽然眼角余光瞄到一旁墙壁上垂着一根粗大的电缆,燕青羽来不及多想,一跃过去紧紧抓住电缆攀附在窗户的下方。

山田军曹探头出来,用手电四下照射一番,缩头回去道:“没什么,大佐阁下是不是走之前忘记关窗了!”

今井武夫摇摇头,房间是勤务兵负责打扫的,或许是那个小子开了窗户透气忘记关上导致雨水进来也未可知,自己这几天太忙了,搞的神经兮兮疑神疑鬼的,他苦笑一下:“没事了,谢谢你山田!”

“没事卑职告退了。”山田军曹收了枪退出了今井武夫的房间。

多疑的大佐依然亲自探头出去查看了一番,由于视线死角,他同样没看到窗台下面的燕青羽。

此时燕青羽最庆幸的是没贪财拿那些沉甸甸的金砖,如若不然的话,肯定无法保证平衡而掉下去摔成一摊肉泥。

今井武夫很累,直接脱衣上床睡觉,很快传出鼾声,燕青羽极力克制住爬上去吹一管迷魂香把他彻底麻翻再将保险柜里的好东西一扫而光的念头,聚精会神,排除杂念,慢慢向下爬。

爬墙这种活儿,向下走比往上爬更难,几乎是一寸一寸的挪动着,终于爬到十七层窗口,却懊恼的发现,窗户被某个半夜睡醒的杂役给关上了,而且这帮货色在餐厅里偷偷点上蜡烛偷吃寿司呢。

贸然进去定然打草惊蛇,可是继续往下爬,燕青羽也没那个信心,万一不小心摔下去可就前功尽弃了,好在百老汇大厦的造型比较别致,从十一层开始逐渐收缩,形成一个塔状结构,他只要向一侧平移即可。

终于从十五层爬进了楼梯间,悄悄下到十一层,进了御机关办公室,脱下湿漉漉的夜行衣,换上干衣服,躺在沙发上长长出了一口气,点了一支烟定定神,想了想,从鱼皮袋子里拿出照片重新审视着,最后将带有陈子锟的那张用打火机点燃,烧成了灰烬。

凌晨时分,雨停了,电力供应也恢复了,燕青羽出了大厦,忍不住回头望去,心说老子昨天差点从十八楼掉下来,幸亏有根救命的电缆,哎,不对啊,电缆哪去了。

十八层外墙上干干净净,哪有什么垂下来的电缆。

第十九章 泄天机

燕青羽没去细想,总之逃出生天是老天爷保佑,考虑得越多,越给自己添乱。

他匆匆回到住处,浅草珈代在门口迎接:“主人,您回来了,我给您预备了早点呢。”

“以后不要喊我主人,怪别扭的。”燕青羽扫一眼桌上的饭团,又道:“不饿,我先睡一会。”

“是,主人。”浅草珈代委屈的撅起了嘴,饭团是她一个个亲手捏的,没想到主人正眼都不看。

燕青羽没睡够一小时就被电话铃吵醒,是唐嫣打来的,约定接头地点后,他匆匆出门,正在走廊里跪着擦地的浅草珈代一溜小跑跟着:“主人,您去哪儿,能带我一起去么,人家来了上海好久都没上过街呢。”

“不是说了呢,别喊我主人。”燕青羽一皱眉,回望浅草,小丫头十七八岁年纪,个头很小,大概一米五出头的样子,两只眼睛分的很开,一笑露出两边的虎牙,在日本人里大概能算秀气的,但是在见惯了美女的燕大侠面前,就是个没长开的青苹果。

“下次吧。”燕青羽戴上礼帽扬长而去,浅草珈代站在门口又撅起了嘴。

这次接头地点在闸北,战后闸北得以重建,但规模不比当年,街道杂乱无章,汽车黄包车穿梭其间,喇叭声叫卖声混成一片,燕青羽坐在一辆黄包车上自南向北行驶,唐嫣打着阳伞同样坐着黄包车从对面过来,两车擦肩而过的时候,借着阳伞的掩护,档案袋神不知鬼不觉的移交过去。

送出了情报,燕青羽松了一口气,让拉车绕一圈往回走,走着走着,忽见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貌似浅草珈代,穿着中国式的对襟裤褂,手里拿着小风车之类的玩具和零食正开心的在街上晃悠。

“这丫头不是跟踪自己的吧。”燕青羽嘀咕道,随即就释然了,依自己的本事,被人盯梢肯定会有感觉。

刚要回过头来,却发现两个形容猥琐的男子在不远处紧盯着珈代,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竟然尾随过去。

燕青羽叫停黄包车,付了车资,朝那边走过去。

浅草珈代还无忧无虑的吹着肥皂泡,忽然后面过来一人,拍着她的肩膀狞笑道:“小妹妹,侬姆妈呢?”

“你说什么?”浅草珈代听不懂上海方言。

那汉子也不啰嗦,直接揽住浅草细细的脖颈把她往一旁弄堂里拖,路人见惯不惊,如今世道乱,特务土匪横行,租界内尚且绑票成风,更何况是闸北。

浅草珈代瘦小的像个孩子,最多七十斤体重,被人象拎小鸡一样提走,哇哇大喊却没人救她,那汉子腰间分明别着利器,谁也不敢多管闲事。

弄堂里坐着一帮流里流气刺龙画虎的家伙,浅草珈代吓得浑身发抖,话都不敢说。

“大哥,你看这货色咋样?”汉子提着浅草珈代问道。

为首一个流氓走过来,捏着浅草的下巴上下左右打量着:“马马虎虎,虹口的日本人喜欢这样的妹子,带走。”

旁边有人拿了一条麻袋过来就要往浅草头上套,忽听弄堂口有人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有王法么!”

一个穿着考究的男子正在弄堂口,阳光从背后射来,给他伟岸的身躯镶上了一层金边,浅草珈代眼泪都出来了:“主人”

流氓们二话不说,卷起袖子上前就打,以燕青羽的身手收拾几个小流氓不成问题,可是就在他出身的一刹那,忽然觉得这一切太巧合了,而且如果自己在浅草珈代面前显示了身手,窃密东窗事发,肯定第一个怀疑到自己头上。

他选择了不抵抗,一巴掌打在脸上,眼前直冒金星,闸北的小混混出身真狠。

“册那,还挺硬,给阿拉照死里打!”一帮流氓围上来将燕青羽放翻在地,拳打脚踢。

“珈代,快跑!”燕青羽大喊道。

忽然一记闷棍砸在他后脑,人顿时昏了过去。

当燕青羽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家里了,浅草珈代泪眼蒙蒙守在床前看护着他,见他醒来赶紧一抹眼泪道:“主人,您醒了,想吃点什么?”

“你把我怎么着了?”燕青羽觉得行动很不自如,手脚都被绷带缠上了,整个脑袋更是被包的如同木乃伊。

浅草珈代不好意思的笑笑:“您全身受伤,我帮着包扎了一下下。”

“你把我捆成粽子了,快解开,对了,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哦,警察赶到了把他们都抓起来了。”浅草珈代一边解释一边帮燕青羽解着绷带,扭头的一瞬间,却呲着小虎牙诡异的一笑。

闸北那条弄堂里,警察正在收尸,四个死者都是从事人口贩卖的川沙土匪,全部喉头中镖而死。

一名警官拿起四角星状的飞镖仔细观察,黝黑的钢镖绝非中国式样,边缘锋利无比,瓦蓝色,似乎淬过毒。

“见血封喉啊。”警官将飞镖收了起来,招呼收队。

“长官,这案子怎么办?”手下警察问道。

“这种杂碎,死了就死了,还能怎么办。”警官满不在乎道,哪天街面上不倒毙几十个乞丐、瘾君子之类的人物,这世道什么都稀罕,就是人命不稀罕。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上海、香港、重庆的报界都收到了一份署名“无名爱国者”的爆料,包括日本特务机关的备忘录和照片,资料显示重庆当局正在秘密与日本媾和,而且谈判代表正是蒋委员长的小舅子。

除了中央掌控下的重庆,上海和香港都报纸都刊登了这条重大新闻,而不受国民党宣传机构控制的新华日报也刊发了消息,并且在文章末尾提请当局辟谣。

消息一出,举国震惊,社会各界纷纷强烈抗议当局与日本私下媾和,西南联大的学生更是上街游行示威,要求蒋介石作出解释,重庆的大学生也蠢蠢欲动,舆论一片哗然。

蒋介石雷霆震怒,将戴笠找来骂了个狗血喷头,光“娘希匹”的出现频率就高达每分钟十余次,军统的当家人垂头肃立,动也不敢动,更不敢争辩。

委座发完了脾气,才道:“你说,事情是谁泄漏的。”

戴笠道:“按理说,谁得利就是谁泄漏的,最不愿意看到我们和日本媾和的应该是汪精卫,他正在筹建南京伪政府,如果日本人不全力支持的话,为难继续。”

蒋介石点点头:“有些道理,接着说。”

“还有,就是共产党,他们从来都不遗余力的在舆论上给我党抹黑。”

“那个不用说,共产党搞宣传是很有一套滴。”蒋介石翻了翻报纸,上面有很多人的照片,唯独没有陈子锟,“你似乎忘记了一个人。”

戴笠掏出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委座,陈将军他…”

“说!”

“陈将军和周恩来似乎关系很好,但卑职以为,他还是很以大局为重,做不出这等事情的,况且和谈本来就是他介绍的啊,哪有给自己拆台的道理?”

蒋介石点点头,戴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他仅仅想到了第一层,更深层次的问题没有考虑到,如果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局,就是为了给党国栽赃,给自己脸上抹黑,那就能说得通了。

千头万绪,错综复杂,蒋介石也不愿意去想,摆摆手道:“雨农,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查处泄密者,严加惩处。”

“是!”戴笠一挺腰杆,旋即低声道:“和谈的事情?”

“终止,相关工作人员解散,谁也不许向外界透露半个字,否则军法从事。”

“是!”

蒋介石闭目养神片刻,按铃叫侍从打电话请何应钦来。

何应钦知道委座这两天心情不好,小心翼翼进来:“校长,有何吩咐?”

“敬之啊,我准备把陈子锟派到前线去,你看哪个战区有位置?”

何应钦略一思忖道:“顾祝同的第三战区负责苏南皖南闽浙等地,不妨让小陈去兼任副司令长官,另外再委任他一个江东游击区司令官的职务,他不是一直想开辟敌后战场么,就让他一展抱负吧。”

蒋介石颔首道:“好,你草拟一道命令吧。”

打通与重庆的联络渠道,洽谈媾和事宜,在日本军部被称作“桐工作”,由中国课课长今井武夫大佐以及御机关负责,如此机密的事情突然走漏,报纸上都刊登了备忘录的影印件,让今井武夫非常恼怒,可是他此时人在东京,无法亲自赶回处置,只好打电报让御竜王处理。

御竜王认为肯定是中间环节出了问题,责令徐庭戈对汪精卫系统进行侦查,因为此前曾经请周佛海鉴别过照片,而与重庆的谈判会直接导致汪精卫政权的失宠甚至夭折,这帮汉奸不着急上火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