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此前游击队已经警告过这些村民,让他们坚壁清野,暂避一时,仍有一些死脑筋的百姓觉得自己没参与劫火车,日本人不会滥杀无辜,结果却枉做了枪下鬼,铁路沿线几个村子全被烧成了白地,死者数百,哭声震天。

火车上劫来的物资被农民们肩扛担挑运到淮江岸边,曾蛟的船队早已等候,上百条舢板载满了货物飞一般走了,参与运输的百姓也没白忙,粮食布匹尽管拿,个个喜气洋洋,还不知道回家后会面临怎样的惨剧。

物资先被运到了苦水井,长条木箱子堆得小山一样高,正是黎明时分,彻夜战斗的士兵们丝毫没有困意,赵子铭拿着撬棍跳上箱子堆,撬开一口箱子,从里面提出一挺油脂包着的捷克造轻机枪来,哗哗的摆弄着。

陆续有箱子被撬开,惊叹声一片,大伙儿可算见着好玩意了,崭新的捷克式七九步枪,锃亮的核桃木枪托,枪管瓦蓝,拆开纸包,黄澄澄的子弹撒了一地,还有成箱的小甜瓜手榴弹,这玩意可比巩县兵工厂出的木柄手榴弹好使,扔的远,炸的范围大,平时只能靠缴获,弄一两个跟宝贝似的揣着不舍得用,现在可好,几十箱子小甜瓜,可劲的造吧。

次日晌午,几十辆骡车驶出苦水井,吕三里听到消息赶过来,迎面遇到车队,大声问道:“哪去啊!”

“搬到龙王寨去。”赶车的人答道。

吕三里看到深深的车辙印,知道货物很重,急忙转身回去,直奔县城,找到县长夏景琦向他报告:“县长,您老让我打听的事儿有眉目了,游击队劫了皇军的东西,运到龙王寨去了!”

夏景琦从椅子上跳起来:“你没看错!”

“千真万确,我敢拿脑袋担保。”吕三里信誓旦旦道。

夏景琦来回踱了两步:“你跟我来!”

来到山田大尉办公室,夏景琦请翻译官转达了自己的报告,山田很震惊,当即拿起电话摇了摇,可是没音,电话线又被可恶的游击队切断了,派通讯兵的话一来一回太贻误战机,山田当机立断,出兵进攻龙王寨,不但要把把皇军丢的东西拿回来,还要消灭游击队。

皇军出击,守卫县城的重任就交给夏景琦了,夏县长拍着胸脯保证,人在城在,决不让游击队踏进县城半步。

夏景琦并不担心,按照他的估算,游击队干了这么一票大买卖之后肯定要消停一段时间,找个山沟沟把吞进去的大肥肉好好消化一番,刚捅了马蜂窝的人是不会再捅下一个的。

但他猜错了,游击队的主力已经渗透到了县城附近,今天是赶集的日子,县城四门大开,卖菜的卖柴的卖山货的满街吆喝着,一辆装满山楂的平车拉进城门,守门的四个伪军喝令车辆停下,用刺刀乱戳一气,拉车的农夫陪着笑脸将山楂往伪军手里塞:“老总,拿着。”伪军不买账,非要把整车山楂翻遍,车夫笑容渐渐僵硬,后面几个挑着柴火的年轻人慢慢将手伸向了腰间。

忽然,一个啃着山楂的伪军看见城门外走来一个大姑娘,两条麻花辫,小脸白生生红扑扑,小腰那叫一个细,伪军嘴里的山楂掉了也不知道,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大姑娘,魂都丢了。

拉山楂的农夫趁机道:“老总,你看我…”

“快走快走。”伪军没好气的打发他滚蛋,农夫松了口气,山楂车里藏着几十枚小甜瓜手榴弹呢。

挑柴火的汉子也悄悄将刺刀塞了回去,走进了城门。

这是叶唯第一次参加战斗任务,心里紧张的砰砰乱跳,在她身后扮作农村大嫂的白玲却很镇定,她已经注意到伪军盯着叶唯的眼神,低声提醒她:“别慌,同志们都在呢!”

叶唯还是有些害怕,羞涩的低下头去,伪军嘿嘿一笑,勾勾手:“小大姐,过来,哪村的,怎么没见过你!”

忽然一阵嘈杂声,皇军又出动了,几十号大兵背着长枪跟在山田中队长的大洋马后面开过来,城门口的四个伪军赶紧用步枪将老百姓拦在两侧,皇军们目不斜视昂首阔步,大皮鞋踩着整齐的鼓点出去了。

恢复平静之后,伪军继续嬉皮笑脸道:“小大姐,你的良民证呢,是不是藏身上了,让哥哥摸摸!”

游击队员哪容他猖狂,几个农民打扮的汉子挤上去,抽出匕首一刀捅进心窝,四个伪军同时被放倒,步枪没落地就让人一把抄在手里,尸体拖走,游击队员戴上伪军帽子,继续在门口执勤。

城内依然平静如常,谁也猜不到游击队已经渗透进来。

第二十九章 组合拳

带队进攻县城的是叶雪峰,此刻他正戴着一顶大斗笠蹲在城墙跟晒着冬日的暖阳,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眯缝着眼睛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突击队的同志们已经就位,只等中午十二点发难。

这次行动由江北游击区总司令陈子锟统一调配指挥,江北各路武装都参与进来,八路军大青山支队揽了两个最艰巨的任务,一是突袭县城,二是阻击北泰援军,本来叶雪峰是反对的,认为陈子锟借机消耗八路军的实力,但武长青说和陈子锟达成了君子协定,战后可以获取两百条步枪和一万发子弹,叶雪峰这才同意。

集市上十分热闹,赶集的百姓熙熙攘攘,皇协军团部门口的哨兵背着大枪,懒洋洋的打量着人群中的大姑娘小媳妇,忽然四个农民抬着两口杀好的肥猪走过来,说是老总买的猪肉差遣俺们送过来,哨兵不疑有诈,摆手放他们进去。

四人进了团部伙房,早就安插进来的厨子前来迎接,从掏空的猪身子里拿出盒子炮和手榴弹来藏在桌子下面,把猪肉剁成大块丢进锅里,花椒大茴葱蒜一放,先炖着再说。

厨子盛了一碗炖好的鸡肉,叫上一个队员,揣着盒子炮和手榴弹就进了炮楼,说是给马排长送饭来了,卫兵从碗里拈了一块肉吃了,放他俩进去,到了炮楼上面,马排长正和三个手下打牌,耸耸鼻子道:“老王,今天下面炖肉?”

“马排长鼻子真灵,都快赶上狗了。”厨子身后的年轻人冷笑道。

“你是谁!”马排长大怒。

“老子是八路!”年轻人拔出盒子炮,机头大张,另一只手举着手榴弹:“谁动炸死谁。”

马排长的手枪挂在墙上,几支步枪也靠墙放着,面对枪口哪敢抵抗,乖乖趴在地上,厨子冲下面摆摆手,其余三人打翻门卫一拥而上,抢了轻机枪,爬上炮楼取下了五色旗。

这是得手的信号,叶雪峰抬腕看看手表,正好十二点,走到大街上站定,拔出盒子炮朝天三枪,大喊道:“八路进城了!”

顿时一片大乱,老百姓四散奔逃,把守团部大门的伪军慌忙举枪,早被乱枪放倒,操场上晒太阳的伪军还没站起来,炮楼上一排子弹就打下来了,在地上打起一阵烟尘,有人大喊:“缴枪不杀!”

伪军战斗力极差,兵不血刃就解决了,生俘三十余人,缴获步枪八十支,轻机枪两挺,很多伪军在街上赶集,听到枪声抱头鼠窜,倒也省了八路军的力气。

城里枪声一响,城外的大部队就开了进来,县城空虚,大青山支队只出动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在二十分钟内就控制了全城,除了日本兵据守的老县衙之外。

山田中队只留了二十多人留守老窝,可就是这二十多人却死死守着老县衙,游击队被猛烈的火力拦在门口寸步难行,突击了几次,伤亡了十几个战士依然没有进展。

有人建议爬墙,可是刚爬上墙头却被炮楼上的日军一枪命中,这条路也走不通。

“叶政委,怎么办?”战士们焦灼的目光看着叶雪峰。

叶唯帮受伤的战友包扎伤口,心里默念道,叶大哥千万别慌,要镇定啊。

机枪声密集而刺耳,刺激着叶雪峰的神经,该死的鬼子拼死顽抗,得让他们知道八路军的厉害才成,他大吼一声:“手榴弹!”

一箱子手榴弹抬了过来,两个战士专门帮他拉弦,叶雪峰虽然是政工军官,但也是红军战士出身,战术素养极高,臂力过人,小甜瓜手榴弹接二连三投进去,炸的院子里烟雾腾腾,鬼屋狼嚎。

叶雪峰从战士手里抢过一挺机关枪,身先士卒冲了进去,嘴里大喊着:“同志们,跟我来!”

八路军战士被叶雪峰的勇猛所震惊,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政委么,没有任何犹豫,所有人拿起武器跟着他冲了进去,几个小鬼子端着刺刀迎上来,被叶雪峰一梭子扫倒,剩下的人仓皇钻进了炮楼负隅顽抗。

日本人在老县衙里修了一座十米高的炮楼,用条石和大青砖砌成,极其坚固,四面开着枪眼,炮楼里弹药无数,有干粮饮水,很难啃下来。

叶雪峰派了几个战士拿着集束手榴弹上去,只有一人活着冲到炮楼脚下,拉响了手榴弹,炮楼却分毫无损,手榴弹的破片对坚固的建筑毫无杀伤力。

叶雪峰让人找了几床棉被泡了水顶在门板上进攻,这种土坦克能防火铳,但是在机关枪的射击下毫无防御能力,白白又牺牲了几个战士。

八路军攻不下炮楼,日本兵也不敢出来,战斗陷入僵局。

叶雪峰心急火燎,忽然有人报告说夏景琦跑了,只捉到吕三里这个汉奸。

“拖下去毙了!”叶雪峰道。

“八路爷爷饶命。”吕三里惨呼连连,被人拖到不远处按在地上,一枪掀开了后脑勺,跟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不动了。

县城打得如火如荼,山田大尉却丝毫也不知道,此刻他正率领部队行进在去龙王寨的路上,龙王寨位于大青山山麓,易守难攻,皇协军曾经多次围剿无功而返,皇军一直没腾出手来收拾他们,这回可要动真格的了。

山田中队是常规步兵,不是山地步兵,时值冬季,士兵都身穿军大衣,长途行军走的浑身冒汗,进入山区之后天色突变,气温骤降,山上还有深深的积雪,行进十分困难,但是看到地上深深的车辙印,山田大尉还是催促士兵加油前进。

大洋马呼哧呼哧喘着气,腾起一阵白雾,山田大尉举起望远镜观察着山上的敌情,只见漫山松柏顶着白雪皑皑,景色极美,远处是连绵不绝的大青山脉,一眼望不到尽头,忽然一道亮光闪过,他心中狐疑,那是什么。

半山腰一棵百年柏树上趴着三个人,猎户程石和他的儿子十六岁的栓柱,还有一个正是赵子铭。

栓柱手里拿着一支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山脚下的日本兵,数着山田中队长的领章道:“一二三,三颗星星,是个大官,就拿他开刀。”

赵子铭远远瞄了一眼,道:“就他一个骑马的,不打他打谁,石头哥,你来吧。”

程石道:“兄弟,还是你来吧。”

赵子铭道:“大青山是你的地盘,还是你来。”

栓柱道:“你俩让啥啊,都不打,我打。”

山脚下的山田大尉觉得耳根子发热,心想大概是家乡名古屋的妻子美惠在思念自己吧,距离上次探亲已经八个月了,不知道怀孕的妻子有没有生产,想到即将做父亲,他脸上就露出笑容。

“加把劲,攻取龙王寨,我允许你们胡来。”山田大尉鼓励道,在支那战场作战,野性是不可缺少的,上次扫荡,中队杀死了几十名手无寸铁的百姓,其中包括孕妇和孩子,虽然心里不太舒服,但是想到这是在占领区,也就释然了。

忽然山田大尉觉得身上一疼,伸手摸过,白手套上殷红的血迹,枪声随即响起,他知道自己中了狙击手的子弹,身子一歪掉下马来,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急忙寻找掩护,胡乱射击,医护兵帮大尉止血,扯开军装一看,子弹击中肝脏部位,失血极快,大尉的脸色惨白无比,用手指了指口袋,努力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

医护兵从他口袋里取出一封带血的家信来,道:“把这个寄回去,对么?”

山田大尉眨眨眼,一歪头,死了。

指挥官阵亡,小队长铃木中尉接管部队,他红着眼睛下令,一定要为山田君报仇,中队上下同仇敌忾,挺着刺刀向半山腰敌人设伏出发起了板载冲锋。

日本兵土黄色的呢子大衣在冰天雪地中格外醒目,程石父子和赵子铭都是一等一的狙击手,用的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三八大盖,弹道平直,精度极高,虽然杀伤力有限,但是胜在口径小子弹轻,可以大量携带。

“小日本比狍子还傻,直愣愣的往前冲,这不找死么。”栓柱嘀咕着,一下下扣动扳机,别看他年纪小,枪法快赶上他爹了,百步穿杨,弹无虚发。

赵子铭注意到有一股敌人从侧翼围过来,赶紧提醒程石:“老哥,小鬼子上来了。”

程石拎起步枪:“走!”

三人按照预定方案,兵分三路边打边撤,把鬼子们搞的晕头转向,从枪声中可以判断出狙击手很少,所以不甘心吃亏,咬着牙继续追,他们却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死亡。

不知不觉,日本兵追进了一个山谷,两边峭壁林立,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设伏的最佳地点,铃木中尉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悬崖顶上滚下无数巨石,砸的他们人仰马翻,继而是雨点般的手榴弹,炸的鬼子们鬼哭狼嚎,死伤惨重。

跟在后面的伪军见势不妙,撒丫子就跑,树林中一阵排枪打出,吓的他们跪地投降。

太阳下山的时候,战斗结束了,除了一小股鬼子失踪在大山深处之外,其余敌人全被消灭,赵子铭走到山田大尉的尸体旁,举起斧头将他的首级砍下,装进皮袋,飞身上马,急驰而去。

第三十章 今夜星光灿烂

夕阳西下,南泰炮楼里的鬼子还在顽抗,江北游击军总司令陈子锟扫荡了县城附近煤矿铁矿的鬼子驻军后,率部进入县城,得知情况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陈子锟以前当江北护军使的时候,曾记得衙门里有清朝留下的灭火唧筒,用毛竹筒做成,一头两人上下压杆,可以将水流射出十几米高,只是时日已久,不晓得还在不在。

派人搜寻,果然还在,光有这个还不行,得有汽油配合,山田中队装备汽车和摩托车,车队仓库里尚有两桶汽油,灌在竹筒里喷到炮楼射击口里,顿时汽油味到处弥漫。

“再不投降就让你们变成烧猪。”一个战士用日语喊道。

炮楼里传来一阵骂声。

“准备点火吧。”陈子锟道。

士兵点燃两只火把,准备投掷过去,却被叶雪峰阻拦:“等一下。”

他急匆匆来到陈子锟面前道:“不能放火烧,炮楼里储存了大量枪支弹药,一把火全烧了,这笔帐算谁的?”

陈子锟盯着他看了一会,叶雪峰毫不畏惧的和他对视。

“好,暂时不要放火,给你二十分钟时间说服他们投降。”陈子锟斩钉截铁道。

叶雪峰一咬牙,命令战士继续喊话,八路军里有个小战士以前在日本洋行里做过小厮,会说几句日语,他拿着洋铁喇叭筒按照叶政委的指导喊道:“日本士兵们,你们不要顽抗了,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故乡,咱们都是劳动人民,不要自相残杀,咱们共同的敌人是天皇和财阀。”

一枪打来,铁皮喇叭上一个洞,小战士恨恨丢了喇叭骂道:“政委,小鬼子油盐不进,烧吧。”

叶雪峰何尝不想一把火将这帮畜生点了,可是炮楼里的储备让他无比眼红,光歪把子就有三挺啊,要知道八路军为了夺取一挺机枪往往要付出十几名战士的牺牲,现在这么多的军火摆在眼前,却要付之一炬,实在太可惜。

忽然一匹骏马飞驰而来,骑手勒起缰绳,战马前蹄腾空嘶鸣数声,轰然倒地,赵子铭从地上爬起来,手举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喊道:“山田已经授首!”

军心大振,一片欢腾,陈子锟下令让两个俘虏的伪军将山田的头送到炮楼里去,过了一阵,炮楼内传来几声枪响,接着上空飘起了白旗,鬼子投降了。

留守炮楼的本来就是一些老弱病残,意志力不坚,山田中队长都战死了,他们坚持下去也等不到援兵了,心理一崩溃就没法坚守了,除了几个军衔高的军曹伍长举枪自尽之外,其余士兵选择了活命。

县城终于收复,但陈子锟立刻下令将所有战利品装车运走,部队转移,只留下少部分维持秩序,现在他已经转变了战争思路,不再执着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以杀伤敌人有生力量,壮大自己为主。

县城驻扎一个皇协军保安团,一个日军中队,所有军用物资全被八路军一扫而空,从钢盔到皮靴,连军毯到帐篷,马灯、鞍具、雨衣、饭盒、地图全都没剩下,土八路们一个个乐的合不拢嘴,跑来跑去忙的不可开交,这是陈子锟答应过他们的,大伙儿也只能干瞪眼。

县城既克,陈子锟派传令兵去通知肩负阻击任务的盖龙泉和武长青,让他们守两个小时,等战利品搬运完毕再行撤退。

通往南泰的公路上,一支部队埋伏两侧山坡上,在松树林和坟地里修筑起防御工事,准备打一场硬仗。

冬天的土地冻得象铁一样硬,铁锨铲下去只出来一个浅浅的印迹,战士们为了挖掘战壕,虎口都震裂了,时间不等人,现在多流汗,待会打起来就能少流血。

道路东侧是八路军,为了激励士气,武长青让宣传队的同志唱起了快板,战士们果然加快了进度,西侧的国民党军听见,也不甘示弱,有人扯着嗓子唱起了拉魂腔,两边你争我夺,不亦乐乎。

武长青坐在一块石头上,拿出一张裁好的纸条舔了一下,卷上一些烟丝抽起来,他是支队头号大烟枪,走到哪儿都得抽一支,正吞云吐雾呢,警卫员武英走过来:“爹,你看国民党那帮怂样,待会打起来肯定掉链子。”

“不能门缝里看人啊,国民党还是有些能打的角色的,盖龙泉和陈寿都是土匪出身,战斗力不可小觑。”武长青抽着烟教育儿子道。

“有动静!”武英忽然跳起来奔到路上,趴下听了听,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盯着他看。

“是一匹马,从南边过来。”武英嚷道。

原来不是敌人,众人继续干活。

武英听的没错,来的是陈子锟的通信兵,告诉他们南泰已经攻克,正在搬运战利品,命令武长青和盖龙泉部阻挡敌人两个小时。

盖龙泉领命,武长青也接受了命令,回到阵地,儿子又咕哝道:“凭什么给咱们下命令,咱们又不是陈子锟的部下,国民党给八路军下命令,没道理。”

“就是,凭什么给咱们下命令。”战士们都忿忿不平。

武长青道:“叶政委他们可还在后面呢,咱们阻击鬼子,不是帮国民党打仗,而是帮自己的战友。”

这么一说,战士们心理才平衡起来。

天际传来微弱的轰鸣声,两个小黑点钻出云层,是鬼子的飞机。

“隐蔽!”武长青高声喊道,战士们全都丢下工具趴在地上,飞机的厉害他们尝过,那真跟天兵天将一样,从头顶上扔炸弹,躲都躲不过。

好在来的只是没武装的侦察机,晃悠一圈就继续向南飞了,战士们爬起来继续挖掘工事,不过速度比刚才快多了,没人唱戏说快板,所有人都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现场只有一阵挖掘冻土的声音。

天,渐渐黑下去。

田路朝一少将和江北很有缘分,最初因第六师团屡屡失利,才被调来成立田路支队进攻北泰,后来一度调离,最终却还是回到这里,担任守备旅团的司令官,江北物产丰富,煤铁资源和粮食作物都是皇军迫切需要的战略物资,所以在此驻扎重兵。

支那战线越拉越长,皇军兵力捉襟见肘,只能照顾到大城市和交通线,在江南地区,县城才驻一个分队的士兵,但在南泰却有整整一个中队,这是因为江北抗日分子肆虐,兵少了镇不住他们嚣张的气焰。

今天中午通往南泰的电话线就断了,田路少将隐隐不安,下午南泰县长夏景琦仓皇逃到北泰,说八路军已经攻陷县城,山田中队不知所踪,田路少将研究孙子兵法多年,知道中国人讲究兵不厌诈,或许进攻县城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但是陆续又有人逃来,说是南泰附近几个矿山的日本籍监工和护卫全被消灭,游击队这回是玩真的了。

田路朝一这才认真起来,下令调兵增援,飞机侦察,此时天色已晚,参谋力劝将军明天再出击,八路军善于夜战,不得不防,可少将看了看天边的圆月,依然下令出发。

北泰驻军出动了一个大队,全体乘坐卡车和摩托快速行进,走到半途的时候接到侦察机无线电,报告说路上有支那军的埋伏,田路冷笑一声,分出一个中队的步兵从侧翼包抄了过去。

战斗很快打响,这是一场正规的阻击战,游击队占据有利地形,打得沉稳有力,日军弹药充足,作风顽强,似乎势均力敌,但打着打着,游击队的劣势就显现出来了,弹药供应攻不上,枪声渐渐稀疏下来,但是有力的鼓点却响了起来,这是中国古代军队使用的战鼓,他们竟然用这种方法激励士气,真是可笑。

忽然枪声激烈起来,游击队用机关枪疯狂扫射,田路少将知道这是迂回包抄的中队从后面攻上去了,下令本部发起刺刀冲锋,一番突击后拿下了道路两侧的阵地,却发现阵地上只有一堆堆红色的纸屑,原来所谓的机枪声又是鞭炮,还有两只羊吊在树上,前蹄拼命的敲着鼓点。

“八嘎,狡猾狡猾的!”一个中队长大怒之下抽出军刀砍过去,将战鼓劈成两段,随即一阵巨响,炸的他血肉模糊,战鼓里竟然藏着手榴弹。

日军继续前行,走了几里汽车忽然停下,原来道路上插满了旗帜,上写俩字“地雷!”

工兵上前探雷,挖开一个微微隆起的土堆,下面竟然是一泡大粪。

原来是虚张声势而已,众人松了一口气,开足马力猛碾过去,小旗在车轮下折断,忽然一声巨响,汽车轮子被炸飞了,原来真有地雷!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游击队的诡计层出不穷,田路少将乃是有着良好修养的儒将,都被他们气得动了真怒,一言不发,下令天亮前必须赶到南泰。

黎明时分,田路旅团的援兵终于抵达南泰县城,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座空城。

损失数字粗略统计出来,起码丢了三百条步枪,五万发子弹,轻重机枪掷弹筒若干,更重要的矿山上丢了成吨的黄色炸药,这可是威力极大的武器,落在游击队手里,简直就是灾难。

电话线路抢修完毕后就接到了北泰的急电,说是游击队在北泰城外活动,田路少将沉思一会,毅然道:“支那军惯用疑兵之计,不去理睬便是,全体出动,下乡扫荡。”

第三十一章 各打各的

游击队撤出南泰县之后,迅速疏散进入大青山地区,同时通知各地乡民坚壁清野,应对敌人的报复。

缴获的大量装备,除了能随身携带的之外,还有一部分就地掩埋,这次行动出动了各路人马近五千,联络协调全靠通信员骑着马来回奔波,错漏失误在所难免,游击队也不是正规军,自由散漫惯了,在服从命令方面往往大打折扣,若不是有八路军主力参与进来,这场仗能不能顺利进行都是个问题。

既定任务已经达成,各路人马胜利大撤退,陈子锟骑在一匹缴获的日本大洋马上,望着漫山遍野扛着东西的人,不禁担忧道:“鬼子追上来可就惨了。”说罢拿出铅笔在笔记本上潦草写了命令递给双喜:“传令下去,留三百人掩护撤退。”

负责掩护任务的是刘骁勇,他是游击军里为数不多的正规军出身的军官,接到命令后毫不犹豫的率部进入阻击阵地,埋伏在出城必经之路附近的一片坟地里。

早上七点钟,寒气逼人,遍地霜冻,大队日军开出了南泰县,杀气腾腾一路向西,田路少将对游击队的战术早就了然于心,队伍呈战斗队形搜索前进,还没进入射程就摆开步兵炮进行火力侦察。

坟地遭到猛烈炮击,刘骁勇下令不许还击,等鬼子进入射程才一声令下,轻机枪和掷弹筒齐发,刚刚换装完毕的阻击部队火力强大,士气正旺,打得鬼子抬不起头来。

天边飞来两架飞机,这回是真格的轻型轰炸机,投下一串炸弹,顿时扭转战局,刘骁勇注意到两侧荒地里穿黄呢子大衣的身影若隐若现,鬼子已经包抄过来了,一摆盒子炮:“弟兄们,撤!”

就这么且战且退,每当日军遇到村庄打算进去扫荡的时候,游击队就窜出来骚扰,他们装备了缴获的掷弹筒,火力打击范围大大增加,扰的日军苦不堪言,派兵追击的话也很尴尬,派多了游击队扭头就逃,派少了反而会被吃掉。

“混蛋啊,这帮懦夫,为什么不敢和皇军正面决战。”旅团参谋们很生气,但田路少将却保持了冷静:“支那军学聪明了,我们打我们的,不要被他们干扰。”

话说的镇定,其实少将内心却惊涛骇浪,他研究过陈子锟,此人在美国受过正规军事教育,是个很难对付的家伙,此番进攻南泰县,绝不会是为了掠夺物资那么简单,身为上将岂会为了些许物资进攻县城,袭击皇军,激怒旅团,他一定有更大的目标。

一番深思熟虑后,田路朝一终于得出一个结论,陈子锟妄图消灭自己,好吧,既然他有决战的勇气,那身为大日本帝国军人岂能退缩,少将面对朝阳,豪气万丈的说:“他要战,那便战!”

三十里外的大青山脚下,陈子锟面对茫茫沃野发下誓言:“一定要消灭田路!”

可现实不像预想的那么顺利,游击队天生不适合正规作战,很多武装悄悄脱离序列,坚持作战的只有陈子锟的嫡系人马以及八路军大青山支队,尽管双方在作战目标上有分歧,但面对鬼子的疯狂进攻还是并肩作战。

田路少将只带了一个大队的兵力,据侦查有八百人,步兵炮四门,轻重机枪若干,这种规模的敌军若在以前,陈子锟正眼都不会看,但现在却不得不但大起精神,认真面对。

田路直属大队没有搭理游击队的骚扰,而是步步为营的扫荡,首当其冲的就是苦水井,大部分村民已经携家带口逃进大山,整个村子都空了。

一队没来得及逃走的村民被押到田路少将面前,他温和的询问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妇人:“欧巴桑,请问您老大年纪?”

翻译官在一旁口译着,老妇人道:“俺六十九了,明年开春七十整。”

田路少将做震惊状:“喔!寿星的干活,家里几个孙子?”

“五个。”老妇人伸出手掌比划着。

“所噶,儿孙满堂啊。”田路少将赞道,身后一帮戴白手套的军官们也频频点头,老妇人咧着没牙的嘴笑了,她觉得这个戴眼镜的日本老头很斯文,和村东头的教书先生差不多。

田路少将看看手表,中午十二点了,便让副官拿来日本牛肉罐头和饼干请村民们食用,村民们惶恐不安的心情渐渐平静,觉得日本人也没传说的那么凶恶,有那大胆的,还向田路少将讨烟抽,少将给了他一整包。

吃饱喝足,村民们正琢磨日本人下一步出什么花招的时候,机关枪毫无预兆的响了,所有人瞬间倒在血泊中,那个快七十岁的老妇人瞪着无神的眼睛望着苍天,至死也不明白,日本子咋说翻脸就翻脸了。

田路少将摇头叹气:“这些人本来都是不该死的,因为游击队的罪行导致他们的死,皇军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扫视着众军官,加重了语气道:“从现在开始,你们所遇到的任何支那人,全部消灭,但是禁止任何不人道的虐杀行为,对女人和儿童可以网开一面,诸君,清楚没有?”

众军官一起鞠躬:“哈伊!”

一旁的翻译官擦着冷汗道:“将军仁义,皇军更是仁义之师啊。”

苦水井所有的房子都被点燃,黑烟直冲云霄,躲在附近山上的农民看见这一幕,欲哭无泪,有人开始骂陈寿,说他是个王八羔子,不该招惹日本人,把全村人都害了,几十年上百年的祖屋都烧了,以后上哪儿住去。

遭殃的不止苦水井一个村子,日军所到之处,杀光烧光,游击队虽然极力袭扰,但日军大队抱成一团,像只巨大的刺猬令人无处下口。

田路朝一这一手很高明,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丝毫不受干扰,把游击队赖以生存的乡村全部扫平,看你们怎么渡过这个寒冬。

战报传到大青山,战士们炸了窝,纷纷要求出山和日本人决一死战,陈子锟却严禁任何人擅自行动。

牛马庄的百姓已经全都撤进了大山,天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雪,北风怒号,天气极冷,村民们拖家带口,山羊咩咩叫着,母鸡扑腾着翅膀,大黄狗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摇着尾巴狂吠不已,独轮车上载着来年的种子和哇哇大哭的孩童,队伍在山路上蹒跚着,令人心焦。

陈寿和盖龙泉恨得眼睛都红了,再次请命:“总司令,打吧,再不打乡亲们就得指着咱们的脊梁骂了。”

陈子锟望着山下,低声念叨:“你在逼我。”

陈寿忙道:“俺们可没逼你。”

陈子锟道:“不是说你们,是说田路朝一,他在逼我和他决战。”

盖龙泉道:“那还犹豫什么,下山和他堂堂正正大干一场。”

陈子锟反问他:“你觉得胜算有多大?”

盖龙泉和陈寿都沉默了,半晌才道:“正面作战,起码需要一个师的兵力才能压制住鬼子,咱们这点人马填上去,怕是不够。”

陈子锟道:“这就是了,我们不能在田路选择的战场和他决战,即便是战,也要在我选择的战场。”

“可是怎么才能引他过来?”两人疑惑道。

两匹马飞奔而来,武长青翻身下马,神情焦灼,快步上前道:“陈将军,我们事先定好的计划落空了,小鬼子不上当啊。”

陈子锟道:“欧战时期的德国陆军参谋长毛奇曾经有一句名言,作战时计划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必须多备预案才行,我正要找你呢,听说你们八路军有家军工厂?”

武长青一愣:“是有个小厂子,不过…”

陈子锟不由分说道:“我正缺个诱饵,借来用用。”

牛马庄铁匠铺,老张正和两个年轻铁匠试着铸造88炮的炮闩,这个工作很难,因为没见过原物,只能以日式步兵炮的炮闩为模板仿造,铸铁的机械性能很差,还有不少砂眼,尺寸更是差了许多,如果用在大炮上,肯定炸膛。

老张不是没考虑过锻造,可是工艺要求更高,手头也没有像样的好钢,他忽然将工具一丢,叹气道:“德国人的玩意咱们弄不来,差了几百年啊。”

俩铁匠都劝他:“算了,走吧,村里人在撤了,再不走来不及了。”

正要出门,一队八路押着十几个俘虏过来,喝令这群人帮着搬运设备转移,铁匠铺是八路军的军工厂一部分,有几台车床,还有大量成品半成品,俘虏们在刺刀威胁下乖乖干活,肩扛手抬向村外而去,走到半道上,两个日本俘虏发觉自己脱离了看守的视线,对视了一眼,悄悄滚进了路边的水沟。

看守很快发觉丢了两个俘虏,大呼小叫的追了一阵,朝天放了几枪,大概是忙于逃命,没找到人便匆匆折回,上山去了。

俩俘虏从水沟里爬出,飞也似的逃了。

南泰乡下遍地浓烟,俩俘虏循着烟柱很快找到日军大队,田路少将亲自询问了他们,得知一个情报,游击队拥有军工厂,并且正在向大青山转移。